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大龍山九人聚義

連闊如中短篇評書集錦:精忠說岳(外五種) 作者:賈建國,連麗如 整理 著;連闊如 口述


惡虎村

第一回 大龍山九人聚義

《惡虎村》這出戲,是短打武生都會唱,常聽戲的人們差不多都聽過??墒钦f書要說這《惡虎村》的時候很少,這段故事在全部《施公案》中,要聽這一段故事,機會亦是很少。我是個說評書的藝人,并不是作家,在各地所說的評書,都是我在臺上所說的,不過臺上是說,報上是寫,可是臺上怎么樣說,我在報上怎么樣寫。一部評書在書館能說六十天,在報上能登五六年,甚至有能登十數(shù)年的。我的《三十六英雄》,在本報登了不到三年,其中的緣故,是多說書,少說廢話,使閱者不膩煩??墒窃u書都是長篇的,登起來日期過多,倒不如登短篇的,一兩個月說一段,說一段短打,再說一段袍帶,兩種評書輪流倒替。閱者諸君如同看戲,唱出文的,換出武的,準保看不膩煩,以后敝人就是這樣說了。這幾句話當作上場白,把本社對于閱者的消遣解悶兒的好辦法交代明白。

閑話止住,這就開書。卻說清初時候,明清八義之中,有一位十三省總鏢勝英勝子川,三支金鏢壓綠林,甩頭一子定乾坤,一口魚鱗紫金刀,縱橫天下,無人能敵。他收了許多徒弟,論人品、武藝,黃三太算是個得意的弟子。那黃三太是浙江紹興府望江崗結(jié)義村的人,他亦有幾個好徒弟,有“神眼”計全、“魚鷹子”何路通、“飛天夜叉”穆武成。他行俠仗義,除賊去暴,亦做了些個好事,到了老來,妻子劉氏早早的去世,只留下了一子黃天霸。他掙下些事業(yè),在家教子,傳授他兒子武藝,那長拳短打、挨蹍擠靠、閃展騰挪、躥蹦跳躍、叼拿鎖扣、躥房躍脊、鹿伏鶴行、陸地飛騰、高來高去的功夫,全都教會。三支金鏢、甩頭一子、一口單刀,勝家的絕招全都傳授了。只是一套萬勝刀,才學了半套,黃三太就病了,那半套刀黃天霸沒有學成,黃三太的病就醫(yī)藥罔效。

到了臨危的時候,黃三太很不放心他的兒子,怕他年輕沒有閱歷,將來看不住留下的產(chǎn)業(yè),保不住他黃氏的聲名,就把“神眼”計全、黃天霸喚到面前,叫黃天霸往床前一跪,用手指著天霸,向計全說:“我原想把你師弟栽培成了,繼續(xù)我志,行俠仗義,光大門庭,不料我的心志是這樣,壽數(shù)有長短,我的病這樣沉重,恐怕不久就要辭于人世。我死之后,所不放心的就是天霸。你跟著為師在外邊闖蕩了這些年,經(jīng)驗閱歷全都行了,我把他托付于你,我故去之后,你就把他當作親兄弟看待??刹皇莾艚心闾蹛鬯缛羲胁缓玫牡胤?,你就替我嚴加管束,若是叫他不給我黃三太丟人現(xiàn)眼,我死在九泉之下亦感激于你?!闭f到這里,聲音漸低,很是悲慘,計全與黃天霸亦都落下淚來了。黃三太又向天霸說:“我死后,你對于你計師兄得當作親哥哥一樣,他有管教你的地方,你應當好好地受他管束?!碧彀院瑴I道:“兒謹遵父命?!秉S三太說:“我托你師哥照看你,你給他磕三個頭吧?!碧彀跃徒o計全叩頭,計全是還禮不迭。計全向他師父表示:“一定能夠照看天霸?!秉S三太又向他二人說道:“我還有一樁要緊的事,得囑咐你們。當初我在北京南苑鏢打猛虎的時候,康熙皇上正然行獵,有太監(jiān)梁九公說我身帶武器,有行刺之心,那皇上幾乎將我治了死罪。幸有靖海侯施瑯在康熙皇帝駕前替我解釋,才沒殺我,將身穿九團龍衣黃馬褂賞賜于我,要沒有施侯爺(明亡國之后,有大明的延平郡王鄭成功占據(jù)臺灣,與清廷對抗,屢招不降。福建總督姚啟圣向康熙保薦鄭之降將施瑯,能打臺灣,康熙帝封施瑯太子少保、福建水師提督,操練水軍,打破臺灣有功??滴醯勖┈樔霛h軍鑲黃旗,封為靖海侯),我命就死在南苑了。施侯爺?shù)拇蠖鳎两裎磮?,你們?nèi)蘸笄f替我答報此恩?!庇嬋?、天霸記在了心中。

未幾,黃三太去世。有計全幫助天霸發(fā)喪辦事,將黃三太入土安葬,計全就在他家?guī)椭彀哉樟霞覄铡2涣宵S天霸正在年輕,他沒有知識閱歷,結(jié)交壞人,任意胡為,計全屢勸不聽。后來勸得成了仇,黃天霸不惟不聽,反倒向他師兄惡語相加,把個“神眼”計全氣得大哭一場,離了黃家,回歸自己家中去了。

黃天霸無拘無束,不到二年,把他父親留下的產(chǎn)業(yè)全都蕩盡,只弄得紹興府不能存身了,他才往外走,漂流到了蘇州,恰巧遇見他的大拜兄賀天保(當初黃三太在中年的時候,與賀兆熊、濮大勇、武萬年結(jié)為生死之交,人稱“四霸天”。到了黃三太晚年,慶賀生辰時,賀兆熊帶他兒子賀天保、濮大勇帶他兒子濮天雕、武萬年帶他兒子武天虬,給黃三太拜壽。大家喜愛黃天霸,就叫他們小兒哥四個結(jié)為盟兄弟,是為“小四霸天”。賀天保是大爺,濮天雕是二爺,武天虬是三爺,黃天霸是四爺)。那賀大爺為人忠厚樸實,見天霸落了魄,心中很是難過,把他讓到臥虎山,問明了他身無所歸,把他帶到大龍山。那山中有座山寨,有幾條好漢,都坐了金交椅,有“小靈官”濮天雕、“小喪門”武天虬、“鬧海蛟”孫玉堂、“猴大王”楊秀、“蝎子尾”張祥、“小腦袋瓜兒”趙璧、“大漢”孫祺,再搭上“飛山虎”賀天保與黃天霸,正是九個人。他們就把大龍山稱作九王嶺,雖然有幾百嘍兵,亦按時候種田。有“草上青蛇”單福、“仙鶴腿”單謙、“野雞溜子”王四給踩盤子,哪里有不義之財,如有卸了任的貪官,飽載而歸,他們便弄來使用。只要踩盤子探明了,他們就不論遠近,亦劫到山中。

賀天保等小四霸天都是老四霸天傳授的武藝,哪個亦是不弱。那楊秀猴拳很好,躥縱之術(shù)真像猴兒一般,人稱“猴大王”。張祥亦有一種絕技,會蝎子爬,能夠倒爬城,人稱“蝎子尾”。孫玉堂水性最好,人稱“鬧海蛟”。那趙璧長得瘦小枯干,不大點兒的小腦瓜兒,是條雞嗓子,身輕腿快,爬樹誰亦沒他爬得高。他會蛇行術(shù),躺在地上,比人跑得不慢,偷東西第一,人稱“神偷無影回頭不見”。他長得不順眼,還好詼諧,不論是誰,亦都玩笑。他又嘴巧舌尖,眼珠一轉(zhuǎn)悠,眨眼就有壞主意,人都叫他“諧怠鬼”,還有叫他“小腦袋瓜兒”的。可是他那口薄片兒刀,動上手拼命不怎么樣,刀尖兒最長,撥門撬戶,比誰都靈通。八個人都有驚人的技能,惟有那“大漢”孫祺,身量高大,體壯筋強,膂力過人,可是心里不大明白,渾拙猛愣,天真遲緩,慣使一對短把夾磨斧,最笨無比。

