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我出生在大山里,一個叫磺廠坪的地方

一個醫(yī)生看世界.成長篇 作者:戴勇 著


1、我出生在大山里,一個叫磺廠坪的地方

我出生在恩施地區(qū)硫磺廠,不是一般的工廠,實為礦冶。這個廠位于川鄂交界的湖北省恩施地區(qū)建設縣的磺廠坪。隨著改革開放后市場經(jīng)濟的興起,這個計劃經(jīng)濟時代建立起來的國營企業(yè)逐漸退出歷史舞臺,只是在這片土地上留下歷史的印記。從谷歌地圖上已經(jīng)找不到恩施地區(qū)硫磺廠這個名字,或者以后多次更改過的廠名,但這個廠所在的磺廠坪、趙家埡、獅子巖、羅巖、響石窯等,兒時熟悉的地名仍可以查到。

磺廠坪位置偏僻,如果說恩施地區(qū)是湖北的最西部,那么這個偏僻的磺廠坪更是鄂西的最西部了?;菑S坪地處高山,應該屬于巫山山脈,與四川交界。山上有一塊石頭為標志,東側是湖北,西側是四川。我們小時站在這石頭邊,自豪地說我們可以一腳跨兩省。

廠總部座靠在磺廠坪半山腰上,這個位置海拔1800米位置。如果說,廠總部位置是海拔1800米,那么磺廠坪的最高山峰——鉆機包,應該超過2000米,這個海拔在整個恩施地區(qū)可能只有巴東的野三關可以與磺廠坪相比。

由于磺廠坪地處高山,四季分明,但更多的是偏冷。夏天涼爽,沒有出現(xiàn)過炎熱的時候,是避暑的好地方。一些愛美女孩,買回來裙子,也沒有機會穿。天晴機會很少,總是陰雨連綿,霧罩蒙蒙,雨傘、斗笠、中統(tǒng)雨膠靴是夏天里經(jīng)常用的著的。夏天晝夜溫差大,白天天晴時,陽光普照,還可以穿短袖汗衫,那時男孩們穿的比較時髦的汗衫是圓領海軍衫或者和尚衫;到了夜晚加一件外套不嫌多。記得我哥哥暑假帶來一位武漢來玩的孩子,他是哥哥老師家的孩子。晚上睡覺時給他一床被子他不要,非要只蓋一床單子。到了半夜,習習涼風來襲,冷得直往我被子里面鉆。

金秋時節(jié)的磺廠氣溫秋涼,落葉滿地,晚秋有霜、有露,是收獲季節(jié)。不過,高山上的秋收作物,只是瓣包谷、割白菜、拔蘿布。打過霜的白菜和蘿卜格外好吃。

冬天下雪一般都能覆蓋地面,大雪時足有兩尺厚。下雪天,為了防止汽車上馬路打滑,廠里會組織機關干部,用礦渣鋪灑路面。不過,下雪是孩童們好玩的季節(jié),孩童們堆雪人、滾雪球和打雪仗。從礦井里偷出來的“拖架”滑雪。這種“拖架”是現(xiàn)代溜冰的冰刀鞋放大版,一米多長的“拖架”下面釘有冰刀,經(jīng)常滑的“拖架”下面的冰刀被滑的雪亮。有一年,我也找到一架“拖架”,嶄新的,不敢拿回家,藏在機關自留地包菜田里,到用時偷偷拉出來,但畢竟不能長久,最終還是被發(fā)現(xiàn),乖乖地交上去了?!巴霞堋笨梢猿俗鴰讉€人,坐在前面的用腳把握方向。另一種滑雪板是木板下面釘兩排抓釘,這種滑板只能坐一個人,滑行速度慢,只能短距離滑行,很不過癮。

要是幾個人坐“拖架”,我一定要坐在前面來把握方向,這樣才過癮。子弟學校所處的位置海拔比廠總部要高出100多米。放學后我們從子弟學校出來,拖著“拖架”到坪上馬路,從這里沿廠里的馬路可以一路坐“拖架”滑到廠底部,足有十里路程。這種滑雪方法比較危險,有時控制(剎)不住會滑進上行的汽車底下或者掉進溝里。據(jù)說有位孩童就這樣滑向懸崖,還有位孩童滑入車底下。

冬天的積雪經(jīng)過白天陽光的陽光照射融化,到了夜晚溫度降到零度以下,又會在剛融化過的積雪表面結一層冰。我有一次躺在結冰的積雪上往山下滑,想停又停不住了,無論我用手摳、腳蹬。眼看就要滑向一個壕溝,我急情之下生智,一屁股(減少受力面積)坐破雪上的結冰停下來了。好險,離壕溝只有幾米遠了?,F(xiàn)在想起來還不寒而栗。

冬天里有了積雪是獵人們打獵的好時節(jié)。磺廠有幾戶獵人家,其中一戶還合法擁有一支半自動步槍,據(jù)說是1963年大練兵時,林彪親自頒授的。冬天來臨,冰雪覆蓋,沒有了灌木和叢林的掩護,獵物很容易暴露出來,加上冬天食物缺乏,獵物出來覓食,留下腳印。獵人們帶著獵狗,一旦發(fā)現(xiàn)獵物蹤跡,由獵狗打頭,追捕和獵殺到獵物。他們每一次進山,準有收獲。打回來的有些獵物,如:獐子、野雞、金雞等屬于稀有動物,拿到現(xiàn)在算是國家保護動物,是屬于犯法的。

春天到來,冰雪融化,大地回春,春暖花開,一片生機。不過經(jīng)過硫磺煙肆虐和有礦渣堆積的地方是寸草不生,感受不到春機盎然的景象。只有進到山里,鳥語花香,潺潺流水,才能真正體會到春天的氣息。正是我們進山,采集竹筍、春芽好時機。

磺廠坪不是一塊平地,而是層層迭起的山坡。面望對面山巒連綿,山腳下是叫大瓢和小瓢村的村莊,有個叫西瓢灣的大瀑布。有時雨過天晴,可以見到一條彩虹跨過大瀑布。大瀑布落的地方是山凹,有永遠化不完的積雪。冬天下雪和結冰,積雪變大;夏天冰雪融化,積雪變小。但還沒有等到化完,下一年的冬天積雪又開始。我想積雪下面存在的冰川,一定有千年歷史,極具環(huán)境研究價值。后來見到瀑布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了,積雪和冰川也隨之完全消退了。聽說是瀑布上游修建了大壩,挺可惜的。在我見過的大瀑布中,我記憶中的磺廠西瓢灣瀑布應該是最大、最美麗的,瀑布下的積雪和冰川是任何地方的瀑布都見不到的。要是放到現(xiàn)在,那一定是磺廠一道靚麗的風景,極具旅游價值。

西瓢彎在我兒時印象里似乎很遠,遙不可及,那是別樣的一個世界?是“伊甸園”?美麗而令人神往。這個印象一直深深地植入在我心里。

那時廠區(qū)的交通極其不便利,與外界相連僅是條石子和礦渣鋪設的馬路,通往相鄰的建始縣。建始縣是離磺廠最近的縣城,但磺廠與建始縣沒有行政上隸屬關系。遇到下雨天,道路都是淤泥,則寸步難行。

磺廠背面是趙家埡,哪里矗立一坐小山峰,酷似獅子頭,因此叫“獅子巖”。從這里可以遙望到建始縣城,到建始縣城馬路距離只有60-70華里。由于沒有來往縣城的交通車,磺廠人要是去縣城只有搭廠里拉貨的便車。所以那時的司機非常吃香,常常傳出某某司機搞女人、“打皮畔”。另外磺廠司機升遷很快,尤其是為領導開車的小車司機。當那些南下老干部退出歷史舞臺后,是司機黨替補上來。如果搭不上便車,只好靠“11路”步行去縣城了。去縣城步行起始點就是從趙家埡這里往下行。我后來去建始縣讀高中,搭不上便車,也是靠走路往返,需要整整一天時間。

趙家埡上面還有一棟孤立的炸藥庫,炸藥庫設立在這里是出于安全考慮,目的是要遠離廠區(qū),磺廠主業(yè)采礦企業(yè),對炸藥需求特別大。可是炸藥庫不遠是磺廠的加油站,仍有布局不合理的地方。有一次一位司機加油時抽煙,不小心點燃了油管。火勢順著油管向油庫蔓延,很快油庫著火,正好是黃昏,熊熊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職工們知道這個消息,紛紛從各個分廠趕來救火。職工們奮不顧身,團結一致,不顧油庫可能爆炸的危險,油庫爆炸還有可能連環(huán)引爆附近的炸藥庫,誓死要將火撲滅。我那時也受這種場面感動,頭腦里涌現(xiàn)出個個英雄人物,黃繼光、邱少云、歐陽海、戴碧容……也加入了滅火行列。職工們排成幾條隊,臉盆、水桶都用上,傳遞著澆水和淹土。那種忘我的精神十分感人。但也有怕死的,哪些怕死的哭爹喊娘亂成了一片團。有外地司機駕車就往外逃,有怕死的家屬帶著被褥往羅巖方向跑,跑得越遠越好。最后在大家齊心協(xié)力下,終于撲滅了大火。

通往建始縣城公路是一條盤山公路。汽車在盤山公路上行駛時,相當一段路是一側是峭壁,另一側則是懸崖。有恐高癥的人乘車面朝懸崖時一定會緊張得背部發(fā)緊。

冬天里馬路上的積雪經(jīng)過白天陽光照射融化后,到了晚上再結一層堅硬的冰,磺廠人叫它是“牛光凌”。汽車行駛在結冰的馬路上必須在車輪會套上防滑鏈條。不時聽說有汽車翻下懸崖的車毀人亡的慘劇。我14歲那年隨母親去了一趟縣城,那是我與生俱來第一次出遠門。在建始城玩了幾天,又去我哥哥下放的河水坪農(nóng)村。當我一個人跟車回來的路上,發(fā)生過一場驚魂經(jīng)歷。我搭的順風車車廂里滿載貨物,我坐在駕駛室靠近司機位置,而靠車門的位置是另外一位磺廠做采購的李姓叔叔。車廂上面還坐著幾位搭順風車的人,其中一位是哥哥下放的農(nóng)村一位生產(chǎn)隊小隊長,他是要去磺廠采購化肥。已經(jīng)是深冬,整個山上是白雪皚皚,只有延綿的馬路行車后,露出兩條本色。我們的汽車沒有帶防滑鏈緩慢爬行。突然車在一段陡坡上,原地打滑后,開始往后滑??寇囬T的李叔叔跳下車,我跟著也跳下了車。李叔叔立即將披在肩上的棉襖墊在車輪下,但仍止不住汽車往后滑。坐在車廂上的人也紛紛扔下自己的棉襖,我跟李叔叔一起往車輪下墊。離懸崖只有幾米處,汽車終于停下來了,好險!要是車落入山崖,我算是成功跳車逃生,可是車上還有幾位人啊。接下來我們一起從周圍刨來泥土和石塊,往車輪下面灑,司機同時給車輪套上防滑鏈,才得以回家。這位司機還說,這不是他遇到最險的,有一次他一個人出車,車輪脫落,滾到幾百米的山下。他下山將車輪杠上來,一個人再裝上去了??磥硭緳C高享受的同時,還有高風險啊。

不知道廠區(qū)多少人是原住民。住在山上有幾戶人家單家獨戶,可以做到自給自足,可能是原住民,我記事起常常琢磨,這幾家人在沒有建廠之前到底依靠什么生活?放牛、“敲”豬(給豬結扎)、做酒曲?

2、恩施地區(qū)硫磺廠

恩施地區(qū)硫磺廠主要是開采硫鐵礦和煤,以及將開采出來的硫鐵礦和煤練硫磺的國營企業(yè)。據(jù)說我們這個廠是當時全國生產(chǎn)硫磺最大的硫磺廠。生產(chǎn)出來的硫磺是用于制造火藥的重要原材料之一。

恩施地區(qū)硫磺廠鳥瞰

開采出來的硫鐵礦一部分用土辦法生產(chǎn)硫磺,如二工區(qū)就是用這種土辦法生產(chǎn)硫磺的工區(qū),其副產(chǎn)品是化肥。這種化肥非常走俏,附近農(nóng)村排隊輪候,或者要找到關系才能買到。土辦法煉磺產(chǎn)生的濃煙對環(huán)境破壞很大,硫磺煙所到之處寸草不生,二工區(qū)背靠的山坡已經(jīng)沒有綠色植物,光禿禿的只剩下散落的枯樹。硫磺煙對人體危害也大,不少硫磺廠的老職工都患有支氣管炎。另外,磺廠開采出來的煤雖說是無煙煤,燃燒時也會產(chǎn)生硫磺煙。

磺廠另一種正在試驗的練磺辦法,是采用現(xiàn)代化高爐生產(chǎn)硫磺。這座高爐是1967年8月開始興建,所以叫678高爐(廠區(qū))。不過這座現(xiàn)代化高爐經(jīng)過了十幾次的試驗也沒有成功。

廠里生產(chǎn)任務都是按國家下達的計劃去完成。奇怪的是,我那時對磺廠生產(chǎn)效益非常關心,每到年終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出來時,我就會去生產(chǎn)統(tǒng)計科看統(tǒng)計出來的圖表。那時統(tǒng)計廠的工作效率不是GDP,而是生產(chǎn)了多少噸礦和煤,練了多少噸硫磺,似乎年年都不盡人意,產(chǎn)量是每況愈下。從經(jīng)濟上看不出為國家創(chuàng)造了多少效益。完成的好的工區(qū),生產(chǎn)科的領導會帶領機關干部,敲鑼打鼓地到工區(qū)送旌旗。我那時也跟在后面,學會了敲鑼打鼓。

磺廠職工來自全國各地,主要還是就地招工,因此以湖北和四川人最多。各個地方的口音混雜,形成了磺廠獨特的口音。我沒出山里以前,以為我們口音是最接近普通話的,見過世面以后才知道,其實是自成一體的最鄉(xiāng)土口音。上大學時我還說一口磺廠話,有時說出來讓聽者不知所云,比如:說“剛才”應該是剛剛發(fā)生過的事情,而磺廠人說的“剛才”意思是將要去做的事情。幾次被同學笑以后,才改說普通話了。隨著這個廠的消失和人員解散,磺廠口音也慢慢消失了,散落到各地的磺廠子弟也很少能講地道的磺廠話了。當磺廠子弟聚集在一起時還是講磺廠話。一次一位兒時同學給我電話,說要給我發(fā)個信息。發(fā)完信息,電話告訴我發(fā)了,可她說的是“huada”,我竟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實際上磺廠話“發(fā)”和“華”分不清,將“了”說成“噠”。不過仍感鄉(xiāng)音親切。

磺廠職工分五個層次組成,干部一般是南下干部或者轉業(yè)軍人。我父親屬于南下轉業(yè)到地方的干部。由于磺廠級別屬于縣團級,許多干部在部隊都有較高的級別,如在部隊里當過連長、指導員、排長等比比皆是。廠級領導一般是當過團長一級,至少是營長或者教導員之類職位。有的干部是從北方解放區(qū)里抽調支援來的和省內其他礦區(qū)抽到來的。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傳奇經(jīng)歷。隨著這些南下干部退出舞臺,漸漸有了從工人里提拔上來的,所謂“以工代干”的干部。從工人里提拔起來的干部也有規(guī)律可循,常常是做過領導的司機或者秘書,或者是調到機關工作的辦事員。跟現(xiàn)代干部晉升有些相似,叫“近水樓臺先得月”。當時干部和工人身份界限清楚。我父母親是廠里少數(shù)幾對具有干部身份的家庭了,當然是那種地位卑微的干部。

廠里的技術員或者技術工人,不乏來自大城市的知識分子和分配來的大學生,甚至還有精英分子,有來自清華大學、武漢大學、華中師范學院、華中農(nóng)業(yè)學院,還有中南礦業(yè)學院、廣西大學、重慶大學畢業(yè)的,組成知識分子群。這些大學生,素質高、思想活躍、見多識廣,多是本著支援國家建設來的,他們的到來提高了廠里文化氣氛。不過,那時知識并不吃香,這些來的大學生照樣下井當工人。相當部分大學生知識分子找不到對象,過著單身生活。直到后來才咸魚翻身,找到各自的歸屬。還有部分是技術員是從其他礦山抽到來的技術工人,如從湖北黃石的鐵礦等地方。

磺廠工人多來自附近農(nóng)村,或者是從下鄉(xiāng)知青里招工來的。能當上磺廠工人也是不容易的,畢竟是鐵飯碗,享受國家各種勞保和福利。從下鄉(xiāng)知青招工來的工人許多是城市長大的,不少是女孩。到了磺廠有了自己子弟下放后,抽回來當工人的也有一些。

磺廠還有部分屬于“地富反壞右”分子,還有“特務”、“叛徒”等,是歷次運動都少不了挨批斗一群。每到運動時就會讓這些“地富反壞右”分子戴著高帽子,胸前掛一塊牌游廠。有女性壞分子還在她胸前掛上一雙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一位叫王東平的“叛徒”,右手大母子殘缺,據(jù)說是在一次接受勞動改造時,讓他在礦車軌上墊石頭,以減慢礦車速度,被飛馳而來的礦車碾過,壓碎了他的大拇指。那時的機械化程度非常落后,礦車減速是靠人拖住或者在軌道上墊石塊。王東平很早參加了革命,“皖南事變”被俘時,任新四軍教導團長。在國民黨上饒集中營被關了幾年,是他組織著名的“赤石暴動”(任軍事總指揮)逃出的,有電影和書籍為證。遺憾的是他在自白書上簽過名,新中國成立后在敵偽檔案里被發(fā)現(xiàn)。王東平與我父親是鄰縣(江津)老鄉(xiāng),在只身逃往家鄉(xiāng)的途中滯留于建始。新中國成立后重新入黨參干,做到科長,被查出檔案污點后仕途終止。于是開始流浪,做過中學的敲鐘員。他的傳奇經(jīng)歷讓他有說不完的故事。比如他看過“上饒集中營”電影時,他說電影里許多情節(jié)與事實不符。他很早就說過新四軍副軍長項英和隨從是被身邊的叛徒殺害,這位叛徒搶走項英軍長所帶的財寶,投靠了國民黨,直到最后一批國民黨戰(zhàn)犯釋放后,《參考消息》上披露了這一消息。

工余時間喜好聚在一起下棋打牌,談天說地,東加長西家短的聊天。工廠不大,職工人數(shù)1000余人,加上家屬和臨時工可能到2000人。相互之間都認識。職工之間的感情也好。鄰里之間也相互照顧,過年時相互走動拜年。我挺還念那時我們廠區(qū)的氛圍。

硫磺廠分為廠總部(機關)和四個工區(qū),即201、202、203和678(高爐)工區(qū),后來又新增加了204和205工區(qū)。工區(qū)是采礦、采煤的,為煉硫磺提供原材料。不過202工區(qū)還有土法練磺和生產(chǎn)化肥任務。

678工區(qū)是1967年8月開始建的,屬于當時國家研制的現(xiàn)代化提煉硫磺高爐。工區(qū)負責人是一位姚姓技術員,南京有色金屬設計院參與設計。南京有色金屬設計院常年派兩名技術員住磺廠參與設計和試驗。678高爐十年里進行了18次的試驗,也沒有成功,無疾而終。每次試驗,廠里當成一件大事,敲鑼打鼓的慶祝。估計是技術過不了關,成本太高,對提供的原材料有特殊要求,比如對煤和礦質量,甚至大小形狀等都要配套。另外還要從外地運來焦煤。每次的試驗我都會關心地跑到現(xiàn)場,從傳輸帶上看到,從高爐里傳輸出來一塊接一塊的金燦燦的硫磺,不是成功了嗎?每次試驗過后停下來,要等好長時間再進行下一次試驗。實行市場經(jīng)濟后,還是恢復到土法煉磺,直到這個廠廢棄。想來這位姚姓技術員挺能會忽悠的。據(jù)說十幾年里,國家投向678高爐是數(shù)以百萬資金計,能用這筆資金足以建一座小城鎮(zhèn)。

改革開放后,姚廠長又在恩施市忽悠了一個棉麻紡廠。國家以扶貧機會,投資數(shù)以千萬元在恩施建了一個廠,經(jīng)營不下去,姚廠長接過來改做棉麻紡織廠。盡管這個棉麻坊廠建成之日,也是倒閉之時,可姚廠長將廠里部分職工帶到了山下,做了一件對磺廠人來說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我的父親和母親就是這樣下山了。不知道其他人會怎么想,至少我們一家應該感謝他。

那時候國營廠礦都是照搬的蘇聯(lián)的模式,計劃經(jīng)濟,廠區(qū)就如同一個小型的社會,自給自足。生活設施,基本都有,子弟學校、醫(yī)院、籃球場、工會大禮堂、供銷合作社、糧店,從教育到娛樂一應俱全。廠子除了發(fā)工資,還供給基本生活物品,工人有勞保,糧油布等生活必需品都是憑票供應,這在當時是很誘人的。周圍的城鎮(zhèn)居民和農(nóng)民的生活還是處在困頓中,普遍還在為填飽肚子而掙扎,而在這里生活基本不用發(fā)愁。從地理位置上我們是鄉(xiāng)下的,但是過著著實連城里人都羨慕的生活。

廠里福利雖好,但井下工人們生命難以得到保障,似乎是提著腦袋下礦井,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沒了。中學時,我作為共青團代表下過一次井,體驗和參觀井下工人的工作,親眼目睹了礦井下境況。別看礦井外面一段距離光鮮,鋼筋水泥,如同鐵路隧道,到了里面縱橫交錯,有的地方用枕木或者石塊支撐;有的洞太小,只能爬行才能往深里去。哪有不塌方的呢?

