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斗縣令：從濟南相到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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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山東這一方水土養(yǎng)了什么人？

古代山東人竟然集中了國人的所有的優(yōu)缺點：儒學(xué)圣地，民風(fēng)尚武；禮儀之鄉(xiāng)，強盜巢穴；遵紀守法，打家劫舍；耐勞直爽，懶散愛吹；善于冒險，保守頑固；歷代英雄輩出，漢奸奴才不斷；既忠君愛國，又偏愛造反；養(yǎng)育過萬世師表，產(chǎn)生過一代妖后。

曹操來就任的濟南國，就位于現(xiàn)在山東省的中部。

當時的濟南國下轄十縣，整個侯國的官場情況大概是這種情況：如果把大小官員全部推出去砍頭，興許有個把冤鬼；要是隔一個殺一個的話，那肯定漏網(wǎng)一大批。尤其是十個縣的縣令、縣長（東漢時萬戶大縣為令，小縣為長），無一不是撈錢大師，并且個個與中央權(quán)貴、宮內(nèi)宦官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

在對待東漢朝廷的態(tài)度上，濟南人充分體現(xiàn)了山東人的上述特點，黎民“擁漢安劉”；百姓造反踴躍。

西漢時的城陽景王劉章對漢朝有功，濟南人就建祀紀念，一個小濟南國竟達六百多處，百姓借祠前闊地成集設(shè)會，祠內(nèi)常年香火不斷，人民對大漢朝的忠心可見一斑；黃巾軍舉事，濟南人積極響應(yīng)，踴躍參加，而且作戰(zhàn)剽悍異常，對大賢良師張角的忠誠度像對大漢功臣磕頭一樣虔誠。

曹操上任前對這個即將由自己治理的侯國調(diào)查研究了一番，對官風(fēng)民俗已了解了八分，剩下的兩分他要靠自己的眼睛實地觀察，做到十分有數(shù)。

一天，曹操輕騎簡從，進入了濟南國境。

前方正逢廟會，城陽景王祠內(nèi)香煙繚繞，祠外人頭涌動熱鬧非凡。曹操作為一方國相，當然想去親身體驗一番百姓苦樂。尤其現(xiàn)在黃巾起義之大火雖滅，余燼未斷，人群聚集之處，最是反政府分子活躍的地方，不可不防。

到廟會需經(jīng)過一座小橋，曹操把馬交給兩名親隨牽在后面，走上了小橋。

“站??！”

兩桿長矛十字交叉，攔住了下橋的路。

曹操舉目看去，兩個差役模樣的小伙子表情嚴肅認真，大聲喝問：“干什么的？有暫住證嗎？”

曹操暗暗點頭，看來此縣的縣令還不錯，尚盡職守，也就老實回答：“過路的，去廟會逛逛，請二位行個方便?！?/p>

曹操態(tài)度甚為謙和，兩名親隨牽馬跟在曹操身后，因早有吩咐，只是靜看著差役對主人盤查。

“趕廟會？交過路費，每人五個銅子?！边@差役并不盤查什么，是設(shè)卡收費的。

什么暫住證不暫住證的，也就是隨口問問而已，目的是要錢。

“哦？這過路也要交錢？可有收費憑據(jù)？”

兩個差役對望了一眼，那神情好似遇上了火星人，心想：還沒碰上過有敢問收費依據(jù)的。

于是其中一個大聲罵道：眼長到腚上去了？沒看見旁邊的官文嗎？

曹操順著一個差役的手指看去，橋邊果然豎著一方木牌，上寫幾個大字：自覺交費，闖關(guān)可恥。下面還有歷城縣令的手署落款。

曹操自然心里清楚，這濟南國唯有濟南王有權(quán)收一切費稅，不用問，這是亂收費行為。而且還打著政府招牌，可惡！

“這收費令不是明明寫著每人兩文么？怎么二位念出來就成了每人五文？”

曹操也不生氣，仍然和顏悅色。

“讓俺這幫弟兄白忙呀？誰是喝西北風(fēng)活著的？”

差役的解釋的確有理，曹操一時無話可答。

“如此，這廟會就不趕也罷，走，我們回去?！辈懿偈疽庾约旱碾S從往回走。

“回去？你們?nèi)R三人已經(jīng)上了橋，就是往回走也要交壓橋費，每人兩文，馬每匹三文，交了錢再走，還沒見過有能逃費的。”差役心里暗氣：真是個小氣鬼，要錢不要臉啊。