賀天保在江都縣占據(jù)這座大龍山,并不是為非作歹,不過他要把幾個盟弟籠絡住了,免得他們和壞人往來。這些人在一處,義氣相投,倒是不錯。那黃天霸年輕氣傲,向不服人,覺著他是“金鏢黃”,名人的子弟,誰亦不如他,除了賀天保能說他,不敢不服,別人誰亦不能說他。是這山上的嘍兵,見了他都得稱他老太爺,要不然他張嘴就罵,伸手就打,合山的嘍兵都怕他。那做軟了的人是“小腦袋瓜兒諧怠鬼”趙璧,大家都叫他老趙,他還是能忍的能耐,滿不在乎。

在這江都縣還有些個綠林人,最鬧得厲害的,有九黃、七朱等,凈做傷天害理的事兒,大龍山的好漢可都不大來往,他們在大龍山團聚,亦是很好。不料該著出事,該著他們散伙。那三爺“小喪門”武天虬有個親姑姑(老四霸天武萬年的胞妹),許給山東東昌府郝家院“分水豹子”郝士洪為妻。那郝士洪生有二子一女,長子郝文、次子郝武,姑娘叫郝素玉。那郝文身在綠林,是個江洋大盜,他為遮蔽外人的眼目,永遠是穿和尚衣服。綠林的人都不叫他郝文,叫他郝文僧。他與江都縣的九黃、七朱最好,亦時常地往大龍山來看望他表弟武天虬。那濮天雕與武天虬是親弟兄,因為老四霸天濮大勇乏嗣無后,武萬年把他的一子過繼,算作濮大勇之子濮天雕。郝文僧與他們是親姑表弟,過從甚密。

第二回 黃天霸縣衙行刺

一日賀天保未在山中,郝文僧來了。大家與他在大廳吃酒,席間郝文僧唉聲嘆氣。武天虬問道:“兄長為何這樣?”郝文僧說:“蓮花院的九黃僧與七朱尼全都死了。”武天虬問道:“他二人是怎么死的?”郝文僧說:“現(xiàn)在江都縣來了個賊官施不全,他到了任,親訪蓮花院,把九黃、七朱拿了去,就地正法,俱皆殺了。我與他們都是朋友,大仇未報,那賊官又把江都縣的綠林人一網(wǎng)打盡,全都除治了,怎不叫人煩悶?”他這樣一說,那黃天霸是年輕氣傲,他把眉毛一擰,二目瞪圓,說:“他賊官要把我們俱都除治了,恐怕不易。”“鬧海蛟”孫玉堂說:“老兄弟,你干嗎這樣?”黃天霸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若不把賊官殺了,是不能甘心。”郝文僧、武天虬道:“老兄弟,你能將賊官刺死嗎?”黃天霸說:“那有何難?!蔽涮祢罢f:“老兄弟,你能把賊官殺了,那才算與綠林人有義氣,為我們除害了?!秉S天霸說:“你們等著吧,我這就去,今天便走,到了明天回來,叫你們看賊官的人頭便是?!庇谑撬猛炅孙?,就收拾起身,帶了應用的東西,下了大龍山,遘奔江都縣。

幾十里地,黃天霸在日落之時就來到了,城外找個地方用晚飯,耗到掌燈以后,找了個僻靜所在,將包袱打開,取出了夜行衣。頭上用一塊皂青絹帕蒙頭,斜系麻花扣兒,上身穿上三岔吞口的皂青緞色夜行衣,周身的寸白骨頭扣兒,全都扣上,下身兜襠滾褲,打上裹腿,足蹬倒納千層底,扳尖大葉巴靸鞋。上身用青絲繩十字袢將衣服包好,往腰中一系,打上鏢囊,收好了,甩頭一子、單刀往背后一背,抬胳膊踢腿,渾身靈便,緊襯利落。他往四外一看無人,施展陸地飛騰的功夫,遘奔縣城。

初鼓以后,已然關(guān)了城了,黃天霸施展高來高去的功夫,進了城,順著房上滾脊爬坡,躥房躍脊,如履平地一般。來到東門內(nèi),天光已到二更了,那江都縣的衙門是坐北向南,東西有兩個夾道。天霸由左邊夾道躥上墻頭,用胳膊挎住了,往院內(nèi)聽了聽,并無人聲,他用問路石子往院中一扔,“吧嗒”一聲,那石子“骨碌碌”一響,既無人聲,又無犬聲。他一擰身,越進墻去,又縱上房來,往四下里一看,只見后院隱隱露出燈光。他順著燈亮尋來,見后院有五間北房,三東兩西,那三面的屋中俱都點著燈,只聽東房有人說話。他繞到東房后坡,用腳尖兒勾住瓦墻,使了個“珍珠倒卷簾,夜叉探海式”,順著后窗戶,要往里偷瞧。他用舌頭尖兒將窗戶紙弄個小窟窿,往屋里一看,見屋內(nèi)擺設是書房,面向西坐著一人;有個家人,年約二十多歲,長得很漂亮,立在面前。就聽坐著的人說:“施安,你去沏壺茶來,用完了茶,本縣亦就歇息了?!?/p>

黃天霸見那家人出去了,他聽坐著的人說話的口吻,就知道他是縣官了。這要換久在綠林的人,就得等縣官睡著了,撥門撬戶入屋行刺;天霸是年輕,做事沒閱歷,他覺著明人不做暗事,要行刺,叫縣官看著是我殺他。他想著,就一翻身上了房,形如貍貓,恰似猿猴,一眨眼到了前坡。好大膽的黃天霸,他竟敢一飄身,由房上下來,腳沾實地,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他一挑簾籠,伸手抽出刀來,到了屋中,舉起刀來向縣官要殺。只見那縣官坐在那里紋絲不動,毫不驚慌,臉上是一團正氣,反倒叫他一愣。縣官用手一指他,問道:“壯士,你為何殺我?”若換別人,不答話,一刀結(jié)果了性命,就算完了。這黃天霸不是久慣為賊,他還覺著我要殺你,得叫你明白,不能叫你糊涂而死。他說:“賊官,你要問我為什么殺你,只皆因你到了任,私訪蓮花院,殺了九黃、七朱,我受朋友所托,特來殺你,給九黃、七朱報仇雪恨?!笨h官說:“我與九黃、七朱并無仇恨,只因他們做了犯法之事,將他們拿獲,按律正法。你這人應當行俠做義,除暴去奸,不該給惡人報仇。我身為縣官,為民除害,你來殺我,亦落不義之名。”當時這位縣官滔滔不斷,把他問住。黃天霸忽然想起他父親的遺言,他自己說道:“黃天霸你錯了,這樣做事,你能對得住你老父黃三太嗎?”他這一句話說出來,縣官問道:“那黃三太可是在南苑海子大紅門,鏢打猛虎的人嗎?”黃天霸道:“正是?!笨h官說:“我們老侯爺當初救了你父,你為何今日來害我呢?”黃天霸聽他所說,大吃一驚,說:“縣太爺尊姓,與靖海侯是親是友呢?”縣官把他的來歷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天霸把刀往地上一放,雙膝跪倒,叩頭請罪。

閱者諸君若問這位縣官說的是什么?書中暗表,他就是靖海侯施瑯的次子,他叫施世綸,漢軍鑲黃旗的人(見書《滿洲名臣傳》),大學士伊桑阿在康熙皇帝駕前保薦他,康熙才命他出任江都縣。他到任以來,為官清廉,愛民如子,不貪賄賂,親自訪察地方民情,訪過蓮花院,捕拿淫僧九黃、惡尼七朱,就地正法。雖然為民除害,可得罪了綠林人,郝文僧主使黃天霸到縣衙行刺。

