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救子
從監(jiān)獄里“撈人”不是什么新鮮的故事,老子營救兒子更是常態(tài),人之常情,天經(jīng)地義。以范蠡的智慧、財富、人脈卻救子不成,這是事故還是故事?
范蠡是成功的政治家、“紅頂”商人?;蛘哒f一個商人本身就必須具有政治家的素養(yǎng),最直接的說法:政治是一種商業(yè)行為。范蠡的兒子犯法,性命不保,范蠡想從獄中“撈人”,少不了重金行賄,算商業(yè)行為,也與政治有關(guān)。范蠡“不差錢”,也不缺少政治資源,救子卻不成功,兩千多年前的故事,眾說紛紜。也只在此點上,對范蠡沒有定論。
范蠡能洞察人心。有比較才有區(qū)別,范蠡的同僚是文種,兩人一起努力輔佐“臥薪嘗膽”的勾踐,落實“十年生聚、十年教訓(xùn)”的國策,富國強兵,于公元前473年滅掉吳王夫差,勾踐實現(xiàn)了復(fù)仇大計,越國完成霸業(yè)。按說革命成功了,到了請客吃飯的時候,大家一起排排坐、分果果,高官得做、駿馬得騎。范蠡的決定誰也想不到:向老板勾踐遞交辭職報告。勾踐不答應(yīng),批復(fù)特橫:“孤將與子分國而有之,不然,將加誅于子?!眲又岳?,不封你一個“一字并肩王”,也封你一個萬戶侯。此時的勾踐一定是真心話,后面的話也就是嚇唬范蠡。范蠡的聰明就在于逃,你不批準沒關(guān)系,天下這么大,我本來就是外來戶,此處想留爺,爺想到外面。范蠡自己逃到齊國,還不忘記老朋友文種,給文種去信,有了歷史上著名的論斷: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在信中,范蠡進一步給文種指出:越王勾踐這人長得是長頸、鳥喙,脖子長、嘴巴尖。從面相上看,這種人可以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你還是趕緊跑路吧。文種收到范蠡的信,猶豫不決,也許是還在貪念已經(jīng)獲得的富貴,也許還在懷疑范蠡的智慧。但勾踐沒有給文種太長享受榮華的時間,幾個月之后,勾踐以“企圖謀反”的罪名,迫令文種自盡。范蠡將自己放在“走狗”的位子,文種不服,結(jié)果死得很慘。狡兔死,走狗烹,后世基本成為常態(tài),只是很多人不相信。
于是有人總結(jié):歷史的經(jīng)驗教訓(xùn)我們,人們不會從歷史的經(jīng)驗中吸取教訓(xùn)。
逃到齊國的范蠡改名換姓,自稱鴟夷子皮。起先是在海邊制鹽,沒查歷史,鹽鐵政府專賣好像是漢朝之后的事,范蠡私自制鹽那時還不是犯法的事。一家人白手起家,父子共同勞作,艱苦創(chuàng)業(yè),不久之后也家大業(yè)大。到底無商不富,范蠡淘得的第一桶金多達數(shù)十萬金。商人從政如今是常態(tài),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齊國基本是依靠商業(yè)實現(xiàn)富國夢的,對成功商人的尊重也是邀請其做官,齊國人共同推舉范蠡為齊國丞相。范蠡還是不想做官,散盡家財,掛還相印,再次出逃。
這次范蠡定居在陶,大約在現(xiàn)在山東省菏澤市定陶區(qū),范蠡認為這里交通發(fā)達,便于經(jīng)商,還是從事貿(mào)易活動。以范蠡的智慧,發(fā)家致富是小兒科,不久之后又家財萬貫。再次改名,自稱陶朱公,因為其富甲一方,陶朱公比其本名范蠡更為出名,成為日后成功商人的典范。
閑言少敘,這才說到本篇的重點,范蠡救子就發(fā)生在這一時期。
據(jù)說范蠡有三個兒子,二兒子在楚國殺人,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判處死刑。把兒子從監(jiān)獄里撈出來需要看老子的本事,范蠡也不能脫俗,此時的范蠡家產(chǎn)豈止千金?錢不是問題,既定的方針也是拿錢去買命。問題來了,讓誰去?范蠡最初的決定是讓小兒子去,但大兒子知道后不干了,如此大事,不讓我這嫡長子去,明顯是不相信我,長兄如父,此時自己不出面,今后我這老大怎么當?當不了老大,還有什么活頭?便揚言要自殺。二兒子還沒救成,大兒子鬧自殺,范蠡這現(xiàn)任范家的老大面對將來的接班人也難決策。當年輔佐越王勾踐面對一個國家也沒有面對一個家庭難,家庭里有骨肉親情,理智超越不了情感,法律的公平只能去衡量路人。