曹操明白了：前行后退都免不了這十五文銅錢，這兩個差役也不愧擠錢的好手。本來就沒打算往回走，不過想看看對方的反應(yīng)而已，于是示意親信交錢。

誰知兩個收費員看見過路的猶豫，自己先沉不住氣了：“看你們這個小氣樣，一輩子也發(fā)不了財，不要憑據(jù)的話讓你們?nèi)齻€五文，交十個銅子滾吧，再出門甭騎著馬充大爺，想省錢在自家炕頭上趴著去，別出來丟人現(xiàn)眼！”

曹操卻不省那五文錢，規(guī)規(guī)矩矩地讓親隨交了十五個銅錢，并索要了收錢的憑據(jù)：十五根竹籌。

一路轉(zhuǎn)悠到國都東平陵（今河南章丘龍山鎮(zhèn)城子崖東）的國相府衙，竟然積攢了半馬褡竹籌，這山東公路上的“三亂”名不虛傳，收費站平均不到二十里一家，逢廟會兩頭都有，來去雙交。

曹操現(xiàn)在已經(jīng)確定自己新上任的三把火該先點哪一把了，就從這六百座城陽景王祠燒起！

20

由于對曹操仗殺宦官蹇碩叔父的英雄事跡早有耳聞，十位縣太爺人人都胸有成竹，各自有一套對付這新來上司的手段。

準備攀上一起吃過糠的有之；設(shè)計扯上一起同過窗的有之；編好一起扛過槍的有之；打算盡快一起嫖娼的有之。

還有兩位在朝里的根子硬點，根本就瞧不起這位戰(zhàn)壕里爬出來的丘八，不就是殺了幾個老農(nóng)民嗎？這祖上缺男根的老兄還能有幾把刷子？先給他個下馬威再說，掐癟了你再塞點銅錢撐圓你，不信小羊不吃麥苗！

首次國相召集的聯(lián)席辦公會就在這種各懷鬼胎的氣氛中開幕了。

必不可少的官場寒暄已畢，十位縣太爺靜等國相發(fā)表就職演說。

曹操面色凝重，雙手捧過國相大印，供在公案正中，趨步案前，正冠舒袖，跪了下來。

不用人教，十縣令忙不迭地跟隨著跪在曹操身后，個個心中暗罵：啥年代了？還搗鼓這一套！

心里的話誰也不敢說出口，頭還是要跟著磕的，國相即一郡太守，對治下官吏具有獎罰罷黜的大權(quán)，也就是說自己的飯碗端在人家曹操手里，人在屋檐下，怎會不低頭？三拜九叩之時，心里尚念：中午的常規(guī)公款招待會議大宴，不知何等規(guī)模？

曹操沒用語言就告訴了十位縣令：現(xiàn)在我是上司，你們只有服從領(lǐng)導(dǎo)的義務(wù)。

“賴天子洪福，將士用命，黃巾賊酋授首，余孽雀散，全國的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而且越來越好！”這開場白大家頗覺新鮮，怎么先給開了政治形勢課？

“但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黃巾余孽亡我之心不死，吾等蒙圣上重托，倚為干城，當為朝廷分憂，解民倒懸，是應(yīng)警鐘長鳴于耳，社稷常掛于心?！笨h太爺們有點懵了，怎么這辦公會喊起了政治口號？這位國相到底想說些啥？甭費那腦筋，先跟著大家喊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據(jù)密報，濟南國內(nèi)，黃巾余黨猖獗，借城陽景王祠百姓集會之際，蠱惑人心，意圖不軌，實乃朝廷心腹大患！”曹操話鋒一轉(zhuǎn)，直奔自己的主題，“本相現(xiàn)嚴喻，立即拆除所有城陽景王祠廟，禁止私成廟會，撤除濟南國境內(nèi)所有收錢路卡，以免激起民怨，之前所搜刮的所有不當之銅銀阿物，以今日之前一年為界，造冊補實解入國庫，違令者本相必當以黃巾同謀論處，先斬后奏，力斬不赦！”

