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幼時光

卡爾·路德維?！つ岵沙錾谝粋€牧師世家，這個宗教世家的家庭成員都是虔誠的路德教派成員。和他的父親、祖父以及他妻子的父親、祖父一樣，卡爾·路德維?！つ岵闪x無反顧地走上了從事牧師這一職業(yè)的道路。這樣的工作決定了卡爾·路德維?！つ岵刹粫癞敃r的年輕人一樣關注時代潮流的方向，也不會關心身處于時代之中的那些民眾的焦慮，他只會在宗教這條傳統(tǒng)而又穩(wěn)重的道路上前進。在這條道路上，上帝能夠給予其信徒啟示，君主會為其臣民指引。上司們對他贊許有加，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ね氖澜o予他王權上的庇護。要是沒有頭痛癥和神經(jīng)質的毛病，卡爾·路德維?！つ岵蓱摃幸粋€錦繡的前程，但是由于病痛的折磨，他不得不把大量的時間都花在了休息上面，從而耽誤了自己的晉升。

卡爾·路德維?！つ岵商岢隽松暾?，要求去負責一個鄉(xiāng)村教區(qū)，因此他被任命去了洛肯。洛肯是一個位于普魯士和薩克森邊境的遼闊平原上的貧窮鄉(xiāng)村，這里的地勢十分荒涼，村里都是些低矮的小房子，但是卡爾·路德維?！つ岵蓪@里的孤獨幽暗還算滿意，因為對于他羸弱的身體來說，這很適合。卡爾·路德維?！つ岵稍诼蹇媳憩F(xiàn)出了自己在音樂方面的天分，每當黃昏時分，他就把自己關在教堂里，在粗糙的風琴上即興演奏音樂。他彈奏的音樂總會吸引他所屬教區(qū)里的村民，他們站在教堂外，靜靜地傾聽，臉上滿是羨慕的神情。

在卡爾·路德維?！つ岵赡翈熁楹蟮牡谒哪?，他的年輕妻子生下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這是一個男孩，出生于1844年10月15日。獲得兒子本來就讓父親十分愉悅，而更為特殊的是，孩子出生的日子恰巧與國王生日是同一天。這種巧合令這個備受國王關照的牧師父親更加高興，他在教區(qū)的登記簿上記錄下了自己初為人父的喜悅，卡爾·路德維?！つ岵蓪懙溃骸芭?，十月，受到祝福的十月，在過去的日子里，我沉浸在你帶給我的無盡歡樂當中，但是在你帶來的所有歡樂中，最深沉、最重要的莫過于我為我的頭胎子洗禮……我的兒子，我給予你弗里德里?！ね拿郑⒁源藖砑o念和你同日誕生的我們高貴的恩主?！?/p>

不久以后，卡爾·路德維?！つ岵赡翈煹钠拮由铝怂麄兎蚱薜牡诙€兒子，很快，弗里德里希·威廉又有了一個妹妹。此時，弗里德里希·威廉過著幸?？鞓返娜兆?，他學說話很慢，直到兩歲半的時候才說出了第一句話。同時，他是個沉默的孩子，總是用嚴肅的目光安靜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小威廉的這些特點并沒有影響到父親對他的疼愛，牧師深愛著這個沉默安靜的兒子，每當出去散步時，他總要把小威廉帶在身邊。雖然那時的威廉年紀還很小，但在他的記憶中，父親牽著他的手散步的情景總是清晰而又深刻，他和父親走在村外廣闊的平原上，平原上有很多的小池塘，鐘聲從遠處飄來，在平原上回蕩，此時，威廉總是緊緊地握著父親那雙強有力的大手，這讓他感覺到了溫暖。

但那些幸福的日子，小威廉卻沒有經(jīng)歷太久，很快，不幸便降臨在了這個家庭。1848年8月，卡爾·路德維?！つ岵蓮淖约议T口的石階頂上重重地摔了下去，在倒下的過程中，他的頭部猛烈地撞到了其中一級石階的邊緣上。這次撞擊并沒有立刻奪取卡爾·路德維?！つ岵傻纳撬鼌s招致了一場可怕的疾病，頭部嚴重的撞擊加劇了他的頭痛癥和神經(jīng)質的毛病，卡爾·路德維?！つ岵赏耆チ死碇?，而隨之而來的神志不清和體力衰竭的并發(fā)癥終于在一年之后奪去了卡爾·路德維?！つ岵傻纳?。父親去世時，威廉只有四歲，在這段時間里，他經(jīng)歷了父親的生病和去世，而這其中發(fā)生的各種事件都在他心靈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無論是深夜中突然響起的報警聲、房子里傳來的哭泣聲，還是密室里的恐怖、死樣的寂靜、盡情宣泄的悲傷，甚至是教堂的喪鐘聲、贊美詩以及葬禮上的布道、深深埋在教堂石板底下的靈柩，這些都深深地刻在了這個四歲孩子的心頭。雖然讓一個四歲的孩子來面對這些實在是有些殘忍，但是命運的車輪還是將威廉推到了這場悲劇的面前。從此之后，威廉總是從夢中驚醒，他總能在夢中預感到某些災難，這是威廉在十四歲的時候記錄的一個夢：

