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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湖南團練爭名分

曾國荃與晚清大變局 作者:劉緒義 著


為湖南團練爭名分

咸豐帝在接連發(fā)下的辦團練諭旨中,一再申明其原則,即不能取代正規(guī)軍:“著各該撫分飭所屬,各就地方情形妥籌辦理,并出示剴切曉諭,或筑寨浚濠,聯(lián)村為堡;或嚴守險隘,密拿奸宄。無事則各安生業(yè),有事則互衛(wèi)身家。一切經(jīng)費均歸紳耆掌管,不假吏胥之手。所有團練壯丁,亦不得遠行征調(diào)?!?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1/26/18191676079774.png" />

注定一開始,“湘軍”就是一支很尷尬的部隊,不屬于體制內(nèi),湘軍士兵都沒有編制,只有八旗、綠營兵才是有編制的,朝廷也不給錢,你曾國藩有本事弄到錢就行,也不問來路,國家正常的稅收、地方政府的收入、民間紳士百姓的捐贈,都可以,屬于后娘養(yǎng)的孩子,生與死政府都不管。朝廷也理解,打仗沒錢不行,國庫沒錢,不管白貓黑貓,籌到錢就是好貓。

曾國藩唯一可以執(zhí)行的權力,就是向皇帝“專折奏事”。這個權力其實本身就有,清朝三品以上的官員就可以直接向皇帝報告。

曾國藩深知這些,但他做了很多努力,其一就是改造團練,迫使中央政府正式承認湘軍的存在。他擔任團練大臣后的第一個報告就委婉地談了自己的想法。

第一份奏折,他寫得很含蓄,第一層講了自己遵照皇帝諭旨,前往長沙辦團練,是“勉竭愚忠,稍分君父之憂”。第二層講團練雖然好,但今昔不同,因為嘉慶年間是官府發(fā)餉,現(xiàn)在需要鄉(xiāng)紳自己出錢,弄不好會走向反面。第三層講長沙現(xiàn)今兵力空虛,必須練兵才能緩急可恃。最后則拋出自己的練兵計劃,他說:

自軍興以來二年有余,時日不為不久,糜餉不為不多,調(diào)集大兵不為不眾,而往往見賊逃潰,未聞有與之鏖戰(zhàn)一場者;往往從后尾追,未聞有與之攔頭一戰(zhàn)者;其所用兵器,皆以大炮、鳥槍遠遠轟擊,未聞有短兵相接以槍靶與之交鋒者。其故何哉?皆由所用之兵未經(jīng)訓練,無膽無藝,故所向退怯也。今欲改弦更張,總宜以練兵為務。臣擬現(xiàn)在訓練章程,宜參訪前明戚繼光、近人傅鼐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濟,不求速效。誠能實力操練,于土匪足資剿捕,即于省城防守,亦不無裨益。臣與撫臣熟商,意見相同。

這個練兵計劃竟然獲得通過。后來,曾國藩給朱孫詒的信中說:“去冬之出,奉命以團練為名,近來不談此二字,每告人曰鄉(xiāng)村宜團不宜練,城廂宜練不宜團。如此立說,明知有日就解散之弊,然解散之弊尚少,若一意操切行之,則新進生事者持札四出,訛索逼勒,無所不至,功無尺寸而弊重邱山。”

曾國藩一開始就不想辦團練,他要辦的是一支召之能戰(zhàn)、戰(zhàn)之能勝的正規(guī)軍隊。但問題是朝廷有嚴旨,如何突破這個規(guī)矩?曾國藩是頗費了心思的,這一點都被一般研究者所忽視。

他有意地區(qū)分了團和練,實際上是改造團練,團練本是保甲法,但曾國藩卻拆開二字,團是保甲之法,練是簡兵請師。又說,鄉(xiāng)村宜團,城廂宜練。他不說團練無用,而是說鄉(xiāng)民不愿意“練”,既然鄉(xiāng)民不愿意“練”,那我在城里“練”,就與過去的團練不一樣了。為了減少阻力,他有意用了一個模糊的概念,我湘軍是大團。北京一看,大團嘛,不就是比團練大一點嘛,隨你去了。被北京首肯,默許,這一點很了不起。其他各省的團練都是老做法,曾國藩的湘軍卻是全新的、大張旗鼓的,因而編制人數(shù)上就不受限制。只要供得起,盡管招。薛福成后來總結說:“文正以團練始,不以團練終,且幸其改圖之速,所以能成殄寇之奇功,擴勇營之規(guī)制也?!?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1/26/18191676079774.png" />