之所以讓小兒子去救人,還是源于范蠡對人性的洞悉。救二兒子沒有別的方法,只有錢。大兒子與自己一起創(chuàng)業(yè)艱難,知道金錢來之不易,固然老實本分,卻因為有過窮困的經(jīng)歷,舍不得花錢。三兒子算富貴出身,從小不知柴米油鹽要花錢買,花錢如流水,歷來拿錢不當錢,他去送錢是最佳人選。大兒子這么一鬧,范蠡改變了主意:讓大兒子去。當然反復(fù)囑咐:你只需要送信、送錢,見到弟弟趕緊帶回家,別的任何事情不要過問、不要參與,等等。
范大公子到楚國見到了父親的老朋友莊先生,遞上了父親的親筆信,放下千兩黃金,回賓館靜候佳音。話是這么說,畢竟兄弟手足情深,放心不下,讓仆人外出四處打聽消息。居然還真有好消息傳來:楚王明天就要大赦天下。既然要大赦天下,弟弟肯定在列,“運氣”太好了,求莊先生幫忙就是多余的。不行,那千兩黃金不是小數(shù),來之不易,得去拿回來。人財兩得,自己辦事圓滿,父親肯定高興。范大公子再次找到莊先生,莊先生也不貪財,直接奉還千金,賓主都很客氣,范大公子很滿意,不過范二公子的命保不住了。
楚王要大赦天下其實是莊先生活動的結(jié)果,這范大公子還沒有見到自己的弟弟,急急忙忙要回千金,壞事了,莊先生感覺受到了欺騙。既然能勸說楚王大赦天下,就能勸說楚王要范二公子的命。莊先生可能連夜進宮,對楚王說:現(xiàn)在外邊都在傳說,大王您的大赦令就是為了陶朱公的二公子,因為您身邊的人都收了他家的錢。命令已經(jīng)天下皆知,不可能更改,您現(xiàn)在正確的做法:先下令處決殺人犯范二公子,以正視聽,然后再大赦天下。
范蠡救子的結(jié)果與其預(yù)料的一樣:二兒子被殺。問題來了,既然智者范蠡能預(yù)料這樣的結(jié)局,難道他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二兒子被殺?除了派出大兒子營救,他沒有別的選項嗎?比如說他親自前往,或者帶大兒子一起前往等?;蛟S有另外一種解說:殺人償命,天意不可違。
范蠡以“天道”為行事準則,他認為“天道”就是日月運行周而復(fù)始的自然變化規(guī)律。他說:“天道皇皇,日月以為常。”(《國語·越語》)他認為“日困而還,月盈而匡”就是“天道運行”的內(nèi)容。范蠡進一步指出世界上一切現(xiàn)象的變化,都同日月運行一樣,發(fā)展到極致就會發(fā)生轉(zhuǎn)化,多的可以變成少的,少的可以變成多的,事物都在“贏縮轉(zhuǎn)化”。因此,范蠡的許多政治活動和經(jīng)濟活動都統(tǒng)一遵循這一“天道”,在救子這一家事上也不例外。
對于一個父親來說,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但還是要理解范蠡,政治上功成身退,商業(yè)上游刃有余。遇到親情,需要游走于法與情之間,即便他救子成功,行賄枉法有違他的“天道”,依舊可能是毀譽參半。
最后還是看史家筆下的范蠡,班固在《漢書·卷九十一·貨殖列傳第六十一》中記載:“范蠡嘆曰:‘計然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國,吾欲施之家?!顺吮庵?,浮江湖,變姓名,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以為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乃治產(chǎn)積居,與時逐而不責(zé)于人。故善治產(chǎn)者,能擇人而任時,十九年之間三致千金,而再散分與貧友昆弟。后年衰老,聽子孫修業(yè)而息之,遂至巨萬。故言富者稱陶朱?!笔欠裾嬗蟹扼痪茸又f,史家筆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