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詩經(jīng)

《詩經(jīng)》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收入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五百多年的詩歌311篇，又稱《詩三百》。先秦稱為《詩》，或取其整數(shù)稱《詩三百》。西漢時被尊為儒家經(jīng)典，始稱《詩經(jīng)》，并沿用至今。

在內(nèi)容上《詩經(jīng)》分為風(fēng)、雅、頌三個部分。其中“風(fēng)”包括了十五個地方的民歌，有160篇，是《詩經(jīng)》中的核心內(nèi)容?！帮L(fēng)”的意思是土風(fēng)、風(fēng)謠。“雅”是正聲雅樂，即貴族享宴或諸侯朝會時的樂歌，按音樂的布局又分“大雅”“小雅”，有詩105篇，其中大雅31篇，小雅74篇?！绊灐笔羌漓霕犯瑁帧爸茼灐?1篇、“魯頌”4篇、“商頌”5篇，共40篇。是“五經(jīng)”之一。

作為中國文學(xué)的主要源頭之一，《詩經(jīng)》一直受到歷代讀書人的尊崇，經(jīng)歷兩千多年已成為一種文化基因，融入華夏文明的血液。

周南·關(guān)雎（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關(guān)關(guān)雎鳩⁽¹⁾，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²⁾。

參差荇菜⁽³⁾，左右流之⁽⁴⁾。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⁵⁾。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⁶⁾。

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⁷⁾。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注釋】

(1)關(guān)關(guān)：鳥鳴聲。雎鳩：一種鳥。相傳此鳥情意專一，生死相伴。(2)逑：配偶。(3)荇菜：一種水草。(4)流：即求。(5)寤寐：醒來和入睡。(6)思服：思念。(7)芼：摘取。

【賞析】

這首《關(guān)雎》是詩三百中最著名的一首，詩的內(nèi)容很單純，描寫了君子對淑女的愛慕之情以及追求不得的苦惱與哀愁。古時被認(rèn)為是歌頌“后妃之德”的，但后人一般視為是周秦愛情詩的典范。

在盈耳的鳥鳴聲中，在清脆的和鳴中，我們似乎不經(jīng)意跨越了兩千多年的歷史，來到這片長滿荇菜的沙洲，觀望到兩千多年前的淑女與君子的綿綿愛情?！瓣P(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碧镆爸?，空氣清新，雎鳩和鳴，河水微瀾，古樸單純的情愫就以這樣的暖色調(diào)漸漸氤氳開來。河岸之上，徘徊著的小伙子，對著河心開始發(fā)呆。密密麻麻的荇菜如翠玉凝成，青青成蔭，它們的莖須在流水的沖刷下參差不齊，漣漪纏綿。那個勤勞美麗的姑娘已經(jīng)闖進(jìn)他的心懷。姑娘穿著和荇菜一樣色澤的羅布裙子，在水邊采摘青青的荇菜。荇菜上開著黃色的美麗小花，和她一樣自然、美好。夜深的時候，“求之不得”的思念與憂愁令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不能入眠。

在先秦時期，各地都有民謠，或者叫風(fēng)?！对娊?jīng)》中的“風(fēng)”的意思就是各地的民歌，當(dāng)時有專門的采集者到各地去收集歌曲，《漢書·食貨志》中就有明確的記載，農(nóng)忙時，周朝廷就派出專門的王官（就是采詩官）到全國各地去采集民謠，目的是了解民情。

從《關(guān)雎》可以看出，先秦之時，情竇初開的青年男女相思之情坦率，毫不掩飾自己的愿望。現(xiàn)代人在面對真愛相對古人來說有時反而少了那份勇敢?！榜厚皇缗?，琴瑟友之?！边@也成為歷代相互傾慕的青年男女表達(dá)內(nèi)心感情的一種方式，眾所周知的就有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千古佳話，司馬相如在卓府的一曲《鳳求凰》換來了卓文君跟隨相如私奔。

《關(guān)雎》的美妙，不僅美在窈窕，美在寤寐思服、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相思想念，美在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希望，更美在最初時候的那份在河之洲、左右流之的不可得?！拔乃瓶瓷讲幌财健?，《關(guān)雎》有這段“不得”，整詩一下子鮮活豐富起來。

現(xiàn)代著名作家沈從文說美都是散發(fā)著淡淡的哀愁?！蛾P(guān)雎》所體現(xiàn)出來的美天生帶了一份哀愁，淳樸而高貴。

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

葛之覃兮⁽¹⁾，施于中谷⁽²⁾，維葉萋萋⁽³⁾。

黃鳥于飛⁽⁴⁾，集于灌木⁽⁵⁾，其鳴喈喈⁽⁶⁾。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⁷⁾。

是刈是濩⁽⁸⁾，為絺為绤⁽⁹⁾，服之無斁⁽¹⁰⁾。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

薄澣我衣⁽¹¹⁾。害澣害否⁽¹²⁾？歸寧父母⁽¹³⁾。

【注釋】

(1)葛：麻，又叫夏布。覃（tán）：指蔓生之藤。(2)施（yí）：蔓延。(3)萋萋：茂盛。(4)黃鳥：黃雀。(5)集：棲止。(6)喈喈：鳥鳴聲。(7)莫莫：茂盛的樣子。(8)濩（huò）：熱水煮物，即將葛放入水中煮。(9)絺（chī）：細(xì)葛布。绤（xì）：粗葛布。(10)斁（yì）：厭。(11)澣：洗滌。(12)害：通“曷”，何。(13)歸寧：回家安慰父母。

【賞析】

《毛詩序》中認(rèn)為這首詩是贊美“后妃”美德的，后妃出嫁前“志在女工之事，躬儉節(jié)用，服瀚濯之衣，尊敬師傅”，就是為天下的婦女做個好榜樣，大家跟著學(xué)，達(dá)到教化目的。但我們更愿意相信詩中這位歡樂勞作的女子來自民間。關(guān)于這首詩的理解，覺得沒有比余冠英先生的釋義更清澈而又讓人動心了：葛藤枝葉長又長，嫩綠葉子多又壯。收割水煮活兒忙，細(xì)布粗布分兩樣，做成新衣常年穿。女子的勞作并不稀奇，《詩經(jīng)》中的勞作處處可見，勞作與風(fēng)雅相結(jié)合才是風(fēng)景。

孔子曾說過，《葛覃》唱的是先民最初的志向，看見美好的事物溯本思源，穿上衣服想起辛勤勞作的女子，這是人人都有的樸素情感。作為男人，穿上“她”用心制成的衣裳，不管是一件貂皮大衣，還是一件簡單的粗布衣服，那種直抵人心的溫暖就是一股無法替代的力量。

先秦女子樸素的勞作一直流傳，即使是貴族女子，在出嫁之前也須“十年不出……學(xué)女事，以共衣服”。葛布粗裳的簡單生活雖然沒有絲綢般的光彩和華美，卻是柔軟堅韌，悠遠(yuǎn)綿長。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寥寥數(shù)語，便是一個夢境，一種境界，空谷流傳，數(shù)千年后，可愛的勞作者在葛藤間的歌唱，依然悅耳動聽。連以古板著稱的經(jīng)學(xué)家們也認(rèn)為，《葛覃》中是以葛藤來比喻女子的纏綿柔情，以葛葉來比喻女子容顏美貌，以黃雀的歌唱比喻女子的純真與歡樂。割來葛藤浸漚多日，剝下葛麻織成葛布做成新衣服，任勞任怨從不說辛苦，生命如此簡單，這正是《詩經(jīng)》打動人們的原因之一。

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桃之夭夭⁽¹⁾，灼灼其華⁽²⁾。

之子于歸⁽³⁾，宜其室家⁽⁴⁾。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⁵⁾。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⁶⁾。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注釋】

(1)夭夭：桃樹含苞欲放的樣子。(2)灼灼：指桃花盛開色彩鮮明的樣子。華：即花。(3)之子于歸：這位出嫁的姑娘。(4)宜：和順。室家：夫婦，現(xiàn)多指家庭。(5)蕡（fén）：肥大。(6)蓁蓁：葉子繁茂的樣子。

【賞析】

桃樹茂盛美如畫，花兒朵朵正鮮美。這位花一樣的女子要出嫁，祝福你建立一個和美的家！

桃樹茂盛美如畫，果實累累結(jié)滿枝。這位花一樣的女子要出嫁，祝福你建立一個和美的家！

桃樹茂盛美如畫，綠葉茂盛展光華。這位花一樣的女子要出嫁，祝福你建立一個幸福的家！

《詩經(jīng)》里的愛情詩很多，三百篇里大約占了四分之一的數(shù)量?！睹娦颉放f說這首《桃夭》是“后妃之所至”，但我們寧可相信《桃夭》本來就是一篇尋常女子出嫁的賀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柏藏病币话銇碚f是“美麗”的意思，其實就是專門形容桃花的。許多愛情詩歌都充滿惘然惆悵，薄命紅顏一般，但是《桃夭》的歡快喜慶卻讓人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一個女人在她最美的時候出嫁，讓要娶她的男子不惜翻山越嶺，不懼迢迢前路，把自己的命運同她的拴在一起，是一份對美的交代，還是一種對美的頌揚呢？也許是二者都有吧。

古代的嫁女并不簡單，據(jù)《禮記·婚義》記載：古代女子出嫁前三個月，須在宗室進(jìn)行一次教育：“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之祭，牲用魚，芼之以萍藻，所以成婦順也。”之后選擇日子，女子出嫁的日子自然是在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那搖曳多姿的桃枝之上，桃花似新娘的臉，鮮嫩、青春、妖嬈，甚至閉上眼睛，依稀可見“綠葉成蔭子滿枝”的幸福日子。

那時的人們葛布粗裳，卻創(chuàng)造出最樸素最簡單的美好詩歌，桃花自此便與女人糾葛在了一起，走進(jìn)后世的文人騷客的文字里，真可謂源遠(yuǎn)流長。崔護(hù)因口渴推開一扇門，門內(nèi)，三兩株桃花盛開，“人面桃花相映紅”，而舊地重游之時，“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近的有孔尚任劇中李香君的桃花扇，點點鮮血被纖手妙思幻成了桃花的模樣。還有曹雪芹筆下那傷情的黛玉手持花鋤，淚雨紛飛，“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ń鈶z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fēng)吹透”。不過，她們都沒有《桃夭》中的吉祥幸福。

周南·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¹⁾。

漢有游女⁽²⁾，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永思。

江之永矣⁽³⁾，不可方思⁽⁴⁾。

翹翹錯薪⁽⁵⁾，言刈其楚⁽⁶⁾。

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⁷⁾。

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注釋】

(1)思：語氣助詞，無義。(2)漢：漢水，長江最長的支流。游女：漢水岸上出游的女子。(3)江：長江。(4)方：坐筏渡江。(5)翹翹：高出的樣子。錯薪：叢生的柴草。楚：荊條，一種灌木。(6)蔞：蔞蒿，一種生于水邊的草。

【賞析】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蹦戏接懈叽蟮膯棠?，卻不能夠在它下面歇息，漢水邊有心儀的女子，卻不能夠追求。高大的樹木，郁郁蔥蔥，樹蔭滿地，應(yīng)該是很好的倚靠，為何不可以去乘涼？只因它不是自己的。同樣，對面那美麗的女子，樵夫與她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與距離。眼前的這道漢水，其實就是世界上最遠(yuǎn)的距離……

《漢廣》中，樵夫情意滿腔，卻無力自拔，只能對水興嘆。他一邊揮著斧子砍斷荊棘，一邊癡想著對岸的美麗女子，不時嘆息數(shù)聲。這一份淡淡的憂傷，這一份深沉的癡情，和著空中的長風(fēng)與岸邊的水草，讓人毫無防備地跌落進(jìn)先民豐富的情感世界，為他嘆息，為他憂傷。

年輕的樵夫，徘徊在高大的喬木樹旁，想著江水對面的美麗女子：這條江，我游不過去。

唐代詩人崔仲容的一首詩《贈所思》：“所居幸接鄰，相見不相親。一似云間月，何殊鏡里人。丹誠空有夢，腸斷不禁春。愿作梁間燕，無由變此身?！奔词故敲刻於寄軌蛞姷降泥徏遗?，終是鏡花水月，有越不過去的“漢水”，還是希望能夠化為一只春燕，圍繞在對方的屋梁上下飛舞，可是這一點是無法做到的，無邊無際的相思，綿延悠長，就像詩中所說“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在《詩經(jīng)》中有很多描寫那種可見而不可求之事物的篇章，比較出色的比如《關(guān)雎》《漢廣》《蒹葭》等。區(qū)別開來就是《關(guān)雎》熱烈直白，《蒹葭》縹緲迷離，而《漢廣》所體現(xiàn)出來的感情更為真摯，淳樸動人。

陳風(fēng)·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¹⁾。

舒窈糾兮⁽²⁾，勞心悄兮⁽³⁾。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⁴⁾。

舒懮受兮，勞心慅兮⁽⁵⁾。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⁶⁾。

舒夭紹兮⁽⁷⁾，勞心慘兮⁽⁸⁾。

【注釋】

(1)佼人：美人。僚：美麗。(2)舒：安閑輕盈的樣子。窈糾（jiǎo）：女子體態(tài)窈窕的樣子。(3)勞心：憂心，思念。悄：深憂。(4)懰（liú）：嫵媚的樣子。(5)慅：心神不安。(6)燎：形容女子樣貌優(yōu)雅，漂亮。(7)夭紹：形容女子優(yōu)雅的樣子。(8)慘（cǎo）：憂愁不安的樣子。

【賞析】

“詩以言志”，古人認(rèn)為詩經(jīng)是抒發(fā)內(nèi)心的感受的，《月出》也是如此?？吹阶约合矚g的女子，在皎潔的月光下，男子就唱出了這一首歌。

天上月兒多么皎潔，照見你那嬌美的臉龐，你那優(yōu)雅苗條的倩影，只能使我心中暗傷！天上月兒多么素凈，照見你那嫵媚的臉龐，你那舒緩安詳?shù)哪?，只能使我心中紛亂！天上月兒多么明朗，照見你那亮麗的臉龐，你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只能使我黯然神傷！

對美人的相思之情，在中國的文學(xué)作品中屢見不鮮，在古代就以詩歌為主要代表，想來，不只是古代，從古到今，相思主要以寫詩為主。不過，先秦之時的古人，是唱歌唱出來的。月出便是這樣一首吟唱的民謠。

月亮出來了，灑下多么皎潔明亮的光亮，照在她嬌媚嫵媚的臉龐，讓他懷想。長久的相思牽動他的愁腸，癡戀的心情，如此令人煩憂?！懊髟庐?dāng)空引人愁，萬家歡樂唯我憂?！别┰庐?dāng)空，清輝皎潔，千里的明月光中，卻讓歌者憂傷起來。這應(yīng)該是月光美人的最初印象?！霸鲁鲳ㄙ?，佼人僚兮?！币粋€“皎”字，傳達(dá)出后人對月光的永久記憶，就是“皓潔”。拿月光來比美人，確實“勞心悄兮”，月光美人，成為一種意象，一種世間最動人的意象。《月出》的作者第一個用含情脈脈的審美眼光關(guān)照月亮，在冰冷的自然之物中發(fā)現(xiàn)了溫情的詩意。有人就說，中國的月亮就是從《月出》中升起的，也無可厚非。于是在后世的詩詞曲賦中，月亮便成了表達(dá)美好寄托相思的幾乎固定的意象。

這首《月出》連用了幾個“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循環(huán)往復(fù)，簡單樸素，卻給人一種真切的美感。足見詩韻之美不在華彩，在于情真。

陳風(fēng)·株林（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兮）

胡為乎株林⁽¹⁾？從夏南兮⁽²⁾！

匪適株林，從夏南兮！

駕我乘馬⁽³⁾，說于株野⁽⁴⁾。

乘我乘駒，朝食于株⁽⁵⁾。

【注釋】

(1)胡：為什么。株，陳國邑名。林：郊野。(2)夏南：夏姬之子夏子南。(3)我：指陳靈公。(4)說：同“稅”，停車。(5)朝食：吃早飯。

【賞析】

先秦時期，上層統(tǒng)治者的政治腐敗，往往又是與生活上的荒淫相伴而行的。但這往往逃不過民眾雪亮的眼睛。國風(fēng)民歌中對這類穢行的揭露屢見不鮮，《株林》堪稱這類詩作中的杰作。由于它對陳靈公君臣狗彘之行的揭露，用了冷峻幽默的獨特方式，給人們的印象也更為深刻。