“當一棵樹的樹冠被毀壞，樹上的鳥兒就會離開樹枝，而樹木最終也會枯萎?，F(xiàn)在，我們家的樹冠已經(jīng)遭到了毀壞，歡樂像鳥兒一樣離開了我們的心靈，只給我們留下了深深的悲哀。然而，就在我們的傷口快要愈合的時候，痛苦再次來臨，將傷口重新撕裂。大約就在這個萬分痛苦的時期，我做了一個夢，在夢里，我聽到憂傷的風琴聲從遠處飄來，這和我在父親葬禮上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我四處張望著，想打探到這聲音的來源，這時，一座墳墓突然間裂開了，我看到父親從墳墓里面走了出來，他穿著下葬時的那件壽衣，向教堂走了過去，等到他穿過教堂重新走回來時，我看到他的懷中抱著一個小孩，緊接著墳墓再一次裂開，父親走了進去，在我面前消失了，隨后墓石又重新挪回了原處，好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似的，此時，哀傷的風琴聲也停了下來。我從夢中驚醒了。第二天早上，我把這個夢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親愛的母親。緊接著沒過多久，我的小弟弟約瑟夫就生病了，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折騰，他最終還是死了。弟弟的死讓我們全家悲傷至極，我的夢完全應驗了，因為小弟弟的尸體就被安埋在父親的懷里，這和我夢中看到的情景基本一樣。在經(jīng)歷了父親和弟弟的死亡之后，我們對生活不抱任何期待，天父和天堂成了我們唯一的安慰和活下去的希望。這件事發(fā)生在1850年1月底?！?/p>

在威廉弟弟死去的這年春天，卡爾·路德維?！つ岵傻倪z孀帶著全家人離開了肯洛，移居到薩勒河畔瑙姆堡附近的小鎮(zhèn)上，這個可憐的女人選擇這里是因為親戚們就住在相鄰的鄉(xiāng)間，在這里她可以和她們離得近一些，互相有個照應。沒過多久，她的婆婆和丈夫的姐姐也搬過來跟她一起住在一幢小房子里，親戚們的到來使還處在悲痛當中的孩子們漸漸從悲傷中走了出來，并且習慣了一大家人的生活。

臨近的瑙姆堡的統(tǒng)治階級由官僚和牧師組成，他們受到霍亨索倫王室的眷顧，因此虔誠地效忠于他們的王朝。這些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的成員都住在高大的城墻內，城墻上長滿了綠草并設有五道城門，一到夜晚城門就緊緊關閉。統(tǒng)治階級和整個瑙姆堡居民的生活都是刻板嚴謹、井井有條的。都市教堂里的鐘聲洪亮遼遠，響徹整個小鎮(zhèn)，控制著居民的生活作息，它或將人們從睡夢中叫醒或者催促人們入眠，甚至還可以召集人們去參加國家和宗教的節(jié)日典禮。尼采作為居民中的一員，他的生活同所有人一樣，雖然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但他的生活也是刻板嚴謹、井井有條的，尼采生命中的特質與瑙姆堡十分契合，這讓他很快便適應了這里的生活節(jié)奏，同時孩子天性中的好奇也讓尼采不斷發(fā)現(xiàn)新生活里的美好。這里有肯洛沒有的雄壯的閱兵儀式，還有風琴伴奏和合唱的宗教典禮，周年慶典是如此盛大，這讓從小村莊來的尼采贊嘆不已，最打動尼采的便是每年一度的圣誕節(jié)的來臨。相較之下，他自己的生日雖然不能像圣誕節(jié)那樣深深地打動他，但仍然能給他帶來巨大的快樂，他在紙上這樣寫道：“我和我們敬愛的國王同一天生日，每到那一天的早上，軍樂聲總是能將我從睡夢中喚醒，慶祝國王生日的儀式就在這會兒開始，我也把這個儀式看做是慶祝我自己生日的集會，因此整個儀式中的各個活動也便是我的生日禮物。慶祝儀式很短，等到它一結束，我們一家就會一塊兒去教堂。我知道教堂里牧師念的布道詞是獻給國王的，并不是給我一個人的特別祝福，但我卻喜歡把其中最好的句子挑出來獻給我自己，作為給自己的生日禮物。隨后我要和我的同學們聚集在學校來慶祝這個重大的日子……集會在一首優(yōu)美的愛國歌曲中結束了，接下來的時間就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我的朋友們將陪伴我度過快樂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