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八·一八”天安門廣場的插曲

深夜，毛澤東突然提出要穿軍裝接見紅衛(wèi)兵，汪東興急得團團轉(zhuǎn)，最后借來了一個大個子警衛(wèi)戰(zhàn)士的軍裝，于是產(chǎn)生了一系列“史無前例”的照片。我第一次見到的林彪，穿著厚厚的棉大衣，脖子上纏著圍巾，面無血色，走路還要人攙扶。

1966年8月18日這一天，首都舉行盛大的“慶祝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大會。毛主席要去出席，我們在頭一天就開始了準備。

準備什么？據(jù)說會議在天安門廣場舉行，有百萬人參加。這當然有許多工作要做，而且只有我們準備還是不夠的，還有許多單位也要做許多準備，這樣才能使會議如期開成。這里只提一提我們進行的那一部分準備工作。

夜已很深了，忽然得到通知說，毛主席要“穿軍裝”上天安門，這樣一來可把我們難住了。

穿什么軍裝？當然是現(xiàn)成的了?？墒牵飨?949年進北京之后，不管解放軍服裝、佩戴的符號怎樣改變、更換，毛主席從來沒有穿過軍衣，因而也沒有為他做過這個方面的任何準備。常說量體裁衣，適合毛主席穿的軍衣那真還是難找啊！汪東興、張耀祠急得團團轉(zhuǎn)。與解放軍總后勤部聯(lián)系吧，現(xiàn)在已是深夜了，人家機關(guān)早已下班了；而且這種需要也不好說清楚，因為還要保密啊。如果不把切實的用途講出來，讓人知道是為毛主席找衣服穿，就不易引起重視和得到很快的配合；若講出來，又不符合當時的保密要求。

張耀祠對我說：“你們中隊有沒有與毛主席個頭相仿的？”

“有?！蔽艺f。

我們中隊有個干部隊員叫劉云堂，他高大的身軀，壯實而寬厚的胸腰，還有那碩大的臉龐，紅光滿面……雖說只有二十幾歲，前額上的頭發(fā)已顯出幾許稀疏，他走起路來規(guī)規(guī)正正，不緊不慢，頗有些老同志、大干部的樣子。這一年春天發(fā)新衣時，特號的衣服他也穿不上，只好為他也來個量體裁衣請人家給他定做了。這在連隊來說，是少見的，顯得很特別，印象也就很深。

張耀祠聽了我的述說，簡直有些興奮了。忙說：“快去，把他的衣服拿來，量一量，看是不是可以用？”

我把劉云堂僅有的那一套新軍裝拿來后，綴上紅領(lǐng)章，釘上紅帽徽，送毛主席去試穿。毛主席穿上一試，看上去除前胸尺寸不夠，略顯得緊一些之外，其余基本上還可以，好在毛主席對衣著并不怎樣講究。

對這套衣服，毛主席首先表示滿意，就決定穿這套衣服上天安門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難辦的問題竟然如此意外容易地解決了。誰也不會想到，毛主席是穿著別人的衣服登上天安門，檢閱百萬游行隊伍的。

這一夜，毛主席沒有睡覺。清晨5點多，東方泛著紅霞，太陽還沒有出來，距預(yù)定開會時間——上午7時半還有很長的時間，他便上了車，要去天安門。

我乘的車子緊跟毛主席的車駛出中南海，過筒子河，在天安門里停了下來。這時，那里的崗哨剛剛布好，工作人員正在上崗位，毛主席便健步從西馬道乘電梯上了天安門的西平臺。

這時，天安門廣場上與會群眾敲鑼打鼓正在集中。從上邊往下望去，不少群眾席地而坐，當中還有些空地，想來還有不少群眾隊伍沒有到達。

毛主席忽然抽身下樓，說要到廣場里“看一看”，要“到群眾中去”。

我們，還有陸續(xù)到達的幾位負責人也緊跟其后，隨毛主席從西馬道逐級走下，出天安門城門洞，過金水橋，來到了天安門廣場的北邊。

在晨曦中，毛主席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天安門廣場上，草綠色的軍裝，鮮紅的領(lǐng)章和帽徽……他信步向廣場走來。毛主席在向大家微笑，在向大家招手……瞬間，即使坐得很遠的人，也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墒?，奇跡出現(xiàn)了，最少也有幾十萬人的廣場，幾乎沒有一點聲息。人們在發(fā)愣，他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毛主席嗎？是真的嗎？

