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布寧小說詩學研究 作者:楊明明 著


我第一次見到“布寧”這個名字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他作為《米佳的愛情》的作者,當時的中文譯名為“蒲寧”。在那個剛剛進入改革開放時代的“饑渴”年代,能夠讀到諸如《米佳的愛情》這樣的小說確實是十分難得的,它至少使我們這些青年學者得以擺脫兩種形式的“饑渴”:其一是渴望讀書的愿望,特別是渴望讀到這樣一本多年來屬于“禁書”的文學作品,顯然是十分解渴的;其二則是在當時那個年代,中國作家描寫愛情仍然是縮手縮腳的,因而讀到《米佳的愛情》這樣一部翻譯過來的描寫“危險的愛情”的小說,自然也是十分解渴的。正如本書作者楊明明所概括的,“布寧的愛情小說不僅具有濃厚的藝術感染力,他對愛情這一人類最為隱秘而強烈的情感之奧秘的闡釋更是深邃雋永而又細致入微。在布寧看來,愛情是世間最難解的謎題,它是兩性之間莫名而致命的相互吸引,既能讓沉浸于其中的人們體味到塵世最大的快樂,也能讓人痛苦、瘋狂,帶來災難甚至是毀滅性的后果。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愛情往往是以悲劇或是死亡作為結局的”。也就是說,布寧也和他的美國同行海明威一樣,往往描寫的是愛情的死亡。這兩個主題歷來就是世界文學史上永不衰竭的主題,幾乎所有的世界文學大師都免不了涉及這兩個主題,而將這兩個具有永恒意義的主題放在一起并將愛情的死亡寫得栩栩如生、令人讀后流連忘返的作家則不是很多。在這方面,海明威應該算是一個,而布寧也毫不遜色。

雖然三十多年過去了,但是這部小說在我的腦海里卻并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悄然離去。也許正是出于這個原因,當時隔三十多年后楊明明教授請我為她的專著寫一短序時,我便立刻答應了。這倒并非我是俄蘇文學專家,而更是因為在我剛剛步入文學殿堂之際,使我印象十分深刻的除了西方文學外,就是俄蘇文學。當時,我也曾下過決心要學好俄語,以便能夠直接閱讀原版俄蘇文學作品,但是后來實在是因為工作繁忙,不得不有所為和有所不為: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學了一年半俄語,最好的時候甚至可以和來訪的俄羅斯客人簡單地交流,但最終還是沒有堅持學下去。由于我后來報考博士生時的第二外語是法語,而那門語言也頗花了我好大的氣力才通過考試,其代價就是放棄了斷斷續(xù)續(xù)的俄語學習。好在十多年來,我對世界文學的興趣以及在這方面的專注又使我必須涉獵英語世界以外的優(yōu)秀文學作品,當然作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這位俄羅斯作家布寧也就再次進入了我關注的范圍之內。

一般認為,20世紀俄羅斯文學是在普希金、萊蒙托夫、果戈理、岡察洛夫、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列夫·托爾斯泰、契訶夫這些燦若星辰的大師名字之后,又一個群星璀璨、波瀾壯闊的時代,這也一直是國內外學者著力思考與積極探索的熱點問題之一。

伊萬·布寧作為俄羅斯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其創(chuàng)作見證了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歷史風云與世事變遷,體現(xiàn)了俄羅斯文學從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的嬗變,無疑是俄羅斯文學發(fā)展鏈條上承前啟后的重要一環(huán)。布寧的作品早就譯介到了中國,但我國學界真正對布寧的研究則始自改革開放之后,雖然起步較晚,但頗有后來居上之勢,楊明明的《布寧小說詩學研究》不啻為這位經典作家研究領域的又一力著。