井下常常有瓦斯散發(fā)出來,到了一定濃度,稍微遇上一點火星就會爆炸。廠里有專門負責安全的安全科,安全科技術人員定期檢查通風狀況和瓦斯?jié)舛?。禁止攜帶煙草及點火工具下井,也教育工人們要防止機械摩擦火花引燃瓦斯,特別提醒不能抽煙。瓦斯爆炸時,應立即臥倒在洞里兩側的水溝里。但仍有防不勝防的時候,礦難時有發(fā)生,經(jīng)常有死人。我記憶最多一次瓦斯爆炸死了八人,拖出來的尸首擺一排,慘不忍睹。聽說附近一家縣級煤礦一次瓦斯爆炸死了20多人。一些曾經(jīng)熟悉的身影,轉眼間就沒了,留下好多孤兒寡母。

磺廠還有一種長期在井下作業(yè)后,患上“矽肺”的職業(yè)病?!拔巍笔怯捎陂L期吸入石英粉塵導致以肺部彌漫性纖維化為主的一種肺部疾病。一旦被診斷出“矽肺”,病情會進行性發(fā)展,不管是否脫離了井下作業(yè),從一期到二期,再到三期。到了二期“矽肺”就可以不用工作,而吃勞保了?;菑S不少這樣的二期以上“矽肺”工人,大多數(shù)二期“矽肺”工人閑不住,覺悟高,仍堅持做一些己所能及的工作。我姨父就是二期“矽肺”工人,仍堅持工作直到退休。

患上“矽肺”后,一般存活時間不長,最后整個肺纖維化,同時合并肺結核、肺炎和呼吸困難而死亡,既是患病者本人的災難,也是國家的負擔。國家對診斷“矽肺”非常嚴格,有專門職業(yè)病醫(yī)生組成的專家組聯(lián)合診斷。不過磺廠“矽肺”比較特殊,存活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未見病情進展的大有人在。有的“矽肺”工人壽命比周圍其他人還長,這可能與在磺廠吸入的石英粉塵毒性小有關。

除了“矽肺”,工傷造成的殘疾也可以不工作,享受勞保,當中不乏騙保之人。一位老工人工傷后下肢殘疾,長年處著拐棍,靠勞保為生。有一次,他以為周圍沒有人,扔下拐棍去追一只小鳥,還站在路邊撒尿,被我跟另外一位同學發(fā)現(xiàn),我們一陣大喊“打烏梢蛇”(土話,撒尿的意思)。那人惡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立即撿起拐棍離開了,讓我為他感到不恥。

由于長期在硫磺煙熏環(huán)境,也有不少的患上支氣管炎的病人。聽說磺廠職工得癌癥的也多,可能跟磺廠大氣污染有關。

其實那時工人干活并不苦。下井作業(yè)是工人們最不愿意去的。而下井工人工資高,糧食供應也高。有些工人下井工作2-3小時后便“偷機”回來睡覺。我有幾位好朋友,長得很體面,像個文弱書生,本來不當做井下工人,可又沒有別的門路找個地面上工作,極不情愿的下井。每次下去幾小時便上來了,一個月只要能掙個生活費就夠了。

艱苦工作還可以雇傭臨時工(類似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工)干。發(fā)電廠工作是三班倒,每一班有2位工人值班,加煤和清理煤渣都是臨時工干。而正式工人坐在爐邊無事可做,只是指揮和監(jiān)督這些臨時工干好活就行。

臨時工是磺廠一群特殊人群,又叫副業(yè)工,類似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工,按計時或者計件算工資,一些苦活、累活、危險活就讓副業(yè)工去做,出現(xiàn)工傷等問題,廠里負很少責任,自認倒霉。這些副業(yè)工一般來自附近農(nóng)村,或者從浙江省遠道而來。據(jù)說浙江是人多地少,許多人忙完農(nóng)活,就出來打工,甚至是長期靠外出打工為生。能到磺廠這個大山里來,說明他們哪里都去過了。來自浙江的副業(yè)工一般有技術,并且有經(jīng)濟頭腦,如做泥瓦匠、修理工,還有的自備手拉車。長得也體面。勤勞的副業(yè)工賺錢也不少,甚至多過正式職工。我小的時候跟這些副業(yè)工接觸多一些,還有些羨慕副業(yè)工工作,自由、游走天下、靠李雙手勞動不求人,而且賺錢多。我立下的第一個志愿就是長大后當副業(yè)工,引來周圍人嘲笑。

3、職工禮堂和燈光球場

如果說機關是磺廠行政中心,那么職工禮堂和門前的燈光球場是磺廠的文化和體育中心。

職工禮堂是多功能會堂,大約1000個座位,后來加了半層,增加了一些座位?;菑S工會和一度開放的圖書室也在里面。

那時文化生活極其匱乏,看電影是職工們最大的享受,職工禮堂會每周六放一場電影,成人票價是1角,孩子是半票5分。一張票還可以帶一個更小的孩子,因此有些想看電影又不想買票的孩子會守在門口,等待有熟人將他帶進去。

新電影是大家一定要看的。一般新電影拷貝是在縣城里放完后,再送到離縣城更近一點的一個叫縣紅燈煤礦放,最后才到磺廠。有些新電影,比如朝鮮電影,等不及在磺廠看,要跑到紅燈煤礦去看。我有一次就是為了看一場新電影,記得是朝鮮電影《看不見的戰(zhàn)線》,高一腳低一腳地跟著同學去過一次紅燈煤礦。

“文革”時期相當一段時間不出電影了,每次放的是《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和《南征北戰(zhàn)》“三戰(zhàn)”,還有《智取威虎山》、《紅燈記》、《沙家浜》、《海港》、《奇襲白虎團》、《白毛女》、《紅色娘子軍》等八個樣板戲;后來又出了幾部新的“革命現(xiàn)代京劇”如:《龍江頌》、《平原作戰(zhàn)》、《紅色娘子軍》、《杜鵑山》、《磐石灣》等。京劇里好多情節(jié)讓我們不懂京劇的孩童看起來好笑,如:一邊是情況緊急,另一邊是英雄人物不慌不忙地唱完一段;《智取威虎山》里少劍波到了李永奇家門外唱一段,屋里人渾然不知還有人在門外;有人就在跟前,唱歌的人確旁若無人地唱完他的一曲,明明是在唱他,而他確聽不見。

后期,特別是1975年以后陸陸續(xù)續(xù)上市一些新電影,如:《火紅的年代》、《艷陽天》、《金光大道》、《青松嶺》、《戰(zhàn)洪圖》等。將過去看過的老片子翻拍一遍再放,如《南征北戰(zhàn)》、《渡江偵察記》、《平原游擊隊》、《三進山城》等;“文革”快結束前的《春苗》、《第二個春天》、《決裂》、《青松嶺》、《閃閃的紅星》、《難忘的戰(zhàn)斗》等,這些電影具有一定的影射意思。我的一位數(shù)學老師鄧老師,有點憤青,看過幾次《決裂》后,認為電影里靠一雙有繭子的手上大學是滑稽可笑,我當時還認為,鄧老師思想反動。

電影里面的主題歌和插曲很容易在學生中傳唱。我非常佩服我們班有些同學,看過的片子,第二天就會唱了,如“紅星歌”、“映山紅”等。

老電影的恢復公映,如《東方紅》、《洪湖赤衛(wèi)隊》、《秘密圖紙》、《平原游擊隊》、《小兵張嘎》等更是將磺廠的電影熱推向高潮,特別是《洪湖赤衛(wèi)隊》,在磺廠連放幾場都有人看,是磺廠電影院創(chuàng)紀錄滿座。

為了滿足職工們都能看上電影,中午也加場。我們在學校里上學的同學知道中午有電影,已經(jīng)心猿意馬,無心上課,亟不可待地等待下課鈴聲,有的同學干脆逃課也要看中午一場電影??墒窍铝苏n,趕到電影院,電影已經(jīng)放到中場,又買不到票,有些同學不甘心地從電影院的天花板上面爬過去,從舞臺兩邊的支撐架下來,然后蹲在舞臺上看。我爬過一次,天花板上電線縱橫交錯,到處是釘子,隨時有掛破衣服的可能,而且橫過去是長長一段路,很危險。

那時期的外國電影很少。主要有阿爾巴尼亞、朝鮮、越南和蘇聯(lián)的。阿爾巴尼亞電影最早的是《寧死不屈》。電影開始,有人在街上叫賣賣“巧克力”是我第一次聽到“巧克力”這個詞。電影中的口令是“消滅法西斯!自由屬于人民!”,成了我們兒時發(fā)誓口頭語。還有一部是《第八個是銅像》,至今也沒有弄明白前面七個是誰。

朝鮮電影《賣花姑娘》,悲慘至極,特別是地主向賣花姑娘潑開水一幕,每到這個情節(jié),我就會雙手捂住眼睛不敢看。一首“賣花歌”唱得要流淚?!队郎膽?zhàn)士》那位被俘的戰(zhàn)士為了不讓敵人得到口供,竟然咬掉了自己的舌頭;《三千里江山》其中一個老漢氣喘吁吁地問鄉(xiāng)親們說他剛才見到了金將軍;《摘蘋果的時候》胖媳婦,掙“六千分”;《看不見的戰(zhàn)線》“你拿的是什么書?歌曲集。什么歌曲集?阿里拉(我不知道是“阿里郎”)……都是我現(xiàn)在還記得的情節(jié)。

蘇聯(lián)電影《列寧在十月》炮打冬宮;《列寧在一九一八》瓦西里的“面包會有的”。

那時有中國電影是新聞簡報;朝鮮電影是又哭又笑;越南電影是飛機大炮;阿爾巴尼亞電影是莫名其妙說法。

那時電影院排位也有潛規(guī)則。售票員會利用自己小小特權,將好位置票留下來,賣給自己中意的人,放出來的票,都是一些偏位置。我們家的位置跟我們家在廠里所處的地位一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常常是在最好席位的邊的位置。如果10排到20排,11-15號是最好位子的話,我們家常常是5-10號,或者是16-20號。那時買票沒有排隊概念,要擠進窗口,才能買到票,我有經(jīng)驗,應該從側面擠。磺廠子弟都認識,擠到售票口叫一聲“盛叔叔”,便知道是哪家孩子,將相應座位的票遞過來。有時,干脆不去窗口擠,直接敲門,叫一聲“盛叔叔”,也會將票遞出來。后來,母親調到財務科工作,售票員要到財務科領票,我家就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截住,拿到最好位置的票。

那時,孩子受電影里情節(jié)影響非常大,電影里的臺詞、動作會很快被孩子們模仿。記得我們小時放學回家,常常裝扮城日本兵,手握一根竹竿,排著整齊的隊伍,齊步走回家。

早期電影是24mm,放完一盤,還要倒片,然后上下一盤,中間有幾分鐘停頓時間。由于那時膠片質量差,或者反復放映磨損,有時不卡片,就是膠片斷,也要停頓下來修復后再放。后來有了12mm電影片,兩部放映機交替放映,就不再停頓了。

職工禮堂除了開會和放電影外,還有一個功能,就是當殯儀館用。死去的職工會在禮堂入棺材,擺放幾天,供人瞻仰。在這里,為死者開追悼會。那時,死人多,為尸體防腐的藥水聞多了,至今還能回憶起那種味道。有時,會有尷尬的場面出現(xiàn),舞臺下擺放一具棺材,兩旁是花圈,悲痛的死者家屬坐在一旁守靈。又同時放電影,燈光閃爍,熒幕上喜愁哀樂的情景,伴隨著觀眾們歡聲笑語。

工會門前有一個籃球場,早期是黃泥土平整出來的,木制籃球架。后來,廠里利用抓來的“流竄犯”,將這個球場鋪上石子和水泥,裝上電燈,成了磺廠唯一一個水泥燈光球場。所謂“流竄犯”是在廠里工作的副業(yè)工,一般是從浙江來的。那時沒有身份證一說,要出來打工,需要自己所在的村出具證明,可是這種證明不是隨便給出的,因此有的人沒有證明也冒險出來打工。只要是沒有證件,就可以當做“流竄犯”隨意抓起來。當要做一項工程,又不愿意付工錢時,就開始找“流竄犯”,抓來免費勞動了。想必鋪設這個燈光球場,領導想為群眾做項好事,又沒有錢才出此策??粗@些“流竄犯”們被周圍荷槍實彈的民兵看管下勞動,中間還有些是我經(jīng)常見到的體面小伙子,他們邊勞動,還不時向我拋來微笑,一種憐憫之心悠然升起。估計他們長期在外,已經(jīng)有思想準備當“流竄犯”了,反正管飯管住,又不是蹲大牢,工程做完了,又可以做回他的副業(yè)工。

每到黃昏就能聽到籃球場上裁判的哨聲和觀眾的加油聲,至今還隱約在我腦海里響起。廠里的那些籃球高手是兒時最熟悉的人。

磺廠會定期舉行籃球比賽。球隊來自各個工區(qū),我們子弟學校教工組織了一個球隊。記得機關隊常常是獲勝隊。如遇正規(guī)比賽,我常常被選為計分員,坐在場外做記錄或者翻計分的布條,也算是一件榮耀的差事。我小時看過最精彩的一場籃球賽,是四川省萬縣地區(qū)一個球隊,跟磺廠職工隊的一場比賽。萬縣球隊里有幾名隊員是四川省隊退役下來的。那中鋒嫻熟的運球,靈活的過人和超準的投籃,技藝超群,讓我看的如癡如迷。

4、我的童年

1962年我出生時,盡管已經(jīng)是三年自然災害的最后一年了,但母親還是說我是在荒年里出生的?;蛟S是因為母親懷我時物資匱乏,據(jù)說,我生下來只有巴掌大。先天的營養(yǎng)不良、遺傳父親基因和我與生俱來的“富貴胃”,那時山區(qū)里主食苞谷面飯、南瓜、面疙瘩、“合渣”等,是我即使餓死也咽不下去的食物,加上我的扁桃體經(jīng)常發(fā)炎而發(fā)燒,因此我生長遲緩,發(fā)育延遲,個子始終在同齡孩子中偏矮的。

母親在廠里是頭老黃牛,事業(yè)心強,工作兢兢業(yè)業(yè)。母親對孩子是只管生,不管養(yǎng)。她生下我的哥哥后,為了趕考,背著哥哥,從建始步行到恩施,足足要走100多里路,將還是襁褓中的哥哥放在馬路邊,獨自去參加考試??忌先雽W后,把哥哥寄養(yǎng)在學校附近農(nóng)民家,下課去喂奶時,常見哥哥被房東用繩子拴在腳盆里任其哭啞、鼻青臉腫、滿身滿嘴屎尿……

母親生下我也是一坐滿月子,就將我交給了我的幺姨帶,而自己一頭撲在工作上去了。幺姨是我母親三妹,母親一懷上我,就將幺姨從鄉(xiāng)下接到廠里,也因此幺姨脫離了農(nóng)村戶口,成了廠里正式職工,讓母親的其他兄弟和妹妹好不羨慕。我記事時幺姨已經(jīng)嫁給了姨夫。

幺姨的成家后,讓我成了沒有人管的孩子,正好父親調到磺廠。父親調到磺廠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倉庫保管員,我成了父親的跟班,守倉庫了。倉庫儲藏的是工人們用的和穿的,如:工衣、皮鞋、雨鞋、安全帽等。

倉庫保管員不止我父親一人。冬天里生一盆爐火,沒有人來領東西時,保管員們便坐在火爐邊烤火聊天。父親讓我坐在火爐邊,不許我動一下,而且一雙眼睛盯住我,像兩根釘子,將我牢牢地釘在了座位上,只差沒在我脖子上套根繩子了。小孩多動的天性就這樣被扼殺,那是極其無聊又無人道的,比坐監(jiān)獄還難受。好在每隔一會,會讓我下樓透透風。倉庫前是磺廠車隊。出來透風時,喜歡盯著來往車看。

磺廠車隊有十幾臺車,早期是蘇聯(lián)產(chǎn)的“嘎斯”車,后期換上了國產(chǎn)“解放”牌車。車壩里經(jīng)常擺放幾部等待修理的車。我長大了一些的時候,倉庫已經(jīng)搬走,有一次就在我經(jīng)常透風的位置,牽著我的一個表妹,看著幾個孩子爬上一架廢棄的車架上玩耍,其中一個小孩叫“小龍駝子”,廠里還有位“老龍駝子”。車架突然倒下,將“小龍駝子”壓在車架下面,車架的橫桿就壓在“小龍駝子”脖子上,附近的叔叔阿姨立即趕來將“小龍駝子”救起,送到醫(yī)院,結果不治身亡。這是我一生里最早一次親眼見到的死人過程。