當時黃天霸知道這位縣官叫施世綸,是靖海侯施瑯之子,跪倒在地,說:“縣太爺,我正是受恩未報人之子,請老爺命人將我捆綁了,治以夜入縣衙,刺殺老爺之罪吧?!笔┛h官見他長得五官端正,不像久慣為盜的樣子,這才問他為什么來行刺,黃天霸就把黃三太臨死的時候,所囑咐他的遺言,以及他把家業(yè)蕩盡,與賀天保等在大龍山的事,從頭至尾,一股腦兒都說明了。施清官這才知道他行刺的來由,當時叫他站起來,說以大義,叫他改邪歸正。亦是施、黃兩家的前輩人做了有德之事,不該施老爺有險,黃天霸改邪歸正。當時施老爺所說的話,他有了感覺,句句入耳,他就認施老爺為義父,愿投在老爺?shù)难弥挟敳睢?/p>

此時窗外的施安,聽他們說話,都聽愣了,兩條腿亦站酸了。他聽著施老爺允許黃天霸在衙中當差,暗暗著急,覺著施老爺沒有閱歷,不該應許天霸在衙中當差。他正然著急,就聽黃天霸向他主人告辭,施老爺大聲喚道:“施安。”他忙答應,進到屋中。施老爺叫他取五兩銀子,賞給天霸,叫天霸剃頭洗澡,改換衣服,明天就到衙中當差。他把五兩銀子取來,天霸既認施老爺為義父,五兩銀子接過來,他叩頭謝恩,把刀帶好嘍,往外就走,到了院中,墊步擰腰躥上房去。那施安跑出來再找黃天霸,已然蹤影皆無,他把舌頭一吐,好大工夫才縮回去,回到屋中。他是個義仆,忠于主人,覺著主人把事辦錯。他向施老爺埋怨道:“老爺,這個行刺的賊人脫了計走了,他走了事小,從今以后我們得夜夜留神,那還了得。”施老爺喝道:“休得多言!那不是賊人,那是我的義子,明天他來了的時候,不準難為他,給他往里回稟?!笔┌仓Z諾應聲。

這且不表,卻說黃天霸由縣衙出來,他施展高來高去的功夫,躥房躍脊,如履平地,出了縣城。找個地方,他把衣服更換了,收拾利落,耗到天亮了,找個澡堂子洗洗澡,睡會兒覺養(yǎng)養(yǎng)神,到了肚內(nèi)饑餓之時,找個飯館一個人吃飯。他覺著從今往后投在施老爺那里當差,改邪歸正,做些個正大光明的事,亦對得住死去的先嚴。想著自己以前的事,樣樣做得不對,后悔得了不得。他吃完飯,就高高興興地往縣衙而來。

黃天霸到了班房,求人往里回稟。少時施安由里邊出來,說:“老爺叫你進去哪?!碧彀噪S著他到了后院,見了施老爺,請安施禮,說:“義父大人,我來當差,求你老人家賞飯,多多地栽培?!笔├蠣斆税汛蟀囝^叫進來,把留下天霸在這里當差的話說明了,大班頭遵命,把天霸帶到班房,向皂、壯、快三班,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及合衙的人們,都給他指引了,天霸就在這衙門當了官差。他是起早睡晚,對待人謙恭和藹,謹言慎行,事事小心,合衙的人全都喜愛他少年老成。施安、施孝留心考察,見天霸奉公守法,遵守規(guī)矩,亦回稟了施老爺,那施老爺亦很放心了。班頭們出去訪案,天霸亦隨著出去。

第三回 大龍山散伙分離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覺就是二十多天。黃天霸這天向施安說:“求你給我回稟老爺,我要告三天假,你給美言一二吧?!笔┌驳搅宋葜校蚴├蠣敾孛?。施老爺說:“你把天霸喚來,我有話問他?!笔┌渤鋈ィ烟彀詥緛?。施老爺?shù)人埩税埠?,向他問道:“你告三天假,要干嗎去哪?”天霸說:“老爺,我到大龍山,是我大拜兄賀天保把我?guī)Я巳サ?,我下山來,他并不知道。我告三天的假,一者向我賀大哥稟明了我在縣衙當差,二者我得勸他們改邪歸正?!笔├蠣斦f:“好吧,你這樣辦是對的,我就準你三天假?!秉S天霸給施老爺請安,說:“謝謝老爺。”施縣官向施安說:“你取二十兩銀子來,賞給天霸?!笔┌餐馊ト°y子,黃天霸就說:“老爺,我不用錢,你老人家賞給我銀子,我不敢受?!笔├蠣斦f:“我給你銀子是帶著花的,哪兒能分文沒有哪?!碧彀灾x了賞,拿著銀子,回到班房,把個人的刀、鏢等項帶好啦,他就與眾人道個辛苦,求大家多受累,離了江都縣,順著大道,遘奔大龍山。

天霸來到了山前,有嘍兵看見了他,忙著對他說:“老太爺你回來了。”天霸說:“你不要叫我老太爺,就叫我黃爺吧?!眹D兵口中說:“是?!毙睦锖芗{悶兒,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恰巧這天賀大爺正在山中,他到了寨內(nèi),賀大爺一個人正在屋里坐著哪,黃天霸忙著跪倒施禮。賀大爺用手相攙,說:“老兄弟,你這些日子沒回來,可把我急壞了,你怎么這些日子才回來呢?”天霸先把他往江都縣行刺的事說了一遍,賀大爺聽著就很擔心,暗中埋怨濮、武二人,不該叫他去行刺。天霸又把他在縣衙門當差,改邪歸正的話說了一遍,賀大爺聽著很喜歡,說:“老兄弟,你能夠當了官差,是好極了,改邪歸正,亦對得住死去的義父。”他們說著話,黃天霸問道:“大哥,他們哥兒幾個都哪里去了?”賀天保說:“孫玉堂、趙璧、張祥、楊秀、孫祺沒在山中,下山打聽你的事去了。你二哥、三哥在后邊哪?!秉S天霸叫嘍兵去請濮二爺、武三爺。

少時濮、武二人來到,黃天霸趕緊施禮。濮、武二人落了座,向他問道:“老兄弟,你怎么去了這些日子?叫我們都不放心?!碧彀哉f:“二位哥哥,小弟我在江都縣當了差啦。”濮、武二人面帶不悅之色,說:“你為什么當了差呢?”黃天霸說:“二位兄長,小弟在江都縣當差,并不是貪圖功名富貴,我是報恩?!卞?、武二人問道:“你報什么恩呢?”黃天霸就把他父親黃三太當初在南苑鏢打猛虎,施侯爺一言相救,慶賀龍衣,以及他父親臨終的時候留下的遺言,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又把江都縣的縣官施世綸是靖海侯施瑯之子,他替父報恩,不惟不能行刺,從今以后,還得在他的身旁當差,永遠保護于他的事說明了。那濮、武二人聽明了,很不滿意,賀天保卻笑著臉聽著痛快。黃天霸又向他們說道:“三位哥哥,自古至今是邪不侵正,做綠林的哪兒能有好結(jié)果?我們練武的人應當喜愛忠臣孝子、義夫節(jié)婦,殺貪官,斬污吏,除暴安良。江都縣的施老爺為官清正,兩袖清風,愛民如子,我們亦都應當保護他。為官不在大小,清廉便是國家的賢臣。我來見眾位兄長,亦是勸你們同我散了伙,棄了大龍山,一同去當差,不知道兄長們意下如何?”濮天雕、武天虬說:“老兄弟,你當了差甚好,從今以后,做官發(fā)財,改換門庭,我們比不了你們黃家門有那德行。你別勸我們,我們沒有那么大的德行,只能在大龍山落草為寇,你愿意當差去你的,大龍山的事業(yè)不是你的,我們不能散伙?!辟R天保怕他們鬧僵了,忙道:“二弟、三弟,你們不要錯想,老兄弟勸我們早棄綠林,那是好意。”武天虬說:“大哥,他雖是好意,我們不愿當差,愿意占據(jù)大龍山?!秉S天霸說:“兄長,如若不愿意散伙,可叫我為難哪。”武天虬說:“你為什么難?”黃天霸說:“我在縣衙當差,是專管捕盜拿賊,二位兄長如不散伙,這大龍山是歸江都縣所管,倘若有人在江都縣報了案,施老爺派人前來剿山,把我亦派上,到那時豈不叫我為難?”濮、武二人說:“那有何難,你公事公辦吧。你有能為,拿我們;我們有能為,你也許拿不了?!秉S天霸說:“我們弟兄非他人可比,都是盟兄弟,異姓別名,應當勝似同胞才對,如若鬧到那步田地,外人亦恥笑我們哪?!卞?、武二人說:“你當官差,我們身為綠林,還講什么義氣!”當時他們?nèi)齻€人愈說愈擰,愈不投機,竟鬧得僵持不下。