布寧先是借詩歌崛起于俄國文壇,后又以小說榮膺諾貝爾文學獎,這在20世紀的俄羅斯文壇雖非僅見,卻也難能可貴。可以說,他堪稱一位用詩的語言來寫敘事文學的作家。他的小說筆調細膩,文辭優(yōu)美,充滿詩情畫意與懷舊情愫,大自然、鄉(xiāng)村與愛情是其創(chuàng)作始終如一的主題。當然,對一位具有詩人氣質的作家進行闡釋最好也用詩一樣的語言,可以說,這本《布寧小說詩學研究》擯棄了學術著作充斥大量晦澀理論術語的做法,代之以流暢的語言來描寫和分析作品,讀起來也有一種美的享受,這大概與作者從俄羅斯完成學業(yè)歸來又在美學領域里耕耘了兩年的一個成果吧。確實,本書以大量的篇幅對布寧的作品及其詩學進行了探討,指出布寧的詩化小說實際上是俄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產物,面對本土文化與西方文化的碰撞與沖突,作家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上,對俄羅斯文化表現(xiàn)出一種既眷戀又批判的矛盾態(tài)度,其作品的張力和藝術魅力也恰恰來源于此。

布寧的小說很早就獲得了高爾基、阿·托爾斯泰等同時代作家的關注與贊譽,其對20世紀俄羅斯小說的發(fā)展與革新所做的貢獻更是可圈可點。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來,其中的一個悖論特別值得我們深思,即布寧常常被批評家稱為19世紀最后一位經典作家,鑒于此,他對俄羅斯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與發(fā)展問題自然也就成為《布寧小說詩學研究》一書重點探討的問題之一。與同時代的作家相比,布寧與19世紀俄國文學的關系無疑更為密切。作家的父親早年曾與列夫·托爾斯泰在塞瓦斯托波爾并肩戰(zhàn)斗,作家本人也曾一度沉迷托爾斯泰主義,并且與這位文學巨擘多有交往。布寧視列夫·托爾斯泰為文學教父,甚至逝世前還在深情地閱讀《安娜·卡列尼娜》。布寧與契訶夫也有過密切的交往,受益頗多,但他最終卻并未拘泥于俄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同時,另一個悖論之處則在于,他一方面否定現(xiàn)代主義,另一方面現(xiàn)代主義的表現(xiàn)手法又在他的作品中時隱時現(xiàn)。而他的長處正是反映了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的對話與交融,折射出了現(xiàn)實主義在新的歷史語境下的演變軌跡,這也頗為值得我們深思與回味。

本書對布寧的代表作《安東諾夫卡蘋果》《鄉(xiāng)村》《蘇霍多爾》《輕盈的氣息》《阿爾謝尼耶夫的生活》等的分析與解讀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既不乏理論觀照,又有立足細讀文本基礎上的審美闡發(fā)。作者對理論的運用自然圓融,毫無生硬造作之感,同時,對作品的形態(tài)樣式、藝術形象、審美意蘊的發(fā)掘與闡釋也頗具新意,這在當前外國文學研究罹患“失語癥”的背景下無疑給人以一種積學酌理、澄明澡雪之感。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楊明明對俄羅斯文學的熱愛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為了追尋理想,她遠赴俄羅斯圣彼得堡國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在名師指導下埋頭苦讀,以優(yōu)異的成績學成歸國?;貒?,她一方面繼續(xù)從事俄羅斯文學的教學與研究,筆耕不輟,不斷有新作問世,另一方面她又十分注意文學理論水平的提升。她的長處也在于既有著扎實的外語功底,直接嫻熟地運用外文資料,同時又具有受過中文科班訓練的理論水平和寫作水平?!恫紝幮≌f詩學研究》這部專著作為她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成果,完稿多年后她并沒有急于出版,而是反復打磨斟酌,直到自己滿意為止。現(xiàn)在這部專著終于得以付梓,這無疑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學思踐悟,我作為她的同事,衷心地期待她在今后的研究中取得更大的成績。

上海交通大學資深教授、歐洲科學院外籍院士 王寧

2019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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