詩中提到的“夏南”，乃陳大夫御叔之子夏徵舒。他的母親夏姬則是遠(yuǎn)近聞名的美婦，由此引得陳靈公及其大臣孔寧、儀行父的饞涎。據(jù)《左傳·宣公九年》披露，陳靈公、孔、儀三人均與夏姬私通，甚至穿著她的“衵服”（婦人內(nèi)衣），在宮廷里互相戲謔。第二年又去株邑飲酒作樂，陳靈公還當(dāng)著夏姬之子的面嘲弄儀行父：“他長得真像你！”儀行父則反唇相譏：“還是更像君王您?。　比堑孟尼缡嫘吲y忍，終于設(shè)伏于廄，將陳靈公射殺，釀成了一場臭名遠(yuǎn)揚的內(nèi)亂。

詩之開篇，正當(dāng)這班衣冠禽獸出行之際。轔轔的車馬正喜滋滋地馳向夏姬居住的株林，路邊的百姓早知陳靈公君臣的隱秘，卻故作不知地大聲問道：“胡為乎株林（他們到株林干什么去）？”另一些百姓立即心領(lǐng)神會，卻又故作神秘地應(yīng)道：“從夏南（那是去找夏南的吧）！”問者即裝作尚未領(lǐng)會其中奧妙，又逼問一句：“匪適株林（不是到株林去）？”應(yīng)者笑在心里，卻又像煞有介事地堅持道：“從夏南（只是去找夏南）！”明明知道陳靈公君臣所干丑事，卻佯裝不知接連探問，問得也未免太過仔細(xì)。明明知道他們此去找的是夏姬，卻故為掩飾說找的是“夏南”，答得也未免欲蓋彌彰。發(fā)問即不知好歹，表現(xiàn)出一種似信還疑的狡黠；應(yīng)對則極力遮掩，摹擬著作賊心虛的難堪。這樣的諷刺筆墨，實在勝于義憤填膺的直揭。它的鋒利，簡直能透入這班衣冠禽獸的靈魂。

緊接著，轔轔的車馬，終于將路人可惡的問答擺脫；遙遙在望的株邑眼看就到，陳靈公君臣總算松了口氣。“駕我乘馬，說于株野”———這里摹擬的是堂堂國君的口吻，所以連駕車的馬，也是頗可夸耀的四匹。到了“株野”就再不需要“從夏南”的偽裝，想到馬上就有美貌的夏姬相陪，陳靈公不由得眉飛色舞地高唱：“說于株野！”“乘我乘駒，朝食于株”———大夫只能駕駒，這自然又是孔寧、儀行父的口吻了。對于陳靈公的隱秘之喜，兩位大夫更是心領(lǐng)神會，所以馬上笑瞇瞇地湊趣道：“到株野還趕得上朝食解饑呢！”“朝食”在當(dāng)時常用作隱語，暗指男女間的性愛。那么，它正與“說于株野”一樣，語帶雙關(guān)，成為這班禽獸通淫夏姬的無恥自供了。寥寥四句，恰與前文的矢口否認(rèn)遙相對應(yīng)，使這樁欲蓋彌彰的丑事，一下子變得昭然若揭。妙在用的又是第一人稱（我）的口吻，就不僅使這幕君臣通淫的得意唱和帶有了不知羞恥的自供意味，簡直還能讓讀者窺見在車馬抵達(dá)株邑之野時，君臣臉上所浮動的忘形淫笑。

這樣的諷刺筆墨，實在是犀利的。所以連《毛序》在論及此詩時，也不免一改莊肅之態(tài)，而語帶譏刺地書曰：“《株林》，刺靈公也。淫乎夏姬，驅(qū)馳而往，朝夕不休息焉?！?/p>

衛(wèi)風(fēng)·碩人（碩人其頎，衣錦褧衣）

碩人其頎⁽¹⁾，衣錦褧衣⁽²⁾。

齊侯之子⁽³⁾，衛(wèi)侯之妻⁽⁴⁾，

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⁵⁾。

手如柔荑⁽⁶⁾，膚如凝脂⁽⁷⁾，

領(lǐng)如蝤蠐⁽⁸⁾，齒如瓠犀⁽⁹⁾。

螓首蛾眉⁽¹⁰⁾，巧笑倩兮⁽¹¹⁾，美目盼兮⁽¹²⁾。

碩人敖敖⁽¹³⁾，說于農(nóng)郊⁽¹⁴⁾。

四牡有驕，朱幩鑣鑣⁽¹⁵⁾，翟茀以朝⁽¹⁶⁾。

大夫夙退，無使君勞。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

施罛濊濊⁽¹⁷⁾，鳣鮪發(fā)發(fā)⁽¹⁸⁾，葭菼揭揭⁽¹⁹⁾。

庶姜孽孽⁽²⁰⁾，庶士有朅⁽²¹⁾。

【注釋】

(1)碩人：美人。頎（qí）：修長。(2)褧：（jiǒng）：古代用麻類衣料做的罩衫。(3)齊侯：指齊莊公。(4)衛(wèi)侯：衛(wèi)莊公。(5)私：中國古時女子稱其姐妹的丈夫。(6)柔荑：白茅柔嫩的芽。(7)凝脂：形容豐腴。(8)蝤蠐：（qiúqí）天牛的幼蟲。喻婦女脖頸潔白豐美。(9)瓠：（hù）瓠瓜。犀：鋒利、堅固。(10)螓（qín）：一種蟬。(11)倩：美人含笑的樣子。(12)盼：眼珠轉(zhuǎn)動。(13)敖敖：修長高大的樣子。(14)說：同“稅”，停車。(15)幩（fén）：纏在馬口兩旁上的紅綢布。鑣：盛美的樣子。(16)翟：山雞。茀（fú）：車篷。(17)罛（gǔ）：大漁網(wǎng)。濊：（huò）象聲詞，形容漁網(wǎng)如水的聲音。(18)鳣（zhān）：黃魚。鮪（wěi）：鱘魚。發(fā)發(fā)：魚尾擊水的聲音。(19)葭（jiā）：蘆薈。菼（tǎn）：荻草。揭：修長的樣子。(20)孽孽：高大的樣子。(21)朅（qiè）：英武的樣子。

【賞析】

這首《衛(wèi)風(fēng)·碩人》中所贊女子叫莊姜，雖然這首并沒有具體描寫到莊姜的容貌身段，對她的描述寬泛籠統(tǒng)得猶如河面上氤氳升騰而起的霧氣，在詩歌的一開始，這位女子便擁有如同女神一般完美修長的身軀，身著錦衣的嫁去了他鄉(xiāng)。

美麗高貴的衛(wèi)莊姜的出嫁是隆重的，她的馬車停在城郊，她的馬匹雄壯有力，不但如此，隨行人員也是英武高大，所帶嫁妝同樣華美奢侈，那稠密的蘆葦挺拔而堅固，那奔騰的黃河水奔流不息。這等的美人，怎么能讓她多等待，君主應(yīng)當(dāng)及早下朝，前來迎接。

“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边@種美少有人能比得上，可以說莊姜確立了千百年來美女的標(biāo)準(zhǔn)，她也配得上這個稱號。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薄按T人”就是美人的意思。它的原意是高大俊美的人，由此可以想見幾千年前的春秋時代，人們喜歡一種健康美，以高大豐滿、皮膚白皙作為評析美人的標(biāo)準(zhǔn)。這種觀念，千百年來一直被我們承認(rèn)、追求，明末清初著名戲曲家李漁在《閑情偶寄·聲容部》中就說：“婦人本質(zhì)，惟白最難。多受精血而成胎者，其人生出必白……”“白”是中國一貫千年的審美觀。

莊姜和齊國太子一母同胞，是邢侯的小姨妹，也是譚公的小姨子。身份尊貴。然而莊姜不但出身高貴，還很有著驚人的才華，所以衛(wèi)人才這樣歌詠她。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像詩中所寫的美貌與才智兼?zhèn)涞那f姜，這樣的女子在先秦時候是難得的，也是少數(shù)以詩歌留名的女子之一?！对娊?jīng)》中的《燕燕》《柏舟》《日月》等篇，據(jù)說也都是莊姜所作。

衛(wèi)風(fēng)·氓（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

氓之蚩蚩⁽¹⁾，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²⁾，來即我謀⁽³⁾。送子涉淇⁽⁴⁾，至于頓丘⁽⁵⁾。匪我愆期⁽⁶⁾，子無良媒。將子無怒⁽⁷⁾，秋以為期。

乘彼垝垣⁽⁸⁾，以望復(fù)關(guān)⁽⁹⁾。不見復(fù)關(guān)，泣涕漣漣⁽¹⁰⁾。既見復(fù)關(guān)，載笑載言⁽¹¹⁾。爾卜爾筮⁽¹²⁾，體無咎言⁽¹³⁾。以爾車來，以我賄遷⁽¹⁴⁾。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¹⁵⁾。于嗟鳩兮⁽¹⁶⁾！無食桑葚⁽¹⁷⁾。于嗟女兮！無與士耽⁽¹⁸⁾。士之耽兮，猶可說也⁽¹⁹⁾。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²⁰⁾。自我徂爾⁽²¹⁾，三歲食貧⁽²²⁾。淇水湯湯⁽²³⁾，漸車帷裳⁽²⁴⁾。女也不爽⁽²⁵⁾，士貳其行⁽²⁶⁾。士也罔極⁽²⁷⁾，二三其德⁽²⁸⁾。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²⁹⁾。夙興夜寐⁽³⁰⁾，靡有朝矣。言既遂矣⁽³¹⁾，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³²⁾。靜言思之，躬自悼矣⁽³³⁾。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³⁴⁾?？偨侵?sup>(35)，言笑晏晏⁽³⁶⁾，信誓旦旦⁽³⁷⁾，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注釋】

(1)氓（méng）：指農(nóng)民。蚩蚩（chī）：同“嗤嗤”，笑呵呵的樣子。(2)匪：同“非”。(3)即：就，靠近。(4)子：你，古代對男子的美稱。淇：淇水，衛(wèi)國的河流，在今河南省北部。(5)頓丘：衛(wèi)國的邑名，在今河南清豐。(6)愆（qiān）期：拖延日期。(7)將（qiāng）：愿，請。(8)乘：登上。垝（guǐ）垣（yuán）：坍塌的矮墻。(9)復(fù)關(guān)：為此男子所居之地。(10)漣漣：眼淚不斷的樣子。(11)載：又。(12)爾：你。筮（shì）：用蓍（shī）草占卦。(13)體：卦象。咎（jiù）言：兇辭。(14)賄：財物，指嫁妝。(15)沃若：茂盛的樣子，喻女子年輕美貌，像水浸過一般有光澤。(16)鳩：斑鳩，一種鳥。(17)無食桑葚：比喻女子不可為愛情所迷。(18)耽：迷戀。(19)說：同“脫”，擺脫。(20)隕：落下。喻女子年老色衰。(21)徂（cú）：住。(22)三歲：泛指多年。(23)湯湯（shāng）：水勢盛大的樣子。(24)漸：濺濕。帷裳：車廂兩旁的布幔。(25)爽：過失。(26)貳：偏差。(27)罔（wǎng）極：多變，反復(fù)無常。極，準(zhǔn)則。(28)二三其德：三心二意，德行不專。(29)靡：無，不。室勞：家務(wù)。(30)夙（sù）興夜寐：起早睡晚。(31)言：助詞，無實義。遂，猶久。(32)咥（xì）：譏笑。(33)躬自悼：獨自傷心。(34)隰：低濕地。泮：同“畔”，邊。(35)總角：古代男女未成年時頭發(fā)的樣式，這里指代童年。宴：歡樂。(36)晏晏：歡愉的樣子。(37)旦旦：清楚明白。

【賞析】

《衛(wèi)風(fēng)?氓》以一個女子之口，率真地述說了其情變經(jīng)歷和深切體驗，是一幀情愛畫卷的鮮活寫照，也為后人留下了當(dāng)時風(fēng)俗民情的寶貴資料。

先來品味詩中所述：

我和他從小在一起嬉戲玩耍，留下多少愉悅美好的回憶。后來，他們家搬到了很遠(yuǎn)的復(fù)關(guān)，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一天，他突然拿著布到我們家來換蠶絲?？吹剿┬Φ臉幼?，我知道他是以換絲為由頭來見我的。果然，他說這么些年來他的記憶中一直抹不去我的身影，希望我能嫁給他。我家種桑養(yǎng)蠶，他家繅絲織布，都是勤勞人家，他從小忠厚善良，正是我的意中人啊?？墒?，女孩子的羞澀，讓我不能直白地答應(yīng)他。我說：“還早呢，過些時候再說吧?！?/p>

送他回家，一程又一程。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真讓人心疼。我也顧不得矜持了，就告訴他：“不是我故意拖延時日，你要找個好的媒人來跟我家里說呀?！笨吹剿€是為難，就干脆說：“看把你著急的！你容我做些婚嫁準(zhǔn)備，到秋涼了來迎娶我吧?！?/p>

他這一來，喚起了我的情思。他走后，我沒有一時不想念他。多少次，我登上高處眺望，期待他的到來，卻總是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落淚。

有一天，他終于來了。我遠(yuǎn)遠(yuǎn)地跑過去接到他，說笑著一起回家。他又是龜板又是蓍草地占卦卜算，大吉大利，一切如愿。還等什么呢？我讓他趕快駕車來帶上我的嫁妝舉辦婚事。

婚后幾年，我沒有哪天不是早起晚睡，辛勤操勞家務(wù)，即使再苦也沒有怨言。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過錯，但他待我遠(yuǎn)沒有從前那么好了。未嫁時信誓旦旦說要愛我一輩子，嫁過來才幾年就經(jīng)常對我發(fā)脾氣。原想和他白頭到老啊，可這個樣子白頭到老又有什么意思呢？

這種處境，我跟誰說啊。娘家人不了解事情真相，也只是譏笑我。靜下心來想想，只能暗自神傷。

既然他違背誓言不念舊情，這樣的婚姻就讓它終結(jié)吧！

這首夾雜抒情的敘事詩，將一個情愛故事表現(xiàn)得真切自然。詩中女子情深意篤，愛得坦蕩、愛得熱烈。即便婚后之怨，也是用心專深的折射。真正一個善解人意、勤勞聰慧、果敢率真、通情明義的鮮明形象。在婚前，她懷著對氓熾熱的深情，勇敢地沖破了禮法的束縛，毅然和氓成婚。按理說，婚后的生活應(yīng)該是和睦美好的。但事與愿違，她卻被氓當(dāng)牛馬般使用，甚至被打被棄。原因就是當(dāng)時婦女在社會上和家庭中都沒有地位，而只是丈夫的附庸。這種政治、經(jīng)濟(jì)的不平等決定了男女在婚姻關(guān)系上的不平等，使氓得以隨心所欲地玩弄、虐待婦女而不受制裁，有拋棄妻子解除婚約的權(quán)利。“始亂終棄”四字，正可概括氓對女子的罪惡行為。因此她雖曾勇敢地沖破過封建的桎梏，但她的命運，終于同那些在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壓束下逆來順受的婦女命運，很不幸地殊途同歸了。“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詩人滿腔憤懣地控訴了這個社會的不平，使詩的思想意義更加深化。詩中女主人公的慘痛經(jīng)歷，可以說是過去千千萬萬受壓迫受損害的婦女命運的縮影。

召南·鵲巢（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維鵲有巢⁽¹⁾，維鳩居之⁽²⁾。

之子于歸⁽³⁾，百兩御之⁽⁴⁾。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⁵⁾。

之子于歸，百兩將之⁽⁶⁾。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

之子于歸，百兩成之。

【注釋】

(1)維：助詞，無實義。鵲：喜鵲。(2)鳩：鸤鳩，即布谷鳥。(3)歸：嫁。(4)百：喻指數(shù)量多。御（yà）：同“迓”，迎接。(5)方：占據(jù)。(6)將：送走。

【賞析】

這是一首描寫婚禮的詩。從詩中描寫的送迎車輛之盛不難想到，應(yīng)為貴族的婚禮，而不是一般民間普通百姓的婚禮。

全詩都以鳩居鵲巢起興。喜鵲筑好巢，鳲鳩住了進(jìn)去，這是二鳥的天性?！洱R詩》曰：“鵲以夏至之月始作室家，鳲鳩因成事，天性然也?！蹦敲矗媚锍黾?，住進(jìn)夫家，這種男娶女嫁在當(dāng)時被認(rèn)為是人的天性，如鳩居鵲巢一般。方玉潤說：“鵲巢自喻他人成室耳，鳩乃取譬新昏人也；鳩則性慈而多子?！恫堋分娫唬骸O鳩在桑，其子七兮。’凡娶婦者，未有不祝其多男，而又冀其肯堂肯構(gòu)也。當(dāng)時之人，必有依人大廈以成昏者，故詩人詠之，后竟以為典要耳?！保ā对娊?jīng)原始》）詩中還點明成婚的季節(jié)，鄭箋云：“鵲之作巢，冬至架之，至春乃成?！边@也是當(dāng)時婚嫁的季節(jié)。陳奐說：“古人嫁娶在霜降后，冰泮前，故詩人以鵲巢設(shè)喻（《詩毛氏傳疏》）”。各章二句寫鳲住鵲巢分別用了“居”“方”“盈”三字，有一種數(shù)量上的遞進(jìn)的關(guān)系。“方”，是比并而住；“盈”，是住滿為止。因此詩三章不是簡單的重章疊唱。