黃天霸是好意,濮、武二人不明大義,覺著天霸不對。賀天保看他們要翻臉啦,忙把三個人攔住,不準再言。黃天霸覺著不好受,當時告辭,他立刻下山,那濮、武二人亦不送他。大爺賀天保把天霸送下山來,到了山下,向天霸說:“老兄弟,我把你籠絡在大龍山,就是怕你身入邪途。如今你當了差,改邪歸正,替父報恩,那是好極了。你回到江都縣好好地當差,我不久亦棄了大龍山,官差雖不去當,蘇州府秦家峪,我還有些田地,回到家中務農(nóng)為業(yè)。你侄兒賀人杰亦大了,我亦該傳授他武藝,閉戶教子,將來亦必往衙門去看望于你。”天霸說:“哥哥這份意思,小弟心中感激萬分,沒齒難忘?!辟R天保說:“我們不是那虛交的朋友,你不用說這個,你看在我們以往結(jié)拜之情,千萬別和他們傷了義氣。”當下賀天保好言安慰,苦苦地相勸,與黃天霸灑淚而別,黃天霸回歸江都縣。他們弟兄這一分別,直到了后文書,施老爺升到江蘇蘇州知府,五龍反蘇州,賀天保才與天霸相見。

卻說黃天霸臨來的時候很高興,不想敗興而回。到了蘇州,往返才兩天,他就銷了假啦。見了施老爺?shù)臅r候,施老爺問他道:“天霸,你到了大龍山,見了你那拜兄們,勸得怎么樣?”黃天霸唉了一聲,道:“我原是一份好心,不料我回到了大龍山,那大哥賀天保見我當了差,滿心歡喜;我二哥濮天雕、三哥武天虬不惟不愿意,并且他們還不納忠言,幾乎和我翻了臉。我回來的時候,是我大哥賀天保把我送下山來,臨別的時候他向我說,不久他要棄了綠林,歸家務農(nóng)。我大哥若走了,那大龍山的人,濮天雕、武天虬可就籠絡不住,一定散伙?!笔├蠣斦f:“他們在大龍山中可劫奪過往行人,搶奪附近村民財物嗎?”黃天霸說:“他們不搶附近村鎮(zhèn),不在山前劫人。山中的嘍兵亦按著節(jié)氣,耕耙鋤刨,種田種菜。偶爾下山到遠方去劫卸任的貪官,取的是不義之財?!笔├蠣敯言捖犆靼琢耍f:“他們只要不在本地作案,你就好好地當差,千萬別傷弟兄們的義氣;就是他們在本地犯了案,自有別人去辦他們,亦不能派你前往。如若他們能在最近散了伙哪,那是最好,誰也不為難?!秉S天霸說:“老爺說得是,亦只可如此了?!?/p>

無巧不成書,施世綸之言真就應驗了。數(shù)日后賀天保一說回家務農(nóng),大龍山的人心可就散了。先是趙璧、孫玉堂、楊秀、張祥、孫祺五人下山,然后就是賀天?;剞D(zhuǎn)蘇州府秦家峪,偌大的大龍山就剩下濮天雕、武天虬了。按下他們二人暫且不表,單說趙璧他們五人下了大龍山,一商議,大家心氣相通,都愿改邪歸正,這才遘奔江都縣來投黃天霸。此時施老爺正為一樁案子犯難。原來江都縣治下有一座金斗寨,四面環(huán)水,前后俱是水寨竹城,一幫水賊占據(jù)于此,路劫明火,綁票勒贖,無惡不作。正在發(fā)愁辦案人手之際,恰好趙璧他們五人來投天霸,天霸喜出望外,來見施老爺,力保五個人當差。于是施老爺又把這五個人留下,派他去剿金斗寨。

該著黃天霸走運,他到了金斗寨,恰巧有“神彈子”李公然、“鵝爪大王”婁海雨相幫,把金斗寨打破,拿獲賊人,解回縣衙。又有“海上漂”劉六、“不沉底”劉七、“銀鉤大王”杜彬占據(jù)了揚江三套,施老爺派黃天霸、趙璧等將揚江三套打破了,立下功勞。六個人俱都補上紅名。

他們在江都縣差事當?shù)煤芎?,那清官施老爺官運亨通,升了二府同知。接任的縣官還沒到哪,那江蘇的蘇州知府又有缺了,施老爺又任了蘇州知府。江都縣接任官來到,施老爺新舊交替,交代完了,要往蘇州府上任。與黃天霸商議好啦,帶他們六個人前往,每人給買了一匹馬,賞給三十兩銀子,叫他們收拾衣服,然后由江都縣起身。本地的人民給施老爺送的萬民旗、萬民傘亦沒要,自己乘轎,黃天霸、張祥、楊秀、孫祺、孫玉堂、施安、施孝乘馬相隨,順著大道按站而行。偏是天霸走在途中肚子不好,直拉瀉,他向施老爺說明,他在后邊慢慢走著,有孫玉堂等保護著在前邊先走,他找個店養(yǎng)養(yǎng)病,施老爺就走下去了。

黃天霸誤入尹家川,住在店內(nèi)。有本地惡霸尹世杰之子要搶奪良家婦女,黃天霸路見不平,將打手們打跑了。天霸找到尹世杰的家中,那尹世杰當初受過黃三太的大恩,他把自己的女兒許給黃天霸。如今他見天霸把事業(yè)弄沒了,要害了黃天霸,把女兒另許別人。他們沒害成黃天霸,尹世杰與女兒尹鳳仙父女翻了臉,他們鬧起家務。天霸由尹家川出來,往下追趕施老爺,他追了兩天沒有追上。

這天他正往前走,忽見前邊有個人在樹上上了吊,他救人心盛,跑到近前,用刀將繩割斷,那人“撲通”一聲,摔在塵埃。黃天霸把這人撅過來,不看這人便罷,及至與這人一對臉,大吃一驚。原來這人是“鬧海蛟”孫玉堂。他向?qū)O玉堂問道:“兄長你有什么事,至于上吊尋死哪?”孫玉堂見了天霸,又羞又愧,把他上吊的事如此恁般,恁般如此一說,那天霸可就急了,不亞如萬丈高樓失腳,揚子江心斷纜崩舟,急得他跺腳捶胸,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回 眾英雄尋找清官