位于燈光球場邊的廠里新建的幼兒園落成,讓我在上學前的最后一年有機會在幼兒園享受孩童的自由、集體歡快和老師的關愛。我是和弟弟一起上幼兒園的,幼兒園幾位老師,其中一位大概是院長的阿姨是我家坎上的蔡家母親。蔡家有男男女女四個孩子,蔡母有過帶孩子經(jīng)驗,因此有她的照顧和關懷,孩子們快樂幸福的生活,讓孩子家長放心的多。

跟我一起上幼兒園的弟弟還小,冬天里披著家里唯一一件上檔次的披風送到幼兒園。這件披風是絨布做的,至今還被母親珍藏。一次弟弟怕冷寒戰(zhàn),老師以為他冷,給他披上帶來的披風仍止不住他的全身顫抖。老師又將弟弟放進灶洞里。那時公家的爐灶比較大,灶洞是送柴火或者加煤的通道。弟弟坐進灶洞還在發(fā)抖。過了一會,見他面色潮紅,是發(fā)燒了,突然他全身在抽搐,雙眼球上翻,不省人事了。好在幼兒園旁邊就是診所,立即找來醫(yī)生打了一針。這是我上幼兒園記憶最深的一次。那時還是幼小的我只有在一旁干著急,什么忙也幫不上?,F(xiàn)在想起來后怕,要是診所離得遠一些,處理不及時,持續(xù)驚厥,將嚴重損害大腦,而留下癡呆后遺癥。

剛剛體會幼兒園就“發(fā)蒙”上學了。

5、我家木屋

我出生時,我家住在職工禮堂舞臺邊的兩層樓房里,樓上樓下共三間房。領導騙我父母說,我家住的這兩層房子,要騰出來作辦公室用,讓我家搬到靠機關邊的一排木板房里。實際上是騰出來是預備給新調來的彭書記家住,但他家未看中,結果被工會主席一位李主席搶占。好在搬出了禮堂,因為禮堂也常常當做靈堂用,隔三岔五的死人,對于我這個怕鬼的人無疑是慢性自殺。

我記事時,我家就住在這排木屋里了。這排木屋原本是住四戶人家,后來靠馬路側又接了兩間房,給機關燒鍋爐的李師傅家。這樣這排木房一共住了五戶人家,我家正好在中間位置。

我家有三間房間。記事時有一位叫汪奶奶的老人家住我家,占用了中間一間房間。汪奶奶在磺廠是孤寡老人,雖住我家,但跟我家分開開火。不知道汪奶奶是什么來歷?為什么會住我家?是不是在我家?guī)Ш⒆??不過不久她搬走了。

這排木板房屋頂是布瓦。盡管經(jīng)常在換瓦,但雨下大了,特別是雨夾風,雨就會逆向從瓦縫里飄進家來。因此,每到大雨季節(jié),家里的鍋碗瓢盆都用上來接漏進房屋里雨水。冬天過后屋頂上積雪融化,也會漏水進來。房子本來低矮,一層天花板是篾席覆蓋,極易著火。

木板房很不隔音,左鄰右舍發(fā)生的什么事情,都能清楚聽見。我父親酒后多話,數(shù)落他人不是,也全能讓隔壁鄰舍人聽見。讓我們做兒子很不好意思,而且又不敢阻攔;越是阻攔父親越是說的帶勁。想必隔壁鄰舍也不愿意跟我家做鄰居。

木飯連接不緊密,縫隙大,得糊上一層報紙,才不透光線。每到過年前就是打掃揚塵和糊墻上報紙,年復一年,墻上的報紙越糊越厚。有時想窺視隔壁家的動靜,會用手指戳穿糊在墻上的報紙??赡芨嗟氖歉舯诩腋Q視我家的動靜。因為我發(fā)現(xiàn)墻壁上洞補過后,又有新洞出現(xiàn)。

我家左側鄰居原來是李家,有四個孩子,其中老二跟我是同學,最小的兩個是一對雙胞胎,叫大虎子和小虎子,這對雙胞胎跟他們的小名一樣,有虎氣,十分淘氣,跟人打架常常是齊齊而上,世人都會讓他倆三分。不過李家做我家鄰居不久就搬到坎下的一排茅草土墻屋去了,我那時很小,只留下模糊記憶。

后來搬來的是胡家。胡家父親是司機,臉上有些麻子,私下里都叫他“胡麻子”。甚至忘了他本名叫什么。那時磺廠孩子都非常懂禮貌,見人都會叫叔叔阿姨,見到胡叔叔我們也非常禮貌地叫他胡叔叔。胡叔叔是有一定資歷的老司機,在廠里貨車,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有時從外地帶回來西瓜、布匹等都是在磺廠沒有見過的。他家孩子多,每次出遠門回家像老爺一樣,躺著家里的一架躺椅上,有孩子們服侍。

胡家妻子是搬運工?;菑S的搬運隊是一群職工家屬組成,長期的搬運勞動,個個鍛煉得力大無比?;菑S每次的拔河賽,只要是這群搬運工出場,一定是冠軍莫屬。搬運工閑的無聊時,喜歡跟男職工開玩笑,要扒下男職工褲子。由于個個力大無比,說扒誰的就準能將誰的褲子扒下,也不顧及有孩子們在旁邊。

胡妻是一位非常賢惠的女人,穿著縫了又縫的千層工作衣。只要有空就回來做家務,養(yǎng)豬、養(yǎng)貓、養(yǎng)狗、種田,什么都做。她家是地爐,爐子上總有口大鍋在煮豬食。她家養(yǎng)了一條惡狗,見人就汪。即使我家是它家隔壁鄰舍多年了,見到我還是汪。你要是跑,惡狗就追,每次要繞過它家,或者手里拿塊石塊才能經(jīng)過她家,成了我小時候的噩夢。

胡家有五個孩子,四個是閨女,只有一個男孩。男孩叫胡傳兵,是他家掌上明珠,寵愛有加。非常頑皮,總要粘上去跟人打架,有偷雞摸狗惡習。我家大門只有兩把鑰匙,常常將一把鑰匙放進門縫里伸手可以摸到的地方,誰先回家,誰取鑰匙開門。這個動作被胡家小子觀察到了,他竟然將我家這把鑰匙偷走,掛在自己脖子上。一次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他不經(jīng)意地撩開衣服被我發(fā)現(xiàn),乖乖地交了出來。上蒼也有對他不公平的地方,胡家小子一次發(fā)燒住進醫(yī)院,被診斷出是患上“小兒麻痹癥”,自從有了預防小兒麻痹癥小兒糖丸以來,其實這種病已經(jīng)非常罕見,怎么會落在他身上了。病愈后留下一側下肢肌肉萎縮,跛行殘疾。

右邊鄰居是徐家。徐家父親是廠里最早的以工代干的干部,即工人身份,行干部職責。不知道那時他具體是什么職務,只知道他最高職位做到了副廠長。徐叔叔雖是工人出身,長期在干部隊伍里磨煉,也長見識不少,說起話來條條是道,有些水平。徐母周阿姨是工區(qū)食堂炊事員。徐家三個孩子,兩個女兒跟我年紀相仿,大女兒比我高一級念書,二女兒跟我是同班同學。兩個女兒小時候在我看來是美人,是我處心積慮想接近的對象。他家老三是兒子,跟我弟弟同學。于是我總在討好他弟弟,以尋找機會接近他的兩個姐姐。女大十八變,二女兒長大成人以后,變得不好看了,脖子上一堆贅肉怎么也想象不出小時候的芊芊玉女形象。

徐家搬走以后,搬來的是吳家。由于跟我母親同姓,成了我家“家門”。吳家父親在統(tǒng)計科工作,是磺廠老先進,如一頭老黃牛般,兢兢業(yè)業(yè)、不知疲倦的工作。母親肖阿姨是二工區(qū)運礦工人。不幸的是,吳家搬來不久,肖阿姨在一次事故中犧牲,她是被脫軌飛起來的礦車摔出去的。一同還有一位男性工人摔傷,地下謠傳那男性工人的卵子(睪丸)被擠出來了,將來無法生育了。

肖阿姨是磺廠第一位犧牲的女性職工,磺廠為她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其場面之大,史無前例。留下兩位未成年的孩子,大女兒跟我同班同學,從大人們的談話中,我朦朧的感覺到她剛發(fā)育。由于她母親的去世,其他母親們都自告奮勇地指導女孩經(jīng)期該如何如何保養(yǎng)。左鄰右舍都去他家?guī)兔?,我家父母也日日夜夜守在他家,家里只留下我和弟弟。熟悉的阿姨突然去世,讓我這個膽小怕鬼的孩子,心神不定。那時磺廠流傳一種說法,死去的人會在死后第7天回來收自己的腳印,讓我堅信不疑,更增添了我的恐懼。滿腦子充斥阿姨各種收回自己腳印情景。那時電力不足,盡管房間所有燈打開,仍然是昏昏暗暗,仿佛陰魂在空中盤旋。我第一次吵著要跟父母睡在一張床上,而且要求睡在里面,盡管如此,仍控制不住我的恐懼,眼睜睜地盯著昏暗的燈光睡不著。這種恐懼持續(xù)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緩過勁來。

有人說“人間痛苦莫過于中年喪妻”,廠里職工非常同情吳叔叔中年喪妻的遭遇,紛紛要給他介紹妻子和孩子的后媽。沒過多久真有一位婦女進了他家門,從此他家又恢復了往日的氣氛。

隔個徐家是張姓一家。張家父親是擁有23級最低級別的國家干部,但不知道具體是廠里具體領導;母親是食堂炊事員,跟我家是至交,兩家大人和孩子來往密切。記得有一年機關的蘋果快熟了的時候,住在機關附近的子弟心癢癢的要摘蘋果了。大家都不敢偷機關廠壩里蘋果,我家坎下一顆蘋果樹遠離機關,沉甸甸的結滿了果實。有一個孩子上樹了,其他孩子也跟著一窩蜂地爬上樹。我爬樹非常在行,動作敏捷,爬到了樹頂,騎在樹杈上,亟不可待地一個一個摘蘋果。摘下來的蘋果從汗衫領口塞進汗衫里,很快裝滿汗衫。突然間看見隔壁的張叔叔拿根棍子追上來,樹上孩子一哄而散的不見了。而爬樹頂上的我也急匆匆要往樹下跳,慌亂中我騎的這根樹枝被折斷,我抓住這個折斷的樹枝整個人倒栽蔥地摔下來,汗衫里的蘋果順著我領口全掉出來,滾到樹下的小溝里。其他小孩子已經(jīng)逃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我還抓住那根折斷的樹枝頭朝下的懸在半空,頭快觸地。張叔叔跑到樹跟前一看是我,什么話也沒說,扔下棍子就走了。

張家搬走后,新搬來一家是派駐磺廠的軍代表。這個軍代表家孩子多。電影看多了,解放軍在我心目中應該是行軍打仗、秋毫不犯、奮勇殺敵的硬漢,沒有想到解放軍也是拖家?guī)Э?,柴米油鹽的。那幾年,廠里總有幾位軍代表常駐。當最后一位軍代表離開時,打出一幅橫幅,好像意思是不歡迎軍代表來??傊且婚g房子在不停地換人家。

住在后面的蔡家是機關干部,文化活動積極分子。他家養(yǎng)一只老花貓,兇狠無比,不抓老鼠,卻抓小雞。住在附近養(yǎng)過雞家庭深受其害,無不痛恨這只貓,恨不得將這只貓砸死。我家養(yǎng)的小雞被這只貓吃過幾只后,讓我哥忍無可忍,有一次躲在墻角下,等這只貓一出現(xiàn),舉起石頭砸下去,砸得這只老貓翻了幾個滾,還是逃脫了。這只貓最終是老死了。

木板房右側是機關鍋爐房和澡堂,是鄰家李姓師傅的工作領地。李師傅臉上也長滿了麻子,不過李師傅人緣好,不管是當面或者私下沒有人叫他李麻子。整個鍋爐房和澡堂都歸李師傅一個人管理,每天見到他是起早貪黑,任勞任怨地工作。

鍋爐房供應機關職工的開水和熱水。到了開水開放時間,住在附近人家的提著暖水瓶來接開水。我們家早上和晚上洗臉洗腳的熱水也是從開水房里提出來的。在家里打開水和提熱水是我的任務,從小提水鍛煉出上臂肌力發(fā)達,特別是左手。

機關澡堂分男女澡堂。女澡堂只有兩間澡盆,窗戶較低,很容易被人窺視。后來被刷上一層厚厚油漆,還是有人在覆蓋在玻璃的油漆層劃上幾道痕,仍可以窺視進去。不過貼近窗戶窺視是膽大妄為行為,被抓到一定會被打個半死,沒人敢冒這個險。女澡堂很少開放,只有跟李師傅關系非常密切才有可能開放一次。男澡堂有兩間屋子,外面一間什么都沒有,里屋一間有七個水泥做的澡盆,全天開放,是我們兒時常去的地方。見過凌晨下班的工人也來這里洗澡,一位下夜班的工人泡在澡盆里竟然睡著了。

當沒有人洗澡時,澡堂成了婦女們洗衣服的地方。婦女要進澡堂時會走進外間,問幾聲“里面有沒有人”。如果聽出來是小孩聲音,不管有沒有人,都要進來洗衣服。有時,是幾個小孩赤條條地在澡盆里嬉戲,旁邊是幾位媽媽若無其事的洗她衣服。

澡堂上面上幾級臺階的地方有一個蓄水池,約5米×5米,2米深,供機關生活飲用水用。山里面從來不缺水,從山上引來的水盛滿水池,還有多的溢出來。來擔水的人可以在池子下面的水龍頭接水??墒堑搅硕煲艿览锝Y冰,沒有多少水灌進水池,水池里水常常低到接近水底。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后勤工人會想盡辦法,如:給引水管包一層稻草,或者在水管下面架上柴火燒,讓水管里的結冰化掉。這些都是成本高,效果不明顯的辦法。冬天里依然缺水,水池里水位低接近池底。要擔水,得站在水池上面,將水桶丟進池里,用力向下一拉水桶繩子,讓水桶沉底,盛滿水再提上來。由于經(jīng)常擔水,這種提水方式,我已經(jīng)不在話下??墒?,一次彭家女兒在這里擔水,正是數(shù)九寒天,可能力量不夠或者方法不對,沒有將水桶拉入水底,卻連人帶桶落入水中,幸好被周圍人發(fā)現(xiàn)拉了上來。家里沒有男孩的,怪可憐的。

木板房后面是機關食堂。早餐常常是供應饅頭,二兩重沒有加過糖精的淡饅頭,我一次可以吃兩個。我發(fā)育那年胃口突然增大,一餐可以吃三個??赡苄r候吃這種饅頭多了,刺激味蕾對這種饅頭感覺特別發(fā)達,以至我長大成人后,見到這種饅頭,止不住的口水只能往肚里咽,可惜這種饅頭市場上極少見了。中午和下午供應的是土豆湯、青菜湯,5分錢一碗,打一斤飯,可以一家人吃一餐。隔段時間會打牙祭,供應一次粉蒸肉,不過是憑票才能買到的。

木板房左邊兩撞相連接的房子是糧店,一幢是儲藏兼售糧食的倉庫,另一幢是加工糧食的?;菑S糧店應該是建始縣糧食部門派駐機構。我們廠的糧食供應就是靠這家糧店。糧店還負責收購附近農(nóng)村的糧食。每到收獲季節(jié),糧農(nóng)們就會挑著擔子、趕著馬車來交公糧。糧店工作人員很挑剔,手一伸進麻袋里面就知道糧食有沒有曬干。送來沒有曬干的公糧的糧農(nóng)們,只好將自己的糧食攤在糧店廠壩曬干,直到工作人員認為可以為止。糧店還加工糧食,磨過的稻谷經(jīng)風車分離,分離出來的谷殼倒在糧店前面的坎下。糧店的風車也成了我們孩童們好玩的工具。經(jīng)過風車的孩子都要走到跟前搖一搖。

與糧店緊鄰的是磺廠電話總機和郵電局。那時電話非常落后,總機室一臺帶有無數(shù)插孔的交換機。要打電話到找某人,得先經(jīng)過值班總機轉,電話多時見到總機手忙腳亂地插這插那。

郵電局也是建始縣郵電局派駐機構,長年有三個工作人員留守在這里。來往建始縣與磺廠間郵件傳遞是一臺專門的摩托車。有去建始不愿意走路的磺廠職工,會跟騎摩托車送郵件的人搞好關系,讓他的摩托車后面捎帶一下。

那時磺廠職工訂的最多報紙是《恩施報》,不是日報,而是隔天一版,要3天才能到磺廠。中央級和省級報刊一般要5-7才能到訂報人手中。從省城武漢寄到磺廠的私人郵件要一周以上才能到收到。郵局也是我常去的地方,見郵局工作人員分報紙多了,也學會了怎么快速分報紙。先將一大疊報紙卷一卷,用大拇指指甲刮散,數(shù)起來就容易多了。

那時可以訂的期刊雜志非常少,我家常年訂的是一本《解放軍文藝》。郵局工作人員也會也會利用權力開后門,《大眾電影》復刊時,非常走俏,不是每家都能訂到的,因為只給我們廠四份指標。我家是《大眾電影》長期的忠實訂戶,“文革”前就開始一期不拉的收藏。復刊后的《大眾電影》,我家很快接上了??墒怯幸荒隂]有了,母親去查詢時,才知道是郵局工作人員將我家這份轉給了一位青年女孩。

木屋離機關很近。機關是廠部所在地,行政中心。十幾年里廠領導換過一茬又一茬,廠領導叫法也在變遷,叫“革委會”時是一位王主任做一把手,辦公和居住都在辦公室。他的家眷還留在恩施沒有搬來,估計他當磺廠是臨時性過渡工作。王主任原來是恩施縣委書記,見多識廣,因為有臨時性想法,沒有打算把磺廠工作做好。他的一位兒子叫王小弟,每到暑假會來磺廠玩,成了我的好朋友,不過夠是調皮的。我小時候見過的一些惡齪玩法,就是跟他學的。王主任在磺廠工作幾年后匆匆忙忙地確定了一位接班人,又調到恩施另外一家國營工廠去了。