第二節(jié)“百兩御之”，是寫成婚過程的第一環(huán)，新郎來迎親。迎親車輛之多，說明新郎的富有，也襯托出新娘的高貴。接著繼續(xù)寫成婚過程第二、三環(huán)：迎回與禮成。“百兩將之”是寫男方已接親在返回路上，“百兩成之”是迎回家而成婚了?！坝?、“將”、“成”三字就概述了成婚的整個過程?！白又跉w”，點明其女子出嫁的主題。因此，全詩是選取了三個典型的場面加以概括，真實地傳達(dá)出新婚喜慶的熱鬧。僅使用車輛之多就可以渲染出婚事的隆重。

這首詩以平淺的語言寫成婚的過程，沒有如《桃夭》里以桃花來襯托新娘的艷麗，更沒有直接去描寫新娘的容貌。如果說“之子于歸”一句還點出新娘這一主角，讓人在迎親的車隊之中找出新娘來，那么，另一位主角新郎則完全隱在詩中場景的幕后，他是否來迎親，就留給讀者去想象了。細(xì)細(xì)品讀詩歌，就會發(fā)現(xiàn)往返的迎親車隊給畫面以較強的時空感，讓人回味悠長。

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沚）

于以采蘩⁽¹⁾，于沼于沚⁽²⁾；

于以用之，公侯之事⁽³⁾。

于以采蘩，于澗之中；

于以用之，公侯之宮⁽⁴⁾。

被之僮僮⁽⁵⁾，夙夜在公⁽⁶⁾；

被之祁祁⁽⁷⁾，薄言還歸。

【注釋】

(1)于以：往哪兒。蘩（fán）：白蒿。(2)沚（zhǐ）：水中小洲。(3)事：指祭祀。(4)宮：大房子。(5)被（bì）：假發(fā)。僮僮（tónɡ）：發(fā)飾盛貌。(6)夙：早。公：公廟。(7)祁祁（qí）：發(fā)飾疏散的樣子。

【賞析】

在哪里采摘白蒿呢？那邊的水池和沙洲，采摘白蒿有什么用呢？主公的宮里面祭祖用的。

在哪里采摘白蒿呢？那邊溪澗的水中，采摘白蒿有什么用呢？給公侯祭宗廟用的。

她們梳妝整齊，早早去為參加祭禮做準(zhǔn)備。她們打扮得很漂亮，匆匆忙忙地回到家里忙其他事情。

《采蘩》直白又干脆的表達(dá)，活潑可愛的話語，比那些宮怨詩要豁達(dá)的多?？吹竭@里，一群漂亮又勤勞的宮女就站在了面前。

蘩，就是生活中常見的白蒿，作為一種水草，被古人認(rèn)為可辟邪，用來祭祀表達(dá)哀思。采摘花草這種勞動在女子看來應(yīng)該是一件快樂的事，在這些操作中，身體置于大自然之中，與美景的融合能使身心得到全部的放松，放聲歌唱的事情常在，翩翩起舞的事情不斷，這樣說來，大自然給予遠(yuǎn)古先民的不僅僅是清清的溪流與綠色的原野，也不僅僅是她們竹籃中的收獲，更多的是接近泥土與河水帶來的心靈放松，那種深入每個毛孔的喜悅感。

祭祀的莊重與勞動的輕快在這里得到對比，在簡單的采摘中得到收獲，得出人生的意義——女子所作出的貢獻(xiàn)與力量，盡管微不足道，但也至關(guān)重要。采了滿滿整籃的白蒿，愛惜地擺放整齊，然后，宮女坐下來，細(xì)細(xì)梳妝，追求一種自己認(rèn)為的一種美好，這樣一來，既是一個女子對美的自然追溯，更是對自己參加祭祖活動的一種莊重凝練。

遠(yuǎn)古的祭祀，實際上是一種教化，因為祭祀的對象包括的有祖先、天地、神靈等。祭祀無聲中教育大家感恩、敬畏、膜拜祖先、天地、神靈等，在實際的生活中就無意識的安居樂業(yè)、尊重國君、孝順父母等，社會才會太平無事。

其實《詩經(jīng)》中大多數(shù)篇章都有教化的意義，《詩經(jīng)》的妙處也許就在于此?！啊对姟房梢耘d”，儒家圣人也這樣說，《詩經(jīng)》的移風(fēng)易俗的教化作用，看來也并非夸張。

祭禮應(yīng)該是冗長而繁瑣，參加的人早早就到位，更不要說為此準(zhǔn)備食物、禮儀、祭祀品的宮女們了，她們更早一步去忙碌，祭祀的過程中，她們也始終在忙碌，穿梭在所有需要的地方，留下美麗的背影，盡管身體的勞累，但在祭祀的莊重場合下在臉上寫滿內(nèi)心的安寧。這些單純的宮女不去追求寵愛，不去追逐繁華，不去追捕利益，只是簡單的生活，等到祭祀終于結(jié)束的時候，她們又忙著收拾場地，忙著卸掉梳妝，忙著重新梳妝，忙著準(zhǔn)備隨之而來的宮中其他事情……有顆敬畏的心，她們安心愉快地采蘩，無所怨尤。

召南·草蟲（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喓喓草蟲⁽¹⁾，趯趯阜螽⁽²⁾。

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見止⁽³⁾，亦既覯止⁽⁴⁾，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⁵⁾。

未見君子，憂心惙惙⁽⁶⁾。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⁷⁾。

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注釋】

(1)喓喓（yāo）：蟲鳴聲。草蟲：蟈蟈。(2)趯趯（tì）：昆蟲跳躍的樣子。阜螽：蚱蜢一種蝗蟲。(3)止：之，他。(4)覯（ɡòu）：遇。(5)蕨：蕨菜，嫩葉可食用。(6)惙惙（chuò綽）：憂愁的樣子。(7)薇：巢菜，一種草本植物。

【賞析】

《毛詩序》認(rèn)為這首《召南·草蟲》是“托男女情以寫君臣念說”，是臣子對君王的忠誠與懷念等，但后人把它理解成一首描述女人思念在外丈夫的詩。詩歌用起興的手法，從草蟲展開，寫道：

草叢里的蟈蟈不停鳴叫，不時還會有幾只蚱蜢蹦過。思念起想見卻久未見的人，我怎么不憂心忡忡呢？要是我真的能夠見到他，我的心才會降落下來，才會平靜下來。登上高高的南山，來采摘蕨菜，見不到那個我想見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愁又煩無處宣泄。要是我真的能夠見到他，我的思念才會停片刻，我才會高興異常。登上高高的南山，來采摘蕨菜，見不到那個我想見的人，心里如此的悲傷。要是我真的能夠見到他，我灼傷一般的心才能舒暢，我才能得以放心。

秋天，本來就是一個傷感的季節(jié)，當(dāng)蟲子消溺、草木枯萎，寒冬將至，無疑將是最容易思家和思?xì)w的時候。遠(yuǎn)行的人啊，你在遠(yuǎn)方是否能將我想起？簾卷秋風(fēng)，人比黃花瘦。你身邊凋零的花朵，你看見了嗎？那也是我憔悴的容顏。

在《草蟲》里，本該是和煦寧靜的春日，草長鶯飛，卉木萋萋，蟈蟈在暗處彈琴，蚱蜢不時跳出來撒野，在生機(jī)勃勃的四季里，周圍的熱鬧與她無關(guān)，她的心里是哀傷的，她的眼里是灰暗的，只有她思念的那個君子，才是她全部的熱鬧和風(fēng)景，只有見到他，她才能是四季的熱鬧中笑靨如花的另一種風(fēng)情。

召南·采萍（于以采萍，南澗之濱）

于以采萍⁽¹⁾？南澗之濱。

于以采藻？于彼行潦⁽²⁾。

于以盛之？維筐及筥⁽³⁾。

于以湘之⁽⁴⁾？維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

誰其尸之？有齊季女⁽⁵⁾。

【注釋】

(1)萍：大萍，水草名。(2)行潦（hánglǎo）：溝中積水。(3)筥（jǔ）：圓形的竹筐。(4)湘：烹煮。锜：三角鍋。釜：無足鍋。(5)齊：同“齋”，恭敬的樣子。季：少。

【賞析】

在《召南·采萍》中采集萍藻來做祭品的是位待嫁的少女，她的名字叫季女，或者是對一個女子的美稱，其實這些都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待嫁的少女的美與純潔，那種懵懂的感覺。草木溪石，五谷農(nóng)桑，春夏交替，一切都清新無比，世事在她的眼中還有待進(jìn)展，她似一副還未繡出的畫，期待一切。只聽她問道：

哪里可以采摘到綠萍？就在南邊山麓溪水濱。哪里可以采摘到綠藻？就在清水塘那的淺水溝。用什么來裝綠萍藻？有那圓簍和方筐。用什么煮鮮萍藻？有那鍋兒和那釜。何處安放這些祭品呢？祠堂那邊窗戶低。這次誰來敬神祭祖呢？待嫁季女恭敬又虔誠。

在周秦時代，浮萍有著特殊的意義。宋代學(xué)者王質(zhì)在《詩總聞》中說萍藻：脫根于水，至潔。不過后世的浮萍，意義發(fā)生變化，因為無根，最容易讓人想起漂泊，所以在歷來詩人的筆下，被稱為飄萍。

然而也正因如此，浮萍生于水中，長于水中，連根都在水中浸泡，依次被當(dāng)做最干凈最純潔的，遠(yuǎn)離不潔凈的土壤，以至于我們的先祖都愿意拿它們當(dāng)做祭品祭奠先人。而千年前的這種純潔感覺，我們的先民們覺得也只有水中那“至潔”的萍藻才能夠與之媲美，就誕生了這首優(yōu)美的詩歌。

這首《采萍》里的季女，即將出嫁了，她的心里充滿了期待和憧憬。這些采集來的普通的祭品和繁瑣的禮儀，都蘊含著當(dāng)時人們的寄托和希冀，因而圍繞著祭祀的一切活動都無比虔誠、圣潔、莊重。采萍、盛之、湘之、奠之、尸之，這一系列程序，一個至潔的待嫁少女完成了她生命中這次最重要過程，在這之后，證實她終于一切都準(zhǔn)備完畢，可以出嫁了，此刻她成為這個季節(jié)中最耀眼的花，等待著被采摘。

風(fēng)雅頌，賦比興，我們的先民們只用簡簡單單的一個萍藻就表示了“至潔”的概念，并且還如此讓人心動。

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

蔽芾甘棠⁽¹⁾，勿翦勿伐⁽²⁾，召伯所茇⁽³⁾。

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⁴⁾，召伯所說。

【注釋】

(1)蔽芾（fèi）：樹木高大繁茂的樣子。甘棠：杜梨，一種形態(tài)高大的落葉喬木。(2)翦：同“剪”。(3)召（shào）伯：即召公。茇：草舍，這里指居住。(4)拜：拔。說：同“稅”，息止。

【賞析】

《召南·甘棠》中說的召伯就是召公，作為周文王的庶子，他在周武王平定天下之后被封在陜右。等待武王去世之后，他與周公一起協(xié)助年幼的成王治理國家，當(dāng)時他主張實行德政，時常會出巡在民間，為百姓解決實際的困難，可是每次外出，從來不去擾民，住也自己解決，他經(jīng)常在高大的甘棠旁搭建草屋，百姓有什么冤情也就都在甘棠樹下被解決，召伯受到了百姓的愛戴。后來他曾經(jīng)建過草屋的甘棠也被愛惜地保護(hù)起來，百姓甚至不忍去修剪，淳樸的勞動人民當(dāng)然不會忘記他，寫了詩歌來歌頌他。他們唱到：

郁郁蔥蔥棠梨樹，請不要剪割不要砍伐，因為那曾經(jīng)是召伯的居住處。郁郁蔥蔥棠梨樹，請不要剪割不要毀壞，因為那曾經(jīng)是召伯的休憩處。郁郁蔥蔥棠梨樹，請不要剪割不要跪拜，因為那曾經(jīng)是召伯的解脫處。

先秦或者更早時候的人們比我們這些后來者更為開朗，他們大多開口就能唱出美麗的歌謠。《詩經(jīng)》中最為精彩的《國風(fēng)》部分，就是我們的祖先當(dāng)年在田間地頭勞動時隨口唱出來的。有對愛情、勞動、美好生活的吟唱，也有懷故土、思征人及對壓迫、欺凌的怨嘆與憤怒，也有對好的領(lǐng)導(dǎo)者的歌頌，這首甘棠就是其中之一。

對統(tǒng)治者來說，這將是多么大的欣慰，得到人民如此的擁戴，人一生的記憶有著一定的容量，當(dāng)一切都最終老去，一切都被時間洗刷干凈的時候，誰還能屬于誰，誰還能記得誰，而召伯便在這簡約的詩經(jīng)文字中，被永久的銘刻下來。

來自民間的疾苦就是通過這些民歌被周王及其他諸侯所了解的，比如召公的好形象就被大家傳播開來。

召南·摽有梅（摽有梅，其實七兮）

摽有梅⁽¹⁾，其實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²⁾。

摽有梅，其實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³⁾。

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注釋】

(1)摽（biào）：墜落。有：助詞，無義。(2)迨：趁。(3)塈：（jì）：取。

【賞析】

《摽有梅》是《召南》中具有代表性的詩，比恢弘壯麗的周南詩靈活有余，不時有口語點綴，似是我們?nèi)粘５膶υ?，不免有些雨中江南小?zhèn)與北京城的感覺，生活味道的凝重，更加體現(xiàn)出當(dāng)時的民風(fēng)。

梅子落地紛紛，樹上還留七成。有心求我的小伙子，請不要耽誤良辰。梅子落地紛紛，枝頭只剩三成。有心求我的小伙子，到今兒切莫再等。梅子紛紛落地，收拾要用簸箕。有心求我的小伙子，快開口莫再遲疑。

《召南·摽有梅》運用比喻的手法，直白，也很好玩。詩中的“七兮”和“三兮”都是虛指，七及其往上表示的是很多的意思，三及其往下就是很少，因為古代沒有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dá)，東西也少，即使東西多的數(shù)不過來時候就用多表示虛指。所以，在最前邊的兩句中說的意思就是，快去摘那些梅子吧，你看果子還有七成，還比較多，還可以多挑挑，你們這些小伙要是喜歡我的話，快去挑黃道吉日來求婚吧。

詩中的這個女孩子很聰明，可愛伶俐，在話語中把自己比成楊梅，請小伙子們采摘，是對愛情直白大膽的表達(dá)。

隨著梅子樹上的果實漸漸掉落，身邊的閨中密友也一個個陸續(xù)嫁掉，女子的心有點急切了，于是接下來唱出的日子數(shù)木就變少了：由“七”減到“三”——樹上的梅子可就只剩下三成了，要來下聘禮今日也好，要是你不下，明天人家來迎娶了也說不定，到那時候你后悔可就來不及啦。女子的心確實有些急切了，梅子落地，眼看婚期將盡，怎能不急？

詩中女子毫不掩飾自己對愛情的渴求，大膽用語言表達(dá)出來，情感炙熱。女性在內(nèi)心深處對情感寄托的欲求是最真實的，所以對《摽有梅》的女主人公，人們一直給予謳歌與稱贊。

據(jù)史書載，春秋時期晉國人范宣子來到魯國，想請國君幫助晉國伐鄭，卻又猜不透魯君時候，就吟了這一段：“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痹姼柽\用到政治上，范宣子既表達(dá)了請求的意思，又給兩國雙方留下回旋的余地。魯君是個明白人，聽了以后，也吟誦了一段詩《小雅·角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無胥選矣?！币馑际钦f，彎弓的弦線要時常調(diào)整，兄弟親戚之間，也要時常敘敘舊，要不然關(guān)系都遠(yuǎn)了。言下之意是，我們兩國是親戚關(guān)系啊，彼此的事不分，我同意幫你們打鄭國。詩的政治作用由此可見一斑。

