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轉(zhuǎn)身往村東走去。我赤著腳,上身什么也沒穿,下身的褲腿被我挽得老高。我一點都不怕太陽曬,相反我倒想曬得越結(jié)實越好。我走出村子,走到了村東的土路上。太陽升得有點高了,田野上的路又干又白。不過田地里的莊稼,紅芋、高粱、黃豆、大蜀黍什么的,一夜里得了涼氣、潮氣的滋潤,都顯得青鮮鮮的。
東北湖稻地離莊約有三里路。我到的時候,學(xué)有正在水里洗腳。抽水機嘭嘭嘭地響著。我說:“學(xué)有,你家去吧。”學(xué)有說:“不急。”我倆在地埂子上坐了一會,吸了一根煙,這時天已經(jīng)有點熱了。學(xué)有說:“餓啦。俺回啦?!彼酒饋?,打塑料棚里拎了衣服,搖搖晃晃地往莊里去了。
我坐著沒動。
太陽又升高了一點。我爬起來各處看了看,一切都很正常。這種時候什么事也沒有。我在小路邊的一棵小樹的樹蔭里半躺了下來,摸出一根煙來吸。吸到小半截的時候,我看見打莊的方向過來了幾個娘們,她們都扛著锨,是上東南湖撒糞的。果然她們在半道上就扭身往東南方向折了去了。緊跟在她們的后邊,往東北方向拐過來一個挎籃子的娘們,大熱的天,她還穿得一板一眼的:上身是素黃花的長袖小褂,下身是藍布長褲子,頭上頂著一塊方格毛巾。我看著她往這邊走,心想:這一準是個走親戚的,不然不會穿成這樣。那人拐過了彎,我才認出她來。原來不是個娘們,是個大姑娘,是我們村里的春梅。
春梅走近了,我坐起來說:“春梅,上哪去呀?穿得板板整整的。”這時春梅已經(jīng)走到我跟前了。她對我笑笑說:“上東莊俺二姨家去?!闭f話時,她就走到了小樹的樹涼蔭里,在我跟前站住了。我想跟春梅講講話。我又問:“你籃子里挎的啥好吃的?還蓋得嚴密實縫的?!贝好氛f:“是俺娘腌的咸鴨蛋。打臘月里腌,腌到現(xiàn)在也沒臭,還都腌出油來了。俺留倆你嘗嘗?!闭f著她就在我跟前蹲下來,把籃子放到地上,要從里面往外拿鴨蛋。我趕忙攔住她說:“俺不能要。”春梅說:“為啥不能要?”我說:“你那鴨蛋都有數(shù),要是到你二姨家少了,你就講不清啦。”春梅說:“那怕啥,俺就說俺在路上吃了。”我說:“大熱的天,你也不嫌齁的慌?”春梅說:“俺就說俺在路上喝過水了。”我說:“在哪喝的水?”春梅說:“在俺莊東北湖稻地機井邊上喝的?!蔽艺f:“那你給俺留倆吧,俺這兩天正饞得慌。”
三
春梅留下兩個咸鴨蛋走了。
我在小樹蔭底下看著她越走越遠。她一路往東去了。再往東就走到了泗州的地方了。我一直望到春梅走遠了,才把眼光收回來。稻地這里很清靜。北邊是樹木蔥蘢的新汴河大堤,西邊、東邊、南邊,都是莊稼地。我把兩個咸鴨蛋磕了吃了,在機井邊上灌了一肚子涼水,然后又倒在樹蔭底下望天了。
望到小半晌,我一翻身,看見東邊的莊稼地里,一搖一擺地又過來一個娘們。我想,這又是哪個?便仔細瞅著。過了大蜀黍地,那個娘們臉上一亮,我才看清她是春梅。我想春梅咋這樣早就回來了?我坐起來。等春梅走近了,我說:“春梅,昨這樣早就回來啦?沒在你二姨家吃晌午飯?”春梅臉上曬得紅通通的。走到我跟前,在樹涼蔭底下放了竹籃子,拿頭上的毛巾擦擦汗,說:“沒吃。吃飯耽誤事。俺娘叫俺早去早回的。下午還得下地干活掙工分哪。”
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到晌午了,樹涼蔭很小。我往旁邊讓讓,把樹涼蔭讓給春梅。春梅說:“小陳,你吃香瓜唄?俺二姨家種的。甜得跟蜜罐子樣。”我急急慌慌地說:“啥樣的香瓜?”春梅在樹涼蔭里蹲下,掀開籃子上的蓋布,籃子里真是大半籃子香瓜,青皮金道的,看了就叫人淌口水。我說:“你這瓜有數(shù)唄?回家你娘問起來你咋講?”春梅說:“俺就講,俺在路上吃了?!?/p>
春梅打籃子里拿出兩個香瓜,我倆一人一個吃了,又說了好一會話,春梅才站起來,挎上籃子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