幾位革委會副主任都將家安在磺廠。不過也是來來去去地不斷調換。

磺廠機關設有黨委辦公室、保衛(wèi)科、總務科、財務科、統(tǒng)計科、生產(chǎn)設計科、安全科等。磺廠廣播站設在機關招待所的樓上,是一位李姓廣播員。李廣播員是從下鄉(xiāng)知青里招上的,跟她一起被招進磺廠的還有幾位女孩。這些女孩在城里出生、城里長大,到磺廠這個大山溝里當工人,是有點委屈她們了。她們雖然是工人身份,但一個都沒有下井的,都被安排到機關行政科室工作了,而李姓姑娘則上廣播員。這些姑娘高傲,沒有本廠工人敢接近的。只有一位叫黃“挺統(tǒng)”(神經(jīng)病)“癩蛤蟆吃天鵝肉”地跑進廣播室,向李廣播表白,被一頓臭罵,趕出廣播室。

在木屋住了幾年后,聽說在基建科工作的于家調到恩施要搬走,他家房子是樓上樓下兩間房,外面又搭建兩間木房,被我家盯上,同時還有其他幾家盯上這套房子。那時廠里分房基本是無政府狀態(tài),與其說分房不如說是搶房、占房,一旦瞄準哪家要搬走,就搶先搬進去,因此,厲害的、有門路的人家總能住好房。我家住在木房幾年沒有挪過,這次是要豁出去了。那位于家妻子跟我家也是世交,在她搬走大部分家具后,出了個主意,讓我家孩子先住她家,造成既成事實。于是,我跟弟弟在他家沒有完全搬走前,支了一架床,晚上去他家睡,直到他家全部搬走。我們家要搬走時,又有人盯上我們家。到搬家那天,我們一邊往外搬,另一家則往里搬,銜接非常緊湊。

這套房子樓上樓下寬敞多了,很有層次感。父母住一樓,我跟弟弟住二樓,木屋是一間客廳和一間廚房。那時沒有所謂客廳和飯廳一說。木屋上面是閣樓,父親做木材采購時,私自賣了一些木料存放在閣樓里。日后,我哥哥結婚時全套家具就靠這些木料打成。

這棟樓有時做基建辦公室用,樓上還住著幾位單身工人,是我的好朋友,放學后會找他們聊天。他們也沒把我當成孩子看待,跟我聊天時無所不聊。跟這些成人做朋友,加快了我成熟,讓我提早明白社會事理和男女間的那些秘密。

恩施地區(qū)硫磺廠機關場景

我家這棟樓后面接的木板房,曾經(jīng)做過馬廄,養(yǎng)的幾匹馬拉馬車,鞭子一揮,馬蹄聲響起,挺有浪漫情調。不過是我很小時見過,大些以后,這架馬車早已被汽車取代。

門前是平整的一塊廠壩,支了一對籃球架。兩旁是工人宿舍??蚕乱灿幸粋€洗澡堂。

6、物資供應

那時什么都是計劃,什么都得憑票供應,如:肉票、糧票、布票、油票、肥皂票等。物資匱乏,有時即使有錢有票也買不到東西。

父母是屬于干部待遇,每個月糧食供應是31斤,小孩是27斤。礦井下和做體力活的工人糧食供應可以到45斤。父親一段時間下放勞動,也是45斤。由于我家飯量都小,因此我家糧食充裕,有時多出來的糧票用來換雞蛋,最大一次是“文革”結束后,用積攢多年的糧票換來一臺黑白電視機。

供應的糧食包括:主食是米,雜糧是包谷面,主糧和雜糧比例一般是7:3,一度倒三七,讓我家吃米吃緊。特別是從農(nóng)村來了一位姑奶奶,我家不得不大米摻包谷面一起蒸,那時叫“蓑衣飯”。我非常挑食,這種“蓑衣飯”我是咽不下去的。弟弟喜歡,可是家人非要給他單獨蒸大米飯。我倆只好交換吃。

雜糧也有面粉,如果用來發(fā)酵做饅頭,我挺喜歡,可是做饅頭太復雜,哥哥在家時喜歡將面粉揉成團,做面粉疙瘩,有時還在面湯里面撒幾把玉米面粉,難吃至極,我寧愿喝幾口面疙瘩湯。

黃豆也當雜糧供應。在山區(qū)黃豆用處多多,做豆食、豆腐等都是我喜歡的食物,這只能當菜吃,餐餐吃未免有些奢侈。因此,磺廠人將黃豆經(jīng)過磨碎后,做成“合渣”,放進去剁碎的青菜,當菜下飯吃,更是我難以咽下的食物。

磺廠每人每月憑票供應豬肉是1斤。掌握分肉的干部非常吃香,多切一點邊料就可大飽口福。我家永遠都在缺肉,憑每人每月的這1斤肉滿足不了我家吃肉欲望,于是每到年底會高價買來半頭豬,用鹽腌或者煙熏后,掛在干燥地方可以吃半年。

實用油是豬油和菜油。比較起來,豬油更好吃,供應的豬油滿足不了我家,碰到有殺豬時,就會買些“板油”回來煎。缺油時,豬大腸也當油用。吃過最差一種油是漆油,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提煉出來的,進口有些澀。菜油是油菜籽榨出來的,應該是上好的蔬菜油,可是廣東人將菜油歸為劣質油,是用來冒充花生油的。

好長一段時間磺廠唯一一家商店是供銷社,也是建始縣派駐機構,日用百貨和食品醬料什么都供應。供銷社供應的食鹽是海鹽,不適合山區(qū)里做泡菜等腌制品,我們會走到四川靠近磺廠一個小鎮(zhèn)去買礦鹽,一來一回要走幾十里路,就為了買這種礦鹽。

供銷社后面還有一個小吃館,但也是因為原料匱乏,小吃館里能買到的只是一碗素面。父親喜歡吃肉,要跟小食館的領導早早地打好招呼,可能會等到一盤青椒炒肉。

廠里肥皂、布匹供應從沒有短缺。我家還有多的,父親讓人帶給重慶老家的親戚們。

后來廠里自己開了一間小賣鋪,成了磺廠人購物的去處。小賣鋪里貨物比合作社要豐富得多。開張那天,人潮涌動。我們后來要買的日用品就轉移到這里來了。

7、磺廠職工子弟學校

計劃經(jīng)濟時代,磺廠就像一個小社會,商店、醫(yī)院、學校一應俱全。記事起上過短暫幼兒園后,便開始上學了。我的小學到高中一年級都是在廠辦的子弟學校度過的。

最早的職工子弟學校不知道在那里。到我“發(fā)蒙”時,磺廠職工子弟學校有了一定規(guī)模,是在磺廠較高位置平整的一片場地建立起來的。子弟學校是由九間教室的一排房子和一棟兩層樓的教學樓組成。一排教室的中間是大教室,原本是用來做學校禮堂的,因為學生人數(shù)增加和增加了年級,也當做教室用了。后來在東頭又接了兩間教室。

學校后面還有一個公廁。

教室前的一塊平地是我們全校師生每天做早操和學生下課后玩耍的地方,有一臺水泥搭起來的乒乓球臺。估計這個地方也挖過礦,因為學校的廠壩是在礦渣上面平整出來的。礦渣堿性強,樹木不能在礦渣土里存活,因此我們在教室前的場壩邊沿植的樹沒有一顆活下來。走過廠壩是坡,本來有的臺階到學校??墒?,孩童們下課回家不走臺階路,偏要從這道坡滑下去。

教室后面平整的一塊地支了兩對木制籃球架,是兩個泥土籃球場和運動場。我們的體育課和每年的運動會就在這里舉行。平整這塊地也有我們這一級學生的功勞。我們小學時的勞動課,基本是在這里挖土、擔土和平地。我記事時,這塊地已經(jīng)平整了一大半,只剩下中間一個廢棄的礦井和與礦井相接的深溝。黑洞洞的礦井里有積水,陰森可怕。我們的任務是擔土填滿壕溝和廢井。有一天這個廢棄的礦井邊圍滿了人,都在往礦井里面看,說里面有“私娃子”,有人還看見“私娃子”的兩只眼睛在閃爍。我那時不懂“私娃子”是什么,還以為是怪獸,是不是指“私生子”?可是我怎么沒看見呢?幾年的勞動下來,終于填平了這道深溝,完成了運動場的建設。

教學樓分兩層,一樓是用作老師辦公室。所有老師都坐在這個大廳里批改作業(yè)。大廳里面還有一間印刷室。我們每次的考卷,就是老師出題后,讓人寫在蠟紙上,那時叫“刻鋼板”,在這間印刷室印刷的。我會刻鋼板,跟我父親學的,刻出來宋體字,橫折豎筆畫清楚、大小歸一排列整齊,除了刻考卷,老師也會攤些事我來做。記得一次考試前,一位叫李鴻的同學,帶我偷偷地潛入到印刷室,他想從廢紙簍里找到印廢了的卷子。不過那次是徒勞而返。

我們上體育時要用到的器具也是從這層樓里取。

二樓原本也是教學辦公室,可能單身老師多了,改作單身老師宿舍了。先是半層,后來全層都改成了單身宿舍了。

子弟學校不正規(guī),教學不成體系,沒有像樣的教學器具,體育設施簡陋。老師水平參差不齊。早期部分老師還受過專業(yè)訓練,部分老師是從分配到廠里的大學生抽調來的,有較高素養(yǎng),多才多藝,廠里文藝和體育活動就是因為有他們的參與,增加了活力,提高了水平。后期有部分老師是從廠里工人中抽調來的。還有部分老師是大學畢業(yè)后直接分配來的??床怀霾煌瑏碓吹睦蠋熃虒W水平有什么差別。

我六歲“發(fā)蒙”上學。一學期的學雜費是一塊五毛錢,報名那一天領到兩本新書:語文和算數(shù)。算數(shù)老師還特意交代,讓我們回家準備100根大約10厘米長的茅草稈,以備上算數(shù)課用。

小學班主任姓張,也是我們的語文老師。張老師丈夫是地質勘探隊的技術員,居所不定,流動性大,張老師也要隨她丈夫到處流動。張老師是非常有愛心和敬業(yè)的老師,跟孩子們相處幾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終究是要走的。終于將我們帶到三年級時,要離開磺廠。記得走的那天,張老師來到班上,跟同學們告別,說著說著就哭了。受張老師動情告別的感染,班上所以孩子都哭了,大家泣不成聲,舍不得張老師走。可是,我怎么也哭不出來,雙手蒙住眼睛,從指縫里偷看周圍同學,已經(jīng)哭成一片。

張老師走后,我們的班主任走馬燈似的總在換。向老師是從工人里抽調上來的老師,做過我們一段時間的班主任??赡苁軓S領導器重,又將向老師派去做知青點領導。接替向老師的是新分配來的趙老師,趙老師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學院,很有文學才華,磺廠召開的批斗大會,少不了有她發(fā)言。她每次發(fā)言都是以兩句詩詞開頭,“十載春風化雨,喜見山花爛漫……”便開始了她的批斗發(fā)言。

趙老師性情溫柔,做我們班主任免不了受同學們欺負。她帶我們做的義務勞動是在學習后面的山腳下開墾了一片地,讓我們找來樹枝茅草堆起來,掩上土燒,所謂火燒肥。燒過的土撒在開墾的田里種上土豆。不過趙老師帶領我們只管種,不管收。種過的田再也沒有帶我們看過了,還是我沒有事的時候,會跑去看看,的確是燒過的土,土豆長勢肥壯。

記得《閃閃的紅星》小說面世后,感動了不少人,也感動了趙老師。趙老師自己讀過一遍后,又拿到班上給我們朗讀。每天下午下課后,她要給我們讀一段才放學。每次都是意猶未盡的離開。

趙老師可能出現(xiàn)了感情波折,不安心做老師了,被調到廠武裝部做干事。以趙老師柔弱的性格不應該是“不愛紅妝愛武裝”的人。由于做過我們幾年班主任,趙老師離開我們后,還記得我們,記得我收藏的兩顆子彈,一顆通用子彈,一顆是蘇制大屁股小馬槍子彈,就是趙老師給的。

趙老師離開學校后,由譚老師做我們班主任了。

磺廠子弟學校有個定式,只有語文老師做班主任。

一年級語文是從教識字開始,第一課是“毛主席萬歲”、“我愛北京天安門”,也教拼音。小學時學的拼音我早已忘記,到了高中學英語時,覺得英語音標跟拼音類似,才重拾漢語拼音的,得益不少,因為以后的電腦使用,無不用到拼音輸入。算數(shù)課是黃老師。見過創(chuàng)辦子弟學校時照片,里面就黃老師了,說明黃老師是我們職工子弟學校元老了。

小的時候樣子特別憨厚??赡苁歉共考∪馓沙?,總像挺個大肚子,連褲子松緊帶都掛不住,常常掉到腰部以下,這種肚子磺廠土話叫“屎跨肚”。二年級時一次被老師留下來,以為是犯了錯誤被老師留堂,我一看留下來的都是好同學。結果是讓我們準備一個節(jié)目,節(jié)目取材于我們語文課學過的一篇課文,被老師改編成“三句半”。我因為膽小、緊張時說話結巴,老師只讓我說最后半句。到了表演那天,臨上舞臺時,我的褲子還提不上,還是班主任張老師幫忙我提上褲子,重新系的腰帶。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們的節(jié)目沒有上場。那是我在磺廠唯一一次上臺表演節(jié)目機會。

學校從小學、初中,到高中全都開齊了,共九年學制,每個年級一個班。學生越往高年級走,人數(shù)越少。有時,學校會認為年級人數(shù)太少,干脆上下年級合班,于是本來是要上高年級的,被留一級。當我讀到高中二年級時,班上只剩下4位學生了。學校讓我們這4位同學再留一級,跟下一級同學合班。隨著磺廠職工人數(shù)增多,孩子也多起來了,低年級一個班已經(jīng)滿足不了增加的學生人數(shù),于是磺廠子弟學校開始一個年級兩個班了。

學校有九間教室,每間教室能容納40人。教室里的窗戶玻璃好像從來沒有完整過,剛裝上,很快會被調皮搗蛋的同學打碎。到了冬天寒風來襲,只好用塑料布代替玻璃。

冬天學校會為每個班級提供煤炭生火。爐子是四塊大轉頭用8號鐵絲捆綁而成的,下面再墊幾塊小磚頭,用于通風和掏爐灰,這種爐子簡單而容易生火。我那時因為不用做家務,總是第一個到學校,因此,班上鑰匙一般由我來保管。我便在同學們沒有到學校以前,通火加煤。到了上課時間,同學們進教室時,爐火正旺,教室里的溫度已經(jīng)比室外高幾度了。課間休息時間,同學一般圍在火爐邊。男同學一般閑不住,一到課間休息就將一位同學擠到墻角,其他同學跟著擠;或者是“斗雞”?!岸冯u”是單腳獨跳,另一只屈腿,以膝蓋跟對方膝蓋搏擊。有時斗雞分兩組,一組在講臺上,另一組在臺下往講臺上攻,將講臺上一組趕下去為勝利。個子高,腿長的人占便宜,他們的屈腿可以蓋過矮個頭部。

職工子弟學校同學

磺廠子弟學校雖然條件簡陋,相對于附近農(nóng)村學校還算好的,其師資一度強于一般的城市中小學,至少有正牌大學生10個以上,因而吸引了不少附近農(nóng)村孩子前來求學。這些孩子每天不惜跋涉十幾路,甚至有遇到各種不測,如大雨時山體滑坡、大雪封山等,精神可嘉。有這些能吃苦的孩子作榜樣,也讓磺廠子弟們懂得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有一位來自大瓢楊姓借讀生,雖然學習成績不好,但學習非常刻苦。他在學校老師辦公樓的樓梯下擱一張床,每周回去一趟,備好一周的糧食,主要是土豆和玉米面。初中畢業(yè)那年被應征入伍。在部隊里表現(xiàn)優(yōu)秀,很快提干,當上了連指導員?;啬感⒂^時儼然是一名英俊瀟灑的小伙,頭戴五星軍帽,著四個口袋的軍干裝。全然看不出曾經(jīng)是端著面糊碗、穿著千層補丁,蹲在樓梯口的布衣少年。學校非常重視,校長親自陪同他參觀學校。歡送他時,學校組織學生夾道歡送,延綿數(shù)公里,直到將他送到磺廠與大瓢交界處。他算得上是磺廠子弟學校那時的杰出校友了。

8、我的學習

記得我們那時使用的是天津版教材。那時的教材內容本來就少,還常常一個學期內容上不完。老師留給學生的家庭作業(yè)很少,我一般是三下兩下就做完了,甚至在學校里就可以完成。平時沒有復習功課的習慣,只是每到考試當天會起個大早,臨時抱佛腳地復習一下。大人們也從來不問自家孩子在學校怎么樣了,只有到了學期結束,孩子交回成績單時,家長們才知道自家孩子的情況。有一學期,我的考試成績不堪入目,特別是數(shù)學,不敢將成績單交給大人,自己私藏起來,發(fā)誓下一學年要好好學習。我還為此,寫了一篇長篇詩,被哥哥看見,他說我寫的是順口溜。哥哥自持自己文學水平不錯,對我的拙作不屑一顧,說出來的話酸溜溜的,要把人自尊心傷到底。我后來有什么事情,不再跟他商量了。

我家母親從不問孩子在學習里表現(xiàn),孩子作業(yè)從來不翻一翻。父親有時管一管,但他管起來極其讓人討厭,讓我以古老方法學習——背誦。他翻開書的課文最后,上面有要求背誦課文,于是,坐下來等我背給他聽,“天啦,這不是要殺我嗎”,我在如何對付我父親。好在父親不是經(jīng)常管,不會太為難我。見我背不下來,說第二天背,到了第二天,就不了了之。到了學英語,父親又要管我英語學習。這個好辦,就胡亂在他面前朗讀一番,反正他聽不懂。

大家都不用功,又沒有額外補習,公平競爭,全憑智力的情況下,可以真正地看出哪家孩子聰明,哪家孩子笨拙。聰明和笨拙孩子似乎是一家一家的?;菑S子弟中有幾家學習不錯,如兩個劉姓家、聶姓家。一些知識分子家孩子少,一般學習也好,只是那時他們的孩子還小,不能跟大孩子相比。我們家兄弟屬于學習好的一家,在我家兄弟三人中我的學習成績并不突出,只能算得上中偏上等,而且起伏比較大。

我對需要死記硬背的科目特別不在行??墒?,那時的語文一般需要死記硬背,課本里的短篇我背不下來,課外的長篇更讓我望而生畏,如那時要求我們背的“老三篇”,“憲法”等,我不管怎么刻苦,就是背不完整??墒抢蠋熞笫潜惩瓴拍芊艑W,我只好采取分段背的辦法,背完一段,下去復習一會,再去找老師背下一段。有時老師為了省事,讓同學之間互相監(jiān)督,背給同學聽,我是老大,有更差的同學墊底。我很羨慕廠里劉姓一家孩子,背功一流,沒看見他們怎么用功,可是學習成績總是很好。老師要求的背課文,他家孩子很快就能完成,總可以早早地放學回家。全家都能寫一手好字,而且人際關系好。要是哪個班有他家孩子,一定是班長。