縣太爺們這下才真傻眼了，敢情這位新國相是專來拆廟的呀！撤除關(guān)卡，禁止廟會，這是要斷爺們的財路啊，那還不如先刨了俺們祖墳，宰了俺們爹娘呢！

他們一個個大眼瞪小眼，正襟危坐，就是沒有一人說出“遵命”二字。

俗話說“客大欺店，店大欺客”，就看雙方誰擺的譜大；兩軍對陣，先比氣勢；兩個潑皮動老拳，就看誰豁得上拼命。

曹操先聲奪人，一句“先斬后奏，力斬不赦”鎮(zhèn)住了形勢，連原先想給曹操下馬威的那兩位也癟了，忘了事先對同僚吹下的牛皮，低頭不敢吭聲，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官大一級壓死人！

曹操嚴詞已畢，立時和顏悅色：“諸位大人有甚難為之處，不妨當堂明言，本相不怪罪直言相諫之人，實是賊情嚴重，萬望諸位大人體諒本相難處?！?/p>

見事情有轉(zhuǎn)機，一位白須縣令率先壯膽發(fā)難：“大人初到任上，大概尚未明了濟南民俗：此方百姓皆我大漢良民，百姓報國之心拳拳未可相欺也，城陽景王祠，香火相傳數(shù)百載，所燎皆盡民意，聚斂無不民心，況且所供乃我大漢先王，毀之關(guān)乎民望，損之斷乎圣德，萬望大人三思而后頒相令，則先王幸甚，百姓幸甚！”

曹操微微一笑：“本相承教，諸位可還有異議？盡管道來，容本相斟酌。”

見有人帶了頭，其他縣太爺們立時膽壯，各自義憤填膺、深情無限、凄惶可憐、老謀深算、虔誠懇切、親密無間、惶恐萬分、胸有成竹、慷慨激昂、推心置腹、意味深長、聲淚俱下、深謀遠慮、巧舌如簧、口吐蓮花、一臉無辜、滿面真誠、唾沫四濺、語重心長……限于筆者才疏學(xué)淺，不再羅列了。

“先王圣廟，關(guān)乎國本啊！”

“失民心者失天下也！”

“民心未可欺也！”

“嗚呼！悲哉！”

“有關(guān)圣體，有關(guān)大人前程??！”

……

曹國相極有耐心，謙虛恭敬地等待大家各抒己見。看看縣太爺們口干舌燥，火候差不多了，起身咳嗽一聲，大堂登時鴉雀無聲。

“天色不早，時已近午，各位大人遠來是客，曹某當盡地主之誼，就在這堂上便餐可好？”

國相英明?。?/p>

21

大堂上下，一片歡騰雀躍。曹操兩手稍按，止住大家激動的情緒，繼續(xù)陳述午餐方略：

“吾等既食君祿，當忠君之事，既為百姓父母，當與百姓同樂，今天本相購得府衙四周百姓之家常所食，與諸位大人共享?！?/p>

縣太爺們一時還沒回過味來，心說反正是吃的國家的，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誰不吃？管他啥飯呢，先不掏腰包混個肚圓再說。

曹操兩掌相擊，堂下相府差役聞聲送上飯來，十幾個差役每人一方木托盤，上面大概為了講究衛(wèi)生，蓋了與黃巾軍頭頂?shù)囊粯拥狞S巾，令人不禁懷疑這每個托盤上面擺放的莫不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十位縣官中的聰明之人隱隱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曹操熱情如故：“本相初來乍到，當算新人，所以應(yīng)開新蔚先河，咱們今天就擺一個新型的接風(fēng)宴，今天的午飯濟南國百姓想進而無錢購得，有此物充饑也不至于餓殍遍地，與之相比，吾等幸甚！”

揮手之間，差役扯去蒙遮食物的防塵黃巾，一股酸餿之氣立時溢滿大堂，眾縣令屏住呼吸往托盤之上看去，一個個不禁幾欲作嘔：每個托盤之上，放一個人頭大小的黑綠菜團，也不知是什么野菜或樹葉做的，又難猜用何物把它們粘在了一塊，只是隱隱嗅到一股酸苦之氣。這怎能是人吃的東西？

曹操卻有一股狠勁，率先取過自己面前的菜團，說罷即把手里的菜團向口內(nèi)送去，大嘴小口，眼見菜團變小，竟然吃得津津有味！縣太爺們目瞪口呆，犯了大難：不吃吧，曹國相以身作則，帶頭進餐，那可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我能吃你不能吃？學(xué)著曹操的樣子吃吧，這東西聞著就想吐，入口怎下咽？