與這首詩歌要表達(dá)的意思相近的是唐朝杜秋娘的《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ㄩ_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薄督鹂|衣》中用鮮花來指代時光，花朵悄無聲息的枯萎，留下無數(shù)嘆息，意蘊猶在，相比起來《摽有梅》則更能讓人觸目驚心。因為它直奔主題——青春的大好時光，就隨著楊梅落了一地，伴著嘩啦啦的聲音。青春與愛情多么的令人焦急啊。

詩評家龔橙《詩本義》中說：摽有梅，急婿也。一個急字，抓住了全篇的情感基調(diào)，很有道理。

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

野有死麕⁽¹⁾，白茅包之；

有女懷春⁽²⁾，吉士誘之⁽³⁾。

林有樸樕⁽⁴⁾，野有死鹿；

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⁵⁾！

無感我?guī)溬?sup>(6)，無使尨也吠⁽⁷⁾！

【注釋】

(1)麕（jūn）：獐。白茅：一種草。(2)懷春：思春。(3)吉士：對男子的美稱。(4)樸樕（sù）：叢生的灌木。(5)舒：舒緩。脫脫（duì）：舒緩。感：同“撼”，動搖。(6)帨（shuì）：類似圍裙的一種佩巾。(7)尨（máng）：長毛的狗。

【賞析】

德國詩人歌德說過：哪個男子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兩情相悅，愛情的火苗怎樣撲都撲不滅，一個人的好運氣來了，萬重千山都難以抵擋。《野有死麇》中，幸運的人就是這樣：弓剛剛拿出來，箭還沒有搭上來，一頭肥碩的獐子就躺在了他前邊的茅草地上，他走過去隨手在地上拔了一把茅草，將獐子扛在肩上，要回家去。

在古代，沒有角的鹿被稱為“麇”，也是鹿的一種。鹿被當(dāng)做壯陽養(yǎng)生的補品，從這個方向引申過去，“野有死麇”表達(dá)的是野外偷情的意思。鹿用白茅捆束起來就不是獵人獵取的單純獵物了，而是很像樣子的禮物——在這里，就是獵人向少女表示感情的用品。

《野有死麇》雖然艷情，卻不失含蓄的情趣，構(gòu)成美妙的意境，在兩情相悅的世界，是生命里永遠(yuǎn)最動人的畫面。相比之下，后世有些成就的艷情詩則過于香艷，比如與《野有死麕》意境相似的唐代詩人牛嶠的《菩薩蠻》：“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柳蔭輕漠漠，低鬢蟬釵落。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泵鑼懥送禋g的情節(jié)，不過過于直白俗艷，情趣意境與文字感都差《野有死麕》遠(yuǎn)了。

元代散曲風(fēng)行之時，以閨情、閨怨聞名的文人劉庭信有一個曲子《朝天子·赴約》，描述一位少女與情人約會的情景，與《野有死麕》相似：“夜深深靜悄，明朗朗月高，小書院無人到。書生今夜且休睡著，有句話低低道：半扇兒窗欞，不須輕敲，我來時將花樹兒搖，你可便記著，便休要忘了，影兒動咱來到?！鼻薪淮思s會的夜深人靜環(huán)境，在黑暗環(huán)境下，姑娘還向書生約定，怕發(fā)出聲音，被別人發(fā)覺，連窗子都不敲，那就把院子里的花樹輕搖一下，只要樹影一動，就說明姑娘已經(jīng)到了。顯然這次約會是少女主動說出來的，連約會的信號都是姑娘想出來并實現(xiàn)約定好的，如此大膽多情的少女和《野有死麕》中的懷春女子一樣令多少暗戀者汗顏。

懷春的女子羞怯而大膽，坦誠而率真，健康和溫暖的氣息，正是那個時代的特色。

鄭風(fēng)·將仲子（將仲子兮，無踰我里）

將仲子兮⁽¹⁾，無踰我里⁽²⁾，無折我樹杞⁽³⁾。

豈敢愛之⁽⁴⁾？畏我父母。

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踰我墻，無折我樹桑。

豈敢愛之？畏我諸兄。

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踰我園，無折我樹檀。

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注釋】

(1)將（qiāng）：愿，請。仲子：稱二哥。(2)踰：翻越。里：鄰里。樹：種植。(3)杞（qǐ）：杞柳。又名櫸，一種落葉喬木。(4)愛：吝惜。

【賞析】

這是一首表達(dá)青年男女愛戀與相思幽會的詩篇。詩中的“仲”就是“二哥”的意思，翻譯成白話就是“我的小二哥啊”，聽起來幾分親切。

詩中反復(fù)詠唱到，我的小二哥啊，你要留點兒神，不要隨便翻越我家的門戶，我種的那株杞樹你可以可以當(dāng)梯子爬下來，可千萬不要折斷了露了餡，要是父母發(fā)現(xiàn)可不得了。我的小二哥啊，你要留點兒神，不要隨便翻越我家圍墻，我種的那株桑樹你也可以當(dāng)梯子溜下來，可千萬不要折斷了露了餡，要是我哥哥發(fā)現(xiàn)可不得了。我的小二哥啊，你要留點兒神，不要隨便翻越我家菜園，我中的那株檀樹你可以當(dāng)梯子滑下來，可千萬不要折斷了露了餡，要是鄰居們發(fā)現(xiàn)可不得了……

在這首《鄭風(fēng)·將仲子》中，男孩為了見上女孩一面，不惜冒了可能摔傷、被女孩子父母兄弟發(fā)現(xiàn)辱罵毒打的危險，帶著點野蠻的味道爬上了女孩家的墻頭。他們都是平凡人家的兒女，只是因為單純的愛戀，卻陷入了無可奈何的境地，男子只得夜夜爬上女子家的墻頭，偷偷來看望他日思夜想的愛人，

對這首詩的解釋歷代有很多不同的觀點和說法，《毛詩序》認(rèn)為此詩是“刺莊公”之作，鄭樵《詩辨妄》認(rèn)為此詩是“淫奔之詩”，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人取用這些觀點。當(dāng)代人大多數(shù)是讀出了人言可畏、三人成虎等的無奈。

《周禮·地官·媒氏》中規(guī)定：“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在周代，為男女談戀愛保留著特定的時節(jié)，男女兩人要是來電，就在野外親熱，也沒人認(rèn)為是傷風(fēng)敗俗，卻被看做是對大地豐產(chǎn)的祝福，是吉祥！但是一過這個時間，比如《周禮》中說的“中春”，要是再私自交往就要受到處罰等等，《孟子·滕文公下》中就說：“不待父母之命，媒女勺之約，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p>

所以，女孩雖然愛戀男子，言語中也流露出既嬌又嗔且愛而有無奈的復(fù)雜感情。她說：我的小二哥啊，你著實讓我牽掛，但父母兄長的叱罵、鄰居的讒毀也實在讓人害怕啊。人之多言，亦可畏也。這首《將仲子》中這一切都得到了淋漓的展現(xiàn)。

古代平凡人的愛情，原始淳樸的顯現(xiàn)在世人面前，絲毫感覺不到淫穢，反而覺得至美。難怪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鄭風(fēng)·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有女同車⁽¹⁾，顏如舜華⁽²⁾，

將翱將翔，佩玉瓊琚⁽³⁾。

彼美孟姜⁽⁴⁾，洵美且都⁽⁵⁾。

有女同行，顏如舜英⁽⁶⁾，

將翱將翔，佩玉將將⁽⁷⁾。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注釋】

(1)同車：指男方駕車到女家迎娶。(2)舜：即芙蓉花，即木槿。華：花。(3)瓊琚：一種美玉。(4)孟姜：代指美女。(5)洵：確實。都：嫻雅。(6)英：花。(7)將將（qiāng）：同“鏘鏘”，象聲詞，玉石相互碰擊摩擦的響聲。(8)德音：美好的品德聲譽。

【賞析】

有位姑娘和我在一輛車上，臉兒好像木槿花開放。跑啊跑啊似在飛行，身佩著美玉晶瑩閃亮。姜家大姐不尋常，真正美麗又漂亮。有位姑娘與我一路同行，臉兒像木槿花水靈靈。跑啊跑啊似在飛翔，身上的玉佩叮當(dāng)響不停。姜家大姐真多情，美好品德我常記心中。

這首詩所講述的意境清新淺白，又純潔動人。時值夏秋之交，草兒茂盛，木槿花開，柔和的陽光里到處是花草的淡靜世界，一輛寬敞華美的馬車行走在大路之上，車上坐著出外游玩的姜家姑娘和她的情郎，男女兩人一同出游。詩中洋溢著歡樂的情緒，明快的節(jié)奏，令人心曠神怡。

清朝詞人納蘭容若講究寫詞要抒寫“性靈”，又要有文風(fēng)貫穿始終，詩經(jīng)中這首《鄭風(fēng)·有女同車》便是活例，這首詩歌言辭簡練，情意緩緩而出，毫不堆砌，語境淺白，完全符合容若性靈之說。而且，這首千年之前的詩歌，更是給人以當(dāng)空明月，繁星耀眼的輕靈之感。

詩中所寫的這位姜家姑娘，其實就是齊僖公的小女兒文姜。她比較有文采，故稱文姜。春秋時期的齊國十分強大，他的兩個女兒也成為當(dāng)時各諸侯國競爭的對象，攀上親戚對自己有很大的好處的。在眾多的追求者中，文姜特別看好鄭國的太子姬忽，后來兩國締結(jié)了這樁婚姻。

鄭國人很高興，所以專門創(chuàng)作了《有女同車》這首民歌來表達(dá)對這位未來的君夫人的期待。不過鄭國人沒有好運氣，沒有盼來這位大美女。因為太子鄭忽很快就以“齊大非偶”為由，退掉了這門親事。每個人都有自己適合的配偶，文姜是大國的公主，不適合做我這個小國之君的配偶吧？其實這是他的一個借口，他退親的真正原因是他知道文姜在齊國有私情，并且她的情人還是她的胞兄諸兒。

本來是一門好親事，現(xiàn)在卻被一個小國的太子退婚，退婚在當(dāng)時是很丟人的事情。這對大國公主大美女文姜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憤憤不平，然后懨懨成病，再然后就是顧影自憐，在胞兄那里尋求安慰。文姜與胞兄諸兒確實有私情，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年長之后依然在一塊相處，天長日久，產(chǎn)生感情在所難免，二人原先私會隱藏，不知怎么傳到鄭忽那去了。春秋之時，倫理道德尚未形成，男女關(guān)系本來就十分隨便，然而血緣直系發(fā)生私情，終不能被承認(rèn)，兩人的關(guān)系當(dāng)然會傳入家人及其外人耳中。父親齊僖公知道后當(dāng)然大驚失色，定好的親事被推掉本來就丟了臉，現(xiàn)在家丑要是越傳越開，自己臉上更沒有面子，只要匆匆為文姜重新?lián)衽洹?/p>

此時鄰國魯桓公新立，想要跟大國拉拉關(guān)系，就來提親了，齊僖公當(dāng)即答應(yīng)，還定下了良辰吉日成親。于是選擇吉期，齊僖公親自把文姜送到魯國成親。胞兄諸兒自然郁悶，不知道此次一別何日再見，于是在文姜出嫁的前一夜，他于竹簡上刻了一首詩輾轉(zhuǎn)遞到妹妹那里：桃樹有華，燦燦其霞，當(dāng)戶不折，飄而為直，吁嗟復(fù)吁嗟！

這是一首情詩，說了文姜美艷似桃花一般，只是要飄落到魯國去了，然后自己做了一番嘆息。誰知道文姜看了之后不是像一般女子樣嘆息，而是也做了一首情詩，并加重了自己的亂倫程度：桃樹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證無來者？叮嚀兮復(fù)叮嚀！

時不我與，趁早行歡，很有一番李白的“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味道，不是行的是茍且之事，于是就在文姜出嫁的前一夜，兩兄妹又不顧一切地干起亂倫之事，幾乎誤了第二天的出嫁之事。不過嫁人還是要嫁的，文姜成了魯桓公的夫人，就是國君夫人了。身在魯國，自然沒有再和胞兄見過，與魯桓公生下了兩個兒子，長子叫姬同，次子叫姬季友。在往后的日子里，文姜會安心做自己的國君夫人了吧？魯桓公這樣想，他對自己這位背景雄厚的妻子十分滿意。然而文姜真的會如他想么？魯桓公哪里會預(yù)料到自己會為這個女人喪命，并引發(fā)一系列的政治紛爭。早知如此，怕是不會覺得文姜是個美人了。

鄭風(fēng)·風(fēng)雨（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

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

既見君子，云胡不夷⁽¹⁾。

風(fēng)雨瀟瀟，雞鳴膠膠⁽²⁾。

既見君子，云胡不瘳⁽³⁾。

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注釋】

(1)云：助詞無義。胡：何。夷：平，即心中平靜。(2)膠膠：雞鳴聲。(3)瘳（chōu）：病愈，這里指愁思消除。

【賞析】

《鄭風(fēng)·風(fēng)雨》所講的內(nèi)容也是比較簡單的，就是在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日子里，等待那位“君子”。閃電交加，風(fēng)也呼嘯，豆大的雨瓣就打在地上，連雞窩的雞都驚得咯咯地叫。女子的心也不安起來。他還會來嗎？這么大的雨，他也許就不來了，他最好也別來，這么大的雨，淋壞了怎么辦？此時她的心理是矛盾的，既希望他能夠冒雨踐約，但是又怕淋壞了他。

結(jié)果是“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喜悅之情躍然眼前。這首詩的意境就是在風(fēng)雨交加的夜晚等待，最后終于見到了要等的那個人。抒寫女子風(fēng)雨之中懷念他人，并沒有直接說她怎么想，心情怎樣焦急難耐，只是反復(fù)通過“風(fēng)雨”“雞鳴”這兩種外界加以渲染女子的思緒，反襯出女子的擔(dān)心與矛盾，加重著苦苦等待之中一個人的孤獨與沉悶。

《莊子·盜跖》中記載著一個誓死守約的故事，流傳千年，說的是一個叫尾生的男子認(rèn)識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姑娘，兩人一見鐘情，君子淑女，于是就私訂終身，這個與十二少不一樣的是，女子家嫌棄尾生家境貧寒，兩人就與約定在韓城外的橋梁相會，雙雙遠(yuǎn)走高飛。那一個黃昏時分，尾生提前來到橋上等候。不料，六月的天氣變化無窮，突然就下起了滂沱大雨。不巧山洪又暴發(fā)，大水裹挾泥沙席卷而來，淹沒了橋面，尾生抱著一根橋柱死去。這個故事與這首風(fēng)雨富所表達(dá)的終極感情雖然并不完全相同，但卻同樣打動人心。

而《風(fēng)雨》也是《詩經(jīng)》中眾多借用外界景物的描述來加強詩歌本身的感染力作品的代表篇之一。極富感染力。“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意象也成為后世許多詩詞文人，也包括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們所喜愛的題材之一。

鄭風(fēng)·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¹⁾，悠悠我心⁽²⁾。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dá)兮⁽⁴⁾，在城闕兮⁽⁵⁾。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注釋】

(1)子：古時對男子的美稱。衿：衣領(lǐng)。(2)悠悠：綿長不斷的樣子。(3)寧：難道。嗣音：寄聲相問。嗣，通“貽”，給。(4)挑（táo）達(dá)（tà）：來回走動的樣子。(5)城闕：城門兩邊觀樓。

【賞析】

“青”在古代就是藍(lán)色，《毛詩序》中說：“青衿，青領(lǐng)也，學(xué)子之所服。”在古代，對人們的穿著打扮都有著嚴(yán)格的規(guī)定，按著社會等級從穿著上區(qū)分身份。特別是漢代以前更有明文規(guī)定冠帽只有官員才能佩戴用，商人還不得穿絲綢料子的衣服，只能穿葛麻料子的成衣。比如戰(zhàn)國時期的呂不韋作為一個商人，因為商人的地位穿戴食用都有限制備受歧視，所以投機(jī)政界，改變所處的社會地位。而讀書人的地位很高，準(zhǔn)許穿戴當(dāng)時很優(yōu)雅高貴的顏色——青色衣服。所以，書生又稱為青矜，這便是《子衿》中的青青子衿。

《子衿》中的這位鄭國女孩子就這樣說：“縱然我不曾去找你，難道你從此斷音信？縱然我不曾去找你，難道你不能自己來？”這真該怪這位“青衿”，即使再忙，即使再不能相見，至少得說句話把，即使是只言片語，也不致讓我這般焦急難耐。然而《子衿》中的女子實際上卻是“你來不來都一樣，盡管我著急，我生怨，但心始終向著你?！坝谑前l(fā)出“一天見不到你，就像過了三個月那么久！”的慨嘆。