我語文一直不怎么好。毛主席說“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這兩句話印在我們教科書的封二,那時“讀書無用論”充斥整個學校。教科書是越來越薄,課本內容越來也少。即使這樣,教科書內容有時也上不完。老師沒有引導和鼓勵學生讀課外書籍,也沒有講授如何寫作文。相當多時間用來寫批判稿。寫批判稿對提高語文水平?jīng)]有多大幫助,一般都是抄報紙。那時天下文章一大抄,小報抄大報,大報抄“梁效”,所有的批判稿都只有一個來源。因此一直以來我的語言表達能力差,詞匯貧瘠。記得一次放暑假老師布置一篇作文,題目是“新學期的打算”,讓我非常為難,無從下手,整個假期快結束還沒有構思出來。還曾經(jīng)萌發(fā)讓人代寫的想法。直到上大學后,才有機會接觸到大量文學書籍和雜志,讓我如饑似渴地惡補小時候的文學缺失。

我理解力和邏輯思維強,因此數(shù)學一直是我的強項。老師一點就通,可以做到聽完一節(jié)課,不用聽下節(jié)課,就能將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完成。希望老師只是點到為止,這樣全班就只有我能完成作業(yè)了。我對上數(shù)學課興趣非常大,好表現(xiàn)自己。當老師點名讓同學到黑板前來演算時,我總會積極舉手。但是給我的機會不多,因為我們班有“三華”,即:張玉華、徐建華和譚建華,各屬一組,常常是她們代表上臺演算??赡苁恰叭A”名字好記,老師叫起來方便。

盡管我自認為數(shù)學是強項,老師講過的內容沒有我不會的,由于平時沒有做題習慣,一本教科書里作業(yè)只是挑一些出來做,加上特別粗心,每次考試出來的成績并不理想,有一次期末竟然只考到40幾分。我那時特別愛出風頭,數(shù)學考試常常開考沒有不久,我就做完,不檢查就交卷了。我就是希望讓老師看到這些考題對我來說不在話下,而提前交卷。享受一個人走出教室時一剎那別人羨慕的眼光,感到特別風光。屢屢犯錯,直到高中才改掉這一毛病,遇到考試,認真審題,細致完成,反復檢查,絕不提前交卷。從此再也沒有因為粗心留下過遺憾了。

小學數(shù)學老師是黃老師,加減乘除、計量換算、公式計算等,用心計算就可以。那時還有一門珠算課,父母都有這個方面的專長,連我背來的算盤都比別人要大些,學起來更加容易。三下五除二,只是提高撥子速度的問題。老師挑出好的同學,帶學習差的同學,讓我感到那些差的同學連撥個子都不會。班里同學數(shù)學成績差距非常大,有的同學數(shù)學不好,老師還要專門點他起來答問題,有一位同學平時測驗只得過一次15分,后面全是0,掃一眼記分冊還以為他是最高分呢。

初中起,教我們數(shù)學的是鄧老師。鄧老師是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學院老大學生。他不僅擅長數(shù)學,物理也精通,而且動手能力非常強,喜歡擺弄收音機。見過他自己買來零件組裝的收音機,雖然沒有外殼,但不管音色,收聽到的頻道不會亞于正規(guī)出廠的收音機。我家有一臺紅燈牌晶體管收音機,是我家唯一一部值錢的電器,像一個病病怏怏的老頭經(jīng)常出毛病。每次都要拿去找鄧老師幫忙修理,他毫無怨言,不計回報地幫忙,有時收音機里部件壞了,他還幫忙補上。鄧老師還是一位憤青,看過“文革”后期出的電影后,總要發(fā)表一些不滿言論,讓我這個紅色少年聽起來頗為不滿,也同時為他捏一把汗。后來落實知識分子政策,鄧老師才得以離開磺廠,調到鄂西大學做老師,開始結婚、生子,走向正規(guī)生活。

子弟學校每個階段所設緊扣國家要求,物理、化學、歷史、生物、英語初中階段開始都有了。我雖學過,但全都沒有掌握。

我們英語課是新來的校長劉幫萬老師親自教。劉老師也是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學院,恩施巴東縣人,一表人才,上唇有一顆痣明顯,雖是小縣城人,但很有大城市人氣息。可能是因為巴東位于長江邊,跟上下游城市交往密切,受到城里人感染顯得洋氣些。劉校長在磺廠不入鄉(xiāng)隨俗,還是說的普通話,他的洋氣與磺廠人土氣格格不入。劉老師妻子也是巴東人,據(jù)說還是一名文工團的演員,帶到磺廠,走在工人中,光彩奪目,特別是帶她看電影,引來不少羨慕的眼光,為劉校長增添了不少光彩。劉校長的字奇特,自成一體,總要在最后一筆向上或者向下拖一下,看起來有些別扭。但也有學生欣賞。我們高一年級有位同學就模仿他的字,做劉老師幾年學生下來,寫出來的字幾乎是師出同門。這位同學當劉校長為偶像,不僅模仿字,還學習他的人生,對英語學習產(chǎn)生了興趣,最后也是步入劉校長的教師行列,成了英語老師,不過是沒有文憑的英語老師,在鄉(xiāng)下學校任教。

初中要學英語了,對此我充滿憧憬,看多了新聞片,接待來訪的外國來賓,領導人迎接上去,跟外國人一起談笑風生,多瀟灑啊,殊不知旁邊還有位翻譯,沒有出現(xiàn)在畫面里呢。嚴重低估了學習英語的難度。劉校長非常敬業(yè)、“自私”,利用自己校長權力,將我們大部分自習時間用來他教英語。每天的早自習,他都要到教室來帶讀英語,劉老師帶讀過的課文我至今還記得“Monday星期一、星期二Tuesday、星期三Wednesday、星期四Thursday、星期五Friday、星期六Saturday and星期日Sunday”和“January 一月份、February 二月份、March 三月份、April 四月份、May 五月份、June 六月份、July 七月份、August 八月份、September 九月份、October 十月份、November 十一月and December 十二月”……可是英語學習僅僅靠課堂顯然是不夠的。他應該告訴學生學英語的難度,要讓學生利用課后時間復習和背單詞。上課時不是帶讀,而是聽寫單詞和背誦課文效果會更好一些。說來慚愧,學了幾年英語,一次有人讓我?guī)兔此直砗竺嬗⑽氖鞘裁匆馑?,我連Made in China都不認識。

以劉老師才華是肯定不安心在山里待一輩子的,家里還有“金屋藏嬌”?!拔母铩边€沒有結束前,他調回巴東的一所中學任教。即使這樣,我也認為是委屈他了。一次偶然機會在巴東見到了他,并去他家做客。

中學物理老師是從磺廠技術工人里抽到上來的。初中到高中一年級講了三年的物理,一本物理力學部分還沒有講完。

于老師是我們化學老師。他是跟劉校長同一年畢業(yè)分配來的。于老師剛到磺廠時活力十足,青春有朝氣,屬于風流倜儻一族。于老師是左撇子,而且是嚴重的左撇子,人家左撇子子只表現(xiàn)在吃飯拿筷子時,而于老師整個身體優(yōu)勢在左側,甚至說話時嘴角也是向左側歪斜,平常做動作時左肩習慣性聳起。老師的不良動作,很容易影響到學生。我曾經(jīng)也以左肩聳起為時髦,不自覺的要將左聳起。

于老師多才多藝,體育文藝他都能上場,在我們學生眼里是非常全面的老師??墒?,他也有感情不順利的時候。一次在任培才同學家里發(fā)現(xiàn)一封信,是他大學里相好寫給組織的,被我們偷看。這封信大致內容是要跟于老師分手,讓我們知道風流倜儻也有被拋棄的時候。寫信人也很傻,這種事情也要向組織匯報?說不定,會有不懷好意的人,拿出來當笑話呢。向組織坦白,如同向神父懺悔,那是毫無結果的。

于老師教學認真負責,對學生比較嚴格。書本上要求的內容于老師都教過了,還讓我們將元素周期表、金屬活動順序表背下來。有調皮的同學在背金屬活動順序表時候,將最后的銅鐵鋅幾位元素,背成是班上同學家長名字徐德清諧音,更加深了金屬活動順序的記憶。由于平常老師布置作業(yè)少,也沒有要求復習,化學學完了,也都全交給老師了,每次考試都是低空而過。在磺廠子弟學校期間,度過的最后一年的暑假,閑來無聊,將過去學過的課本翻出來,當小說讀了一遍,才知道水、鹽、酸堿分子式。開始對化學有些興趣了。開學的一次化學測驗,我竟然得了一個超高分。

全老師也是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學院的新來老師。由于子弟學校體育老師稀缺,我們的體育課就讓全老師給我們上。從他口音和一口黑黃的牙齒判斷,全老師像是建始官店人,因為那里水質、煤煙都含有高濃度氟,是氟骨癥高發(fā)地區(qū),因此從那里出來的人都是牙齒黑黃,表面含有斑點。那里才是真正的窮山惡水,不可能有好學校。體育課不像文化課,支張桌子就可以教書育人,而要培養(yǎng)出有體育素材的人,一定要有好設施,只有好學校材具備這個條件。事實上全老師什么體育項目都不會,給我們上體育課時,就幾個動作,而且都是自創(chuàng)的,一種是擴胸,一種是高抬腿。整場體育課就這幾個動作。本來同學們一天沉悶的文化課上完后,巴望著上體育課開開心,被他的幾個自創(chuàng)動作搞的對上體育課沒有什么欲望了。全老師還偏向女生,特別是那些長得好看的女生,讓男生們實在看不過去,回到班上后,在黑板上寫了幾句不滿全老師的打油詩。我是從來不惹事的乖學生,本不想?yún)⑴c對老師不敬的活動,還是忍不住在旁邊畫了一個豎起大拇指的手,被卷入其中。厄運到來,全老師反咬我們是流氓,將參與的男生都全留下來辦學習班。我畫的手很容易被他認出來,也不例外地留了下來。經(jīng)過幾天學習班學習,在強大壓力面前,個個認錯,才得以平息。

9、紅小兵、紅衛(wèi)兵、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和班干部

我在子弟學習表現(xiàn)是逐年看漲。讀小學時,得不到老師重視和看好,一年級就有同學加入了紅小兵(紅小兵相當于現(xiàn)在的少先隊),到了三年級班上大多數(shù)同學已經(jīng)是紅小兵了,只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表現(xiàn)不好的學生還不是。我就是少數(shù)還沒有加入紅小兵的學生之一,讓我母親認為老師對我不公,硬拉我去老師那里說理。我可能是最后一批加入的紅小兵。紅小兵的袖章是長條形,掛在左側衣袖上。估計毛主席日理萬機,不會專門為紅小兵題字。袖章上面的紅小兵幾個字是從毛主席書稿里找出來的。

紅小兵里有大隊長、中隊長和小隊長職務。大隊長一般全校只有一個。那時的學生干部是經(jīng)過選舉才上的。記得住在我家隔壁的吳同學,因為母親因公犧牲,正好是紅小兵大隊長選舉,她幾乎是全票上了大隊長。每個年級也就是每個班有一位中隊長,一般是班長擔任。小隊長是組長擔任。不管是大隊長、中隊長,還是小隊長都是象征性職位,基本上是沒事可做。

到了初中階段很快成為了紅衛(wèi)兵。紅衛(wèi)兵標示不再用袖套,換成了袖章。紅衛(wèi)兵袖章呈菱形,做工要比紅小兵袖章要講究的多,估計紅衛(wèi)兵幾個字是毛主席親手題詞的。因為毛主席自己也帶過紅衛(wèi)兵袖套。

每個學期結束,會評出三好學生。所謂三好,包括:思想好、學習好和身體好。往往只要學習成績好和同學關系好,因為三好學生是要同學提名和投票的。有些家里孩子成了三好學生專業(yè)戶。我家墻上掛滿了三好學生獎狀,但屬于我的很少。

高中那年我被作為共青團員發(fā)展對象,進行考察。上屆一位陳姓同學是我的介紹人。對于內心焦急的我,漫長的考察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煎熬。為了能早日加入共青團,我千方百計地討好介紹人,對介紹人是言聽計從,有求必應。將手頭上僅有的兩毛錢也借給了介紹人,當然與其是借,倒不如說是賄賂,沒有指望他會還。終于在我14歲那一年,光榮地加入了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成為我們班唯一的共青團團員。這種放下身段討好上級,得以成就事業(yè),是中國的特色。這是我未成年都已經(jīng)領悟過的道理,到了成人確拋到了腦后。長期以來,我都是一身傲骨,絕不低頭,絕不求人,吃了不少苦頭。

一加入共青團,正好趕上學校團支部改選,我又進入了學校里團干部隊伍,任學校團支部青年委員。有了共青團員這一光榮稱號,一些社會活動紛至而來。我唯一一次下礦井就是作為共青團先進代表下工區(qū)參觀訪問下去的。

小學時不被老師和同學看好,只當過小組長,勞動委員和清潔委員。當清潔委員可能是因為我那時到校早,離校晚,掌管班上的鑰匙,利用我來生火、熄火,保持班上的清潔衛(wèi)生。清潔委員是一項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每天要安排幾位學生清潔之日。我一般都能以身作則,吃苦在前,對不服從安排而拒不做衛(wèi)生的同學,自己會代替做了,但要將教室里清掃的垃圾堆在那些該做衛(wèi)生而不做衛(wèi)生的同學桌子上,以示懲罰。免不了第二天又要挨老師一頓批評。

到了初中,學習開始有些進步,加上受到班主任譚老師關愛,當上學習委員,成了班主任有力助手。高中時跟譚老師關系更是密切,可以由我指派誰做班干部,本來有機會當上班長。最終因為沒有自信服不了大眾而沒有去當。

10、徐校長二三事

我“發(fā)蒙”時子弟學校校長姓徐,是湖北孝感人,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學院。聽說是“文革”時接管《恩施報》到恩施,再下派到磺廠,任磺廠職工子弟學校校長的。在磺廠期間,徐校長住在廠機關招待所樓上一間房子,從沒有見過他家屬,只見過一個大頭兒子跟著他。

徐校長治學嚴謹,抓過一段時間的教學質量。由他治校的幾年里,學校風氣比較好,培養(yǎng)的學生思想活躍,參加社會活動能力強。我哥哥那一屆就是在徐校長那時培養(yǎng)出來的。他們班人不多,體育文藝樣樣在行,踏入社會后,都成了各條戰(zhàn)線活躍分子。

徐校長處理違紀學生毫不留情。辦校幾年里僅開除的兩名學生都是在他手上。都是因為犯“流氓罪”被開除的。記得一位蔣姓同學,父親是廠領導,長得一表人才。平時雖調皮,不至于到犯罪的份。突然有一天通知全校各個年級開蔣姓同學的批斗會。據(jù)說是因為他猥褻了隔壁家的女孩,定為流氓而遭開除的。輪到我們班時,讓蔣姓同學坐在講臺邊,同學們挨個發(fā)言,歷數(shù)完他的罪行后(其實都不知道他犯的什么罪),都會套用那時法院布告流行的判詞“……蔣同學罪惡極大,激起民憤,不殺不足以平民憤”。蔣姓同學被開除后,去了廠辦農(nóng)場勞動。如此體面同學,小小年紀跟那些農(nóng)民一起挑大糞,讓我感到人生世事難料,禍福在一瞬間,同情心悠然升起。淪落到這個地步,是要一定勇氣生活下去的。要是我,哪有顏面挑擔大糞,在磺廠叔叔阿姨和同學跟前走過。

徐校長的嚴厲是不問青紅皂白,帶有獨斷專行色彩,傷及一些無辜。記得一位農(nóng)民小販挑一擔毛桃到學校賣。奇怪的是徐校長很同情小販,還讓小販進了教學辦公室。有錢的同學都紛紛擠到籮筐邊挑毛桃,所謂有錢只不過是口袋有幾分零用錢而已。我手里攥著2分錢,選了2個毛桃準備到水龍頭處洗,被站在一旁像貓眼一樣的他抓到,硬說我是不想給錢就要走,讓我有口難辯,在同學面前無地自容。

還有一次中午跟一位李姓同學走在上學路上,那位李姓同學見路邊的蘿卜熟了,嘴饞拔了一根。所謂熟了是指蘿卜露出土的一截呈綠色,這種蘿卜剝皮生吃,水分多而且甜。不想被路人看見,一陣高喊“有人偷蘿卜”,連帶我也被徐校長跟前,被他教訓一番。

由于徐校長強硬治校,遭來被處罰過的學生記恨,有一位被開除的譚姓同學揚言要對他報復,要修理他兒子。讓徐校長心灰意冷,慢慢地不再管事,辭掉校長職位,最終離開了磺廠,回到他原籍孝感的一所中學。

徐校長走后經(jīng)過一段短暫的蔣姓老干部代理校長以后,新校長是一位剛從華中師范學院畢業(yè)的英語的劉老師。不巧的是,哪位代理校長的兒子就是被徐校長開除的。蔣校長是我父親老戰(zhàn)友,雖為粗人,但非常有愛心,跟學生訓話,感到有一種父愛口吻。他為學校做了一件好事,是將學校的教室被打壞的玻璃全部補上。

11、我成了班主任譚老師的朋友

譚清泉老師是我們的語文老師,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相當長的時間里是譚老師做我們的班主任,是我在磺廠子弟學校相處最長的老師。譚老師是廠子弟學校老教師,四川人,早年畢業(yè)于恩施師范學校。譚老師家還在四川巫山廟宇,自己孤身一人在磺廠教書。有時他兒子會來看他。

譚老師住在教學樓二樓,宿舍也是他辦公的地方,是我做他的學生時常去的地方。譚老師宿舍干凈整潔。床上被子和床單一塵不染,早上去他宿舍可以清晰見到他床鋪上頭部、屁股和腳跟三個凹陷,說明他睡覺很老實。

譚老師無心教好學生,上課時感覺是故意拖延時間,大半時間是在抄寫課文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他在黑板寫,我們跟著他抄,一堂課抄寫兩段段落大意就結束了,而且是千篇一律的,他一來上課,學生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很少對課文里的生子、詞句和內容進行講解,沒要求背誦課文,從來不布置作文。也沒有引導學生閱讀課外書籍。

譚老師緊跟形勢,有新的兩報一刊社論時,他趕緊讓我們學,實在沒有新的,就讓我們學習和背誦毛主席著作。常常一個學期下來,書本上內容上不完。這樣的學習方式對老師倒是簡單,不用備課,也不用批改作業(yè)。學生也喜歡,不用做作業(yè),沒有了壓力。

那時學習唱歌和識譜不叫音樂課,而是叫紅歌課,也是譚老師教。譚老師擅長吹竹笛,每次的磺廠文藝節(jié)目,他都會上臺吹奏一曲。他教過的簡譜和幾個歌曲我現(xiàn)在還記得。我那時特別害羞,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和唱歌??墒羌t歌課考試是要在班上唱一首歌才給成績。全班同學都上臺唱了,就是我打死我也不開口。譚老師讓我去他宿舍,沒有同學在場讓我單獨給他唱,我也不唱。他說“你只要唱一句,就給你及格”,仍然撬開不了我那尊貴的口。不過學期結束,我成績單上紅歌還是及格分數(shù)。