為了獲得北京的重視,突破不許遠行征調(diào)的限制,曾國藩一邊訓練湘軍,一邊提出數(shù)省協(xié)防的方略,就是讓湘鄂贛皖這些發(fā)生太平之變的省份聯(lián)成一氣,不能有地方主義,哪里需要就支援哪里,將湘軍由單純地保衛(wèi)湖南的使命擴大到抗擊整個太平軍。比如江忠源在安徽巡撫任上遇到麻煩,向曾國藩請求支援,曾國藩就派羅澤南率湘軍前往;江西出現(xiàn)告急,曾國藩也派王錱率另一支部隊前往。慢慢地,曾國藩就提出出省東征的理念,主動承擔起平定太平之變的使命。北京當然巴不得呀,無論是在哪個省,湘軍都比較引人注目。

其次是爭名分,曾國藩一開始就沒有把湘軍看作是地方部隊或民間武裝,無論是對中央政府的報告,還是給官場同事的信,都把自己稱作官軍,更對湘軍士兵灌輸官軍的概念。大家都以為,這支軍隊和清朝正規(guī)軍隊是一樣的,地位平等。這有很大好處,一是其他官員都不把湘軍當作民間武裝看待,湘軍到哪里去,都是名正言順的;二是曾國藩也經(jīng)常向北京報告,指定要哪個省給多少錢,哪個省提供什么武器,武器到了,有了資本,我才付賬甚至還要拖欠。三是鼓舞了湘軍士兵的士氣,讓士兵都以為是有編制的。

再次是勤報告。曾國藩每每謀劃之前,都會向北京報告,將敵情、自己的部署、派遣的將領等都說得清清楚楚,他并不是征求朝廷的意見或批準,而是告訴朝廷我打算這么做了,而且報告到達北京之時,仗說不定已經(jīng)打起來了。打完一仗后,又要向北京報告戰(zhàn)績。這樣的勤報告,在眾多團練大臣中,只有曾國藩做得最好。特別是剛開始,他的報告還要聯(lián)合湖南巡撫或其他大臣署名。本來北京并沒有對這支隊伍抱什么希望,可曾國藩做得一本正經(jīng)、一絲不茍,就讓北京不得不開始重視起來,關注著湖南,關注著湘軍,關注著曾國藩,無形中,湖南、湘軍、曾國藩的地位就高了起來。

北京一看,這個人辦事這么認真,忠誠可嘉,也有些戰(zhàn)功。曾國藩在北京那邊辦起事來,就要順利得多,有時一段時間沒有呈上報告,北京還催問情況。相比之下,其他那些團練大臣的勝敗、生死在大局方面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因此,湘軍還沒有正式投入現(xiàn)場作戰(zhàn)時,北京就多次要求曾國藩出省征戰(zhàn),一會兒援鄂、一會兒援贛、一會兒援皖,湘軍成了救火隊。

面對朝廷多次不現(xiàn)實的旨意,曾國藩借故一一委婉回絕了。真實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湘軍還沒有準備好,還不具備這個實力。絕不打浪仗,不打險仗,是曾國藩的一條核心軍事原則。一方面,他要替湘軍士兵著想,拿一支沒有訓練好的隊伍去和強敵拼戰(zhàn),那是拿將士們的生命開玩笑,“驅(qū)不教之士,執(zhí)蠱脆之器”,曾國藩并不想用他人的血肉染紅自己的頂戴;另一方面,士兵作戰(zhàn)器械的訓練都沒有完成好,就倉促上陣,這樣的隊伍是注定會失敗的,而一旦失敗,只會貽笑大方,也是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皠﹃焕豢梢詳喔?,毛羽不豐不可以高飛?!?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1/26/18191676079774.png" />但是,既有出省征戰(zhàn)的使命在前,一次兩次拒絕,朝廷可以理解,再三拒絕,皇帝就要震怒了。曾國藩一面堅持自己的原則,一面委婉、耐心地向皇帝解釋,同時做出準備馬上出征的姿態(tài)。為了說服皇帝,他曾經(jīng)每天都向北京遞上一個報告,又向官場上的師友訴說苦衷,爭取他們的支持,請他們上書左右斡旋,終于平息了皇帝的怒火,也免除了湘軍組建之初的無妄之災。

曾國藩不等不靠,以積極主動的態(tài)度,逐漸為湘軍爭得了應有的地位和名分。等到打了勝仗,曾國藩就理所當然地為將士們向北京索要賞賜。北京不給都不好意思,有時還要求曾國藩開列賞單,封賞有功人員。這樣一來,湘軍將士付出了鮮血、生命和勞苦,又能得到相應的回報,極大地鼓舞和激勵了他們出生入死的勇氣。曾國藩指揮起湘軍來,既有了名正言順的旨意,又很容易獲得將士的支持。

  1. 《大清文宗顯皇帝實錄》,《清實錄》,咸豐三年正月。

  2. 曾國藩:《曾國藩全集》(21),岳麓書社,1987年,第126頁。

  3. 薛福成:《敘團練大臣》,《薛福成選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

  4. 曾國藩:《曾國藩全集》(21),岳麓書社,1987年,第3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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