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

祖席^[1]離歌，長亭別宴，香塵^[2]已隔猶回面。居人匹馬映林嘶，行人去棹^[3]依波轉(zhuǎn)。

畫閣魂消，高樓目斷，斜陽只送平波遠(yuǎn)。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4]遍。

【注釋】

[1]祖席：餞別的宴席。[2]香塵：芳香之塵，多指因女子之步履而起者。王嘉《拾遺記·晉時事》載石崇“又屑沉水之香如塵末，布象床上，使所愛者踐之”，沈佺期《洛陽道》有“行樂歸恒晚，香塵撲地遙”句。[3]棹：船槳，此處指代船。[4]尋思：思索，考慮。

【詞牌說明】

小令，來源不詳，《張子野詞》入“中呂宮”。以晏殊“小徑紅稀”為正格，共五十八字，上下闋起首的兩句四言，例用對偶。別名《喜朝天》《柳長春》《踏雪行》等。

【語譯】

長亭中設(shè)下餞行的酒宴，有人在宴席上唱起離別的歌曲，你逐漸遠(yuǎn)去，雖然腳下?lián)P起的芳香塵土已將我們隔開，你仍然不時地回頭觀看，依戀不舍。我的坐騎在林間嘶鳴，看到你的坐船在水波中輾轉(zhuǎn)。

登上畫閣，黯然銷魂，高樓遠(yuǎn)眺，望斷淚眼，看不清你啊，只能見到斜陽護送著平緩的波濤逐漸遠(yuǎn)去。最無窮無盡、無法消解的只有離愁了，讓它帶著我的思念，追隨著你，去往天涯海角的每一個角落。

【賞析】

這首詞，上闋寫離別之景，下闋寫相思之情，風(fēng)格流暢，氣韻雅致。

首先寫長亭餞別，悲歌一曲，開篇兩句四言對偶，本寫同一件事。然后寫行人的戀戀不舍，已經(jīng)被塵土隔開很遠(yuǎn)了，依舊頻頻回首，內(nèi)心惆悵。香塵本有其典，是指女子的步履，或解為繁花落地，塵土皆香，但詞中并沒有明確的季節(jié)詞匯，只一個“香”字硬作是解，未免繞得圈子太大。晏殊在這里不用“征塵”“浮塵”而偏要用“香塵”，可見他送別的是名女子。

這女子乘船而去，詞人騎馬相送，說“匹馬映林嘶”，其實不是馬在嘶鳴，而是送別之人的內(nèi)心在悲嘆。因為依戀不舍的送別，人的情感感染了坐騎，使得馬嘶不停，這種寫法源自江淹《別賦》之“舟凝滯于水濱，車迤遲于山側(cè)，櫂容與而詎前，馬寒鳴而不息”。但《別賦》中說離去的舟船(以櫂即棹來指代)“容與”，也即徘徊不前，此詞中的舟船卻翩然遠(yuǎn)去了?！叭ヨ啦ㄞD(zhuǎn)”，“轉(zhuǎn)”字用得佳妙，船只既然隨波而去，那么只有波轉(zhuǎn)才能棹轉(zhuǎn)，似是舟船繞過一個彎，已經(jīng)在送別之人依戀的眺望中消失不見了。

舟船消失不見，行人也便消失不見。所以下闋寫“登樓目斷”，遠(yuǎn)遠(yuǎn)望去卻不見行人影蹤，并因此而“魂消”?！秳e賦》開篇就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只有離別是最令人愁緒萬端，難以自解的。所以在詞人眼中，此刻只有“斜陽”下的“平波”，緩緩流向遠(yuǎn)方，卻不見自己所依戀的那條舟船。此句雖然簡單平實，但所蘊含的依戀之情卻極為深刻，所以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說它是“淡語之有致者也”。

結(jié)尾平實地點出主題：離愁無窮無盡，只能靠想象，用思緒來追隨行人前往天涯海角去了。這和“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用詞相近，結(jié)構(gòu)不同，所言也似不盡相同，但所要表達(dá)的情感卻是非常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