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閑窗春色深
——思念還未終結,梨花卻終于要謝了。
浣溪沙
小院閑窗春色深,重簾未卷影沉沉。倚樓無語理瑤琴。
遠岫出山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梨花欲謝恐難禁。
李清照是大家閨秀,自小聰慧的她自然是多才多藝。她能寫詩作詞,彈琴下棋亦不落人后。
在幾十年前,有人發(fā)現(xiàn)了一把傳為李清照遺物的古琴。琴上銘刻的工整清秀的小篆已經(jīng)難以完整辨識,只能依稀看出是一首小詩:“□山之桐,斫其形兮。冰雪之絲,宣其聲兮?!酢踔z,□□□□,和性情兮。廣寒之秋,萬古流兮?!?/p>
這首詩不知是否為她所作。但可以想象,如果得以傾聽那古琴上彈出的曲子,我們必定會在清越悠揚的琴聲中,望見那個如云出岫的女子,用蘭花秀指輕輕撩起滿屋的芬芳。
琴上弦語說相思。
倚樓撫琴其實只因百無聊賴,眼中心底,那脈脈的思念總也掩飾不住。窗外郁郁蔥蔥,春意已經(jīng)很深很濃了。小小的院落,感覺微微清涼。驀然發(fā)覺時光匆匆而逝,而目送他的背影離去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F(xiàn)在,重重簾幕早已沒有心情卷起,幕影沉沉,周遭清寂無聲,就如此刻心境。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琴音總多幽怨,飄搖在每一顆落寞的心中。倚樓無語理瑤琴,這樣的句子真是別有深意。
琴弦寂寞,有待知音。自古以來琴與寂寞總是相關,或是源于那個“高山流水”的古老傳說。
《呂氏春秋·本味》中說,伯牙善于彈琴,而鐘子期善于聽音。伯牙將心中所想,在琴弦上彈奏出來,鐘子期聽到就必定懂得他的心意。伯牙鼓琴,志在高山之時,鐘子期說:“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伯牙志在流水之時,鐘子期又說:“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鐘子期死后,伯牙決然地將自己心愛的琴摔破,終生不再彈琴。因為這世間再沒人懂得他琴聲的真意,不值得再為他人彈奏。
所以,當李清照輕撫琴弦時,我們能聽到的應該不是風,也不是這琴,而是自己心底的輕聲低語吧——那是思念的聲音。
“遠岫出山催薄暮”,這一句確是極美。
陶淵明在《歸去來辭》中說:“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币黄瑹o心的云,一群倦歸的鳥,在薄暮的山影中隱約可見。這樣的景致,如此美好,讓人心情變得恬靜閑適。難怪楊慎評價李清照這一句為“麗語”。
細雨在風中緩緩飛落,宛如在春的輕陰中踟躕。梨花要謝了,終難淹留,恐怕只余下一縷雨后濕潤的香了。
梨花落,總傷情。梨花,其實是閨怨的代名詞,也許是“梨”與“離”諧音的緣故吧。
晏幾道在《生查子》中寫道:“金鞍美少年,去躍青驄馬。牽系玉樓人,繡被春寒夜。消息未歸來,寒食梨花謝。無處說相思,背面秋千下?!钡搅撕彻?jié),梨花的花期即將過去,那些凋落的花瓣描摹出一片片思念的顏色。
以梨花寫相思,更出名更有意味的是“雨打梨花深閉門”。這一意象在很多詩詞中都出現(xiàn)過,最早可能是唐代劉方平的《春怨》詩:“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史達祖也有一首《玉樓春·賦梨花》:
玉容寂寞誰為主,寒食心情愁幾許。前身清淡似梅妝,遙夜依微留月佳。
香迷蝴蝶飛時路,雪在秋千來往處。黃昏著了素衣裳,深閉重門聽夜雨。
有關梨花的詞,有秦觀的《鷓鴣天·春閨》: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
無一語,對芳尊。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
而寫得最好也最得神韻的,還要數(shù)李重元的《憶王孫·春詞》:
萋萋芳草憶王孫,柳外樓高空斷魂,杜宇聲聲不忍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
梨花花姿清麗柔美,就如弱不勝衣的二八佳人,本已惹人憐惜,帶雨的梨花就更有一種嬌弱之態(tài),讓人仿佛望見風雨中無助的自己。黃昏雨遲遲,梨花深閉門。在這個暮春時節(jié),重門緊閉,門后只剩一個孤獨的身影佇立,獨自聽那雨打梨花的寂寥。其實,即使關閉心門,思念也讓人無處可逃。
思念還未終結,梨花卻終于要謝了。等到盛夏,會有果實;等到秋天,會有落葉。而那些琴聲,隨著這梨花之殞,在雨中輕輕飄散。
思念綿綿無期,只有等到重逢的那一刻,心中那個姹紫嫣紅的春天才會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