后來曹操在他的《短歌行》之一中直接引用了這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這就成了一個男人的政治抱負(fù)，對賢才的渴求和對雄偉霸業(yè)的憂思：“你那青青的衣領(lǐng)啊，深深縈回在我的心靈。雖然我不能去找你，你為什么不主動給我音信？”緊接著他還引用了《詩經(jīng)》中的另外兩句，就是《小雅·鹿鳴》中：“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币馑际钦f，只要賢才來到我這里，我是一定會盛情款待，我會加倍欣賞人才的。曹操的這首詩遭被視為是建安文學(xué)上的一顆明珠，不過這就是男人的感情。而子衿所體現(xiàn)出來的清新細(xì)致的情境在宋代李清照早期的一首《浣溪沙》中似乎得到了延伸，詞中這樣寫道“秀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fēng)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迸c子衿的意境幾乎重合，精妙的繪出了一個處在熱戀中的女孩子等待情人的嬌憨之景。

或許對于許多人來說，曹操的短歌行更膾炙人口，而才氣過人的李清照似乎也更有魅力，然而這篇子衿的美卻從未消逝，反倒是在后人對其意境與語詞的化用里，透露著詩經(jīng)對于中國后來的古典詩歌文學(xué)不言而喻的巨大影響。

鄭風(fēng)·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¹⁾。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²⁾。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³⁾。

【注釋】

(1)漙（tuán）：露水多。(2)瀼：露水多的樣子。(3)偕臧：相愛。偕，同。臧，善。

【賞析】

這首詩的大意說：在郊野，蔓草青青，白露未晞，男子信步到此，希望與一位姑娘相遇，姑娘美目流盼，天地生輝。男子并不是隨意尋求，相反這種“邂逅相遇”，詩人期望的是一位真正的知己。這位知己會不遲不早，奇跡出現(xiàn)。她是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只有這樣的女子才是適我愿兮，也才能讓詩人渴望與子偕臧。這就是詩人的夢想。

其實，像這首《野有蔓草》中所表達(dá)的主題，即求知己，在自古文人情懷中是一個永恒的主題，辛棄疾希望在燈火闌珊處遇見驀然回首的驚喜，戴望舒希望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里遇見丁香一樣憂愁的姑娘，還有《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交疏結(jié)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fēng)發(fā)，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詩中的女子，在西北的高樓上等待心中的知己，“一彈再三唱，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p>

這首《野有蔓草》，講述的是在清晨的野外，在那一片新鮮而又岑寂的霧氣里，希望遇見一個知己。男子并沒有似《關(guān)雎》的那些具體：“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只是“邂逅相遇，與子偕臧”，“臧”就是“美好”的意思，以最美好的自己，遇見一個美好的人，然后和她一直美好下去。這種美好是一種可遇不可求，一種能夠給彼此留下欣慰與留戀，最終沉淀升華成愉悅難忘的記憶！

這依然是一首君子求美人的歌詠詩，我們可以理解成是愛情詩，男子對美好女子的向往，也可以理解成是作者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不論如何，詩中所表達(dá)是感情，真摯淳樸，十分動人。

鄭風(fēng)·溱洧（溱與洧，方渙渙兮）

溱與洧⁽¹⁾，方渙渙兮。

士與女，方秉蕑兮⁽²⁾。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3)”

“且往觀乎⁽⁴⁾？洧之外，洵吁且樂⁽⁵⁾?！?/p>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⁶⁾。

溱與洧，瀏其清矣⁽⁷⁾。

士與女，殷其盈矣⁽⁸⁾。

女曰：“觀乎？“士曰：“既且?！?/p>

“且往觀乎？洧之外，洵吁且樂?！?/p>

維士與女，伊其將謔⁽⁹⁾，贈之以勺藥。

【注釋】

(1)溱（zhēn）、洧（wěi）：河名。渙渙：冰河解凍奔騰的樣子。(2)蕑（jiān）：蘭草，一種香草名。(3)既且：已經(jīng)去過了。(4)且，同“徂”（cú）。(5)吁（xū）：廣闊無邊。(6)勺藥：又名辛夷，一種香草。古時候情人離別時互贈此草，用以寄托情懷，結(jié)“恩情”。(7)瀏：水深而清的樣子。(8)殷：多。(9)將：同“相”。

【賞析】

這是一副美好的游春圖面，帶著濃郁的生活氣息。從中傳遞出來那么多欣喜、興奮的情感！帶著讀者回到了先秦時那個幾乎消失無蹤的上巳節(jié)，似乎可以聽到了鮮艷的芍藥花瓣中開出的愛之聲：“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芍藥?！?/p>

“溱與洧，方渙渙兮?！贝禾斓絹?，萬物復(fù)蘇，郊外的溱河和洧河解凍了，河水嘩啦啦地流淌，人們?nèi)绾蝸肀磉_(dá)內(nèi)心的喜悅和激動，只能陶醉在這一片春光里，愛情和喜悅之情一起在心低瘋長。眾多的男男女女之中詩人抓住了一對男女細(xì)膩的瞬間對白：

女子說：“我們過去看?！?/p>

男子說：“我已經(jīng)去過。”

女子又說：“那就再過去看看唄！”或許女孩子很早久喜歡這位帥哥，聚會之中正好找個理由一起玩兒?；蛟S他們并不認(rèn)識，只是一見鐘情，在女孩兒大膽地邀請之后，愛情就有了火花。然后是無數(shù)的“士與女”互贈芍藥，定情歡樂。

芍藥

《本草綱目》中記載道芍藥是說：“猶婥約也。婥約，美好貌。此草花容婥約，故以為名”。而讀起來是“著約”的諧音，也就是守約、赴約的意思了。符合人們的美好理想。所以芍藥成了古時的愛情之花。

少女們面色紅潤，手持鮮花，盡情將自己火熱的目光和情感拋向自己的偶像，少年們衣著光鮮，青春的臉上洋溢著喜悅與任性，堅定而自然地牽起心上人的手。把芍藥當(dāng)做愛情的一副藥劑，有一番味道。

孔子的《論語》中也有“暮春者，春服既成。童子五六人，冠者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的記述，但相比之下，多了些文人雅士的學(xué)院味，少了平常男女的真切感。

而這首《溱洧》則是一幅歡樂無比的游春圖，從溱、洧之濱踏青歸來的男女，他們手捧芍藥花，灑下一路芬芳。盡管當(dāng)時鄭國是個小國，還總是遭受到周邊大國的侵?jǐn)_，本國的統(tǒng)治者也并不清明，但對于普普通通的人民來說，春天的日子讓人感到喜悅，他們有節(jié)日，他們有芍藥，他們有美好生活的信心與勇氣。

先秦時候法令允許男女相會，就是仲春之會：《周禮》上記載說：“于是時也，奔者不禁?！备鶕?jù)當(dāng)時鄭國的風(fēng)俗，每年的仲春上巳之日是大規(guī)模的民俗節(jié)日，人們男男女女紛紛來到溱、洧水邊，以新解凍的春水洗滌污垢，認(rèn)為這樣可以除去整個冬天所積存的病害，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吉祥。

邶風(fēng)·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裹）

綠兮衣兮，綠衣黃裹。

心之憂矣，曷維其已⁽¹⁾！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

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²⁾。

我思古人，俾無訧兮⁽³⁾！

絺兮绤兮，凄其以風(fēng)⁽⁴⁾。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注釋】

(1)維：助詞，無實義。已：止。(2)女：同“汝”。治：縫紉。(3)俾：使。訧：過錯。(4)以：因為。

【賞析】

這是一首懷念亡故妻子的詩。睹物思人，是悼亡懷舊中最常見的一種心理現(xiàn)象。一個人剛剛從深深的悲痛中擺脫，看到死者的衣物用具或死者所制作的東西，便又喚起剛剛處于抑制狀態(tài)的興奮點，而重新陷入悲痛之中。自古以來從這方面來表現(xiàn)的悼亡詩很多，《詩經(jīng)?綠衣》無疑是第一首。

這首詩分四節(jié)，采用了重章疊句的手法。

第一節(jié)“綠兮衣兮，綠衣黃里”。表明詩人把故妻所做的衣服拿起來翻里翻面地看，詩人的心情是十分憂傷的。第二節(jié)“綠衣黃裳”與“綠衣黃里”相對為文，是說詩人把衣和裳都翻里翻面細(xì)心看。妻子活著時的一些情景是他所永遠(yuǎn)不能忘記的，所以他的憂愁也是永遠(yuǎn)擺不脫的。第三節(jié)寫詩人細(xì)心看著衣服上的一針一線（絲線與衣料同色）。他感到，每一針都反映著妻子對他的深切的關(guān)心和愛。由此，他想到妻子平時對他在一些事情上的規(guī)勸，使他避免了不少過失。這當(dāng)中包含著多么深厚的感情?。〉谒墓?jié)說到天氣寒冷之時，他還穿著夏天的衣服。妻子活著的時候，四季換衣都是妻子為他操辦，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妻子去世后，自己還沒有養(yǎng)成自己照顧的習(xí)慣。直到實在忍受不住蕭瑟秋風(fēng)的侵襲，才自己尋找衣服，便勾起他失去賢妻的無限悲慟?！熬G衣黃里”是說的夾衣，為秋天所穿；“絺兮绤兮”則是指夏衣。這首詩應(yīng)作于秋季。詩中寫詩人反復(fù)看的，是剛?cè)〕龅那锾斓膴A衣。人已逝而為他縫制的衣服尚在。衣服的合身，針腳的細(xì)密，使他深深覺得妻子事事合于自己的心意，這是其他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所以，他對妻子的思念，失去妻子的悲傷，都將是無窮盡的。

這首詩在文學(xué)史上有較大的影響。晉代潘岳的《悼亡詩》很出名，其實在表現(xiàn)手法上是受《綠衣》影響的。如其第一首“幃屏無仿佛，翰墨有余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寢興何時忘，沉憂日盈積”等，實《綠衣》第一、二節(jié)意；第二首“凜凜涼風(fēng)起，始覺夏衾單；豈曰無重纊？誰與同歲寒”、“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fēng)”、“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等，實《綠衣》第三、四節(jié)意。再如元稹《遣懷》，也是悼亡名作，其第三首云：“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比伞毒G衣》化出。可見此詩在表現(xiàn)手法上實為后代開無限法門。

邶風(fēng)·終風(fēng)（終風(fēng)且暴，顧我則笑）

終風(fēng)且暴⁽¹⁾，顧我則笑，

謔浪笑敖⁽²⁾，中心是悼⁽³⁾。

終風(fēng)且霾，惠然肯來⁽⁴⁾，

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終風(fēng)且曀，不日有曀⁽⁵⁾，

寤言不寐⁽⁶⁾，愿言則嚏。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⁷⁾，

寤言不寐，愿言則懷。

【注釋】

(1)終：既。暴：疾風(fēng)。(2)謔浪笑敖：戲謔。敖，放縱。(3)悼：傷心害怕。(4)惠：順。(5)曀（yì）：天陰且有風(fēng)。(6)寤：醒著。言：助詞無義。寐：睡著。(7)虺（huǐ）：雷聲，象聲詞。

【賞析】

男子初見女子就對她笑容滿面，還能說會道，開開玩笑，瀟灑浪漫的，而女子對此卻又憂傷無法言說。她覺得愛情，是一件應(yīng)該嚴(yán)肅的事，就算一個人原本性格活潑，一旦遭遇愛情，也不由得變得莊重起來——嚴(yán)肅對待愛情這樣生命中重要的事情。

而《終風(fēng)》里的這個男子，戲謔輕薄，盡管見識廣博，談笑風(fēng)生，但女子要的是一份真誠的愛情，而男子的感情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感到安穩(wěn)。愛情與調(diào)情的區(qū)別之處，也許就是愛情需要全身心的付出，而調(diào)情則是一時，或者抱有其他的目的。

調(diào)情只能讓感情陷入困境，而愛情則可以把平凡變偉大，把瞬間變永恒。紅樓夢里共讀西廂那段，賈寶玉給林黛玉說“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城傾國的貌’”之時，也正是他心情暴躁不安的時期，整天無事可做，穿梭于眾多姐姐妹妹之間，討好獻(xiàn)殷勤，他對黛玉的這句話怕也不是出于真心，在敏感的黛玉看來，確實是調(diào)情之語。黛玉也只好一邊惱怒一邊掉下眼淚，怕也是《終風(fēng)》里那個女孩子一樣的悲涼。等到寶玉最終確定自己真愛黛玉的時候，那時候調(diào)情自動轉(zhuǎn)化為了愛情。

《終風(fēng)》里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歷來爭執(zhí)而又沒有明確的莊姜，不管是不是這位女子都沒有白流蘇與黛玉幸運，到最后她也沒有把調(diào)情化成愛情，他拋棄了她，并且不再回來，盡管他曾經(jīng)給她帶來那么多的美好。她對于這一切也心知肚明，然而現(xiàn)實讓她無能為力，只能一個人承受害。

關(guān)于《終風(fēng)》男女主人公最后有沒有結(jié)果，詩人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皶藭似潢帲瞅称淅?，寤言不寐，愿言則懷。”在這樣刮風(fēng)打雷的夜里，會想起誰？還希望誰想起自己？李清照說：“風(fēng)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p>

邶風(fēng)·谷風(fēng)（習(xí)習(xí)谷風(fēng)，以陰以雨）

習(xí)習(xí)谷風(fēng)⁽¹⁾，以陰以雨。

黽勉同心⁽²⁾，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³⁾，無以下體⁽⁴⁾。

德音莫違⁽⁵⁾，及爾同死。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

不遠(yuǎn)伊邇⁽⁶⁾，薄送我畿⁽⁷⁾。

誰謂荼苦？其甘如薺⁽⁸⁾。

宴爾新婚⁽⁹⁾，如兄如弟

涇以渭濁，湜湜其沚⁽¹⁰⁾。

宴爾新婚，不我屑以。

毋逝我梁⁽¹¹⁾，毋發(fā)我笱⁽¹²⁾。

我躬不閱⁽¹³⁾，逞恤我后⁽¹⁴⁾。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

就其淺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無，黽勉求之。

凡民有喪，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¹⁵⁾，反以我為讎⁽¹⁶⁾。

既阻我德⁽¹⁷⁾，賈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¹⁸⁾，及爾顛覆⁽¹⁹⁾。

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²⁰⁾，亦以御冬。

宴爾新婚，以我御窮。

有洸有潰⁽²¹⁾，既詒我肄⁽²²⁾。

不念昔者，伊余來塈⁽²³⁾。

【注釋】

(1)谷風(fēng)：東風(fēng)。(2)黽（mín）勉：努力、勤勉。(3)葑：蔓菁，即大頭菜。菲：蘿卜。(4)下體：根。(5)德音：夫妻間的誓言。(5)伊：是。邇：近。(7)畿：門檻。(8)荼：苦菜。薺：芥菜。(9)宴：歡樂。(10)湜湜（Shí）：水清見底的樣子。沚：底。屑：潔。(11)梁：魚壩。(12)笱：魚簍。(13)閱：容納。(14)遑：空閑。恤：顧及。(15)慉（xù）：愛惜。(16)讎：同“仇”。(17)阻：拒絕。(18)育恐：生于恐懼。育鞠：生于貧窮。(19)顛覆：患難。(20)旨：甘美。(21)洸（guāng）：比喻發(fā)怒的樣子。“潰”同。(22)詒：遺留。肄（yì）：辛勞的工作。(23)伊：只有。墍（jì）：愛。

【賞析】

在《邶風(fēng)·谷風(fēng)》中，一個棄婦陳述自己被棄的痛苦，用前后對比的手法，寫出丈夫的變化和對自己命運的悲嘆。

開篇說道在山谷的大風(fēng)聲中，在漫天的陰雨中相互立下不離不棄不忘記的誓言。本以為誓言很長，哪能料到比風(fēng)還輕，當(dāng)日的野菜再難吃也甘之如飴，只要是快樂的因緣，任何苦難都可以吃得消。但是好景不長，在男子境遇好轉(zhuǎn)之后，就立刻愛上了別人，當(dāng)日同甘共苦的妻子成為了他的負(fù)累，成日拳腳相加，于是引出了妻子無限的哀怨。也就是宴爾新婚，不我屑以?？粗煞蚝蛣e的女子喜結(jié)連理，原配只能苦苦忍耐，但這樣還不夠，丈夫還要對當(dāng)日的妻子誹謗中傷，不讓她去自家的魚塘，不讓她碰自家的魚筐，讓她無處可去，無處可待，絲毫沒有顧及當(dāng)日的夫妻情分。

“習(xí)習(xí)谷風(fēng)，以陰以雨?！笨赡茉仁乔缋屎锰鞖猓箢D時凄風(fēng)苦雨，一種悲憤、凄涼的意境躍然紙上。中國古典詩詞最擅長通過環(huán)境描寫來渲染氣氛，這陣風(fēng)雨的效果極好，詩的憂傷基調(diào)、女子的哀怨形象隨之而出。

