孫佩蒼的道路(代序)
——楊先讓
人世間多少人與事,被遭灰飛煙滅,真乃一江春水向東流,遺留下永遠的遺憾與惆悵。
讀了孫元著的《尋找孫佩蒼》和即將出版的《走進孫佩蒼》這兩本書,我驚嘆不已。不僅知曉了孫佩蒼這位傳奇式的人物,也進一步認識了我的恩師徐悲鴻。
1946年出生的孫元是孫佩蒼先生的嫡孫,他與1942年在四川成都神秘死亡的祖父不僅未曾謀面,而且?guī)缀跞徊恢=洑v了近七十春秋,孫元退休后才有條件跑家鄉(xiāng)東北、赴四川、進臺灣、飛歐美,不辭辛苦去尋找與祖父有關的蛛絲馬跡。
孫佩蒼(1889—1942)、徐悲鴻(1895—1953)先后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1919年和1920年赴法留學,曾在巴黎高等美術學院同一畫室學習繪畫。他們一起成立“天狗會”,孫佩蒼為軍師……交往二十余載。二人都有一個為中國文藝復興志同道合的夢想:辦學、建立美術博物館等。
孫佩蒼因有東北家鄉(xiāng)和政府的資助,在經濟上比徐悲鴻等人優(yōu)越一些,可以游遍歐洲各國博物館、圖書館。他具備極高的鑒賞力,收購了一定藝術水平的油畫名家作品和大量精致的印刷品。加之1930年他再赴法國任里昂中法大學校長三年,又有從1936年到1940年間數次旅歐赴法期間的收藏,使之成為中國近代美術界獨一無二的收藏眾多西方繪畫藝術品第一人。
未料1942年1月,孫佩蒼首次將部分收藏在成都展出時突然去世,展品隨著也失蹤。(此時正是徐悲鴻由新加坡逃至云南,遭“八十七神仙卷”被盜,又身患重病不起之際。)幾十年后的1969年“文革”中,孫佩蒼遺孀姚淑容將余下一批西方繪畫藝術品托存于中央美術學院庫房。
我從1948年考入北平國立藝專,1952年畢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繪畫系,隨徐悲鴻院長習畫五個年頭,直至在中央美術學院退休。居中國美術界近七十年經歷的我,對孫佩蒼為何許人,竟一概無聞無知,如我者百分之九十九也,這是令我驚嘆不已的又一緣故。誠然,在那個兩黨分裂、意識形態(tài)水火不容的年月,孫佩蒼身為國民黨人,又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身份,他的家屬和后人們,躲還來不及,怎敢去追尋孫佩蒼的功績呢,這是多大的障礙與悲哀。
借助改革開放的形勢,年已退休的工程師孫元,繼承了東北人的基因,拿出超人的勇氣,在老輩們相繼離世、無一紙一字記錄的情況下,大海撈針,去天南海北尋找祖父的事跡,先寫出《尋找孫佩蒼》。
此書出版后,孫元又歷時三年,在國內外尋找到數萬字相關歷史文獻、檔案。通過對其祖父一生行蹤史料鉤稽,讓我們了解到孫佩蒼的美術思想、價值觀和世界觀,并以點帶面,將研究內容擴充到其他相關人物、地域、時期的美術、教育并涉及若干鮮為人知的美術史活動。發(fā)現(xiàn)了更接近于真相的歷史,重新加以審視、詮釋,寫成此書。
孫佩蒼在促進國家統(tǒng)一、抗戰(zhàn)方面的表現(xiàn)令我對孫佩蒼先生有了新的認識,并對徐悲鴻院長有了更多的理解。
孫佩蒼一生被異族侵略家國的仇恨、復仇使命壓身,這位有血性的東北漢子聰慧明智、正直果敢,他為公而學習繪畫藝術和收藏西方名家藝術品,原本與徐悲鴻一樣要以美術救國,卻被九一八事變、七七抗戰(zhàn)爆發(fā)一步步牽動,為了愛國救亡參與黨派、身許政治,申訴吶喊、身體力行,出生入死,在藝術這條道路上,無奈地分心了。本屬藝術氣質之人,卻不安分,如他所言:“倘逢不合意之事,則必深感不快,惟其不快,斯有改革,惟其改革,斯有進步?!比硇耐度肟箲?zhàn)的他卻陷入政界旋渦,最后竟遭不測,嗚呼哀哉,無處申冤。實乃國家民族之憾事,更是中國美術界無法彌補的損失。
徐悲鴻走的是一個愛國主義藝術家的道路,他創(chuàng)作教學,抗戰(zhàn)期間以畫筆當槍,抱病揮汗創(chuàng)作,辦畫展募捐支援軍民,盡了一位藝術家崇高的責任。在現(xiàn)實中,徐悲鴻既遠離又厭惡國民黨,他比孫佩蒼幸運,等到了抗戰(zhàn)勝利。雖然1953年早逝,也總算實踐了自己的藝術主張,未如孫佩蒼先生遭那無辜的慘烈犧牲。
他們是中國美術界光榮的先驅,我們將永遠尊敬和紀念,更不可遺忘。我在孫元新書——《走進孫佩蒼》面世之前,以此感慨一番了。
2017年夏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