到了中學,政治課學習也是譚老師教。雖然課表上政治課占有相當多的課時,但沒有正規(guī)的政治課教材,也是根據(jù)形勢,發(fā)展到什么階段,就學習什么內容。期末考試不用閉卷考試,老師根據(jù)平常表現(xiàn)給個分數(shù),到了后期我跟譚老師成了朋友,他將給學生的政治評分干脆交給我來完成。

譚老師口袋里藏有一本小本子,是記錄同學平時表現(xiàn)的。做過的好事,和干過的壞事他都要記錄下來。同學干壞事時,生怕被他發(fā)現(xiàn),掏出他的小本本。時間長了,我漸漸發(fā)現(xiàn),他根本是在假記,是在裝模作樣嚇唬嚇唬學生的。他那小本本上面什么都沒有。

到了高年級,譚老師開始信任我了,一些本該老師做的事情,也會交給我和另外一位劉姓同學做,比如每學期政治課的評分由我來打分。劉姓同學一直是班長,聰明、人緣關系好,能寫一手好字,每屆老師都喜歡他。那時政治課是主課,但沒有專門的教材,也不用專門上課,期末不用書面考試,老師只是根據(jù)平時學生的表現(xiàn)打分。我和劉姓同學常常給自己最高分,根據(jù)我們的印象給其他同學打分。

應該是班主任寫的每學期學生評語也是我和劉姓同學代寫。寫評語時,給自己盡往好的寫。評語里必須要列一條缺點和老師對學生的希望,我會在給我的評語里不寫缺點,只是提出一條今后要更加努力學習的希望。而對那些表現(xiàn)不好的同學,則是滿紙缺點,甚至將搞陰謀詭計這樣的話也寫進了同學的評語里面了。到了高中一年級年級,譚老師有意讓我當班長,但我恐怕駕馭不了班上同學,還是要求當學習委員算了。

跟譚老師長期的相處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我同他既是師生又是親密朋友。譚老師有時家訪,也要帶著我跟他同行。不過家訪時趕上吃飯時間挺尷尬。

譚老師的業(yè)余愛好是進山里逛,采集蘑菇、木耳和草藥,如“七葉一枝花”、“洋姜”、“黨參”等。我因為家里事情不多,如果早下課或者周日休息,就跟著譚老師上山,讓我見識了山里的草藥,奇珍異果,黃昏時見到野雞、野兔,讓我大開眼界。他教我如何識別可食用蘑菇,那里能找到木耳。跟他山上走一圈,常常收獲不少。

譚老師有酗酒毛病,喝多了面部發(fā)紅,兩眼發(fā)光,顯得有些兇狠。說起酒話不著邊際,有失老師尊嚴。記得一次班會,他喝醉了酒進來,把我大罵一通,數(shù)落我種種不是。讓我記憶最深刻的一句說我是“扁扁石頭推不上坡”,讓我在同學面前十分難堪。

那時,我發(fā)動全班同學撿廢鐵買,賺了不少班費。為了賬目清楚,讓一位同學記賬,一位同學管錢。我們利用賺來的班費,買了一個24瓣籃球、兩副乒乓球拍和網(wǎng)、一副羽毛球拍。正當同學們高興之際,譚老師以不讓私設賬戶為由,將余下的錢收繳上來,他來代管。隨著同學們的分分離離,成了一筆糊涂賬而不了了之。

12、熱水池里的驚魂

廠里用電是自己發(fā)電,自給自足,不管是生產(chǎn)用電,還是居家用電。那時沒有電表一說,根據(jù)職工家里電燈數(shù)和瓦數(shù)扣電費。到了查職工家里電燈那一天,父親會鎖上里屋,只留外屋讓他們查看,讓我們報里屋的燈瓦數(shù)??赡苁歉赣H想貪便宜,少報幾瓦??墒?,我做不到,我天生不會說謊,堅持如實申報,雖然會惹父親不快,經(jīng)過幾次后,父親沒再讓我虛報了。

廠里先后建了兩座發(fā)電廠,都是燒煤的火力發(fā)電。舊電廠建設年代已久,滿足不了全廠用電,又建立了一座新電廠。新電廠的啟用大大地緩解了全廠的用電。過去用電高峰期的昏暗,變得亮堂多了。新電廠的煙囪是廠里最高建筑,足有幾十米高,是廠里標志。即使現(xiàn)在磺廠已經(jīng)成了廢墟,荒涼的廠區(qū)那幢煙囪卻依然聳立。

發(fā)電廠引出來的循環(huán)水排放到熱水池。這個熱水池長寬約20×20米,深約2米,離水池邊兩米的地方,還有高約1.5米方形隔。熱水池水溫適中,雖然還漂浮薄薄一層機油,仍是我們兒時浮澡(游泳)的好去處。即使在冬天,外面還飄著雪花,依然可以在水里嬉戲。水池邊是一些婦女洗衣服。

我就是在這個熱水池里學會游泳的。在我學會以前,已經(jīng)有好幾位同學會了。靠這些同學拉住手,或者扶在會游泳的同學背上幾個來回,就可以站在1.5米隔臺上往水池邊撲。膽子再大些,干脆頭直接悶在水里一口氣游到另一側的隔臺上。就這樣學會了游泳。不過那只是狗刨。會狗刨和悶水,就可以在水里嬉戲了。

奇怪的是,那時孩子家長并不支持自己的孩子去熱水池里玩,我的家人也是。母親有高度近視,有時會跑到熱水池邊找我,要是被抓到說不定一頓棍棒打回家。有一次我正在熱水池里,看見母親朝這里走來,孩子們?yōu)榱搜谧o我,都赤條條地坐在水池邊看著我母親。母親一個一個的掃過,就是沒有認出我。

就住在熱水池旁邊的一位叫劉彩云的同學一次偷著在熱水池學游泳,被他父親抓到。他父親干脆給他腰上綁根繩子,將他扔進水池,讓他游個夠。見他在水里撲打撲打的不行了,提起來讓他吸兩口氣,再扔進去,如此幾下,竟然讓他學會了游泳。

可能是廠里領導意識到熱水池不安全,便在熱水池外圍用木桿圍了一圈。這并不能阻擋我們繼續(xù)下水,相反更增添了我們嬉戲時的刺激,因為我們可以爬上外圍的木桿往水里跳。一次放學,同學們約好去熱水池,幾位從沒有下過水的同學也跟來了。同學們直奔熱水池,一個一個爬上木桿往水里跳。一位叫谷成舉的同學從沒有下過水,跟著大家也往水里跳,跳進水里卻浮不上來了,正好一位路過的工人跳入水中將他救起。

就在這個熱水池里發(fā)生過至今還令我噩夢未醒的事件。一位李姓同學懷抱一根樹樁在水池里學游泳。自己的樹樁沒抱緊,又去抓人家的樹樁,沒抓著,自己抱的樹樁也沒抱住,沉入水里。在一邊的我毫不計后果,潛入水中救他。我一接觸到他,就被他箍住了脖子。我站在水底用力地將他托出水面,他沒有抓住樹樁,挎住我的脖子再次沉入水底。他露出水面吸了幾口氣,可我還在水里。我感到我要憋死了,恐懼的心里爆發(fā)出想象不到的力量再次將他推出水面,好在有人抓住了他的頭發(fā),將他拖到水池邊,他得救了。我也終于可以浮出水面。我躺在水池邊,驚魂未定。我那時只有7歲,也只是會“狗刨”啊。

有了這次驚心動魄經(jīng)歷,我尋思著,其實下水救人是非常危險的,常常是溺水的人沒有救起,還搭上自己生命。實際上這樣的悲劇時有發(fā)生,有時為了救一位溺水者,搭上幾條生命。社會教育不應該鼓勵舍身救人,人家的命是命,自己的命也是命。善待生命也應該包括自己的生命。要是真能用自己生命換回他人生命,還值得。我常常告誡我兒子(我兒子小時是市業(yè)余體校游泳隊運動員),有人掉進水里,不要以為自己水性好就不經(jīng)思考地下水救,即使是自己的父母和妹妹。只有在自己有安全保障的情況下才能去施救。書上看到的好多救人英雄一般是虛構的,報紙上宣傳的只是成功的例子。老師更應教育孩子珍惜生命,而且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救人應該講究科學方法。

后來發(fā)電廠的熱水池淹死一位諢名叫“叫花子”的兒子后,再也沒有孩童下水了。因為廠里人相信,淹死的人要投胎重生必須要找到替死鬼。以后,每當路過熱水池時,看到水面上的熱氣,仿佛是那“叫花子”的陰魂漂浮在水面,為找不到替死鬼在哭泣。

13、我的收藏

小時候喜歡收藏小人書。只要是市面上有的,我都要想辦法買到。正常的途徑是到磺廠合作社買,但合作社買的小人書品種少,更新慢?;菑S銀行一位職工經(jīng)常來往縣城,每次去一趟縣城會帶些小人書賣。我成了他家常客,每當他回到磺廠,我會第一個去他那里找新的小人書。甚至到了讀高中階段第一次去恩施城,一位跟我父母是故交的阿姨要帶我去逛書店,我要買的還是小人書。

到我成人時,已經(jīng)積攢了數(shù)百本了,如:《鐵道游擊隊》、《列寧在十月》、《列寧在1918》、《武松打虎》、《大鬧天宮》、《交通站的故事》、《渡江偵察記》、《狼牙山五壯士》、《楊門女將》、《雞毛信》、《白毛女》、《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小刀會》、《閃閃的紅星》、《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雞毛信》、《東郭先生》、《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高爾基的《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兄弟民兵》、《一只駁殼槍》、《小兵張嘎》等,小人書里人物形象我至今還記得,如:“金訓華”、“深山殲敵”,高爾基的“童年”、“我的大學”,以及岳飛手拿長矛跟金人的刀光劍影等。

小的時候喜歡“扇煙紙”盒,碰到好的稀缺的便收藏起來。將煙紙盒展平夾在書頁里。幾年下來收集了很多的煙紙盒,有高檔的中華、牡丹、上海等;中檔的大前門、飛馬等;低檔的圓球、游泳、大公雞、城鄉(xiāng)、經(jīng)濟等。其他的有群英、大重九、黃金葉、勤儉、豐收、紅梅、金鐘、拖拉機、紅燈等。那時最大眾化的香煙是圓球,價格正好兩毛錢一包,零售時,1分錢一根。我那時也趕時髦,跟著同學,要是口袋有1-2分錢就會買1-2根抽抽。

也收集糖紙,包括紙質和塑膠,也是將糖紙展平夾在書頁里。

可惜這些收藏被我母親一次搬家全丟了。

14、我曾經(jīng)是磺廠最無聊的人

好多同學放學回家還要拾煤渣、撿礦石、打豬草、洗衣做飯,而我家,只有哥哥在家時拾過二煤(發(fā)電廠鍋爐燒過的)。那時發(fā)電廠一天定時會有幾次倒煤渣,等候拾煤的人不少,但中午一趟等的人很少。我們哥倆每天吃過午飯后,便守候在倒煤渣的地方,總會拾滿一擔上好的二煤。自從哥哥離開家后,我再也沒有去過了。

我們家孩子每天下課后無所事事,是廠區(qū)最閑的孩子,我又是這最閑的一家人中頂閑的人。沒有作業(yè)、沒有書看,閑來無事變著法來找快活。

我把家里筷子一支接一支燒掉,燒掉的余燼插入土豆堆里。

我一只手拿著盛水的瓢,一只手點燃糊在板壁上的報紙。報紙一著火,將水潑上去澆熄。那可是木板房,要是燃燒起來就要毀掉住有幾家人家的整幢房子,甚至是整個片區(qū)啊。

我用木盒自制了一個燈箱,燈箱里糊上錫紙反光,以增加燈光的亮度,擺在桌上。受這個燈箱啟發(fā),我在想家里手電筒用電池供電,如果接上電線不是可以省掉電池了嗎?于是將電筒里的小燈泡取出來,接在電線上,一開閘,燈泡即刻爆炸,好在沒有釀成火災。讓我不解的是,為什么大燈泡可以,手電筒里的小燈泡就不行呢?

有時候實在沒有什么新鮮的花樣,我會越發(fā)覺得孤獨。雖然廠區(qū)人熙熙攘攘,但是各人都有各人的營生。哥哥一幫人有自己的事,弟弟一伙人也有自己的玩法。我們三個雖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是也很少一起玩,或許是年齡差距比較大、性格懸殊的原因吧。

廠里職工所需的物品憑票供給。但是畢竟是物資貧乏的年代,供給量也有限。很多家庭為了豐富飯桌,工余都發(fā)展一些副業(yè),如:養(yǎng)雞、養(yǎng)豬、種自留地,其他伙伴好像有做不完的家務活,我們則很少有家務活干。很多伙伴家里都養(yǎng)豬,放學后他們會上山打豬草。可以想象出我當時是多么的無聊,實在沒趣的很,就會跟著他們去幫忙打豬草。父母以為我們兄弟對養(yǎng)豬有興趣,看著天天給別人家忙乎著打豬草,就干脆給我們也買頭豬養(yǎng)。

我們買了的小豬是養(yǎng)在機關食堂的豬圈里。開始很新鮮,每天跟同學上山,或者田間地頭去打豬草,權當是快樂活動,不僅可以滿足每天的豬食,還有剩下的剁碎和曬干,備冬天里沒有豬草時用。床底下已經(jīng)塞滿了曬干的豬草。

春天到來萬物更新,草出土,樹發(fā)芽,打回來的豬草鮮嫩,不用剁碎煮食,直接喂給小豬,像對待小羊羔樣。

有時跟同學去很遠的地方,去拔一種叫“意張花葉子”的豬草。先是走到二工區(qū),再從這里上山繼續(xù)前行,那里滿山遍野長著這種草葉。到處是我們廠的孩子,兄弟姐妹多可以成群結隊相互幫助,而我只是孤單一人。從下午下課后出發(fā),到天黑后才能回到家。

時間一長,開始厭倦了,再提起打豬草,一百個不愿意。連續(xù)幾天下雨沒有了豬食,我穿上雨衣,提著籮筐,去田地里割豬草。由于家家戶戶養(yǎng)豬,附近已經(jīng)沒有成片的豬草了,只能一根一根的割,割一筐豬草要半天。父母看我們對養(yǎng)豬失去了興趣,只好處理掉。我記得我們家買回來第一頭豬27斤,養(yǎng)了幾個月后賣給機關食堂還是27斤,已經(jīng)是病病怏怏,上午賣完,趕緊拿回錢,下午就死了??赡苁俏覀儼沿i當成寵物養(yǎng),過多的讓豬生吃嫩草,感染了寄生蟲所致。另一頭豬買來時36斤,養(yǎng)了幾個月后殺掉時候不到60斤。我們家養(yǎng)豬剛好和別人相反,別人家的豬是越養(yǎng)越肥,我們家豬則是越養(yǎng)越瘦。如果說別人家真是為了養(yǎng)豬,我們家小孩則純粹是為了好玩兒養(yǎng)豬,就當豬是寵物。

15、成長的煩惱

度過一段極其無聊的時期后,開始找項目打發(fā)時間。那時學習任務不多,壓力不大,每天下午早早放學,長長的寒暑假也都無所事事。

那時的課外書籍很少,最流行小人書,我收藏了數(shù)百本,一本小人書內容也不多,翻來覆去地看,所收藏的一天之內可以翻個遍。

有了小說大家相互傳讀。記得讀過的小說如:《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敵后武工隊》、《苦菜花》、《激戰(zhàn)無名川》等,其中《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里的保爾和冬妮亞、《苦菜花》的王柬芝的妻子跟長工私通一段感情描寫,讓當時的我著實激動一番?!都t巖》、《清江壯歌》的地下斗爭的情節(jié)扣人心弦,讓我對英雄人物的崇拜。當時市面上唾手可得的像《金光大道》和《艷陽天》小說,似乎假大空英雄形象,遠離生活,看過電影就夠了。批林批孔期間讀了《水滸傳》,但只允許讀到宋江帶領一百單八將被招安前的71回?!都t樓夢》那時被當做少兒不宜的淫書,雖然都知道毛主席推薦過,也只是偷偷地看。我家有完整一套,我偷偷藏在枕頭下,看過幾回后,被母親收走?!堕W閃的紅星》成了那時最暢銷的書,每天自習時間,班主任趙老師會給我們讀一個章節(jié),總有余興未盡之感??催^小說后,熱追起《閃閃的紅星》電影?!锻┌赜⑿邸芬彩恰拔母铩焙笃谧髌?,被改編成電影《小花》,電影里的情節(jié)作了大幅度修改。

我們家壓箱底的是一套《大眾電影》,歷經(jīng)無數(shù)次運動,母親冒死也舍不得將它交出來,母親太崇拜電影演員了。反復翻看,已經(jīng)散頁。箱底還有一本大概是50年代某一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年鑒,上面有軍銜授予新聞,外交部對外聲明,支持非洲的民族解放運動等。在資訊極其匱乏下,通過這本書讓我對五十年代某個年份,有了一點了解。

父親收藏有成套中醫(yī)中藥書,如《本草綱目》等,極其無聊時翻看一下。不過極其無聊的時候太多,漸漸將這些書籍翻完。對中草藥有了一點初步了解,有時將山中采集來的奇珍異草拿回來,對照書中圖案,看看有什么藥用價值。

我家訂了一種《解放軍文藝》雜志,我?guī)缀趺科诒刈x,每篇必看,特別是有戰(zhàn)爭情節(jié)的。但讀多了也知道都是杜撰出來的情節(jié),幾乎沒有留下有印象的章節(jié)。

童年時除了隨著學校搞運動,充斥的都是玩,打蓋子(瓶蓋)、打珠珠(彈球)、扇煙紙(煙紙合)、抓紙板、打彈弓、滾鐵環(huán)、打得羅(陀螺)等,我都是高手。

打蓋子是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配合將瓶蓋彈出去,以進洞或者打中對手的蓋子為贏。因為打蓋子,收集了各種瓶蓋,墨水瓶蓋、藥瓶蓋等等,以墨水瓶蓋最為適合。有的孩子是打蓋高手,動作優(yōu)雅,彈射準確,一天下來可以贏好幾枚瓶蓋。不過更多孩子是笨拙地用大拇指和食指將瓶蓋擠出去,擠射既不遠又不準,只有輸?shù)姆?。打彈珠也是這種打法,只是將瓶蓋換成跳棋的珠珠或者軸承的彈珠。

扇煙紙盒是將煙紙盒疊起來,借助摔下去風力將對方煙紙盒翻起定輸贏。摔下去沒有翻起對方煙紙盒,再用手扇或者手拍。一般是要看煙紙盒價格和煙盒出產(chǎn)年代,為先手。撕開煙紙盒側面,可以看到煙紙盒出產(chǎn)年代。由于玩打煙紙盒多了,將新的煙紙盒收藏起來,漸漸地收藏了好多煙紙盒。

