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訓的力量

錢學森剛滿5歲便可讀懂《水滸》了，而且對書中梁山泊的人物特別感興趣。什么三十六個天罡星，七十二個地煞星，都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有一天，他突然對父親說：“《水滸》里的一百零八個英雄，原來是天上的一百零八顆星星下凡到人間的。人間的大人物，做大事情的，是不是都是天上的星星呀？”

錢學森與父親錢均夫

父親被兒子提出的問題驚住了，一時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回答兒子的提問。停了一下，錢均夫笑著對兒子說：“《水滸》是人們編寫的故事，其實，所有的英雄和大人物都不是天上的星星，他們原本都是普通人。只是他們從小都熱愛學習，都有遠大的志向，而且又有決心和毅力，不懼怕困難，所以就做出了驚天動地的事情。”

錢學森眨著大眼睛認真地說：“英雄如果不是天上的星星變的，那我也可以做英雄了?！?/p>

父親高興地說：“你也可以做英雄。但是，必須好好讀書，努力學習知識，貢獻社會?！?/p>

在以后的日子里，錢均夫多次向兒子講“學習知識，貢獻社會”的道理，這八個字成了錢均夫的家訓，深深地印在了錢學森幼小的心靈里。

錢家是一個頗有社會聲望的家族。據(jù)考證他們是吳越國王錢镠（852—932）的后嗣。宋代以來，特別是明清時代，錢氏家族曾出過眾多的政治家、文學家和著名學者。錢氏后裔為何經(jīng)久不衰？據(jù)史書記載，錢镠臨終前曾向其子孫留有十條遺囑，世代相傳，激勵著錢氏后人，其內(nèi)容如下：

1．要爾等心存忠孝，愛兵恤民。2．凡中國之君，雖易異姓，宜善事之。3．要度德量力，而識時務(wù)，如遇真君主，宜速歸附，圣人云順天者存。又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免動干戈……7．多設(shè)養(yǎng)濟院，收養(yǎng)無業(yè)四民。添設(shè)育嬰堂，稽察乳媼，勿致陽奉陰違，凌虐幼孩。吳越境內(nèi)綢綿，皆余教廣種桑麻。斗米十人，亦余教人開辟荒田，凡此一絲一粒，皆民人汗積辛勤，才得歲歲豐盈。汝等莫愛財無厭征收，毋圖安樂逸豫，恃力而作威。毋得罪于群臣百姓……9．吾家世代居衣綿之城郭，宋高祖之松楸，今日興隆，化國為家。子孫代莫輕棄吾祖先。10．吾立明后，在子孫紹續(xù)家風，以明禮教。

錢均夫曾說，我們錢氏家族代代克勤克儉，對子孫要求極嚴，或許是受先祖《家訓》的影響吧！

1902年錢均夫（右）與魯迅（左）和許壽裳（站立者）在日本合影

1947年錢學森第一次回國探親返回美國臨行前一天晚上，蔣英住在娘家，他自己則睡在父親那張雙人床上。父子倆敞開心扉，徹夜長談。

錢學森向父親介紹了美國許多先進的東西，也談到了美國社會和政治上落后的東西。他說：“美國是最標榜民主、自由、平等的國家，可是，那里的種族歧視卻顯而易見，甚至是根深蒂固。他們在法律上講的是一個樣子，在實際生活中，在許多事情上便暴露出種族歧視的劣根性。二次大戰(zhàn)之前，我進行的一些科研項目因涉及軍事機密，便受到限制。大戰(zhàn)開始后，由于戰(zhàn)爭的急需，他們不得不放寬了這種限制?，F(xiàn)在二戰(zhàn)結(jié)束了，他們的舊病又復(fù)發(fā)了。”

老父親感嘆地說：“黃種人遭白種人歧視，由來已久。就是因為我們近百年來經(jīng)濟落后了，科技落后了。你的國家落后，人家就瞧不起你。人家可以用你，但不會信任你。所以，還是回來為自己的國家效力為好?！?/p>

錢學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是的。這次我回國之前，曾經(jīng)有過許多美好的夢想。我以為抗戰(zhàn)勝利了，國內(nèi)該安安生生搞經(jīng)濟、搞建設(shè)，科技事業(yè)也要大發(fā)展了。因此，我也可以留在國內(nèi)，為國家效力了?？墒牵貒笪叶勀慷玫氖?，當局的腐敗，惡勢力橫行，他們忙于打內(nèi)戰(zhàn)，根本不搞什么經(jīng)濟建設(shè)，不發(fā)展科技事業(yè)。面對這一切，我非常失望?！?/p>

對于國民黨當局的腐敗現(xiàn)狀，老父親知道的，自然比兒子知道的要多得多。他談到了一些進步的知識分子橫遭迫害的情況。如愛國知識分子楊銓遭到蔣介石槍殺的慘案；蔣介石用無聲手槍奪去錢均夫的好友李公樸、聞一多生命的事件；錢均夫的另一位好友朱自清由于貧病交加，死于清華園的慘景……

談來談去，他們確實感到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沒有錢學森的立足之地。他徒有報國之志，卻無報國之門。

錢學森把他從同學和朋友們那里聽到的，有關(guān)中共領(lǐng)導(dǎo)的解放區(qū)的情況，有關(guān)中國人民解放戰(zhàn)爭的形勢，告訴了父親。他們都認為蔣介石的腐敗政權(quán)不會維持多久了，中國就要發(fā)生翻天覆地的大變動。錢均夫依然囑咐兒子說：“中國的政治清明有日，中國的和平統(tǒng)一一定會實現(xiàn)。如果這一天到了，你一定要和蔣英回來，施展你的宏圖大志，好好為國家服務(wù)。”

錢學森口氣非?？隙ǖ鼗卮鸶赣H說：“阿爸，我正是這樣想的，這一次我暫時回美國去，為的是積累知識、積蓄力量，以便將來再返回祖國，為振興祖國效力?！?/p>

老父親和兒子談得很投機，夜深了，仍毫無睡意。他翻身起來，從抽屜里取出一本有關(guān)唐玄奘的小冊子遞給兒子。他說：“玄奘是中國僧人中的大哲。他為了到印度進修佛道，歷盡磨難，跋涉數(shù)萬里，苦熬近千個日夜，過著非人的生活。一旦佛學成就，便毅然回歸故土，向國人傳播佛學，實現(xiàn)了他的宏愿?！?/p>

錢學森對父親的良苦用心心領(lǐng)神會。他恭敬地接過父親贈給他的小冊子，妥慎放在已經(jīng)收拾好的行囊之中。父親在旁邊補充說道：“你在異國他邦做學問，倘使遇有磨難，便翻翻這本小冊子，或許對你有所裨益?！?/p>

錢學森遵從地說：“我記下了。阿爸，我們睡一會兒吧，您不要過于勞累了。”

父子倆重又躺下來，誰也不再說話了。但是，他們誰都沒有睡著。他們心里都在祈盼著一件事，那就是，祖國一旦出現(xiàn)政治清明之世，父子就可以再次團聚，學森就可以如愿以償?shù)刎暙I自己的全部心血和才智，為祖國效力了。

錢學森晚年談道：“我父親錢均夫很懂得現(xiàn)代教育，他一方面讓我學理工，走技術(shù)強國的路；另一方面又送我去學音樂、繪畫等藝術(shù)課。我從小不僅對科學感興趣，也對藝術(shù)感興趣，讀過許多藝術(shù)理論方面的書，像普列漢諾夫的《藝術(shù)論》，我在上海交通大學念書時就讀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