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 府

王昌齡

塞上曲¹

蟬鳴空桑林²，八月蕭關道³。出塞入塞寒，處處黃蘆草。從來幽并客⁴，皆共塵沙老⁵。莫學游俠兒⁶，矜夸紫騮好⁷。

1　塞上曲，一作“塞下曲”，出漢樂府《出塞》《入塞》，屬《橫吹曲》辭。唐代為樂府新辭。

2　空桑林，一作“桑林間”?？丈＃干Ｈ~已枯落。

3　蕭關，在今寧夏固原市東南。

4　幽并，幽州和并州，今河北、山西和陜西一部分。

5　塵沙，幽、并二州外接沙漠。

6　游俠兒，指恃武勇，逞意氣而輕視性命的人。

7　矜夸句，意謂不要仗著自己善于馳騁而去游蕩惹事。矜，自鳴不凡。紫騮，泛指駿馬。楊炯《紫騮馬》：“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騮?！?/p>

說明

《隋書·地理志》云：“自古言勇俠者皆推幽并?！痹姷暮蟀氩?，是勸誡幽并客莫學游俠兒，若徒恃紫騮之善馳，則必與塵沙共老。

塞下曲

飲馬度秋水¹，水寒風似刀。平沙日未沒²，黯黯見臨洮³。昔日長城戰(zhàn)⁴，咸言意氣高⁵。黃塵足今古⁶，白骨亂蓬蒿⁷。

1　飲（讀去聲yìn）馬，給馬喝水。飲，使動詞，使喝。

2　平沙，一片沙漠。

3　黯黯，同“暗暗”。臨洮（逃táo），今甘肅岷縣一帶，是長城起點。

4　長城戰(zhàn)，開元二年（七一四），唐將薛訥、王晙在臨洮一帶大敗吐蕃，殺獲數(shù)萬，洮水為之不流。此句可能指此事。

5　咸，都。意氣，氣概。

6　黃塵句，意謂這地方自古至今都是黃沙彌漫。足，充塞。

7　蓬蒿，這里指野草。

說明

這類樂府歌曲，多是寫戰(zhàn)爭的慘酷。后漢陳琳曾作《飲馬長城窟行》，也是用樂府舊題，也以長城為背景，如“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與此詩末兩句語意相似。惟陳詩寫筑城，此詩則寫征戰(zhàn)。

李白

關山月¹

明月出天山²，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³。漢下白登道⁴，胡窺青海灣⁵。由來征戰(zhàn)地⁶，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邑⁷，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⁸，嘆息未應閑⁹。

1　關山月，樂府《橫吹曲》調名。

2　天山，指今甘肅西北部的祁連山，匈奴稱“天”為祁連，唐曾屬吐蕃。

3　玉門關，故址在今甘肅敦煌市西，古代通西域要道。

4　漢下句，漢高祖曾親自率軍與匈奴交戰(zhàn)，被困于白登山（在今山西大同市東）七天。下，猶出兵。

5　胡，這里指吐蕃。窺，有所企圖，猶竊伺。青海，湖名，在今青海西寧市附近。初為吐谷渾所有，后為吐蕃所并。唐與吐蕃的戰(zhàn)爭多在這一帶。兩句意謂，非漢出兵，即胡窺邊，使下“由來”句有根。

6　由來，從來。

7　戍客，防邊的兵士。

8　高樓，指住在高樓中的戍客之妻。

9　未應閑，該是不會停止的。

說明

古樂府《關山月》歌詞，本寫征戍或遠別之苦，李白即以古題寫戍客望歸及妻子思夫之切。后面四句，和他《春思》中的“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是同一筆意。