閱者諸君若問天霸為了何事著急?書中暗表,施老爺自從天霸在后邊走,他們按站而下。走了幾天,路上平安無事,眼瞧著來到蘇州邊界,施老爺要暗中訪察訪察本地的民情,有無土豪惡霸,有無賊匪。他叫施安坐在轎內(nèi),假裝上任的官兒,叫張祥、楊秀、趙璧等保著,先往蘇州府走著,自己與孫玉堂假作行路之人,在步下慢慢走著。施老爺在前,孫玉堂帶著刀在后邊相隨。走出不遠來,忽然陰了天啦,施老爺、孫玉堂走得上不著村,下不著店,很是著急,唯恐下了雨沒地方避雨。往前緊走,恰巧路旁有一座廟,施老爺向?qū)O玉堂說:“我們在這廟里借宿一夜吧?!睂O玉堂來到廟前,用手叩門,山門開放,由里邊出來個和尚。這和尚身軀高大,披散著頭發(fā),戴著一道月牙金箍,上身穿著皂青緞色短僧衣,下身穿著青中衣兒,足下白襪子,一道臉兒的僧鞋,面皮黑紫,濃眉大眼,獅鼻闊口,約有三十多歲。他上下一打量施老爺與孫玉堂,問道:“二位施主做什么?”孫玉堂說:“我們路過此地,要在寶剎借宿一宵,求大師父多多的方便?!边@和尚說:“請進來吧?!彼麄冞M了山門,來到西房,見屋中破爛不堪,有一張順山墻的小炕。和尚說:“你們住在這里,廟中可沒吃的,這里的僧人都被賊人殺了,廟里的財物被賊人搶劫一空,只剩下我一個人看守此廟,白晝間往各處化緣,天晚了回來,看守此廟。”施老爺說:“我們亦不渴不餓,只在這里住一夜,避避雨就得了?!闭f罷,和尚去了。不大的工夫,外邊就下起雨來,施老爺走累了,躺在小炕上歇息。少時天光黑了,外面一點動靜亦沒有了。孫玉堂坐在炕沿上閉目養(yǎng)神,忽聽后邊有人喊叫:“救命啊,救命啊!”施老爺說:“不好,有大事啦,我們?nèi)タ纯?。”孫玉堂在后面相隨。他們順聲音一看,見殿后邊有一盞油燈,地上躺著那個和尚,大腿上扎著一把刀子,鮮血淋淋。施老爺問道:“你這是怎么了?”和尚說:“施主,我這廟內(nèi)招著賊人了,他們因為我把施主留在廟內(nèi),和我急了,用刀就扎我,我這一喊,他們由后邊跑了?!笔├蠣敍_沖大怒,說:“這還了得!孫玉堂,你去把賊人追回來?!睂O玉堂遵命,往后便追。到了后邊,果見后門開著哪,他出了后門,追不遠,不見有人。他忽然心中一動,說聲:“不好!”往回便跑。到了廟中,再找施老爺與那個和尚,已然蹤影皆無。這一驚非同小可,在廟中都找遍了亦沒有,急得他廟前廟后、廟左廟右俱都繞到了,亦沒有下落。天光亮了,他萬般無奈,離了此廟,往前追趕趙璧、施安等人吧。

走在路上,孫玉堂想著施老爺必被賊人所害,見了施安等,有什么臉和人家去說哪!他愈想愈心窄,就在路旁的樹上拴了個套兒,想要自盡。亦是他命不該死,黃天霸趕到,把他救了,問他為什么上吊,孫玉堂把丟了施老爺?shù)氖乱徽f,才把個黃天霸急壞了。他二人急了會兒,商議著還是先去找趙璧、張祥、楊秀,大家商議個辦法。于是他二人按站往下追趕施安。

他們追到了王家道口,見鎮(zhèn)有個魁星店,門前貼著“施公館”的字樣,他們進了店,向店家問明,住的是哪屋。來到屋中,那施安、施孝、張祥、楊秀、孫祺都看不出事來,趙璧眼尖,望見天霸、孫玉堂面貌上顏色不正,又不見施老爺,忙問道:“老兄弟,你有什么事嗎?”天霸說:“趙大哥,你還問哪,老爺丟了。”大家聽了,無不驚愕。趙璧說:“事已至此,大家先別急,我先問問你們怎么把老爺弄丟了的?!睂O玉堂把他在廟中丟老爺?shù)氖聝河终f了一遍。趙璧說:“不要緊,老爺還不至于沒命?!贝蠹覇柕溃骸霸跻姷??”趙璧說:“我想那賊人如若要殺老爺,還不在廟里殺嗎?如若廟里廟外不見下落,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一定是賊人把施老爺背了走啦,他別有用意。我們可以在這附近尋找有沒有賊窩,如若有賊人的巢穴,就找得著了?!贝蠹衣犓f得有理,全都把心放寬,覺著施清官還許沒死。

當時大家忙著吃飯,把飯吃飽了,又商議怎么出去調(diào)查。趙璧出主意,分為幾撥兒,孫玉堂帶著孫祺往東,張祥、楊秀往北,趙璧往西,天霸往南,如若找不著施老爺,到了天黑一齊回店,要是誰不回來,不是找著了,就是出了舛錯,大家就去找他。商議好了之后,各把身上收拾利落,帶好應用的軍刃,出了店門,分往四方。

卻說黃天霸他往南尋找賊人巢穴,哪里去找哪?他心里著急,許多的人都知道自己在施老爺面前當差,弄到如今有始無終,把清官弄沒了,自己亦沒報了施侯爺?shù)拇蠖?。他想到這里,要自尋短見。忽聽見“倉啷啷”鑼聲響亮,天霸一聽鑼響,心中一動,覺著這附近必有賊巢,他再聽,那鑼聲又沒了。愣了一會兒,聽著風聲,又把鑼音吹來,他就順著鑼音尋找。走出來不遠,就見眼前有一道高崗,他聽崗那邊有吶喊之聲,撒腿就跑。跑到了高崗之上,往那邊看,只見眼前有所莊院,并無四鄰,村前有二百名嘍兵,雁翅排列著,各擎利刃,有兩位寨主各擎雙奪、雙刀。這邊有十幾輛鏢車,車都盤在一處,圍了起來,鏢車上的伙計與那趕車的把式都各持刀槍。有個鏢行的伙計長得混混實實,周身是血,和血人一般。還有一位保鏢的達官,背著金背砍山刀,手持彈弓子,正然拉弓,要用彈子打那兩個寨主。他見鏢客不是外人,是“神彈子”李公然,北京城飛龍鏢局的鏢頭。那兩個寨主亦不是外人,一個是“小喪門”武天虬,一個是“小靈官”濮天雕??茨巧駳庠S是濮、武二人帶著人劫李公然的鏢車,李公然要用彈弓子打他們。他不看便罷,看罷了大吃一驚,不知他們都認識,怎么會打起來。

書中暗表,這李公然要論年歲,可比他們都大;若論輩數(shù),可與濮天雕、武天虬、黃天霸都是平輩。當年小四霸天結(jié)拜的時候,還是李五爺提倡的。李公然是北京西北貫市村的人氏,當初他那買賣是“紅旗”李煜的。他自幼練了一身好功夫,遠長拳近短打,十八般兵刃件件精通,躥房躍脊,飛檐走壁,高來高去,陸地飛騰的功夫俱備,慣使一口金背刀,實有萬夫不當之勇。他還會打彈子,百發(fā)百中,概不空發(fā),只要他有彈兒,有個幾十口子圍不住他。他這彈弓的威名,凡是掛子行的全都知道,人稱他“神彈子”。他不只是武藝好,為人謙恭和藹,處世待人最好,輕財重義,好交天下英雄,提起他的名姓,幾乎無人不知。他自幼就跟著“紅旗”李煜走旱路鏢,南七北六十三省,差不多他都到過,向來沒丟過鏢。飛龍鏢局的字號亦做出去了,“神彈子”李公然的名姓亦叫響啦,買賣十分興旺。

如今他收了個徒弟,亦是他們清真教的人,住家在京北,名叫丁猛雄,乃丁三爸之子。那李公然很不愿意收他這個徒弟,有朋友給他推薦的,不能不收。這丁猛雄長得身體強壯,膂力過人,就是天真爛漫,不大明白,李公然教他武藝,可費了事啦。他最笨無比,教會了,過會兒就忘,吃得多愛睡覺,還有個毛?。汉媚缈?。他練了一年多的把式,只會了一趟七節(jié)鞭。別看他人笨,就怕學不會,只要他學會了,就不能忘,并且還是練得純熟。他是矯情不說理,最愛護覺,每逢他睡著了,不準人叫他,誰要叫他,醒了就打誰,就是他師父李公然,他亦當個糟老頭子看待,放不到心里。有一天李五爺申斥他不聽,被他師父施展出一巧破千斤的招數(shù),把他制服了,他算是不敢惹了,把他師父怕在心里。