曹操已經(jīng)把這菜團吃到了政治的高度，還有誰敢不吃？性命要緊，狠心吃吧！哇呀！比受刑灌辣椒水還要難受萬分，是苦？是咸？是澀？是餿？是酸？抑或是五味俱全！咽喉不由己，偏不往下咽，胃里一陣痙攣，酸水直欲向外翻！真想哭出來：“苦啊……”

問題是臉上還不能顯出一絲痛苦狀，還要像曹國相一樣，進得那么香，吃得那么甜！難煞俺也！

就在縣太爺們五臟翻滾，滿面虔誠，喉如過刀，品咂香甜之即，曹操面前的餿菜團已被他狼吞虎咽、風(fēng)掃殘云般吃得一干二凈，口內(nèi)還咂咂直響，好似意猶未盡。

由此看來，這吃憶苦飯的歷史，可算得上源遠流長了。

好不容易，真正的好不容易，眾官員進餐完畢，一個個搶著去洗手間方便，至于是不是去吐了，沒親眼目睹，不好胡猜，曹操也顯示了宰相肚里能撐船，沒有過于追究。

拾掇了餐具，接著開會。曹國相發(fā)了令，差役們捂著鼻子清理滿地的菜團渣，將托盤撤下，一個好奇的差役在拿走曹國相的托盤時看見托盤上沾了顆豆粒大的菜團渣，悄悄地放在了舌尖，想體驗一下大人是如何受得了這份罪的，突然愣住了：甜哪！哦——曹國相的菜團是蜂蜜做的？噤聲！爛在肚里，打死也不能說出去的。

下午的會議上，大家實在沒力氣發(fā)言了，曹操做總結(jié)報告，大意是：今天的會議開得很成功，大家做到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希望同志們今后繼續(xù)發(fā)揚這種優(yōu)良作風(fēng)，民主完了，還是要集中的么，本著下級服從上級的民主精神，現(xiàn)在決議如下，注意，決議形成以后，理解的要執(zhí)行，不理解的也要執(zhí)行，如有違反，執(zhí)行紀律！

不用解釋，大家都是官場老油條，都明白執(zhí)行紀律就是砍頭的意思。

決議早就寫好在絲絹上了，縣太爺們打開一看，全暈了！

還是曹操在上午開場白時說的那幾句話：“本相嚴喻，立即拆除所有城陽景王祠廟，禁止私成廟會，撤除濟南國境內(nèi)所有收錢路卡，之前所搜刮的不當之銅銀財物，以今日之前一年為界，造冊補實解入國庫，違令者本相必當以黃巾同謀論處，先斬后奏，立斬不赦！”

22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是指普通百姓面對強權(quán)惡勢時的無奈情形，例如，這十位縣令治下的小民便是如此?，F(xiàn)在這些縣令也在扮演魚肉的角色，那刀俎的扮演者便是新任濟南國相曹操、曹孟德、曹阿瞞。

國相衙門大堂上，十位縣太爺接過曹操的書面命令，心頭那個苦啊，沒想到堂堂國相竟然無賴到這種地步，真是橫可忍豎不可忍，但橫豎還得忍。

有兩位體力、精力實在難以堅持，向曹操惶恐告辭：“屬下身體略感不適，恐恙發(fā)相府，有失官體，乞國相恩準歸縣，國相嚴命，自當謹遵?！?/p>

曹國相當然是最為體諒部屬之上司，一副關(guān)懷之殷切地送出府外，并嚴命相府二主簿各帶二差役，隨二位縣令歸任，暫時不用回來，一來監(jiān)督診病郎中盡心給父母官治病，二來協(xié)助縣令落實拆祠撤卡的重任，感動得兩位縣令熱淚盈眶，心里直后悔貿(mào)然請病假，以至連累國相如此費心，出得東平陵城后，看著解差般的相府主簿，心中才不禁大呼：苦也！

剩下的八位縣太爺可不是那么好相處的，暗自相互遞了個眼色，俱都堅定了同一個信念：兔子急了都會咬人，況我八大縣令乎？

還是那個白須縣令首先親切陳詞：“曹國相年輕氣盛，老朽自愧不如，國相大有乃祖英風(fēng)，長江后浪推前浪，今日見也！”