“誰謂荼苦？其甘如薺?！闭l說苦菜苦了，比起女子的痛苦，吃苦菜都像甜菜一樣。人是莫名其妙的動物，當(dāng)一種更大的刺激代替了先前比較小的刺激的時候，小的刺激就微不足道了。在這里，女子因為被拋棄的痛苦遠(yuǎn)遠(yuǎn)勝過了苦菜的痛苦，吃起來竟然有幾分甘甜，可見她的痛苦有多深。女子似乎沒有一點地位，她對丈夫好言相勸，應(yīng)該思念舊情，把自己收留，幾乎是苦苦哀求?！豆蕊L(fēng)》沒有一個明確的結(jié)尾，但想來丈夫是不會念及當(dāng)日的恩情了。

“不我能慉，反以我為仇?！毙氯藫Q舊人，女主人公被丈夫無情拋棄，逐出了家門。妻子無奈的哀嘆，當(dāng)日雖然清貧，但卻能相濡以沫，今日生活富裕了，卻容不下她這個女子，反而像是急于脫手的貨物一樣，想把她甩開。妻子辛苦準(zhǔn)備好的過冬食物，只是為了度過匱乏的冬季，卻成為了丈夫與新人結(jié)婚的積蓄。剝奪了妻子的勞動成果，還要對她惡言惡語，拳腳相加，絲毫沒有當(dāng)日的溫情，那份海誓山盟，今日看來，就好像美夢一場。

孔子說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相比《詩經(jīng)》中的《江有汜》《氓》來看，這首長詩中的女子的哀怨則是一種克制、隱忍。

墉風(fēng)·君子偕老（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君子偕老⁽¹⁾，副笄六珈⁽²⁾。

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子之不淑⁽³⁾，云如之何？

玼兮玼兮⁽⁴⁾，其之翟也⁽⁵⁾。

鬒發(fā)如云⁽⁶⁾，不屑髢也⁽⁷⁾；

玉之瑱也⁽⁸⁾，象之揥也⁽⁹⁾，揚且之皙也⁽¹⁰⁾。

胡然而天也⁽¹¹⁾？胡然而帝也？

瑳兮瑳兮⁽¹²⁾，其之展也⁽¹³⁾，

蒙彼縐絺，是紲袢也⁽¹⁴⁾。

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

展如之人兮⁽¹⁵⁾，邦之媛也！

【注釋】

(1)君子：指衛(wèi)宣公。偕老：指夫妻之間相親相愛，白頭到老。(2)副：古時的一種頭飾。笄：（jī）：簪子。珈：飾玉。(3)子：指宣姜。淑：善。(4)玼：鮮艷絢麗。(5)翟：繡有山雞彩羽的禮服。(6)鬒：黑發(fā)。(7)髢（dí）：假發(fā)。(8)瑱（tiàn）：垂在兩耳旁的玉飾。(9)揥：發(fā)釵。(10)揚：額角。(11)胡：何，怎么。(12)瑳：鮮艷絢麗。(13)展：古代夏季穿的一種紗衣。(14)紲袢（pàn）：夏季穿的內(nèi)衣。(15)展：確實。媛：美女。

【賞析】

這首《墉風(fēng)·君子偕老》是一首諷喻詩，借服飾容貌的盛美來諷刺一個女子內(nèi)心的骯臟與行為的污穢。這個女子就是宣姜。

美麗的宣姜本來是要嫁給姬及，結(jié)果卻被騙嫁給了姬及的父親，禽獸不如的衛(wèi)宣公。

宣姜本就美似天仙，現(xiàn)在經(jīng)過如此艷麗的裝扮，身著明艷如花的服飾，錦衣上繡有山雞，還有那一身璀璨的珠寶，令她攝人魂魄，這樣的女子自然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想得到的尤物。

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人問過宣姜的意愿，按照正常心理來分析，她當(dāng)然是想嫁給和自己相當(dāng)年齡的太子。中國歷代的史官只重寫史記事，刻意回避人物心理的分析。尤其是這些歷史事件中的女性，她們的心靈空間從未被史官關(guān)注過。她們只是歷史的附帶品，就必然充滿著悲劇色彩。不遂心愿，但生活還是要繼續(xù)，宣姜與衛(wèi)宣公有了兩個兒子。

十五年時光一晃而過，宣姜的兩個兒子都長大了。一般來說，同時長大的兩兄弟性格差異很大，宣姜的兩個兒子算是印證了這一點。長子壽，是個清秀善良之人，而次子朔與哥哥相反，心胸狹窄，野心很大。

終于有一天，朔就打太子姬及的主意了，對母親宣姜說大哥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奪妻之恨，甚至還發(fā)下毒誓說繼位之后，將你們母子全部鏟除。宣姜聞言大驚失色，覺得還是對衛(wèi)宣公說下比較好，萬一是真的話，母子三人確實不能活命。衛(wèi)宣公氣沖沖把姬及的生母叫來痛罵她教子無方，沒有等位就口出狂言。姬及的母親夷姜，受不了屈辱當(dāng)晚就自殺了。姬及面對這一切目瞪口呆，木訥無語。衛(wèi)宣公知道太子不能留了，就有了斬草除根的打算，就如前面所的，結(jié)果是姬及與壽都被殺掉。

宣姜沒有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一步，她根本不愿意看到有誰死去，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姬及死去。在整個殺戮過程中，勝利者姬朔冷眼旁觀，沒有對母親的絲毫同情，也達(dá)到了他最終的目的——父親死之后登上王位。不過他也沒有高興多久，就被衛(wèi)國貴族們推翻。

墉風(fēng)·桑中（爰采唐矣，沫之鄉(xiāng)矣）

爰采唐矣⁽¹⁾？沫之鄉(xiāng)矣⁽²⁾。

云誰之思？美孟姜矣⁽³⁾。

期我乎桑中⁽⁴⁾，要我乎上宮⁽⁵⁾，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麥矣？沫之北矣。

云誰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⁷⁾？沫之東矣。

云誰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注釋】

(1)爰：在哪里。唐：菟絲子，一種寄生蔓草。(2)沫（mèi）：衛(wèi)邑名，牧野。(3)孟姜：姜家長女。(4)桑中：桑林中。(5)要：邀約。上宮：宮室。(6)淇：淇水。(7)葑：蔓菁菜。

【賞析】

《墉風(fēng)·桑中》所描繪之情愫質(zhì)樸真切，以單純的寫情的角度來看，不失為一首活潑可愛的前秦情歌。

在詩中，男主人公唱道：“到哪里采集女蘿？就在衛(wèi)國沫水岸。誰是你夢中情人？美麗凍人是孟姜。她約我到桑林里，邀我她家把親攀。辭別歸來送我行，依依惜別淇水邊。收割小麥去何處？就在沫水岸北岸。誰是你夢中情人？美麗動人是孟戈。她約我到桑林里，邀我她家把親攀。辭別歸來送我行，依依惜別淇水邊。采摘蔓菁去哪里？就在沫水河?xùn)|岸。誰是你夢中情人？美麗動人是孟戈庸。她約我到桑林里，邀我她家把親攀。辭別歸來送我行，依依惜別淇水邊?！?/p>

“桑中”是當(dāng)時都城朝歌的別名，“上宮”也是朝歌附近的地名，都是采桑女幽會的地點，濱臨河水，在春天的環(huán)境中流淌唱歌，詩情畫意之中，滋潤著愛情的心田。采桑女的故事在這里似乎不停息的繁生著。

關(guān)于此詩的評論。《毛詩序》說：“《桑中》，刺奔也。衛(wèi)之公室淫亂，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竊妻妾，期于幽遠(yuǎn)，政散民流而不可止?！彼未祆涞摹对娂瘋鳌芬不境钟行瓮挠^點，認(rèn)為其為淫詩，并舉姜、弋、庸乃等前秦貴族為例證。不過，以今天看來，先秦遺風(fēng)早已遠(yuǎn)去，人們更愿意單純的從詩意來把握，所以不少人認(rèn)為這首小詩輕快活潑，其所表現(xiàn)的不過是古代青年男女之間熾烈的愛情，并非是貴族男女淫亂之后的不知羞恥的自白，談不上諷刺之意。

在古代，采?？壗z應(yīng)該是中國男耕女織時代的重要活動，種植桑樹、采桑養(yǎng)蠶、然后織出皮膚般光滑細(xì)膩的絲綢。戰(zhàn)國銅器及漢代畫像石上常有描繪桑樹下桑女勞作的場景，使得千年后的我們可以看到這一幅幅“向春之未，迎夏之陽，倉庚喈喈，群女出?！钡墓糯缮D。同樣，在《墉風(fēng)·桑中》中，我們看到的是那些浪漫的桑園詩意。在這一首樸素、深婉的先秦戀歌中，在桑園中相會后的故事令即便是千年后的人們也同樣遐想不已。

豳風(fēng)·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流火⁽¹⁾，九月授衣⁽²⁾。一之日觱發(fā)⁽³⁾，二之日栗烈⁽⁴⁾。無衣無褐⁽⁵⁾，何以卒歲？三之日于耜⁽⁶⁾，四之日舉趾⁽⁷⁾。同我婦子，馌彼南畝⁽⁸⁾。田畯至喜⁽⁹⁾。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¹⁰⁾。女執(zhí)懿筐⁽¹¹⁾，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¹²⁾。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¹³⁾。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¹⁴⁾。蠶月條桑⁽¹⁵⁾，取彼斧斨⁽¹⁶⁾。以伐遠(yuǎn)揚⁽¹⁷⁾，猗彼女桑⁽¹⁸⁾。七月鳴鵙⁽¹⁹⁾，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²⁰⁾，為公子裳。

四月秀葽⁽²¹⁾，五月鳴蜩⁽²²⁾。八月其獲，十月隕萚⁽²³⁾。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²⁴⁾。言私其豵⁽²⁵⁾，獻(xiàn)豜于公⁽²⁶⁾。

五月斯螽動股⁽²⁷⁾，六月莎雞振羽⁽²⁸⁾。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²⁹⁾，塞向墐戶⁽³⁰⁾。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郁及薁⁽³¹⁾，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³²⁾。七月食瓜，八月斷壺⁽³³⁾，九月叔苴⁽³⁴⁾，采荼薪樗⁽³⁵⁾。食我農(nóng)夫。

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³⁶⁾，禾麻菽麥。嗟我農(nóng)夫，我稼既同，上入執(zhí)宮功。晝爾于茅，宵爾索绹⁽³⁷⁾，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鑿冰沖沖⁽³⁸⁾，三之日納于凌陰⁽³⁹⁾。四之日其蚤，獻(xiàn)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⁴⁰⁾，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⁴¹⁾：萬壽無疆！

【注釋】

(1)流火：大火星，流是消逝降下的意思。(2)授衣：縫制冬衣。(3)一之日：即夏歷十一月。觱（bì）發(fā)：寒風(fēng)發(fā)出的聲音。(4)栗烈：凜冽。(5)褐：粗布衣。(6)耜（sì）：古代一種農(nóng)具。(7)舉趾：下地種田。(8)馌（yè）：送飯。(9)田畯（jùn）：監(jiān)工的農(nóng)官。(10)倉庚：黃鶯。(11)懿筐：深筐。(12)蘩：白蒿。祁祁：婦女眾多的樣子。(13)歸：出嫁。(14)萑（huán）葦：蘆葦。(15)條：修剪。(16)斨（qiāng）：方孔的斧。(17)遠(yuǎn)揚：向上長的桑枝。(18)猗（jī）：攀折。女桑：嫩桑葉。(19)鵙（jú）：伯勞，一種鳥。(20)孔陽：色彩鮮艷。(21)葽（yāo）：一種藥用植物。(22)蜩（tiáo）：蟬。(23)萚（tuò）：落葉。(24)纘：繼續(xù)。(25)豵（zōng）：一歲的小豬。(26)豣（jiān）：三歲大豬。(27)斯螽（zhōng）：蚱蜢。(28)莎雞：紡織娘。(29)穹室：堵塞鼠洞。(30)墐：用泥涂抹。(31)薁（yù）：野葡萄。(32)介：求取。眉壽：長壽。(33)壺：葫蘆。(34)叔苴（jū）：拾麻籽。(35)荼：苦菜。樗（chū）：苦椿樹。(36)重：晚熟作物。穋（lù）：早熟作物。(37)索绹（táo）：搓草繩。(38)沖沖：鑿冰聲。(39)凌陰：鑿冰的地窖。(40)朋酒：兩壺酒。饗（xiǎng）：用酒食招待客人。(41)兕?。╯ìgōng）：古時的一種酒器。

【賞析】

《七月》源于豳地的民間歌謠。豳地在現(xiàn)在陜西省旬邑縣、彬縣一帶，那個時代是個農(nóng)業(yè)部落。七月火星向西落，婦女在九月的時候就縫制冬衣，因為十一二月的時候就會寒風(fēng)徹骨，沒有足夠御寒的衣服，怎么能夠抵御這寒冷的冬日呢？冬天一過，便要開始修理鋤具，準(zhǔn)備二月下地耕種。

《七月》敘述人們的艱辛努力、生活的基本狀況，隨著時令和季節(jié)的變換律動。勞作的目的不是因為敬畏神的力量，也不是為了祭祀神靈，而是為了獲得生活的保障。

人們一年四季的勞動生活，涉及當(dāng)時生活的各個方面，從各個側(cè)面展示著當(dāng)時社會的風(fēng)俗畫。因此后人拿這首詩與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的農(nóng)事詩《工作與時日》作比較，不過，《七月》顯然要比《工作與時日》有進(jìn)步意義。因為那首農(nóng)事詩開篇就是獻(xiàn)給繆斯，贊頌宙斯萬能的。《七月》則是一幅男耕女織時代的風(fēng)俗畫。三月里女孩子帶著漂亮的籃子，采桑葉養(yǎng)蠶，六月結(jié)滿葡萄，七月榨滿豆?jié){，八月打棗、收稻谷，九月打谷場，重新做了菜園子，十月飄滿酒香，十一月、十二月農(nóng)活結(jié)束了，男人開始去打獵。夜晚歸來還不休息，趁著農(nóng)閑，收拾好屋子，抵御夜晚的風(fēng)霜，還要準(zhǔn)備過年，來年開春又要忙著種地了。

在詩中有很多細(xì)節(jié)描寫，比如，蟋蟀爬進(jìn)屋中，在燈下跳來跳去，提醒著北風(fēng)的寒涼。人們趕緊鎖上窗戶，把門洞都堵塞上，屋中就暖和起來。等到過年時候，“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不久新年到來了，進(jìn)到屋中歇個夠。生活是簡單貧困，抑或是負(fù)擔(dān)，平凡但充滿著生命力。

然而，在平和的詩句下，又給人們展現(xiàn)出另一副古代農(nóng)人生活畫面。農(nóng)夫辛辛苦苦的白日忙完莊稼，夜晚又要搓麻繩，在一年的最后時刻忙祭祀的種種活動，獻(xiàn)上先前冷凍在冰窖里的韭菜和羊羔，分發(fā)美酒給賓客，與眾人一起舉杯為主人祝福，高呼萬壽無疆。在這里我們可以讀到，關(guān)于農(nóng)民與貴族統(tǒng)治者生活的鮮明對比。中年繁重的農(nóng)事和勞役，在生活上卻得不到相應(yīng)的待遇，相反貴族上曾卻則完全過著另一種生活：住的是防風(fēng)耐寒的房屋，穿的是上等鮮亮的好衣裳，吃的是酒肉，沒有事情了還祭祀宴請，祈求多福多貴多長壽。此類相似的內(nèi)容在詩經(jīng)中其他篇章中也有體現(xiàn)，如《魏風(fēng)·伐檀》《魏風(fēng)·碩鼠》。后兩者體現(xiàn)了一種反抗精神，但在這首《七月》中我們幾乎看不到同樣的情感。

豳風(fēng)·鴟鸮（鴟鸮鴟鸮，既取我子）

鴟鸮鴟鸮⁽¹⁾，既取我子，無毀我室。

恩斯勤斯⁽²⁾，鬻子之閔斯⁽³⁾！

迨天之未陰雨⁽⁴⁾，徹彼桑土⁽⁵⁾，綢繆牖戶⁽⁶⁾。

今女下民⁽⁷⁾，或敢侮予⁽⁸⁾？

予手拮據(jù)⁽⁹⁾，予所捋荼⁽¹⁰⁾，予所蓄租⁽¹¹⁾，

予口卒瘏⁽¹²⁾，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譙譙⁽¹³⁾，予尾修修，予室翹翹⁽¹⁴⁾，