??！是毛主席！沉寂瞬息之后，頓然間，廣場里掀起了歡呼的風暴，排列有序的隊伍頃刻大亂……發(fā)生了可怕的擁擠，人的浪潮真有排山倒海之勢，向毛主席站立的地方涌來。因為大家爭先恐后，想一睹毛澤東主席的光輝形象??！

這，在那個年代，是人們最大的心愿，尤其是青年人。

毛主席不僅不能再往前走了，而且，若多站一會兒，就會被人海的浪潮淹沒，有被擠倒的危險。

我們幾個也顧不得是否會妨礙群眾的視線了，緊緊地站在毛主席的身邊，請毛主席趕快往回返。毛主席還想多在這里待一會兒，再看一看……但這時，群眾擁擠的狂潮，迫使我們圍成的小圈子越來越小，已感受到了難以抵擋的壓力愈來愈大。在我們身邊不遠處坐著的群眾隊伍，也頂不住了，不得不站了起來。

然而，毛主席仍面不改色，還是微笑著，熱情洋溢地與擁上來的群眾握手問好。

跟隨出來的幾部車子，也陷入了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動彈不得。

我們的后退之路也被堵塞，前進不行，后退也不行。

我們隨主席出來的十幾名警衛(wèi)人員，寸步不離地圍在毛主席的前后左右，生怕?lián)頂D的人群沖撞到毛主席的身上。

這時，中央警衛(wèi)團的機動部隊及時趕到，在衛(wèi)戍區(qū)等單位的配合下，將擁擠的群眾分開，清出一條通往金水橋至天安門城門洞的通道，毛主席才回到金水橋上?？墒?，毛主席還不甘心，他再次回過身來，揮動著那頂軍帽，向歡呼的人們致意。到了金水橋上，已屬于控制的警衛(wèi)區(qū)域，沒有了擁擠的人群，我們這才放下心來。當毛主席再次回到天安門城樓上的時候，廣場又一次沸騰起來，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7時半，大會在雄壯的《東方紅》樂曲聲中開始，林彪發(fā)表了講話。

他對興起的造反派、紅衛(wèi)兵們說：

“毛主席提出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是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偉大創(chuàng)舉，是社會主義革命的偉大創(chuàng)舉！”

他說：“我們堅決地支持你們敢闖、敢干、敢革命、敢造反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精神！”他贊揚紅衛(wèi)兵是“文化革命的急先鋒”，并號召他們：

“我們要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要打倒資產(chǎn)階級反動權(quán)威，要打倒一切資產(chǎn)階級?；逝?，要反對形形色色的壓制革命的行為，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我們要大破一切剝削階級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要改造一切不適應(yīng)社會主義經(jīng)濟基礎(chǔ)的上層建筑，我們要掃除一切害人蟲，搬掉一切絆腳石！”“這次是大戰(zhàn)役，是對資產(chǎn)階級和一切剝削階級思想的總攻擊。我們要在毛主席領(lǐng)導(dǎo)下，向資產(chǎn)階級意識形態(tài)、舊風俗、舊習慣勢力，展開猛烈的進攻！要把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把資產(chǎn)階級右派分子，把資產(chǎn)階級反動權(quán)威，徹底打倒，打垮，使他們威風掃地，永世不得翻身！”

林彪扯著尖尖的嗓子，發(fā)表了充滿火藥味的講話。

提起林彪來，我對他了解得并不具體，也不多，但認識他卻很有些時候了。

那是1951年，我跟毛主席出差杭州，當時林彪也在那里。有一天晚上，林彪和葉群要來看毛主席。在這之前，我從沒有見過這位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很有名氣的人物，在我的想象中，他一定是儀表堂堂，很有大將風采……出人意料的是，從車里鉆出來的林彪是另番模樣。