這老狗夠損的，先把曹操那最不愿意提及的宦官祖父拉出來示眾，曹操心火欲炸，不動聲色。

“非是老夫托大，昔日吾與令祖曹長侍曾有數(shù)面之緣，曹公公是老夫的恩師，如此算來，國相與老朽應(yīng)是世侄叔之分也，且容老夫向國相略進忠言，苦口良藥，未知國相大人見容否？”老家伙這就開始占曹操的便宜了。

曹操立時肅然起敬，起身讓座：“慚愧，未知堂中有前輩在座，原諒?fù)磔吺ФY，請上座，待晚輩見家禮?！?/p>

其余七個縣令心里酸溜溜的：“這老棺材瓤子！一眨眼成了曹操的長輩了，這下豈不是把我等也貶了一輩？”

“不敢，公堂之上，豈可續(xù)私誼？國相言重了?！贝斯隙缓?，明白明鏡匾下，大公無私。

曹操也不再謙讓，忽然像記起了什么，詢問眾縣令：“各縣現(xiàn)在冊二十至六十男丁能聚多少？可逐一報來?！?/p>

縣太爺們見國相突然轉(zhuǎn)移話題，一時難明用意，說不定國相意欲從本縣無償征夫，一個個聰明地自行打折報數(shù)。

還是白胡子先報：“尚能集八百之數(shù)，上月給前任呈報過的?！?/p>

曹操翻看著自己案上的竹簡，微微頷首。其余縣令也先后報訖。

“哦？貴縣乃萬戶大縣，看，中平元年之前尚能集壯丁五千之多，為何現(xiàn)在精壯如此之少？”

白胡子立時義憤填膺：“皆是黃巾賊害民也！”

“怎么？全被黃巾賊殘害了么？”

“大部分被黃巾裹脅從賊矣?！?/p>

“當時貴縣怎生應(yīng)付？”

“這——慚愧，老朽年邁無用，避禍北海，戰(zhàn)禍過后方回?！?/p>

“哦，其余各位呢？”

眾官隱隱感到不妙，紛紛指天發(fā)誓，各表苦衷。

曹操這時臉色漸暗，冷冷一笑，正言斥責(zé)：“本相潁川剿賊之時，授首者濟南賊眾尤多，爾等坐食君祿，竟以丁資賊，焉得無罪？就算如爾等所述，畏賊遠遁，一方長官，又怎逃失土棄民之責(zé)？況且賊伏之后，爾等變本加厲，設(shè)卡斂財，欲逼民再反，誰信爾等不通反賊？剛才諸位所食之物，尚且難咽，但諸位治下黎民卻欲尋此果腹而不可得，你們花天酒地之時可曾記起下有饑民上有君父乎？你們只知城陽景王祠之神道能為你斂財，不見離地三尺，神靈比比，天日昭昭，民心難欺，今昨壯丁之冊，較之驚心，竹墨鐵證，還有何辯？曹某既蒙君恩，掌此一國，當不負己任，解民倒懸，今日誓以此身報國也！”

眾縣太爺目瞪口呆，腦袋里一盆糨糊，唯不斷跳動兩字：“休矣！”

“左右！”

“在！”

“好生侍候諸位縣尊，莫要斷了今天中午的飲食?！?/p>

隨著曹操的手勢，一名隨從提進來一個馬褡，曹操伸手接過，往地上一傾，半馬褡路卡收錢用的竹籌散在案前：“給他們每餐一個菜團，收他們銅錢一文，這竹籌即是銅錢的收據(jù)，每一根竹籌配發(fā)給白水一碗，無竹籌者先讓他忍著點口渴。”