子夜吳歌¹

長安一片月²，萬戶搗衣聲³。秋風吹不盡⁴，總是玉關情⁵。何日平胡虜⁶，良人罷遠征⁷。

1　子夜吳歌，六朝樂府吳聲歌曲有《子夜歌》，相傳為晉代名叫子夜的女子所創(chuàng)制。因起于吳地，故又名《子夜吳歌》。

2　長安，今陜西西安市。

3　搗衣，即將洗過的衣服，放在砧石上，以木杵搗去堿質。詩中寫搗衣多在秋天，今鄉(xiāng)村水邊猶常見。

4　秋風句，連上兩句，意謂萬戶砧聲，風吹不盡，而其思念遠戍玉門關的丈夫的深情則是共同的（因為搗衣的多是婦女）。

5　玉關，玉門關，注見《關山月》。

6　虜，對敵方的蔑稱。

7　良人，指丈夫。

說明

樂府中的《子夜歌》共四首，每首只四句，多系戀歌，分詠春、夏、秋、冬四季情事。李白的《子夜吳歌》原詩也是四首，此選第三首，即是詠秋思，實在也是這一首最好。每首則增加為六句。從語言和音節(jié)上看，實際也是民歌。

長干行¹

妾發(fā)初覆額²，折花門前劇³。郎騎竹馬來⁴，繞床弄青梅⁵。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⁶。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⁷。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⁸，愿同塵與灰⁹。常存抱柱信¹⁰，豈上望夫臺¹¹。十六君遠行，瞿塘滟堆¹²。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¹³。門前遲行跡¹⁴，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黃¹⁵，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¹⁶，坐愁紅顏老¹⁷。早晚下三巴¹⁸，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¹⁹，直至長風沙²⁰。

1　長干行，樂府舊題《雜曲歌辭》調名，原為長江下游一帶民歌，其源出于《清商西曲》，內(nèi)容多寫船家婦女的生活，崔顥也以絕句形式寫過四首《長干行》。長干，地名，今江蘇南京市秦淮河南，古時有長干里，其地靠近長江。行，古詩的一種體裁。

2　妾，古代婦女自稱。初覆額，指頭發(fā)尚短。

3　劇，游戲。

4　騎竹馬，兒童游戲時以竹竿當馬騎。

5　床，這里指坐具。弄，逗弄。

6　無嫌猜，指天真爛漫。

7　羞顏句，指結婚后，就一直含著羞意了。冒下低頭兩句。未嘗，《全唐詩》校作“尚不”。

8　始展眉，意謂才懂得一些人事，感情也在眉宇間顯現(xiàn)出來。

9　愿同句，意謂愿意永遠結合在一起。塵與灰，猶至死不渝，死了化灰化塵也要在一起。

10　抱柱信，相傳古代有一叫尾生的人，與一女子約會于橋下，屆時女子不來，潮水卻至，尾生為表示自己的信實，結果抱著橋柱，被水淹死。事見《莊子·盜跖》?！秶摺ぱ嗖摺芬惨源藶樾判械姆独?。

11　豈上句，因深信兩人的情愛都是牢固的，所以自己決不會成為望夫臺上人物。望夫臺，類似的望夫石、望夫山的傳說有好幾處。故事大意是丈夫久出不歸，妻子便在臺上眺望，日久變成一塊石頭。王琦注引蘇轍《欒城集》，說是在忠州（今重慶忠縣）南。

12　瞿塘，峽名，長江三峽之一，在重慶奉節(jié)縣東。滟滪堆，瞿塘峽口的一塊大礁石。陰歷五月，江水上漲，滟滪堆被水淹沒，船只不易辨識，易觸礁致禍，故下云不可觸。古樂府也有“滟滪大如襆，瞿塘不可觸”語。