抓紙板是將64開書疊成三角板,雖然報紙也可以疊紙板,但報紙質地抓起來明顯感覺不好,當是不合格三角板。有不同的難度抓法,一種是將一疊紙板從手背翻起,手掌抓住。有時紙板十幾公分甚至幾十公分厚,要全部抓住,手腕不夠,要用上手腕到肘部。更高難度的將如此厚的紙板翻起來抓住,還要掉出來一張。

打彈弓是磺廠子弟都會的?;菑S子弟彈弓做工講究,所用的樹杈不是簡單的Y字形,而是像金杯樣呈弧形,這種樹杈只有一種映山紅的灌木樹才能找到。找到金杯型映山紅樹杈,截斷,然后削成金杯型彈弓叉,綁上輪胎內胎切割的膠皮。包石子的牛皮是從廢棄的反毛牛皮鞋的鞋幫剪下來的。有位同學彈弓叉極有講究,是用金屬梯從模具倒出來的。一天打彈弓下來,可以打好幾只麻雀,做一鍋湯。不過也有淘氣的孩子用來射人。

滾鐵環(huán)用的鐵環(huán)是建筑用的鋼筋做成圓圈焊接起來,可大可小,一根較細鋼筋做成勾,勾住鐵環(huán)滾。一般也是人手一個,上學時帶上,放學后沿著公路往回家的路上滾。也有各種高難度的滾法。

市場上沒有陀螺賣,靠自己找來一支木棍,裁剪成陀螺大小,然后一刀一刀雕刻而成。有關系的孩童會找車工幫忙做。678工區(qū)車間,一位吳姓叔叔跟我家相好,我找來上好黃楊木請他幫忙我車陀螺,將裁剪成陀螺大小的黃楊木固定在車床上,設計好大小,在車床上轉幾圈,一個做工精致的陀螺做成,我一口氣讓他幫忙做了大小幾個陀螺?;氐郊依?,在陀螺尖鉆一個眼坎進一顆軸承珠,大功告成。一段時間,打陀螺成癮,水平之高可以到了不想打了,才讓陀螺停下來。

每天放學后不知道怎么打發(fā)時間,很無聊。廠區(qū)背靠的就是山,放了學便跟兒時的伙伴或者獨自一人山上山下轉來轉去,廠周圍山上幾乎每條小徑、小溪我都熟悉,去的最多是響石窖那里的出水洞抓螃螃(牛蛙)。其他孩子們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有牛蛙時,這里爬滿牛蛙。用竹竿一拍,草叢中乘涼的牛蛙紛紛跳進水里。出水洞出來的水被攔住,引到廠里,供廠里職工生活用水,非常干凈。被攔住的池子里的水清澈透底,跳進水里的牛蛙清楚可見,只可惜沒有辦法抓它。于是,我發(fā)明一種像矛一樣工具,用八號鐵絲,一頭砸扁,然后在磺廠車隊里電動砂輪磨尖和磨鋒利,再用鋼鋸在磨鋒利的兩側鋸成倒掛勾,將八號鐵絲的另一頭固定在竹竿上。帶著這種自制的竹竿叉去叉螃螃。水里的螃螃很笨,叉到跟前了也不知道躲避,從背部插進去,腹部出來,連腸子也帶出來了,每次總能插到幾支。想來這種方法叉螃螃是非常殘酷的。隨著知道的人多了,出水洞的螃螃也越來越少了。

更多人是在夜間利用手電筒抓螃螃。手電筒強光直射螃螃眼睛,會讓螃螃一動不動任其抓它。有人一整夜下來,可以抓到一麻袋。那時螃螃成了一些家里改善生活的一道上好的葷菜。

我發(fā)明用蜘蛛網(wǎng)去網(wǎng)知了。在竹竿上扎上一個圈,去廁所或者容易生蜘蛛網(wǎng)的地方,讓綁在竹竿上的圈粘滿蜘蛛網(wǎng)。剛出絲的蜘蛛網(wǎng)粘性好,很容易粘上知了,讓它動彈不得。知了在樹上歇的在高,只要竹竿能伸到的地方就能粘上。一天下來也可以粘上數(shù)十只知了。不過蜘蛛網(wǎng)只要放幾天就會失去粘性。用這種方法也可以粘蜻蜓。每到下雨前蜻蜓低空飛舞,用帶有蜘蛛網(wǎng)的竹竿往天上一掃,就可以網(wǎng)上。

我們也會想出各種招數(shù)打魚。如挑一框生石灰,走到很遠有魚的小溪,將擔來的生石灰泡連同筐,放進水里上下顛簸框,石灰蔓延出來和遇水后起化學反應,水里的小魚兒自動翻出水面,我們再用撮箕撈?;蛘邔⑸已b進玻璃瓶中,加入少量水,生石灰與水氧化反應后釋放出熱量,扔進水里爆炸,爆炸的沖擊波和石灰的蔓延,也會讓水里的魚翻出來。但要把握好時機,扔早了不爆炸,晚了會在手里爆炸,炸傷自己。

還有一種打魚方法是用那時帶有兩節(jié)電池的老式電話機,將電話線一頭放在水里,搖電話手柄。雖電話線的電壓不高,但足以將小池塘里的魚電昏,浮出水面。

想來那時對待小動物也很殘忍。傳說人吃了螃蟹腳會成為大力士,特別是前肢。于是,我們在小溪翻開石頭尋找螃蟹。找到螃蟹,拔掉螃蟹腳就生吞下。拔過腳的螃蟹再放在石頭下,據(jù)說還可以再生出來腳。

看見老鼠鉆進洞,我們在洞口點燃硫磺,硫磺煙往洞里熏,會將老鼠逼出洞穴,跑出來亂串。

還記得我對山上一座墳的主人比較好奇。聽大人們講,他曾抱著炸藥包,像董存瑞一樣去炸地區(qū)物資局大廈,不知道結果怎樣,他是躺在這里了。墳墓被人掘開過,尸首已經(jīng)殘缺不全,撒落在墳墓周圍,一條腿被扔進我們飲水的儲水池里。

聽說磺廠生產(chǎn)出來的硫磺是用來制造火藥的原料之一。當我們知道火藥的配方除了硫磺,還有芒硝和木炭,于是找來硫磺、芒硝和木炭,磨成粉混合攪勻,反復試驗都達不到火藥效果??墒菑呐谥窭锶〕龅幕鹚幏e攢起來可以爆炸。可能是我們知道的配方還是不對。

每到春天竹筍出來時,我們會進山里掰竹筍,只有那種剛從土里冒出來的才好吃。自己掰回來的野竹筍細嫩,是市場上買不到的。春天的椿芽樹剛長出嫩葉就可以掰下來,或炒雞蛋或清炒,有多的還可以晾干。不過,油漆樹跟春芽樹非常相似,兩者區(qū)別在于春芽樹小、樹葉小,顏色深,不會認的人將油漆樹葉掰回來,不僅不能吃,還惹來一身過敏,嚴重過敏的人臉腫得兩只眼睛成一條縫。野韭菜也一道好吃的野菜。

秋天果實成熟時,要進山里摘果子。一種我們叫做“楊桃”的,實際上是野獼猴桃,如果找到一窩可以摘一麻袋。剛摘的“楊桃”沒有熟,回來后放進米里或者棉絮里,幾天后逐個成熟,成熟一個吃一個。還有一種是叫做“八月瓜”,九月成熟的果子,成熟的“八月瓜”果殼張開,露出里面像龜縮的一條毛蟲的果肉香甜可口,是野果中的極品??赡芑菑S孩子能嘗到這種果實的不多。還有野李子、野黑桃、野毛桃等,都是我們秋天里,上山采集的果子。

戰(zhàn)爭電影看多了,特別喜歡槍炮。廠里有武裝部,存放有各種武器,什么三八大蓋、漢陽造、79式步槍、德國式?jīng)_鋒槍、蘇聯(lián)產(chǎn)的小馬槍、53式半自動步槍、56式全自動沖鋒槍、歪把子機關槍等。各型槍配不同子彈,如蘇聯(lián)小馬槍,刺刀在槍管側面,所用的子彈是大屁股子彈,我收藏過一顆。有了國產(chǎn)53式半自動步槍和56式全自動沖鋒槍以后,子彈標準化了,不管是半自動、全自動,或者機槍子彈,甚至手槍子彈,都用通用子彈。早期的步槍每射出一發(fā)子彈后,還要退出彈殼,壓上下一顆子彈。

廠里年青工人一般都是民兵,民兵里再有基干民兵,武裝部會定期對他們進行訓練。訓練結束前一般安排打靶。知道打靶那天,跟著這些民兵到打靶場。等打靶一結束,趕緊在草叢中尋找彈殼,和泥土里挖彈頭。我收藏的彈殼、彈頭,可以拼出好多子彈。

我知道子彈由彈殼、底火、發(fā)射藥、彈頭四部分組成。發(fā)射時由撞針撞擊底火,使發(fā)射藥燃燒,產(chǎn)生氣體將彈頭推出。我曾經(jīng)用自制火藥,裝進彈殼,裝上彈頭,用一種火藥粒作底火。撞擊底火,并不能引燃彈殼里火藥,更不能將子彈頭推出去。

家里擺滿了各式自制木槍,手槍、駁殼槍、長槍。這些槍是我找來木板,讓木工鋸成槍樣雛形,然后用刀,一刀一刀雕刻而成。再刷上黑色油漆。雕刻出來的槍,仿真程度,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上高中那年,體育課改成軍訓課,每天下午進行軍事訓練和射擊訓練。教官是廠武裝部派來的。子弟學校老師也有轉業(yè)軍人。有一位袁姓老師參加過抗美援朝,給我們作報告時繪聲繪色地講抗美援朝戰(zhàn)爭情景,讓我聽得如癡如醉。我們的射擊訓練,是他做教官。講解完槍械結構,射擊原理和技巧,便進行瞄準訓練。袁姓老師拿一個教官專用的瞄準鏡,可以從他的瞄準鏡里看到學生瞄準情況,其原理是三點成一線。奇怪的是,袁老師是將瞄準鏡放在表尺前面,怎么能做到三點成一線呢?讓我對他的神話產(chǎn)生了懷疑,他大概不會使用瞄準鏡,只是憑他印象,誰瞄準了,誰沒有瞄準,他特別青睞幾位同學。結果實彈下來,我中靶環(huán)數(shù)是全班最高。而他青睞的那幾位同學,要差得多,甚至有沒有中靶的。

我小時特別膽小,害怕黑夜、怕死人、怕鬼。職工禮堂和機關會議室,常常停放尸體,我會經(jīng)常夢到那里有鬼出沒,晚上從不敢一個人經(jīng)過那里。

直到14歲之前,我一直都在這里生活和學習,就這么無憂無慮的童年。

要是那時家長有先見之明,稍稍利用點時間學點外語,文藝等,將對我今后的人生產(chǎn)生多大幫助啊。

16、劉姓一家人

磺廠有一劉姓大家人,祖孫三代加起來十幾口人,有兄弟姐妹8人。他家老六叫劉體東,跟我是小學到高中同學,說他家還有兩位孩子早先夭折,如果在世,就有10個孩子了。

他家孩子管父親不叫爸爸或者爹,而是叫伯伯,這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叫法。我問劉體東,那叫爸爸的應該是什么人呢?

劉家父親是鐵匠,是高級別那種,叫八級鉗工,是工人中頂級級別了,廠里高級技術員和一般干部都拿不到像他那么高的工資,可想,那時對工人階級的重視。他家母親是保管工人供礦燈電的電瓶和為電瓶里添加硫酸的工人。爺爺是退休老工人。

劉家家風純樸,人緣極好,家里高朋滿座,人來人往,儼然成了磺廠人第二俱樂部了,每到工余時間,聚集在他家的人打撲克牌,要開幾桌才夠,父輩的、不同年級的同學等。

劉家全家人都能寫一手好字,都跟他爺爺一個體。由于他家爺爺能寫會畫,他家打的撲克牌都是他家爺爺自己畫出來的。那時,物資匱乏,連撲克牌也買不到,大家都找他爺爺畫牌。我家的兩副撲克牌就是請他家爺爺幫忙畫的。他爺爺畫多了,干脆雕刻了一個花紋印章,撲克牌背面就蓋印,正面用紅黑毛筆畫出桃杏梅方,畫工考究,不輸市場上買來的撲克牌。

他家在后院搭了一個豬圈,自家養(yǎng)了幾頭豬,豬圈里還做了兩個蹲位的茅坑。周圍人都喜歡上他家蹲廁所,因為他家自制了一個卷煙器可以自己卷煙。上廁所前,跑到他家,將煙絲散進他家自制的卷煙器槽里,在卷煙紙上涂上一層糨糊,一拉一根煙出來,點燃就去蹲廁所了。我家那時離他家有好幾百米遠,要大解,也要跑到他家?guī)c上一支煙,上吸下排,神仙般的享受。

他家孩子雖多,但個個爭氣,學習好,從不在外面惹事,家務活都是孩子們做的,洗衣、做飯、割豬草、拾煤、撿礦,無所不做,有做不完的家務活。所以,他家父母是很有福氣的,不用管孩子,孩子一大堆,自己確成了甩手掌柜,任孩子成長,所謂“多子多?!保谒页浞煮w現(xiàn)。

我跟劉體東是同學,早上上學時會彎過去,跟他結伴而去。放學也是要找他玩,可是每次找他時,他有做不完的活,為了讓他快些做完手頭活,只好幫他。我家養(yǎng)豬,就是受他影響,吵著家人讓買的。

劉體東學習好,背功一流,體育文藝全面發(fā)展,跟他爺爺一樣能寫一手好字。在班上,他做班長,我做學習委員,我們配合默契。小時候有多動癥(短暫抽動癥)的毛病,不自覺的口角要扯一下,同時使勁地眨一下眼睛,再用手在鼻子下面擦一下。要是他爺爺在旁邊,他做這個動作,會招來一記耳光,被他爺爺打過幾次耳光后,終于改掉了這個毛病。其實,多動癥(抽動癥)是孩子發(fā)育過程中的正?,F(xiàn)象,是孩子大腦發(fā)育不完善所造成的,過一段時期后,會自然好轉。有這種毛病的一般是聰明孩子。

可惜這個聰明的劉姓一家子,恢復高考后,沒有反應過來,眼睜睜地看見周圍人考上大學,自家人一個沒有考上。若干年后,再次見到劉體東時,那磺廠鄉(xiāng)土習氣一點沒有改,到了大城市,見到警察就躲,還跟我打招呼,萬一被警察收留,讓我去取他出來。

有聰明基因,他家第三代一定更有出息。

17、見過一次特大暴雨

那是1973年的一個夜晚,一場特大暴雨席卷磺廠。洪水泛濫、山體滑坡,沖垮了道路、堵塞涵洞、掩埋房屋,給磺廠產(chǎn)生和生活造成極大損失。我幺姨家是住在我家坎下沒多遠的一幢木板房里,被山體滑坡掩埋了一半,幸好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受災的職工都被安置在機關會議室。

暴雨過后一片狼藉,道路中斷、泥水淤積、一些房屋倒塌,亟待整修。其中幾乎所有引水的涵洞都被暴雨帶來的泥石流堵住,當務之急是疏通涵洞,以便再一次的大雨到來時引流通暢。搶修道路和疏通涵洞就承包給了磺長子弟。哥哥和他的另外一位同學組成一組疏通涵洞,順利完成,還賺了一筆外快。

往678高爐廠區(qū)的馬路下面的涵洞堵住后,從山坡上下來的幾條小溪水匯集到了這里,無法繼續(xù)往下流,形成了一條河,如再有暴雨襲來,有沖垮道路的可能。承接疏通這個涵洞是另外兩位子弟。他們先是坐在水桶上面用竹竿往水里搗,沒有效果,再從涵洞出口進去,在涵洞里面搗,涵洞是搗通了,可是如潰堤般洶涌而來水將他倆沖走。人們沿水流方向走到十幾里以外,才找到他們的尸首,已經(jīng)面目全非,無法辨認。

山里面打雷、閃電經(jīng)常發(fā)生,而且離的是那么的近。有時一道閃電將上山的樹折斷。離我最近一次將我家屋檐掀翻一個角。

那時,咒罵那些做了壞事的人,要遭雷劈。因此被雷劈倒的人是不被同情的。

18、職工醫(yī)院和受扁桃體炎折磨

磺廠自辦職工醫(yī)院,住院部設在響石窯,大約有幾十張床位,有簡單的手術室,配有最好的設備是X光機。職工們可以不出廠,可以做透視和照X光片,生了小病住廠里自己的職工醫(yī)院,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療,包括簡單手術、生孩子等。磺廠有職業(yè)病診斷權,矽肺病和疾病分期在廠里醫(yī)院可以作出診斷。在機關和二工區(qū)分設了兩個門診。

醫(yī)院醫(yī)生有的是正規(guī)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分配的,其中一對是武漢醫(yī)學院65屆畢業(yè)生,男的叫許醫(yī)生,是湖北沔陽人,大學學習成績優(yōu)秀,還是班上學習委員,是一位高材生;女的叫皮醫(yī)生,是恩施地區(qū)巴東縣人。這對大學生自命不凡,眼高手低,在小醫(yī)院沒有他們的用武之地,打一開始就沒有準備在磺廠好好工作。雖說是正規(guī)院校畢業(yè)的大學生,可是為人民服務的思想淡薄,在職工中口碑不是很好。對于我們尋常人家眼里,那時的醫(yī)生是高不可攀的。記得我母親一次半夜犯病,平常家人很少跟醫(yī)生交道。父親鼓足勇氣,去敲這位許醫(yī)生家門,被他以冷漠相對,父親只好泱泱而去?;蛟S母親的這種病醫(yī)生見多了,對這位許醫(yī)生來說,已經(jīng)見怪不怪。要是醫(yī)生有個問候、道一聲關懷、哪怕動手摸一下,將是給病人極大安慰。

這對自命不凡醫(yī)生,主要是男的許醫(yī)生,在磺廠一耗就是十幾年,直到恢復高考和研究生招生,許醫(yī)生終于有了機會,憑他優(yōu)秀的才華和扎實的功底,一舉考上了研究生。不過許醫(yī)生妻子皮醫(yī)生是位好醫(yī)生,至少沒有架子,長期坐門診,找她看病有親近感,沒有心理壓力。

聽說職工醫(yī)院還有一位五十年代武漢醫(yī)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磺廠,又去了哪里?