丁猛雄總看著人家伙計出去走鏢,上了道,散逛著好,要跟著上道。李公然說:“丁猛雄,你不能跟著上道,咱們這掛子行的飯,比哪行都難吃?!倍∶托蹎柕溃骸皫煾?,什么叫掛子行呢?”李公然說:“凡是練武的人,調(diào)侃兒說就叫掛子行。有真功夫的人,調(diào)侃兒說叫尖掛子;如若沒下過真功夫,只能練幾手拳腳蒙外人,那要調(diào)侃兒說叫腥掛子。我們練武的人,練好了能夠上陣殺敵,立功陣前,做大官顯達門庭。如若練成了掛子,不往軍營當差,可以吃支、拉、戳、點四大行?!倍∶托壅f:“什么叫支、拉、戳、點四大行呢?”李公然說:“看家護院的,調(diào)侃兒叫支桿掛子;保鏢的,調(diào)侃兒叫拉桿放響掛子的;立場子教徒弟,調(diào)侃兒叫戳桿掛子;走闖江湖打把式賣藝的,調(diào)侃兒叫點桿掛子行。就是這四大行的飯不好吃,我們鏢局的伙計要能帶出去上道,那就成了?!倍∶托壅f:“我跟著上道不成嗎?”李公然說:“不成?!倍∶托壅f:“怎么不成?”李公然說:“出去上道,你得懂得規(guī)矩,懂得侃兒,會喊鏢號?!倍∶托壅f:“師父你教給我呀?!崩罟徽f:“你要學亦成,你得服從鏢頭的指揮,能守規(guī)矩。”丁猛雄說:“我能守規(guī)矩。”李公然說:“你要上道,亦就當二伙計?!倍∶托壅f:“二伙計管什么?”李公然說:“我們出去一趟鏢,鏢師父是押鏢的,無論有多少人,都得聽他的話,架輪子的只管搖輪?!倍∶托壅f:“什么叫架輪子的?”李公然說:“趕車的把式就是架輪子的,車就是輪子。大伙計騎著馬在前邊,他是白馬紅纓梅花槍,只要輪子入了梁,他得升點兒,招路會把簧。”丁猛雄說:“什么叫入梁、升點兒、招路會把簧呢?”李公然說:“車上了大道,叫入了梁。升點兒,他得喊鏢號,嗓音要洪亮,為的是叫人聽見鏢車來了。眼睛睜開了,走在樹林子旁邊、廟旁邊、坎墻旁邊、孤房旁邊,得瞧得出有歹人藏著沒有;路上見了行路的人,不論是一個人、幾個人,還是和尚、老道、瞎子,都得看出是什么人來,那叫招路會把簧。如若看出是劣人,要劫鏢車,和他們一問一答調(diào)起侃兒來,他有來言,我有去語,無論如何,亦不能叫人問短嘍,那才成哪。倘若走在路上累了,可以叫二伙計替他升點、把簧。二伙計得闖練幾回,就能當大伙計?!倍∶托壅f:“我去當二伙計吧。”李公然就把那鏢車一出鏢局,伙計跟著上道,走在路上,住在店內(nèi),宿在廟內(nèi),路過山寨,碰上同行的鏢車,都有什么規(guī)矩,全都說給他,以及在店內(nèi)、路上、山前遇見壞人如何動手,都有什么侃兒,全都說給他。丁猛雄都記在心中,他很愛出去上道。

這回有位蘇州的綢緞客人,要往蘇州買兩萬兩銀子的貨,在飛龍鏢局講好啦,是來回的鏢。李公然應了這號買賣,客人的銀子在他鏢局內(nèi)過數(shù),裝車上封,車上插好飛龍鏢局的旗子,賬房領(lǐng)了路費,鏢頭、伙計都把應使的軍刃帶好啦,李公然喊嚷一聲:“起鏢了合吾……”車把式搖鞭,轱轆轆十幾輛車,趕出了鏢局子,在門前排列開了。這回是兩個大伙計、一個二伙計,兩個大伙計是李公然的親侄李德祥、李德勝,二伙計是丁猛雄。他們都預備好啦,李五爺由車邊拉馬而出,他問了一聲:“齊了沒有?”大家齊聲道:“齊了?!崩罟徽f:“請客人押轅了?!蹦强腿司陀社S局子出來,沖大家點頭兒,往車上一坐,他押好了轅啦。李公然喊嚷:“把輪子捋順了。”車把式一搖鞭,鏢局子不上道的人,沖著老當家的李公然喊道:“此去風順,早早地回穴?!备芭尽?,一聲鞭子響,他們的規(guī)矩,是“鳳凰三點頭”,要遇見行家,看不見旗子,一聽聲兒,就知道是飛龍鏢局的鏢來了。鏢車前邊走著,李公然是拉桿放響掛子的,走南闖北的人物,講究過節(jié)過板兒外場外面兒,不出北京城,他不能騎馬。他拉著馬,隨在車后邊步下走,這是瞧得起街坊鄰居,路上遇見了熟人,他都得打個招呼。各街各巷的人們,瞧見李公然拉著一匹黃驃馬,膘肥個大,毛色鮮潤,鞍韂簇新,那馬鬃尾亂乍,歡龍相似。李公然滿面紅光,二目精神足滿,花白的胡須飄灑胸前,根根見肉,肋下佩刀,背背寶雕弓,左邊彈囊穗子飄灑。誰看見誰夸獎:“老鏢頭是個人物?!辩S車出了彰儀門,要到大道了,李公然這才上馬。那伙計們見了,亦上車的上車,上馬的上馬。李德勝抖丹田喊道:“輪子入了梁子了,合吾……”這一路之上,丁猛雄可就留了心啦,他見有什么規(guī)矩,樣樣記在心中。好在李公然的名姓是人人知道,這鏢車走在各處,沒能為的人不敢惹他,有本領(lǐng)的人都和他是朋友,直走到蘇州亦沒有舛錯。

客人把貨買得了,綢緞裝了車,回鏢的時候,丁猛雄要當大伙計,他在前邊喊鏢號,由蘇州往回走著。李公然聽人傳說,江都縣的施老爺升了蘇州知府,他料著黃天霸必然隨著上任,老兄老弟有些日子沒見了,他想著看看天霸。聽說施老爺?shù)墓^打在王家營了,叫丁猛雄、李德祥、李德勝押著鏢,慢慢走著,他往公館去看看天霸,他騎馬抄近路順小道去了。

丁猛雄帶著鏢走了下來,走出不遠,他心中暗想:我活這么大,沒見過劫鏢的,我看看劫鏢車的人怎么個劫法。他要開眼看熱鬧,叫伙計們、車把式都把鏢旗子拔下來?;镉媯冋f:“少當家的,那可不成?!倍∶托郯哑吖?jié)鞭打開了,瞪著眼道:“誰說不成,打破了誰的腦袋!”嚇得伙計們不敢多言。李德祥、李德勝說:“那可不成,倘若出了舛錯,那算是誰的不是?”丁猛雄說:“算是我的?!崩罴腋鐑簜z氣得不理他。丁猛雄把車上的旗子全都拔下來,往車上一掖,在前邊喊鏢號。