那里的天氣并不很冷，可是他穿著厚厚的棉大衣，脖子上纏著圍巾，頭上戴著帽子。這時我才看清，他的個頭并不高大，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下了車走幾步路還得讓別人攙扶著。

隨行的葉群解釋說：“林總身體不夠好，怕風，怕光，怕冷，怕出汗。”

其后的20年間，我還見過他幾十次，那全是他到毛主席這里來開會或是參加會見外賓等，印象比較深的是，冬天他坐在保險車里，車里有暖氣，他還要穿上套褲。每次來毛主席這里，都是先被人扶到我們的值班室脫大衣，去套褲，解圍巾，摘帽子，整理好再進去，走時再到值班室把這一套穿戴好了才出門。有時毛主席要他陪見外賓，還要等林彪方便的時候。這樣的一個人物，“文革”中突然成了紅得發(fā)紫的人物，后來九大黨章還明確規(guī)定他是毛主席的接班人。

講話結(jié)束后，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檢閱了首都百萬人的游行隊伍，主席臺上的黨中央領(lǐng)導(dǎo)人不時向群眾招手，然而，游行群眾的眼睛卻在尋找毛主席的身影。雖然，往年“五一”、“國慶節(jié)”也都曾有過這樣的場面，但此時此刻，人們對親眼看到毛主席賦予了不尋常的意義。游行的隊伍似潮水般地在天安門前翻滾，源源不斷地流過。毛主席始終站在城樓上，不曾休息片刻，毛主席對群眾傾注了無比的熱情。

在天安門上，還邀請了數(shù)百名男女學生上來，與毛主席、與黨中央其他領(lǐng)導(dǎo)人一起觀禮，檢閱游行隊伍。本來，按大會的安排，首長和學生分區(qū)域站立，像往常那樣，很有秩序，可是這些學生一上來，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先則到處亂竄，也不聽勸說；繼則要見毛主席，要與主席一起照像；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把城樓上的秩序搞得亂哄哄的。

這時，一個戴著紅衛(wèi)兵袖章的女學生來到毛主席面前，主席同她進行簡要的交談，無非是問她是哪個學校的，叫什么名字呀……她也沒有征求毛主席的意見，便把寫有“紅衛(wèi)兵”三個字的袖章戴在了毛主席的左臂上。

毛主席看了一眼那個袖章，并沒有說什么。第二天的報紙上把這件事大加宣揚一番，從此，紅衛(wèi)兵運動風起云涌，席卷全國，隨后就是紅衛(wèi)兵沖上街頭破“四舊”。這一行動，給社會帶來災(zāi)難性的后果。

當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分批會見觀禮臺上的代表時，廣場上的人流立刻騷動起來了，正在游行的隊伍全停下來不走了，因為他們沒有看到毛主席。為了滿足他們的這個要求，毛主席在城樓上由東向西、再由西而東地走著，不停地揮動著手中的軍帽，向廣場上的人們招手致意?！懊飨f歲”的呼聲在廣場上空激蕩。

毛主席連續(xù)接見這么多的人，在那里站立，不停地走動，一連幾個小時，很疲勞，我們擔心他的健康，勸他進去休息一會兒?？墒撬韭牪贿M去，一直到最后一批游行隊伍過去了，他才離開那里。

第二天全國各地的報紙都以特大號字，頭版頭條地位，突出地報道了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門廣場出席的這次盛會。

毛主席的接見，林彪的號召，極大地鼓舞了紅衛(wèi)兵起來造反的“士氣”，他們以“黨不變修、國不變色”的崇高信念為己任，到處煽動，四處沖殺，有的甚至失去理智，瘋狂破壞，使全國的許多地方很長一段時間，一直處于混亂之中。

想當初，如果能夠料及造成這么嚴重的惡果，毛主席會那么熱情地在天安門城樓上那樣不辭辛苦地鼓勵青年人去做蠢事嗎？！

在戰(zhàn)爭年月毛主席料敵如神，指揮千軍萬馬，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到如今，對于紅衛(wèi)兵的災(zāi)難性破壞行為，卻未能預(y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