風(fēng)雨所漂搖，予維音嘵嘵⁽¹⁵⁾！

【注釋】

(1)鴟鸮（chīxiāo）：貓頭鷹。(2)恩：愛。斯：語氣助詞。(3)鬻（yù）：育。閔：病。(4)迨（dài）：及，到。(5)徹：同“撤”，取。桑土：桑根。(6)綢繆：纏繞。牖：窗。戶：門。(7)女：同“汝”。下民：下面的人。(8)或：有。(9)拮據(jù)：指腳爪勞累。(10)捋：成把摘取。荼：茅草花。(11)蓄：積蓄。租：通“苴”，茅草。(12)卒瘏（tú）：患病。(13)譙譙（qiáo）：羽毛疏落的樣子。(14)翛翛（xiāo）：羽毛枯敝無澤。(14)翹翹：危而不穩(wěn)的樣子。(15)嘵嘵（xiāo）：形容驚恐的叫聲。

【賞析】

這首詩歌的意思是：可惡的貓頭鷹，你已經(jīng)抓走了我的幼子，別再來毀壞我的家園了。可憐我含辛茹苦費盡心思，早已經(jīng)為撫養(yǎng)幼子病倒了！趁著天晴沒有雨水，找些樹枝桑根，修補門窗。如今你們樹下的人，說不定什么時候又要來欺負(fù)我。我的爪子疼痛無比，還得繼續(xù)采集茅草來墊巢底，我的嘴巴泥土都捉不動了，可是我的窩巢還未曾修好?。∥业挠鹈÷涞驓?，我的窩巢也搖搖欲墜，正在風(fēng)雨飄搖啊，我只能驚恐地哀號！

寓言作為一種文學(xué)的表現(xiàn)方式，在戰(zhàn)國時期的諸子百家的學(xué)說中被廣為運用，使得古代的說理散文增添了許多的藝術(shù)魅力。在這篇《鴟鸮》中，我們就可以看出來。

詩中小鳥被貓頭鷹吃掉了，巢穴也被破壞掉了，但是母鳥，它還趁著天晴修補自己的家園。詩中的鳥很堅強，面對災(zāi)禍有著生存的勇氣和毅力。剛剛還沉浸在喪子的痛苦之中，一會就在哀傷之中抬起頭來，重建家園。這只母鳥有很大的悲哀之處，它以為自己的幼子被貓頭鷹吃掉之后，通過哀求之后，貓頭鷹就不會再來侵襲它了，它哪里知道，別人都是貪婪的，嘗到甜頭的貓頭鷹肯定還會再來，家園還會遭到它們的襲擊。

鳥兒明知道貓頭鷹已經(jīng)知道自己好欺負(fù)了，時刻都會再來侵?jǐn)_，卻依然固守家園。況且家園已經(jīng)被破壞，它依然不嫌棄，希望可以修繕重建，可是這艱難的生活，它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它的爪子受傷了，嘴也不能再用了，羽毛也失去了以前的光澤，變得凋零了。這只母鳥的遭遇是生活在下層的勞動人民的一個寫照，深受壓迫，但是還要生存下去，鳥兒的觀念就和中國人的家園觀念一樣強烈，是對家園的固守。

豳風(fēng)·破斧（既破我斧，又缺我斨）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¹⁾。

周公東征，四國是皇⁽²⁾。

哀我人斯⁽³⁾，亦孔之將⁽⁴⁾。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⁵⁾。

周公東征，四國是吪⁽⁶⁾。

哀我人斯，亦孔之嘉⁽⁷⁾。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⁸⁾。

周公東征，四國是遒⁽⁹⁾。

哀我人斯，亦孔之休⁽¹⁰⁾。

【注釋】

(1)斨（qiāng）：斧的一種，斧孔橢圓，新孔方。(2)皇：同“惶”，恐懼。(3)斯：語氣詞，相當(dāng)于“啊”。(4)孔：很、甚、極，程度副詞。將：大。(5)锜（qí）：鑿子，一說是古代的一種鋸。(6)吪（é）：教化。(7)嘉：善，美。(8)銶（qiú）：鑿子，一說是獨頭斧。(9)遒（qiú）：毛傳：“固也?！编嵐{：“斂也?！币徽f是臣服。(10)休：美好。

【賞析】

全詩分三節(jié)，采用復(fù)沓形式，各節(jié)僅有數(shù)字不同。

第一節(jié)前兩句以“既破”、“又缺”起始，斧、斨均為生產(chǎn)工具，人們賴以創(chuàng)造財富、維持生計。然這些工具均因為四國之君長年累月服勞役而致破致缺，家計亦因此而處于困苦之中，故而怨恨深深。這里是以斧斨等工具的破缺來反映勞役之長之苦；以人們賴以生產(chǎn)勞動的必要條件的毀廢，來反映生活之困。這是以點代面，以個別代全部，言事而寄慨的手法。

關(guān)于這兩句，《鄭箋》另有說法：“既破毀我周公，又損傷我成王，以此二者為大罪?！币愿珨种迫北茸鲗χ芄⒊赏醯牧餮詺еr，這似乎過分拘泥于史事而說得太遙遠(yuǎn)了。而將周公比斧，成王比斨，恐亦有失禮度。

周公

周武王

人們生活在這么艱難困苦之中，終于有了轉(zhuǎn)機(jī)，有了希望：周公率兵東征了。當(dāng)時周京為鎬，在今陜西境內(nèi)，管蔡等四國在今河南一帶，故云“東征”。

三、四兩句是因果關(guān)系：由于周公東征，所以四國叛亂者驚懼恐慌。《毛傳》釋“皇”為匡，即四國亂政得到糾正，走上正道。亦通。政局有轉(zhuǎn)機(jī)，全是周公的功勞，故這兩句從國的角度贊美周公，敘事中含抒情，是間接的贊頌。

第五句“哀我人斯”，是省略了主語周公。周公對人民如此哀憐體恤，故逼出第六句：這是很崇高很偉大呀！這是人民以自身的感受，從內(nèi)心發(fā)出的歌贊聲，是直接的贊頌。

第二、第三兩節(jié)，結(jié)構(gòu)與第一節(jié)完全相同，僅換幾個字?！板W”不論解作鑿或鋸，“銶”不論解作鑿還是獨頭斧，均為勞動生產(chǎn)的工具，其在詩中的作用亦與第一節(jié)的“斨”同。這頭兩句同樣在“惡四國”。下四句亦是“美周公”，僅換幾個字?！皡拧?，化也，即受教育，移風(fēng)易俗?？追f達(dá)疏協(xié)調(diào)兩說云：“遒訓(xùn)為聚亦堅固之義?！奔础笆顾膰裥膱怨桃病?、“四國之民于是斂聚不流散也”。流散之民回歸，家人團(tuán)聚，萬民團(tuán)結(jié)，國家自然強固。

綜觀全篇，這第四句的最后一字“皇”、“吪”、“遒”似非信手安排，而是逐層遞進(jìn)，逐層深入?！盎省?，如解為驚恐，則只是亂政的動搖，還未真正改變；如釋為匡正，那也只是治的開始，對人民來說這只是外部條件的變化。而“吪”，受教育、受感化，這是深入到內(nèi)部的變化。最后的“遒”，團(tuán)聚、強固，則已結(jié)出豐碩的果實了。

末二句“嘉”、“休”基本同義，亦如第一節(jié)，是對周公的德行發(fā)自內(nèi)心的直接贊頌。

不過對此詩也有不同的理解，例如聞一多、程俊英就認(rèn)為這是東征士卒慶幸得以生還之作。這樣，對詩中一些詞的解釋也就與上面不同。如第一、二兩句的“斧”、“斨”、“錡”、“銶”均指為武器。第五、六兩句的“哀我人斯”的“人”則是指戰(zhàn)士。因有的戰(zhàn)士已戰(zhàn)死沙場，活著的也都離鄉(xiāng)背井與家人久不見面，這些都讓人哀傷。這樣的解釋，與傳統(tǒng)的“美周公”觀點是大相徑庭的，但也言之有理，有待考查。

豳風(fēng)·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

伐柯如何⁽¹⁾？匪斧不克⁽²⁾。

取妻如何⁽³⁾？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yuǎn)⁽⁴⁾。

我覯之子⁽⁵⁾，籩豆有踐⁽⁶⁾。

【注釋】

(1)伐柯，采伐作斧頭柄的木料。柯，斧頭柄。(2)匪：同“非”。(3)?。和ā叭ⅰ?。(4)則：方法。(5)遘（gòu）：同“覯”，遇見。(6)籩豆有踐：喻指迎親禮儀有條不紊?；e，一種竹編的禮器，用以盛放果脯。豆，木制、金屬制或陶制，用以盛放腌制食物或醬類的器皿。

【賞析】

這首《豳風(fēng)·伐柯》中說，要砍柴，只有斧頭的利刃是不行的，必須要裝上斧柄，這樣使起來才能夠得心應(yīng)手。而娶妻子也必須要有媒人才能成功。因為這首詩，后世將媒人做媒也稱為“作伐”。

中國古代無媒不成婚，現(xiàn)在也有好多婚姻是媒人說成的。其實早在《詩經(jīng)》中的《衛(wèi)風(fēng)·氓》中我們的先民就說“匪我愆期，子無良媒”。

孟子還把“媒妁之言”與“父母之命”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其實封建社會的自然經(jīng)濟(jì)形態(tài)使得大家的活動都局限在了一家之中，“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社會中，彼此之間確實有隔膜存在，也不了解外邊人家到底是怎么樣的人，即使自己家里的兒女已長大成人，也不知道哪家需要嫁女娶媳。還有封建的風(fēng)俗習(xí)氣使得人們在求偶問題上的靦腆心理，其中要是一個媒人斡旋是最好不過的了。

詩中說：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在后世媒人一詞在社會上多含貶義，但很多時候，在實際的生活中，媒人也有高大的形象和美麗動人的故事和傳說。比如西廂記里的紅娘，還有唐代文人李復(fù)言傳奇《續(xù)玄怪錄·定婚店》里的月下老人等。而后面這個故事因為頗具傳奇色彩，而更引人津津樂道。

追本溯源，這萬千的引申皆來源于上古時的一語“作伐”，雖然人會老，詩詞歌賦也會因為年代久遠(yuǎn)而逐漸遺失，這是我們無力挽留的遺憾，但這世間依然存在永恒的物，可以穿越時空的枷鎖，歷久彌新，便是古人凝結(jié)在文字中的才情，帶來無盡的感動。

曹風(fēng)·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蜉蝣之羽⁽¹⁾，衣裳楚楚⁽²⁾。

心之憂矣，于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³⁾。

心之憂矣，于我歸息？

蜉蝣掘閱⁽⁴⁾，麻衣如雪。

心之憂矣，于我歸說⁽⁵⁾？

【注釋】

(1)蜉蝣：一種壽命極短的昆蟲。(2)楚楚：干凈整齊的樣子。(3)采采：光潔鮮艷的樣子。(4)掘閱：光潔的樣子。(5)說：同“稅”，舍息，居住。

【賞析】

這首詩中，敏感的詩人就借助一只蜉蝣寫出了脆弱的生命在死亡前的短暫美麗和對于面臨死亡的困惑。蜉蝣是一種生命周期很短的昆蟲，它的幼蟲在水中孵化以后，要在水中待到大概三年才能達(dá)到成熟期，然后爬到水面的草枝上，把殼蛻掉成為蜉蝣，之后還要經(jīng)過兩次蛻皮才能展翅飛舞。之后的時間它更加忙碌，在幾個小時內(nèi)交配、產(chǎn)卵，不知疲倦，而后就要死去。

《淮南子》中記載說：“蠶食而不飲，二十二日而化；蟬飲而不食、三十二日而蛻；蜉蝣不食不飲，三日而死。”明朝李時珍就在自己的藥學(xué)巨著《本草綱目》中更是一語抓住蜉蝣的生態(tài)特征：“蜉，水蟲也……朝生暮死”。“朝生暮死”，這是蜉蝣的命運，然而放大來看，也是天地蒼生的共同命運。人生何其短暫。

蜉蝣的羽啊，明艷如穿著鮮明的衣衫。我的心充滿了憂傷，不知哪里是我的歸處？蜉蝣的翼啊，明艷如穿著鮮明的衣衫。我的心充滿憂傷，不知哪里是我的歸息？蜉蝣多光彩啊，仿佛穿著如雪的麻衣。我的心里充滿了憂傷，不知哪里是我的歸結(jié)？

對生命敬畏并且充滿了憂傷的歌曲，作者想要淡然地面對生命這個嚴(yán)肅的話題，卻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無法克制內(nèi)心對于時光飛逝的驚恐。

蜉蝣

蘇東坡在《前赤壁賦》也發(fā)過類似的感嘆：“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惫艖?zhàn)場赤壁在，滾滾東流的長江也在，而那些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英雄消失無蹤。時間是如此無情，不會對任何一個人、一件事情客氣，英雄人物以為自己改變的事情對時間來說，不過是一顆細(xì)小的灰塵罷了。

《曹風(fēng)·蜉蝣》是千年前的古人唱出的對生命荒涼的惆悵。作者知道蜉蝣不久就會死去，可是蜉蝣似乎不知自己就要死去，還是穿著鮮艷好看的衣服，美麗無比，俏麗動人。翅膀完全透明，身姿輕盈，宛如古代的宮女，尾部的兩三根細(xì)長的尾絲，也如古代美女長裙下?lián)u曳的飄帶。作者不禁發(fā)出了長嘆：蜉蝣在有限的生命里還是在盡情展現(xiàn)自己，而作為我們?nèi)祟愑兄L的生命，卻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王風(fēng)·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君子于役⁽¹⁾，不知其期。

曷至哉⁽²⁾？雞棲于塒⁽³⁾。

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

曷其有佸⁽⁴⁾？雞棲于桀。

日之夕矣，羊牛下括。

君子于役，茍無饑渴⁽⁵⁾？

【注釋】

(1)君子：指丈夫。(2)曷（hé）：何時。塒（shí）：雞舍。(3)佸（huó）：相會。桀：雞棲架。(4)括：同“佸”，聚集。(5)茍：也許，大概。

【賞析】

這首《君子于役》，講述的是女子的夫君去邊疆服役，女子對他的思念之情。只聽她慨嘆道：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我的夫君服役去了，何時才能回來？此刻太陽已經(jīng)落山，雞、羊和牛都回到自己的圈里去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我的心只剩下思念和心神不寧，望眼欲穿，不住呼喚。君子于役，不日不月。君子于役，茍無饑渴？不知你何時能得回來，相見歸期遙遙無期，我的丈夫赴疫區(qū)了，他不要挨餓，不要受渴。

在這首詩中，詩人表達(dá)了女子對李家丈夫的殷切思念。一些細(xì)節(jié)的描寫十分親切感人。讀來讓人感覺這樣的思婦就在你我眼前身邊。

周公率軍東征，使得四國的百姓深受教化感染，周公對百姓的哀憐，令人感到他善良的心胸，其實周公也是為了四國家人的生活平安才發(fā)動的戰(zhàn)爭，對于平民來說，也算是一種莫大的恩典。有時候，戰(zhàn)爭并不是一味的涂炭生靈，而是要開創(chuàng)新的一片天地，只是這過程的過于慘烈，使人不敢正視罷了。

而唐代邊塞詩人王翰《涼州詞》表達(dá)了同樣的意思：“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他說不要去嘲笑戰(zhàn)士，踏上戰(zhàn)場就已經(jīng)等于一只腳踏進(jìn)了棺材里，另外一只腳什么時候踏進(jìn)去可以說是隨時的。

殘酷的戰(zhàn)爭又造成了多少的怨婦癡女，《詩經(jīng)》中有不少作品都是反映戰(zhàn)爭帶來的怨婦，等待丈夫歸來卻不能。這首《王風(fēng)·君子于役》就是代表。征夫應(yīng)該回鄉(xiāng)卻不見回來，女人心里悲傷啊，當(dāng)看到一架驛車破又舊地回來，妻喜出望外，慌忙奔向村外大路，以為是丈夫回來了?？墒菚缫扒镲L(fēng)瑟瑟，除了幾只寒禽的鳴叫，她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沒看到。期限已過人不回，怎不叫人傷心懷！

秦風(fēng)·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蒹葭蒼蒼⁽¹⁾，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²⁾，在水一方⁽³⁾。

溯洄從之⁽⁴⁾，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⁵⁾，宛在水中央⁽⁶⁾。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⁷⁾。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⁸⁾。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⁹⁾。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¹⁰⁾。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¹¹⁾。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¹²⁾。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¹³⁾。