鏢車走著,眼前有一個村莊,并不是大家住的雜戶,是四面院墻,有個莊門。只見莊門開放,由里面沖出四十個莊丁,一字排開,頭前有兩個短衣襟小打扮的人喊嚷一聲:“鏢車站住,少往前進!”丁猛雄見真有劫鏢的,他由馬上跳下來。只見這兩個為首的人,一個細條身材,挺大的腦袋;一個大腦袋,身軀瘦小。丁猛雄暗道:這兩個小子怎么長得和怪物一樣?!皟蓚€小子叫什么?報上名來?!边@個說:“我叫王在臣,人稱‘鲇魚頭’;他是我兄弟,‘嘎魚尾’王在勝?!边@要換個久慣走鏢的人,就得說:“對面的合字兒,我們從此路過,天下把式是一家,祖師爺留下一碗飯,你們各處都吃遍,師弟才吃這一條線(指天下的一條大道而言)。請你們高高手兒,留下這一線之路,讓給師弟吃吧?!睂γ媛犃艘欢ㄒ撩鎯海缛舨涣撩鎯航俣?,那才能動手哪。丁猛雄不這樣,他說:“兩個王八日的有什么能為,敢劫爺?shù)溺S車!”說著,他一捋鞭,就要和人家動手。李家兄弟一看不好,忙喊道:“伙計們,輪子盤頭,亮青子,擋風弓,合吾……”車把式們聽了,趕緊把鏢車盤在一處,如同個圈兒似的,各把軍刃亮出來,往懷中一抱,立在車旁邊,準備動手。那兩個人就和丁猛雄動了手啦。兩個照面兒,丁猛雄就把他們的單刀磕飛了,掃堂一鞭,把“鲇魚頭”弄倒了,“噗哧”一聲,鞭頭打在腦袋上,“鲇魚頭”就變成了“紅魚頭”啦。

正在這時候,忽見由莊門內(nèi)沖出來數(shù)百莊丁,雁翅排開,有使刀的,有使槍的,有帶弓箭的。當中間閃出來了兩個寨主,身軀雄壯,十分威武,一個擎著一對短把鋸齒飛鐮奪,一個擎著一對金狼牙刀。“鲇魚頭”、“嘎魚尾”乘著丁猛雄發(fā)愣之際,爬起來便跑。那個使狼牙刀的過來,用手一指道:“爾叫何名?敢來無禮!”丁猛雄說:“俺住家在京北,姓丁名猛雄。爾叫何名?”這個說:“鼠輩,爺姓武雙名天虬,人稱‘小喪門’。”那李德勝哥兒倆聽他是武天虬,可就愣了。

閱者諸君若問他二人怎么到了這里?書中暗表,自從楊秀、趙璧、張祥、孫祺、孫玉堂五個人往江都縣投奔黃天霸,賀天保亦回了蘇州府臥虎山秦家峪,大龍山只剩下濮天雕、武天虬了,瓦解冰消,十分冷淡。這兩個人亦覺著沒有意思,爽性散了伙吧,二人要往蘇州府去找賀大爺。走在這里,遇見了王在臣、王在勝。他們一問濮、武意欲何往,濮、武說明了大龍山散伙之事。王在臣用手指著這個莊子,道:“這里叫做惡虎村,很大的莊院,能容留幾百人,我二人沒有什么能為,有好買賣亦做不下來,你們二位就在這里當瓢把子,準錯不了?!卞?、武二人考察這惡虎村的地勢(北平的評書是內(nèi)江派,對于黃天霸的出處,是大龍山九王嶺,他去了江都縣,濮、武才到的惡虎村。到了天津等地,外江派說《施公案》,都不會說大龍山,說天霸行刺是由惡虎村去的,那是不對。他要知道濮、武在惡虎村,丟了施清官何必著急,他直接就進村里找了),緊靠往來大道,要在這里嘯聚,把他們的嘍兵亦招了來。濮、武二人的媳婦鄭氏、楊氏,兩個小孩子濮至忠、武至孝亦都接來,惡虎村的勢派大了,那“草上青蛇”單福亦找了來。他們就干起綠林的事業(yè),打家劫舍,黃天霸等都不知道。

這天丁猛雄的鏢車不插旗子,要走黑鏢,王在臣、王在勝出來劫鏢,打不過丁猛雄,濮天雕、武天虬就率領(lǐng)全莊的嘍兵出來劫鏢。武天虬過來和丁猛雄打在一處。那丁猛雄是乍出牛犢子不怕虎,把他的武藝施展開了,拼著命地廝殺。亦就是武天虬,若是換個別人,還許敵不住呢。濮天雕見他兄弟與丁猛雄殺得難分高低,料著贏他很費事,吩咐用箭攢他。是使弓箭的嘍兵就往前走,把丁猛雄圍在當中,抽弓找箭,認扣填弦,要用箭射了。那武天虬就虛砍一刀,往圈外就走。嘍兵一陣亂射,那丁猛雄有多大的本領(lǐng)亦不成了,四面放箭,他顧前難顧后,顧左難顧右。工夫不大,那身上就中了好幾箭。亦就是他,若是換個別人,早就躺下了。

第五回 天霸三探惡虎村

眼看著丁猛雄的性命不保啦,忽然由斜刺里風馳電掣一般來了一騎馬,馬上之人正是“神彈子”李公然。他大叫:“濮、武二位賢弟,那不是外人,是我的徒弟,你們手下留情吧?!卞А⑽涮ь^一看,是李公然,聽他所說,忙著命嘍兵歸隊。于是嘍兵不放箭了,各自歸隊。丁猛雄往下拔箭,順箭傷之處,往外直流血。李公然下了馬,鏢局子的伙計把他的馬接過去,李公然與濮、武彼此施禮。李公然這才問道:“二位賢弟為什么不在大龍山,來到此處呢?”武天虬說:“我們大龍山散了伙,來在這惡虎村安了窯兒?!崩罟徽f:“這鏢是我的,咱們弟兄多年之交,孩子無禮,還得求你們原諒?!闭f到這里,把丁猛雄叫過來,要給他二人賠禮。濮天雕忙說:“李五哥,且慢,這鏢亦不管是誰的,不該走黑鏢?!崩罟煌S車上一看,果然車上沒插旗子,料著這是丁猛雄鬧的錯兒。當時沒有工夫教訓丁猛雄,只得向濮、武抱拳拱手,道:“二位賢弟,這個錯兒是徒弟們干的,沒有別的說的,高抬貴手吧?!卞斓裾f:“若按交情面子,我應當諒情,可有一節(jié),我們哥兒倆在惡虎村立的坑兒不久,正要立名哪,不論他是誰,只是要拉桿放響掛子的,就得按著掛子行的規(guī)矩,如若有不按著規(guī)矩的,我們就得把鏢留下。若是李五哥你走黑鏢,從這里過去,以后別人的鏢我們就不用劫了,倘若劫別人的鏢,人家說李公然的鏢你怎么不敢劫呢?叫人問住,我們這綠林飯就不能吃了。”李公然說:“賢弟所說甚是。愚兄的鏢走了幾十年了,大概你亦知道,如若丟了鏢,這行買賣我就不用做了,還是求你們原諒,我先把鏢弄走,然后我再帶著徒弟到惡虎村給兄弟賠禮?!卞斓裾f:“那可不成。兄弟這是頭號買賣,取個吉利,別人得把鏢都留下,如若不開面兒,算我不懂得交情,把鏢給我留一半兒吧?!崩罟贿€是直說好聽的,濮、武亦不放他。李公然可就急了,他說:“濮、武二位賢弟一定要劫我的鏢,愚兄就得罪了?!闭f著一伸手,從背后拉他的金背刀,要與武天虬動手,武天虬就與他殺在了一處。

他們俱都是武藝超群的人,殺了七八個照面,不見輸贏勝敗。怒惱了濮天雕,喊嚷了一聲:“嘍兵們搶吧!”“呼啦”一聲,眾嘍兵要搶鏢。那鏢行的伙計各擺兵刃,準備拼命。李公然知道是眾寡不敵,他急得虛砍一刀,跳出了圈外,把刀收起,抽弓掏彈子,要用彈弓子了。忽聽高坡上喊嚷一聲:“李五兄休要下手,眾兒郎且退一旁!”這聲音洪亮。大家順聲音觀瞧,見是黃天霸,李公然可就喜歡了,他不能再打了,得聽黃天霸的下回分解。那數(shù)百兒郎有多半是大龍山的,他們都跟天霸認識,并且天霸的本領(lǐng),沒有不怕的,個個退在一旁。