白胡子畢竟年老胃淺，一聽要以剛才已吐盡的菜團為今后的主食，“哇”的一聲一股酸水沖口而出。

23

八大縣令被關(guān)了起來，國相大堂成了反省室，曹操連夜憤書奏章，飛騎上奏朝廷，罪名除貪污公款，勒索百姓外還注明一條：以精壯之丁助賊，暗通黃巾余黨！

這下連最牛的后臺都怯于出頭講情了，不一日，朝廷批復(fù)公文已到，九成九同意曹操所奏，只附加了一句：解一干罪臣至京，由朝廷依法嚴懲！

就此，濟南舉國震動，貪官污吏，無不逃亡，城陽景王祠拆除一盡，關(guān)卡盡撤，百姓從茫茫烏云中似乎看到了一絲陽光，曹操也隨之官聲遠播。

曹操沒用三把火，一把火便燒得自己躊躇滿志，內(nèi)心深處對自己暗暗佩服，小小的太守已經(jīng)遠遠不能滿足自己對權(quán)利的欲望了。

但是——人往往在太順利時容易遇到這個詞——京城的確實消息傳到了濟南國：被他彈劾押解進京的八位縣令得到了比寬大還寬大的處理，六名平調(diào)仍任正縣職，而且就職的地方比濟南國富饒得多；還有兩位得到了提升，理由是腹中才學(xué)超人，沒得重用，大司空之過也；至于曹操彈劾的罪名呢？缺乏直接證據(jù)。就此小事化無，下不為例了。

曹操當時剛過而立之年，血氣方剛，怎忍得這口窩囊氣？你不炒貪官的魷魚，我就炒你的魷魚！那個“你”是誰？大漢天子漢靈帝是也！老子不侍候了——這個未來的曹丞相真是大牛！

中平二年（公元185年），曹操三十一歲，憤而辭去濟南相職務(wù)，回到洛陽老爸曹嵩的身邊。

一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還是朝廷高官的公子，哪能待在城里當“啃老族”？老爸早已完成了撫養(yǎng)兒子的法律義務(wù)，再這樣接著啃下去，曹嵩也不干呀。沒多久，也不知道老爸使沒使暗勁，曹操又被朝廷明詔錄用為官員。

還是那個理由：能明古學(xué)。還是那個級別：征拜議郎。還是那種工作：專給政府提意見。

看來，曹操和議郎大有緣分，轉(zhuǎn)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算是與議郎這個官耗上了。

且慢，此議郎雖是彼議郎，此曹操已非彼曹操，現(xiàn)在的曹操已經(jīng)過了血與火的洗禮，且戰(zhàn)功在身，老爸曹嵩的仕途也股票看漲，曹操自己這只績優(yōu)股也飆升在即，想購買這支行情看好的原始股票的大有人在，在曹操的家鄉(xiāng)沛國譙縣，指望老鄉(xiāng)曹操發(fā)財?shù)母潜榧吧ｈ鳌?/p>

曹操也的確不負眾望，當年即被提拔為東郡太守，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聞此大喜，一個個相互商議著去投奔這個當了一市之長的曹阿瞞，也好跟著混個一官半職，保不齊能連帶著封妻蔭子，讓曹家的祖墳也多冒起幾股青煙！

正當鄉(xiāng)親們摩拳擦掌，準備投奔阿瞞大干一番的時候，一個令眾人大跌眼鏡的消息傳來：曹阿瞞竟然不識朝廷抬舉，堅決辭官不做，就要回到老家來了。

曹操濟南辭官，孤身回京，就連上任時帶去的兩名親隨都沒同進退。

也難怪，漢朝末年就業(yè)形勢這么嚴重，有誰愿意主動砸掉已經(jīng)到手的鐵飯碗？

這使曹操在感嘆世態(tài)炎涼的同時，也意識到了建立一支自己的隊伍的必要性。

曹操此前做了幾天丘八，上癮了，那多痛快！一呼千喏，人頭可以當球踢，相較之下，那幾個月的濟南國相就顯得窩囊了點，與其就任東郡太守，還不如在濟南湊合下去呢。

最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現(xiàn)在曹操得罪的已經(jīng)不單是一個宦官蹇碩了，拾掇濟南國八大縣令，實質(zhì)上是與整個宦官群體較上了勁兒，現(xiàn)在已封侯的宦官們已經(jīng)公開說他們就是濟南國所有縣令的后臺，與這群心理變態(tài)的陰陽人為敵，是十分可怕的，因為他們的背后是皇帝，就算大司農(nóng)老爸也保不了自己。

除非像大將軍何進一樣，槍桿子在手，否則只要身在官場，就永遠不會有安全感。

就算是一條龍也要等到二月二才能抬頭，避小禍下鄉(xiāng)，避大禍進城，蟄伏幾年未必不是取勝之道。

兵法云：為將者當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一動如雷霆，不動如山岳！將軍決戰(zhàn)豈止在戰(zhàn)場？

后來的魏王曹操這樣為自己的辭官歸田行文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