13　猿聲句，三峽多猿，啼聲哀切。

14　門前句，意謂女主人常望著丈夫出門時的蹤跡而等待著，只見蹤跡上都已生出青苔了。遲（直zhí），等待，一作“舊”。

15　蝴蝶黃，明楊慎說是秋天時黃蝶最多，恐系附會之說。黃，《全唐詩》作“來”。

16　此，指蝴蝶雙飛。

17　坐，因而。

18　早晚，何時。三巴，指巴郡、巴東、巴西，都在今四川東部。

19　不道遠，不會嫌遠。

20　長風沙，地名，在今安徽安慶市東的長江邊上。據(jù)陸游《入蜀記》說，自金陵（南京）至長風沙有七百里，地極湍險。

說明

這首詩通過一個女主人的口吻，寫她對經(jīng)商在外的丈夫的懷戀，感情健康而真切，還帶點故事性。首六句寫雙方兒時的天真行動?！笆摹眱删鋵懗跫迺r的羞態(tài)?！笆濉彼木鋵懟楹蟮挠H昵美滿?！笆彼木錇檎煞蜻h行而操心，并寄以叮囑?！伴T前”八句，看到苔深葉落，蝴蝶雙飛，不禁為自己的青春而感觸，也更盼望丈夫早日歸來。末四句是全詩的歸宿：只要一接到預報回家的信，哪怕遠至七百里的有急流的長風沙，她也會去迎接。

紀昀說：“興象之妙不可言傳，此太白獨有千古處。”這類詩確實是李白所擅長，也寫出了古代婦女真實的生活愿望，也是李詩中寫市民生活之作。

孟郊

作者介紹

孟郊（751—814），字東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縣）人?！杜f唐書》本傳說他“少隱嵩山，稱處士”。兩試進士不第，四十六歲時才中進士，其欣喜之情，可于《登科后》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二語中見之。越四年，任溧陽縣尉。由于不能舒展他的抱負，遂放跡林泉間，徘徊賦詩，以致公務多廢，縣令乃以假尉代之。后因河南尹鄭余慶之薦，任職河南，晚年生活，多在洛陽度過。憲宗元和九年，鄭余慶再度招他往興元府任參軍，乃偕妻往赴，行至閿鄉(xiāng)縣，暴疾而卒。

孟郊仕歷簡單，清寒終身，為人耿介倔強，死后曾由鄭余慶買棺營葬。故詩也多寫世態(tài)炎涼，民間苦難。如《擇交》的“雖笑未必和，雖哭未必戚。面結口頭交，膽里生荊棘”，《傷時》的“有財有勢即相識，無財無勢即路人”，《上達奚舍人》的“萬俗皆走圓，一身猶學方”等，語意雖淺拙，卻也是傷心而悟道之言。

他年長于韓愈十五歲，有“忘形交”之稱，韓詩有“我愿化為云，東野化為龍”語。韓的詭奇艱險處，也可能受孟的橫空硬語的影響。

他作詩的態(tài)度極為嚴謹，往往苦思力錘，入深履險，甚至含著澀味，但如《游子吟》等，卻又自然親切，具有民歌風味。

列女操¹

梧桐相待老²，鴛鴦會雙死³。貞婦貴殉夫⁴，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⁵。

1　列女操，樂府屬《琴曲》歌辭。操，《琴曲》的一種體裁。列女，這里同“烈女”。

2　梧桐句，據(jù)說梧為雄樹，桐為雌樹。

3　鴛鴦，水鳥，常雌雄相隨。會，終當。

4　殉，以死相從。

5　妾，古代婦女自稱。古井水，喻不會波動。

說明

在封建制度下，由于婦女在經(jīng)濟上依附丈夫，人格上也存在依附關系。片面地要求婦女守節(jié)殉節(jié)，從一而終，便是這種依附關系帶來的惡果。婦女也在這種習慣勢力下視為當然。此詩其實是以男子的愿望，寫烈女的心情，雖然他的原意也許有所寄托。

游子吟¹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²？

1　吟，詩體的名稱。

2　三春暉，比喻母愛的溫暖。暉，陽光。

說明

德宗貞元十六年（800），作者為溧陽縣尉，乃迎養(yǎng)其母裴氏于溧上。本詩或即此時作，作者已經(jīng)五十歲了。

作者本人是寒士，詩里寫的母子，也是屬于平民。千百年來，這樣密密縫來的針線，還是在凝結著天下母親對遠方子女的真摯的愛，這首詩故而也一直為人所傳誦。

洪亮吉《北江詩話》云：“孟東野詩，篇篇皆似古樂府，不僅《游子吟》《送韓愈從軍》諸首已也?！?/p>

此詩與《列女操》分列前后，同以婦女為詩中主人，同是寫倫理關系，但《游子吟》今猶萬口相傳，《列女操》幾已為人忘卻?？梢娮x者還是有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