天霸由崗上下來,向李公然施禮,問道:“五哥一向可好?”李公然說:“老兄弟,你來了甚好,我往公館要看望你,心急事忙走錯了路。我晚來一步,徒弟們淘氣,把旗子拔了,叫濮、武二位賢弟挑了眼啦,擋住了去路?!碧彀哉f:“都是自己人,沒有什么難辦的?!闭f著話,奔過來給濮、武施禮,說:“二位兄長一向可好?小弟有禮了。”濮天雕說:“老兄弟,你從哪里來?”天霸說:“我……”他將要說為尋找施清官,又把話止住了,說:“我是從此路過,二位兄長怎么和李五爺動了手呢?”濮天雕說:“他們要走黑鏢,還把我的伙計打了,我們不能凈看交情?!碧彀哉f:“二位兄長,話雖如此,亦得想想我們的交情深淺。這么辦吧,叫他們先把鏢弄了走,看在小弟的面子,有了受傷的,叫他們自己治治吧?!卞?、武知道,黃天霸年輕臉急,他既說出來,就得點頭應允。如不應允,翻了臉動了手,他一定幫助李公然,一者怕人恥笑;二者有天霸幫著李公然,這鏢亦不好劫。若是應允了呢,叫李公然看著,還是盟兄弟的義氣重。濮、武有這種思想,就點頭應允了。天霸說:“李五哥,你先謝謝吧,我哥哥看著我情面,兩下完啦?!崩罟贿@才過來,與濮、武彼此施禮,說:“二位兄弟,老哥哥先走了,改日再來拜謝吧?!彼f著喊了一聲:“伙計們,把輪子捋順了,要滑梁子了,合吾……”伙計們各把兵刃收起,車把式搖鞭,捋順了,如同一條龍相似,要走啦。濮、武叫嘍兵入莊,嘍兵全都進莊了,他們向天霸說:“老兄弟,你進莊歇息會兒吧,你二位嫂嫂俱都在此?!碧彀哉f:“我還有事呢,不進去了,見了我二位嫂嫂替我問安,過些日子我再來看望兄嫂?!卞?、武這才往莊門而去。

天霸往這邊一看,李五哥的鏢車亦往北去了,那李公然還拉著馬不住地回頭看著自己。天霸奔了過來,李公然說:“老兄弟,我聽說你拋了綠林,在衙門當了差,我很是喜歡。如今施老爺又升了蘇州府,你隨著到了蘇州府,將來一定錯不了?!碧彀渣c頭不語。李公然說:“我看你面貌顏色不正,神氣不穩(wěn),莫非你有什么事嗎?”天霸見問,長嘆了一聲,就把丟了施清官的事說了一遍。李公然把話聽明了,他可就猜出幾成兒。他向天霸說:“老兄弟,我可不應當說,你與濮天雕、武天虬是盟兄弟,我看這樁事許在他二人身上?!秉S天霸被李公然提醒了,他說:“五哥說的甚是有理,我往莊中去探探動靜?!崩罟徽f:“兄弟你去吧,我暫且不走,如有用我之處,我能幫助于你。”天霸說:“張祥、楊秀、孫玉堂他們都在公館哪,我去探聽,如若我今天至掌燈的時刻不回公館,五哥你就受趟累,把他們都帶來,接應于我。”李公然點頭應允,囑咐天霸,叫他小心留神。天霸又把公館在哪里說明了,李公然就與他分手,往公館送信。

黃天霸就遘奔惡虎村而來,他將到莊門,就見那把守莊門的嘍兵轉(zhuǎn)身形往里飛跑。天霸見了這樣情形,立刻就生疑心,大聲把嘍兵喝住。那嘍兵亦在大龍山呆過,他見天霸將他喝住,忙問道:“老太爺,你叫我有什么事?”天霸說:“你見我來了,你跑什么?”嘍兵說:“我給老太爺回稟一聲?!碧彀哉f:“我與你們二位莊主是盟兄弟,何必用你往里回稟?!眹D兵不敢多言,亦不敢動轉(zhuǎn)了。

天霸往里就走,只是一樣不好,他們這惡虎村的大廳正對三道莊門,那頭、二、三道莊門都是直的,天霸沒到里頭,那里頭的人就能看見他。天霸走到了三道莊門,就見大廳內(nèi)人影一晃,好像有個人往里間去了。來到大廳之內(nèi),濮、武站了起來,說:“老兄弟,你怎么又來了?”天霸嘴里說:“我來看望二位嫂嫂?!毖劬赏郎嫌^瞧,見桌上有酒有菜,放著三份杯筷,可是兩個人在此,他就猜透了,這是三個人吃酒,那個人躲了。他又轉(zhuǎn)想那個人是誰,他躲啥???只因瞧見那人是個禿頭和尚,他恍然大悟,猜著定是郝文僧了。濮、武說:“老兄弟,你來了甚好,我們喝點兒酒再走?!碧彀哉f:“我倒是不餓,我去看看我嫂嫂吧?!卞?、武說:“走吧?!碧彀怨室庋b愣,他往里就走,要看看那里頭藏的是誰。及至到了里間一看,一個人都沒有,他更覺著奇怪了。濮、武說:“老兄弟走吧,那屋里不通后邊?!碧彀赃@才同他們走出了大廳,穿房過院,來到后院。

天霸不住地往各處偷瞧,濮天雕、武天虬向上房屋中嚷道:“老兄弟來看望你們?!编?、楊二氏由屋中出來,天霸趕緊上前施禮,說:“小弟拜見嫂嫂。”這妯娌倆萬福還禮。天霸見姐兒倆肚腹凸起,料是身懷有孕。他到了屋中落座之后,鄭、楊二氏說:“老兄弟,自從你走后,大龍山冷冷清清,全都散了。你看你倆哥哥在此有多好,你何不在這里與你哥哥在一處多好?”天霸說:“小弟有事在身,不能久在這里,將來我有了工夫,再來看望嫂嫂。”說罷,告辭就走。鄭、楊二氏把他送到院中,天霸就給攔住,濮、武把天霸送出莊門,他們回去了。

天霸慢慢地往回走,心中還是猶疑。他走出不到半里路,忽然想起不如再回惡虎村,見了濮、武,把丟了施清官的事說明了,試探試探他二人怎樣,如果那二人露了破綻,我就和他們要施老爺。想到這里,天霸又復返惡虎村。

天霸到了惡虎村,只見莊門緊閉,可就生了疑心。他用手叩打莊門,就聽里邊翻翻騰騰,好大工夫才有人把門開開,天霸往里就走。到了里面,只見濮天雕、武天虬面帶驚慌之色,神氣不正,他愈發(fā)地生疑。濮天雕問道:“老兄弟,你怎么又回來了?”天霸說:“我來找二位兄長打聽點兒事情?!蔽涮祢罢f:“你打聽什么事?”天霸說:“小弟如今由江都縣保著清官施老爺往蘇州府上任,只因行至途中,小弟生病,他們保著清官在一座古廟之中,被一個頭陀和尚將施老爺背了走,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鬼,小弟往各處尋找,亦無下落。這里我是人地兩生,二位兄長是人熟地靈,這附近可有賊人巢穴沒有?兄長可曾聽見信息沒有?”天霸這樣說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濮、武。濮、武聽他所說,愈發(fā)地不安。濮天雕說:“老兄弟,這附近之處并無巢穴,那姓施的丟了更不知道?!碧彀哉f:“現(xiàn)在我既保了施老爺,不論他是誰,若傷了清官,我亦和他一死相拼。既是二位兄長不知,小弟告辭了?!卞?、武說:“恕不遠送了?!秉S天霸往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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