【注釋】

(1)蒼蒼：茂盛的樣子。下“萋萋”“采采”同。(2)所謂：指所懷念的。伊人：即思念追尋之人。(3)方：邊。(4)從：追求、尋找。(5)溯游：順流而下。(6)宛：宛然，好像。(7)晞（xī）：曬。(8)湄（méi）：水與草的交接處，即指岸邊。(9)躋（jī）：升高，這里指地勢越來越高。(10)坻（chí）：水中的小沙洲。(11)涘（sì）：水邊。(12)右：指道路迂回。(13)沚（zhǐ）：水中的小塊陸地。

【賞析】

詩中“白露為霜”給讀者傳達(dá)出節(jié)序已是深秋了，而天才破曉，因為蘆葦葉片上還存留著夜間露水凝成的霜花。就在這樣一個深秋的凌晨，詩人來到河邊，為的是追尋那思慕的人兒，而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彌漫的蘆葦叢，極顯冷寂與落寞，詩人所苦苦期盼的人兒在哪里呢？只知道在河水的另外一邊。但這是一個確定性的存在嗎？從下文看，并非如此。是詩人根本就不明伊人的居處，還是伊人像“東游江北岸，夕宿瀟湘沚”的“南國佳人”（曹植《雜詩七首》之四）一樣遷徙無定，也無從知曉。這種也許是毫無希望但卻充滿誘惑的追尋在詩人腳下和筆下展開。把“溯洄”、“溯游”理解成逆流而上和順流而下或者沿著彎曲的水道和沿著直流的水道，都不會影響到對詩意的理解。在白居易《長恨歌》中，楊貴妃消殞馬嵬坡后，玄宗孤燈獨守，寒衾難眠，通過道士鴻都客“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尋找，仍是“兩處茫茫皆不見”，但終究在“虛無縹緲”的海外仙山上找到了已成仙的楊貴妃，相約重逢于七夕。而《蒹葭》中，詩人一番艱勞的上下追尋后，伊人仿佛在河水中央，周圍流淌著波光，依舊無法接近。《周南·漢廣》中詩人也因為漢水太寬無法橫渡而不能求得“游女”，陳啟源說：“夫說（悅）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說益至?！保ā睹娀啪帯じ戒洝罚翱梢姸豢汕蟆?，可望而不可即，加深著渴慕的程度。詩中“宛”字表明伊人的身影是隱約縹緲的，或許根本上就是詩人癡迷心境下生出的幻覺。

以下兩節(jié)只是對第一節(jié)文字略加改動而成，這種僅對文字略加改動的重節(jié)疊唱是《詩經(jīng)》中常用的手法。具體到此詩，這種改動都是在韻腳上——第一節(jié)“蒼、霜、方、長、央”屬陽部韻，第二節(jié)“凄、晞、湄、躋、坻”屬脂微合韻，第三節(jié)“采、已、渙、右、濁”屬之部韻——如此而形成各節(jié)內(nèi)部韻律協(xié)和而各節(jié)之間韻律參差的效果，給人的感覺是：變化之中又包含了穩(wěn)定。同時，這種改動也造成了語義的往復(fù)推進(jìn)。如“白露為霜”、“白露未晞”、“白露未已”——夜間的露水凝成霜花，霜花因氣溫升高而融為露水，露水在陽光照射下蒸發(fā)——表明了時間的延續(xù)。

此詩曾被認(rèn)為是用來譏刺秦襄公不能用周禮來鞏固他的國家（《毛詩序》、鄭箋），或惋惜招引隱居的賢士而不可得（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但跟《詩經(jīng)》中多數(shù)詩內(nèi)容比較截然不同，此詩并沒有具體的事件與場景，甚至連“伊人”的性別都難以確指。上述兩種理解也許當(dāng)初是有根據(jù)的，但這些根據(jù)或者沒有留存下來，或者不足以服人，因而他們的結(jié)論也就讓人懷疑了?！对娊?jīng)》的歷代注家往往是求之愈深，卻得到失之愈遠(yuǎn)的相反結(jié)果。況且“一切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見英國哲學(xué)家、歷史學(xué)家科林伍德《歷史觀念》），對文本的闡釋也具有當(dāng)代性?，F(xiàn)代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把它看作是一首情詩。

詩意的空幻虛泛給闡釋帶來了麻煩，但也因而擴(kuò)展了其內(nèi)涵的包容空間。讀者觸及隱藏在描寫對象后面的東西，就感到這首詩中的物象，不只是被詩人拿來單純地歌詠，其中更孕育著某些象征的意味。“在水一方”為企慕的象征，錢鐘書《管錐編》已申說甚詳?！八蒌А?、“溯游”、“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也不過是反復(fù)追尋與追尋的艱難和渺茫的象征。詩人上下求索，而伊人雖隱約可見卻依然遙不可及。《西廂記》中鶯鶯在普救寺中因母親的拘系而不能與張生結(jié)合，嘆惜“隔花陰人遠(yuǎn)天涯近”，《蒹葭》中的詩人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魏風(fēng)·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碩鼠碩鼠⁽¹⁾，無食我黍！

三歲貫女⁽²⁾，莫我肯顧。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

樂土樂土，爰得我所⁽³⁾。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

三歲貫女，莫我肯德⁽⁴⁾。

逝將去女，適彼樂國。

樂國樂國，爰得我直⁽⁵⁾。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

三歲貫女，莫我肯勞⁽⁶⁾。

逝將去女，適彼樂郊。

樂郊樂郊，誰之永號⁽⁷⁾？

【注釋】

(1)碩鼠：即田鼠，喻剝削無厭的統(tǒng)治者。(2)三歲貫女：侍奉你多年。女，通“汝”，你，即指統(tǒng)治者。三歲：非實數(shù)，喻時間長。(3)所：安居之所。(4)德：感謝。(5)直：同“值”，值得。(6)勞：慰問。之：表反問語氣。(7)永號：長吁短嘆。

【賞析】

《毛詩序》說：“碩鼠，刺重斂也。國人刺其君重斂，蠶食于民。不修其政，貪而畏人，若大鼠也?！?/p>

《魏風(fēng)·碩鼠》形象地刻畫剝削者的丑惡面目，“三歲貫女，莫我肯顧”，奴隸們長年的勞動，用自己的血汗養(yǎng)活了奴隸主，而奴隸主卻沒有絲毫的同情和憐憫，殘忍無情，得寸進(jìn)尺，剝削的程度愈來愈強。“逝將去女，適彼樂土”到“樂國”，再到“樂郊”，奴隸們似乎已經(jīng)有了對自由和幸福的向往，幻想著能找到一塊理想的國土，自此擺脫嚴(yán)重的剝削，再也不用哀傷嘆息地過日子了。

《詩經(jīng)》中，寫到“鼠”的詩歌就有五首之多，不過都像《碩鼠》一樣，把鼠作為痛斥或驅(qū)趕的對象，給后世留下的印象就是“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在后世中國浩蕩的歷史中，老鼠可以說一種不討人喜歡的動物，一直作為反面形象不曾被顛覆，比如唐代文人曹鄴的《官倉鼠》中把鼠比喻成貪官污吏；唐代文人王度的《古鏡記》則寫了一只成精的老鼠，讓老鼠與人結(jié)婚，嚇著了不少人；到了《西游記》中，就有了無底洞中的老鼠精逼唐僧成親的故事；而清代傳奇故事《十五貫》中的婁阿鼠既是鼠竊狗偷之徒，又是殺人兇手。

這首《魏風(fēng)·碩鼠》，是詩經(jīng)中的又一首反抗詩，是對壓迫和盤剝的控訴。在《碩鼠》中不但有憤怒，還有反抗，“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貪婪的大老鼠，不要再吃的我糧食了！反映著勞動人民捍衛(wèi)自己勞動成果的正義要求，有著深刻的進(jìn)步意義。

魏風(fēng)·伐檀（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

坎坎伐檀兮⁽¹⁾，寘之河之干兮⁽²⁾，河水清且漣猗⁽³⁾。

不稼不穡⁽⁴⁾，胡取禾三百廛兮⁽⁶⁾？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⁷⁾？

彼君子兮⁽⁸⁾，不素餐兮⁽⁹⁾！

坎坎伐輻兮⁽¹⁰⁾，寘之河之側(cè)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¹¹⁾？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寘之河之漘兮⁽¹²⁾，河水清且淪猗⁽¹³⁾。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¹⁴⁾？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¹⁵⁾！

【注釋】

(1)坎坎：象聲詞，伐木聲。(2)寘：同“置”，放。干：水邊。(4)猗（yī）：語氣助詞。(5)稼：播種。穡（sè）：收獲。(6)胡：為什么。廛（chán）：同“纏”，捆。(7)縣：同“懸”。貆（huān）：豬獾。(8)君子：諷指有地位有權(quán)勢的人。(9)素餐：不勞而獲。(10)輻：車輪上的輻條。(11)特：小獸。(12)漘（chún）：水邊。(13)淪猗：小波紋。(14)囷：束。(15)飧（sūn）：吃飯。

【賞析】

這首詩歌是抨擊奴隸主貴族不勞而獲的，也有人認(rèn)為是古代勞動者反對剝削者的詩歌。另一類則與上述意見針鋒相對，或認(rèn)為是奴隸主貴族“站在井田所有制立場來攻擊新興的封建剝削”；或認(rèn)為是“勞心者治人的贊歌，它所宣揚的是一種剝削有理、‘素餐’合法的思想”。后一類看法貌似新穎，實際多從古人說解中引出，附和者甚寡。

此處將其作為反剝削詩歌看，對于當(dāng)時的社會性質(zhì)及詩人身份，因史料不足難以確認(rèn)，姑且保留《詩經(jīng)選注》的看法，即這是伐木者之歌。一群伐木者砍檀樹造車時，聯(lián)想到剝削者不種莊稼、不打獵，卻占有這些勞動果實，非常憤怒，你一言我一語發(fā)出了責(zé)問的呼聲。三節(jié)詩重疊，意思相同，按照詩人情感發(fā)展的脈絡(luò)可分為三層：第一層寫伐檀造車的艱苦勞動。頭兩句敘事，第三句抒情，這在《詩經(jīng)》中是少見的。當(dāng)伐木者把親手砍下的檀樹運到河邊的時候，面對微波蕩漾的清澈水流，不由得贊嘆不已，大自然的美令人賞心悅目，也給這些伐木者帶來了暫時的輕松與歡愉，然而這只是剎那間的感受而已。由于他們身負(fù)沉重壓迫與剝削的枷鎖，又很自然地從河水自由自在地流動，聯(lián)想到自己成天從事繁重的勞動，沒有一點自由，從而激起了他們心中的不平。因此接著第二層便從眼下伐木造車想到還要替剝削者種莊稼和打獵，而他們的勞動成果卻全被占去，自己一無所有，愈想憤怒、愈無法壓抑，忍不住提出了嚴(yán)厲責(zé)問：“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第三層承此，進(jìn)一步揭露剝削者不勞而獲的寄生本質(zhì)，巧妙地運用反語作結(jié)：“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對剝削者冷嘲熱諷，點明了主題，抒發(fā)了勞動者蘊藏在胸中的反抗怒火。

這首詩三節(jié)復(fù)沓，除換韻反復(fù)詠嘆，更有力地表達(dá)伐木者的反抗情緒外，還能起到在內(nèi)容上有所補充的作用。如第二、三節(jié)“伐輻”、“伐輪”，便點明了伐檀是為造車用，同時也暗示他們的勞動是無休止的。另外，各節(jié)獵物名稱的變換，則說明剝削者對獵獲物無論是獸是禽、是大是小，一概毫不客氣地?fù)?jù)為己有，表現(xiàn)了剝削者的貪婪本性。全詩直抒胸臆，敘事中飽含憤怒情感，不加任何渲染，增加了真實感與揭露力量。而且，詩的句式靈活多變，從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乃至八言都有，縱橫錯落，或直陳，或反諷，也使感情得到了自由而充分的抒發(fā)，稱得上是雜言詩最早的典型。戴君恩《讀詩臆評》謂其“忽而敘事，忽而推情，忽而斷制，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牛運震《詩志》謂其“起落轉(zhuǎn)折，渾脫傲岸，首尾結(jié)構(gòu)，呼應(yīng)靈緊，此長調(diào)之神品也”，對此詩的藝術(shù)性都作出了很高的評價。

小雅·北山（陟彼北山，言采其杞）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¹⁾。

偕偕士子⁽²⁾，朝夕從事。

王事靡盬⁽³⁾，憂我父母。

溥天之下⁽⁴⁾，莫非王土。

率土之濱⁽⁵⁾，莫非王臣。

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⁶⁾。

四牡彭彭⁽⁷⁾，王事傍傍⁽⁸⁾。

嘉我未老，鮮我方將⁽⁹⁾。

旅力方剛⁽¹⁰⁾，經(jīng)營四方⁽¹¹⁾。

或燕燕居息⁽¹²⁾，或盡瘁事國。

或息偃在床⁽¹³⁾，或不已于行⁽¹⁴⁾。

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¹⁵⁾。

或棲遲偃仰⁽¹⁶⁾，或王事鞅掌⁽¹⁷⁾。

或湛樂飲酒⁽¹⁸⁾，或慘慘畏咎⁽¹⁹⁾。

或出入風(fēng)議⁽²⁰⁾，或靡事不為⁽²¹⁾。

【注釋】

(1)言：語助詞，無實義。杞：枸杞，一種落葉灌木。(2)偕偕：健壯的樣子。士：指低級官員。(3)靡盬（gǔ）：無休止。(4)溥（pǔ）：同“普”。(5)率土之濱：四海之內(nèi)。(6)賢：多、勞。(7)牡：公馬。彭彭：形容馬奔走不息。(8)傍傍：匆忙的樣子。(9)鮮（xiǎn）：稱贊。(10)旅力：體力。旅，同“膂”。(11)經(jīng)營：操勞工作。(12)燕燕：安閑自得的樣子。居息：居家休憩。盡瘁：盡心竭力。(13)息偃：仰臥休息。(14)行：道路。(15)慘慘：又作“懆懆”，憂慮不安的樣子。劬（qú）勞：辛苦勞累。(16)棲遲：休憩游玩。(17)鞅掌：因事多而繁忙。(18)湛（dān）：同“耽”，沉湎。(19)畏咎：害怕因出錯而遭罪。(19)風(fēng)議：高論。(20)靡：無，沒有。

【賞析】

在《小雅·北山》中，作者傾訴了自己的苦悶，他登上北山頭采摘枸杞，這一切都是為皇室所勞作，然而王家的事情繁雜紛繁，哪一天才是盡頭呢，不但自己要受苦，還要連累父母跟著擔(dān)憂。

他成日為王家事奔波不止，只要他還有一天的力氣，就得去賣一天的命，然而有人為國事操勞，也有人享受安逸，這些安逸的人不懂得民間的疾苦，只知道四處閑逛，而那些身心俱疲的人卻是成日手忙腳亂。

所以，民歌中自然有不少是抒發(fā)他們的苦悶和不滿，《北山》就是著重對勞役不均的不滿而諷刺。對那些不勞而獲，揮霍勞動人民用汗水換來的糧食的那些人，表示了嚴(yán)重的抗議。自己辛辛苦苦勞作的財富，都源源不斷地交到統(tǒng)治者手里，到處都是儲糧的倉廩，囤積著千萬斤糧食。

由此可以看出周代當(dāng)時的社會和政權(quán)是按宗法制度組織的，完全按照血緣關(guān)系的遠(yuǎn)近親疏規(guī)定地位的尊卑。士屬于最低的階層，而在他們之下就是廣大的勞動人們，處于最受役使和壓迫的地位，必然承受著辛勞和痛楚。其中在《詩經(jīng)》中的《周頌·良耜》中說得更具體：“積之栗栗，其崇如墉（城墻），其比如櫛，以開百室，百室盈止?！?/p>

統(tǒng)治階級剝削得到的糧食已經(jīng)沒有地方放置了，但是他們?nèi)圆粷M足，還希望得到更多更多。這種貪婪之心，勞動人民的歌聲中對其揭露得淋漓盡致，在《小雅》的另一篇《大東》中記載說：“維有南箕，載翕其舌；維有北斗，西柄之揭?！?/p>

“他們就像南方天上那座箕星，永遠(yuǎn)伸縮著舌頭，張著大血口，總想吞掉人們生產(chǎn)的糧食；他們就像北方那座北斗，高舉長柄正指向西，要舀盡人民的一切財富?！庇行┤素澅K終日昏昏，有些人怕得罪小心謹(jǐn)慎。有些人耍嘴皮只會扯淡，有些人為公家什么都干。這真是令人悲哀的事情，如果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么這些成日揮霍人民心血的貴族們是否真的就能擔(dān)得起天命，如果他們真的是天命所歸，那為何天下還會四處餓殍，荒郊四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