而沒有很高學歷的劉炳坤夫妻兩人作為磺廠醫(yī)生,很有親和力,是磺廠職工信得過的醫(yī)生,人際關系和口碑好多了。同樣是支援山區(qū)的外地人,確安心于本職工作,跟工人們打成一片。劉醫(yī)生在有限的條件下,鉆研業(yè)務,醫(yī)院里唯一一臺X線放射設備就是劉醫(yī)生操作的。可能是劉醫(yī)生人際關系好,深受領導的喜歡,被提拔為廠職工醫(yī)院院長。

我雖生下來弱小,但身體一直很好,不知道生病是何感覺,跟醫(yī)院無緣。有的孩子稍有不慎就拉肚子,比如喝“生水”(沒有煮過的水)、吃“甜?!保ㄓ衩锥挘墒俏页允裁炊即蟊闳绯?;有的孩子一有氣候變化,就風寒纏身,可是我風里來雨里去,從來不犯感冒。有時風雨到來,還故意在雨里淋。

得過一次麻疹,那時土話叫“出夫子”,是每個孩子都逃不掉的。“出夫子”會發(fā)燒,甚至高燒,身上出皮疹。土辦法是讓孩子留在家里四門不出,家里門窗緊閉,寒戰(zhàn)、高燒時用棉被捂住,出一身汗就會好了。盡管這些土辦法,有孛科學,但沒有聽說過孩子因為出麻疹而斃命或者留下殘疾的。在磺廠小孩中還流行一種叫腮腺炎的傳染病,那時土話叫“抱耳風”,可能是患腮腺炎時一側或兩側腮腺圍繞耳朵腫大吧。發(fā)生“抱耳風”時,用蜂蜜糊在腫脹的耳朵周圍。

時有孩子淘氣或者跟人打架,打斷胳膊摔斷腿的,或者皮開肉綻,要去醫(yī)院縫合,或者接骨。常常聽到這個孩子縫了幾針,那個孩子縫了十幾針的。我因為自小膽小,從不惹事,也未曾在我身上發(fā)生過。有過兩次輕傷,一次一位同學站在教室里門口,往天花板上扔磚頭。我正好要出教室,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心想“這扔不進去的磚頭不會掉下來砸到我吧”,正想著,還是繼續(xù)往門外走,恰恰一塊磚頭落下來砸在我額頭上,在我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永久的凹陷。再一次學校運動會,我報名參加了跳遠項目。我那時有個壞習慣,喜歡將舌頭伸在外面。當我助跑,用力起跳,跳進沙坑一剎那,下頜磕到膝蓋上,險些把我舌頭咬斷,含著滿口的血往醫(yī)院跑。醫(yī)生說舌頭血液供應豐富,很快會好的。沒有做任何處理,幾天后傷口愈合。

磺廠醫(yī)院防疫工作做得好,疫苗接種、吃糖丸都是按時按點一次不拉下。每到打預防針時,成了孩子們一樁痛苦事情,沒見過打針,見到打針和抽血就會暈倒。

在左臂上劃痕接種起的泡往往要好幾天才能好,留下疤痕,那時的男孩女孩個個左臂上都有兩個疤。醫(yī)生給孩子接種和皮膚劃痕等往往只用一根針,劃完全部同學,只是劃下一位同學時,用消毒棉球擦一下針頭。劃過千百次的針放進消毒盤里泡起來,第二天再劃,會不會因為消毒不徹底,雖預防了接種的病,又傳染上別的病了呢?

預防接種確實有效,接種過麻疹、風疹、腮腺炎三聯(lián)疫苗后,這三種病的確減少了。吃過糖丸后,得小兒麻痹癥只見過鄰家胡公子一個。在大人中經(jīng)常見到的麻子,在年青一代的孩子里再也見不到了。

每到傳染病流行季節(jié),職工醫(yī)院就會派人到公共場所,往經(jīng)過的人口腔里噴預防藥,噴出來的預防藥有點甜。例如放電影時候,有護士守在檢票口,凡是進電影院的人挨個張開口,接受護士噴藥。有時醫(yī)院會讓學校煎有“預防”作用的草藥,學生們自己帶杯子,進教室前必須喝一盅。不管有不有效,磺廠職工醫(yī)院這種認真和負責任的精神可嘉。

父親因為慢性支氣管成為職工醫(yī)院設在機關診所的常客。父親只相信中醫(yī),從不吃藥打針,每次支氣管發(fā)作時就要去診所抓幾付中藥,回家煎服,加上我后來生病,家里火爐上的藥罐不斷。估計父親年輕時對中醫(yī)有過興趣,研究過中醫(yī),或者做過中藥材生意,因為家里書架上擺放了好幾本中醫(yī)中藥書籍,如:《本草綱目》等?;菑S中醫(yī)是一個叫雷叔叔的醫(yī)生,不是科班出身,所學中醫(yī)是祖輩家傳?;菑S關閉前,雷叔叔調到恩施醫(yī)學??茖W校教授中醫(yī)學,在一次車禍中不幸遇難。

父親煎藥很在行,火候把握適中,第一道藥只要水一開,便逼出來,再加水煎第二道,到第三道,逐漸延長煎藥時間。第三道才將藥渣倒掉。

曾幾何時開始受化膿性扁桃體發(fā)炎折磨。第一次犯急性扁桃體炎,只是單純發(fā)作,吃藥打針幾天后沒事了,幾個月以后,又再次發(fā)作,逐漸有了規(guī)律,是每1-2月就會發(fā)作一次,扁桃體腫大,醫(yī)生說扁桃體上面有了化膿點,每次發(fā)作就是高燒,一般到39-40度,精神不振,咽喉腫痛,吞咽困難,吃不下飯。要去診所打幾天青霉素和鏈霉素針才能好轉。即使發(fā)作間歇期,腫大的扁桃體也沒有消退。常年打針讓我屁股肌肉幾乎結成板了,要用熱毛巾敷才能松弛下來。有時一連打幾天針,也退不了燒,再改煎服中藥,因此我對中藥的蟬殼、地苦膽、黃連成分有了一些了解。有人說“黃連苦”,一點不假,苦的難以咽下,咽進胃里也會反胃嘔吐出來。咽喉腫痛,聲音嘶啞,醫(yī)生常常開一堆蟬殼,蟬殼是蟬自幼蟲變?yōu)槌上x時所脫下的殼。在李時珍《本草綱目》里解釋“凡用蛻殼,沸湯洗去泥土、翅、足,漿水煮過,曬干用。”以我的理解,更多原因是因為夏天里的蟬叫起來聲音大,讓患有咽喉炎發(fā)不聲的嗓門大起來吧。

長期反復生病不僅折磨我本人,還連累了家人。長期吃藥打針,估計病菌在我身上產(chǎn)生了耐藥,一般劑量的打針是起不了效果了。即使這次犯病好了,但保證不了下次的再犯,我甚至連一種長效青霉素都打過了,每個月打一針。根本的解決辦法只有摘除扁桃體。正在這時,廠里醫(yī)院進了一套扁桃體圈套器。劉醫(yī)生作為職工醫(yī)院院長,幾乎成了全能醫(yī)生,除了掌管職工醫(yī)院唯一臺X光機外,這套新進的扁桃體套圈器他也要嘗試使用。劉醫(yī)生讓我到他辦公室,將我?guī)У揭粋€光線好的走道上坐下,他手里拿著醫(yī)院剛買來的套圈器,讓我張開口,嘗試著將我扁桃體用圈套器套下來,擺弄了幾下,可能覺得沒有把握,便放棄了。

我們廠有常年派駐恩施醫(yī)學??茖W校的工宣隊,一位吳姓老工人因為姓吳,跟我家是“家門”,沾點親,是工宣隊負責人,小時候我找過他幫忙車過陀螺。母親將我托付給他,讓他在恩施地區(qū)醫(yī)院找人做手術。正是1976年的春夏之交,我搭上一輛領導座的吉普順風車去的恩施,這輛吉普車是送一位領導去恩施。那是我第一次去恩施,吳叔叔將我安排在學生宿舍住下來。這間宿舍住著二十多位學生,陌生的環(huán)境,外面狗的哀嚎,讓我怎么也睡不著,聽說這些狗叫是那些醫(yī)學生們解剖過的,想起醫(yī)學生們拿狗來做實驗,給狗開膛破肚,血流滿腔,越發(fā)讓我恐懼。

第二天吳叔叔把我?guī)У蕉魇┑貐^(qū)醫(yī)院一位五官科專家家里。這位專家讓我張開口,煞有介事地為我檢查了一番,說我咽炎嚴重,摘掉扁桃體會加重咽炎,我將信將疑,失望而回。我大學畢業(yè)分配到這家醫(yī)院,好像是五官科的孫主任那時為我看的病。摘掉扁桃體會加重咽炎?在我的知識范圍內,沒有這一說法。

回家后,化膿性扁桃體發(fā)炎還在不停地折磨著我。那年暑假,母親再次把我?guī)У浇ㄊ伎h醫(yī)院,是直接奔醫(yī)生那里,要求做手術的。那天醫(yī)生簡單地問完病史,便將我收進了病房。是一間大病房,里面住著十多個病人,五花八門什么病人都有。

母親將我安頓好后,以為沒有事了,便離開了醫(yī)院。母親前腳走,后腳就有醫(yī)生將我?guī)У绞中g室,已經(jīng)有好幾位醫(yī)生等候在那里。手術醫(yī)生讓我坐在手術椅上,用壓舌板撬開我的口,麻藥也不打,就將扁桃體圈套器放進我的小口里比劃。這種扁桃體圈套器正是磺廠醫(yī)院劉叔叔想用而不敢用的器具。估計是找到了扁桃體,醫(yī)生用他手里的扁桃體抓鉗夾住扁桃體,死命牽引,我清楚地感覺到圈套器套住了我的扁桃體,醫(yī)生開始收緊圈套器,將扁桃體用力拉出來,左邊一下,右邊一下,沒打麻藥,那個疼啊,撕心裂肺,好像是我的手臂活脫脫的被他們扭下來了一樣。

醫(yī)生往我口里塞了幾個棉花球止血。旁邊站的好幾位醫(yī)生估計是來觀摩手術的,見手術醫(yī)生拉出圈套器,甩出幾團血糊糊的東西,以為是套出來的扁桃體,在托盤里沒有找到,是不是夾飛了?醫(yī)生們又滿地找。突然,有位醫(yī)生喊道“找到了”。拿到燈光下一看是棉花球。于是再找,最后是不了了之,將我送回病房。估計這家縣醫(yī)院是第一次拿我做試驗用這種方法摘扁桃體的,難怪這么順利收我住院的。這次雷人的手術,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至少讓我兩年以內沒有發(fā)病,為贏得高考和我發(fā)育最關鍵時期有了身體保障。

母親回到醫(yī)院時,我已經(jīng)做完手術,回到病房。中午我便開始進食,吃了一個饅頭。下午母親為我辦完手續(xù)出院,整個手術加住院費是1元92分。回廠里再報銷一半,花費才9毛6分。那時醫(yī)療費真便宜。兩年后在大學里,我的扁桃體發(fā)炎再次反復,而且更加嚴重,顯然是建始縣醫(yī)院這次手術沒做干凈。

小時我還染上了口吃(結巴)毛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說話開始結巴的,有人說是學結巴人說話學來的。我們廠子弟還有好幾位這樣的結巴。結巴起來常常被人嘲笑,造成內心壓抑,性格內向。似有滿腹的話語,就是表達不出來啊。越想表達越結巴,內心痛苦只有自己知道。結巴了不敢在大庭廣眾下發(fā)言,不敢跟人講話,限制了跟人交往。我的事業(yè)上就是因為有結巴毛病大打折扣?,F(xiàn)在我的口吃毛病好多了,我會明顯感覺到天氣變化時,尤其是要下雨前,我的口吃明顯。

19、1976年9月9日

1976年對中國人來說是極不平凡的一年,可以概括為“天崩地裂,驚心動魄”。1月8日是敬愛的周恩來總理逝世;7月6日,朱德委員長以90歲高齡與世長辭;9月9日零時10分,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久病不治,離開我們。自然界的天災也接踵而至。年初的云南地震剛過,唐山大地震又來,而地震幾乎將唐山夷為一片廢墟。10月,“四人幫”被一舉粉碎……1976年是驚心動魄的一年,也是歷史大轉折的開始。記憶最深刻的是毛主席逝世。

1976年9月9日那天下午4點,放學回家的路上,廠里的廣播突然響起,一陣哀樂后,播報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去世的消息。聽到毛主席去世的消息如晴天霹靂,讓我陷入了極度悲痛和恐懼,因為從小受教育毛主席全國人民的大救星,只有毛主席才能讓我們過上好日子,毛主席去世了,我們以后怎么辦呢?

在追悼毛主席期間,停止一切娛樂活動,包括放電影、打籃球等。廣播里循環(huán)播報關于吊唁毛主席的新聞。不過也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在悼唁毛主席期間仍聚眾打牌和吃喝等娛樂活動,當然是要被抓起來。

職工禮堂布置成吊唁毛主席的靈堂,中間擺放著毛主席照片,兩旁是各個單位和個人送來的花圈,從磺廠基干民兵里挑出來英俊威武民兵持槍站在毛主席遺像兩側,場面莊嚴肅穆,來靈堂吊唁的人絡繹不絕。

花圈是職工們自己編織的。由于磺廠礦難不斷,經(jīng)常死人,扎花圈成了經(jīng)常性工作?;ㄈτ玫闹Ъ芎椭虚g的大小兩個圈都是用竹竿做,周圍扎上松柏樹支,再扎上紙花。紙花有不同大小,是用兩層到三層白紙疊起來,中間扎根線,拉成花瓣樣形狀。一種皺的花瓣是用皺紋紙?zhí)自诳曜由贤乱粔荷傻摹?/p>

磺廠追悼會是跟北京追悼會同步舉行,禮堂里的觀眾座椅早已經(jīng)搬出去了。工作人員在禮堂里劃定了大小不等的方格,是各分廠職工所站的位置。追悼會那天,職工和學生們早早地站在了指定的區(qū)域,大家都懷著極其沉痛的心情安靜地等候追悼會開始。幾個小時后,一陣哀樂聲后,追悼會才開始,大家正安靜地聽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國務院總理華國鋒同志致悼詞,突然聽到一位婦人近乎撕裂般地哭出響起,引爆了整個會場,人們對主席真摯的感情瞬間爆發(fā),哭聲一片,幾位支持不住的婦人被扶出場外。那時,磺廠婦人哭死人,不止是哭,還要唱,將死者生平一樁一樁地唱出來。

那位引爆會場的婦人叫蘇老媽子,是磺廠的孤寡老人。體型消瘦,眼睛突出,脖子粗,有人說她脖子里長的是雞胃,食物到了脖子就很快消化了,因此特別能吃,一餐可以吃幾個饅頭。其實她的粗脖子、情緒激動和能吃的毛病就是現(xiàn)代醫(yī)學的“甲狀腺功能亢進癥”。

20、最后一次暑期工

磺廠子弟課余時間一般都要做副業(yè)工(臨時工),以減輕家里負擔。那時國家政策是鼓勵多生,人多好辦事,家里孩子少的2-3個,多的有十幾個,有的家里母親和女兒一起坐月子的大有人在。雙職工家庭的可能負擔會少一些,可是許多家庭只有一個人工作,顯然單靠工資是養(yǎng)活不了眾多孩子的,必須以打工來養(yǎng)家糊口。那時,還沒有計劃生育一說,以生育多,貧窮為榮。家里孩子多的、家庭窮的會享受到廠里補貼。

一位吳姓老工人家里孩子多,因為他給我們做過憶苦思甜報告,控訴過磺廠老資本家,估計解放前他已經(jīng)是磺廠工人了,有豐富的探礦經(jīng)驗。他家男孩子長大一點,便成了家里的勞動力,老工人手里拿支煙斗,像工頭樣坐在現(xiàn)場,指揮和監(jiān)督他家孩子們挖礦。在沒有經(jīng)過勘探地下有沒有礦,也沒有安全保障情況下,他家?guī)讉€兒子盲目地往地下挖,幾年工夫竟然挖出數(shù)十平方米大小,幾十米深的一個大坑,挖出來泥土和礦渣堆成了一座小山包。當他家是現(xiàn)代版愚公移山,一點不夸張。

在磺廠可以做的臨工有許多,撿礦、錘礦、拾煤是最常見的。其他還有搬運石頭、磚頭,砸石子、梯片石,糊炸藥袋,幫食堂刮洋芋皮等。

我小的時候零零散散的做過一些暑期工。如搬運磚塊到幾公里之外,按每塊磚一厘算,一天下來可以掙到幾毛錢。剃石片是我喜歡的工作。石片是蓋房子砌墻時用來墊石縫的?;菑S有種石頭質地純而脆,用扁的鐵錘可以像切土豆樣切成片。砸石子也是我另外做過的工作。

隨著磺廠老礦井可以開采的資源耗盡,需要尋找新的礦源,于是,決定在羅巖的葛麻包再建一個新工區(qū)。這里早已不是處女地,在這之前,是磺廠農(nóng)場,早期的老干部下放勞動,所謂“蹲牛棚”就在這里。后來是磺廠子弟學校首屆高中畢業(yè)生作為替代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在這里建立的“新建隊”農(nóng)場。這個“新建隊”在磺廠只存在一年,被其中的熱血青年認為在這里接受再教育不夠,非要到真正的廣闊天地——農(nóng)村接受再教育,要跟農(nóng)民們戰(zhàn)天斗地,同甘共苦才算下鄉(xiāng),于是全部知青又轉移到建始縣農(nóng)村。

知青們離開后,這里成了廢墟,當年知青住過的宿舍只是斷壁殘垣。哥哥在“新建隊”勞動時,我是???,有時不想回家,就跟哥哥擠一個床鋪住下來,因此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

知情們將機關院子里的蘋果樹轉移到這里,大半已經(jīng)枯死。沒有枯死而存活下來的幾棵小樹結的蘋果少而小。想當年這些蘋果樹在機關時,是枝繁葉茂,碩果累累,成了機關里的一道風景。每到摘蘋果的季節(jié),成了我們機關孩子們的目標。廠領導知道守不住,每年不到蘋果成熟就摘下來,分發(fā)給職工。盡管是酸而澀,那也是自己勞動的果實。偶爾遇到?jīng)]有摘的蘋果,成熟以后摘下來水多而甜。

要在葛麻包建新廠,“大軍未到糧草先行”,磺廠基建科提前進住到這里,開始為新廠開工準備宿舍和開鑿礦井的前面的入口。正值暑假,施工員為我和弟弟的到來準備了兩份工作,將這棟新建的工人宿舍樓門窗刷油漆包給了我們,另外還讓我們砸石子。

每天一大早我和弟弟就到了工地做工,中午收工后就在工區(qū)臨時飯?zhí)贸燥?,全是包谷面飯,飯?zhí)眠€是知青們以前用過的。吃過午飯小憩一會再做工,下午收工回家。

新宿舍是一排平房,大約2000平方米,十幾到二十幾間房間。我和弟弟開始時信心滿滿,老老實實,一間一間地刷油漆。我們每刷完一間,要出去玩一會。夏天里的知鳥在叫,野果成熟,讓我們兄弟倆忍不住要去抓,要去摘。炎熱的夏天,潺潺水流,我們又想去小溪游個游泳。如此做一做玩一玩,工期進展非常緩慢。施工員忍不住再叫來一位磺廠職工家屬來幫忙。我們沒有覺得有人競爭,搶我們的活做,仍然是工作一會玩一會。那位家屬很快完成了分配給她的任務,又將屬于我們的任務搶去做了。最后整棟樓刷下來,她完成了一大半,按件取酬,我們只分到一小部分工錢。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