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年斯大林(耶魯撒冷三千年作者經(jīng)典之作) 作者:[英] 西蒙·蒙蒂菲奧里 著;徐展雄 譯


“所有年輕人都是一樣的,”斯大林說,“那么,為什么還要寫……青年斯大林呢?”然而,他錯了:無論在人生的哪個階段,他都是如此與眾不同。他的青春富有戲劇性,他是個愛冒險的、異于常人的年輕小伙。年邁時,他曾被請求憶敘年輕時那些撲朔迷離的事件,可當時的他卻改了主意。他謹慎地說:“將來,每個人都會了解那些秘密?!弊鳛橐粋€歷史學家,我揭開了他那段鮮為人知的歷史,講述了他是如何最終成為新生的蘇聯(lián)政府中列寧的關(guān)鍵助手的。我想,他對自身秘密的判斷是正確的:時至今日,它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可以被披露了。

關(guān)于青年斯大林的著作少之又少(相比之下,有關(guān)青年希特勒的則有很多),這是因為史料的缺乏。然而,這并非事實。最新公開的檔案,特別是那些容易被人忽視的格魯吉亞的檔案還原了一個有血有肉的青年斯大林:他不但是個革命家、詩人、見習牧師,還是個丈夫和多情的愛人,曾有過多段羅曼史。

青年斯大林的面目或許并不那么清晰,但和列寧與托洛茨基的青年時代一樣精彩,甚至比他們的更加跌宕起伏。正是那段歲月,使他成為了之后接手至高權(quán)力的斯大林,并得以應對權(quán)力所帶來的輝煌和悲劇。那段歲月成就了他,也毀了他。

早在參加革命之前,斯大林便已頗有成就,并早已做出超出我們想象的事情。他曾參加過多種形式的武裝剝奪、襲擊行動。恰恰是這些事情吸引了列寧對他的矚目,列寧著力把他往這個方向培養(yǎng),而在蘇聯(lián)的政治叢林中,他的這些技能被證明具有極高的價值。然而,青年斯大林絕非僅是如此:他也是個杰出的政治組織者,他曾負責并執(zhí)行過滲入沙皇特工系統(tǒng)的一系列行動。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和布哈林在“大清洗”時的毀滅反而造就了他們作為偉大政治家的名聲,可斯大林和他們不同,斯大林并不懼怕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不過,斯大林之所以能成為列寧的左膀右臂,并不全然是因為他是個不惜以生命為代價的人。他是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富有遠見的政治家,還是個充滿活力的編輯和記者,他從來不懼怕冒犯列寧這位長輩。他的成功至少部分是因為他是個罕見的結(jié)合體: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在神學院中),卻又能執(zhí)行街頭武裝行動;他既是“知識分子”,又是冷酷的人。在1917年革命膠著之時,斯大林成為了列寧最得力的手下。這幾乎是種必然。

為了完成此書,我花了將近10年時間走訪了9個國家和23個城市或地區(qū)。其中包括圣彼得堡、巴庫、沃洛格達、西伯利亞、柏林、斯德哥爾摩、倫敦、巴黎、坦佩雷、赫爾辛基、克拉科夫、維也納以及美國加州的斯坦福,但我把主要的精力花在了莫斯科、第比利斯和巴統(tǒng)新近公開的檔案中。

《青年斯大林》是本自成一體的書。它所記敘的是成為權(quán)勢人物之前的斯大林——1917年11月正式進入蘇俄政府工作前的斯大林,而我的上一本書《斯大林:“紅色沙皇”的庭院》(Stalin:The Court of the Red Tsar)則講述了他的后半生,自他掌權(quán)為始,以他于1953年3月去世為終。這兩本書想描寫的不但是這個人、這位政治家,也包括他所身處的環(huán)境。斯大林是20世紀最神秘,也最令人著迷的偉人,我希望這兩本書能展現(xiàn)這位終極政治家的成長歷程和早熟,也希望讀者能通過它們一窺其貌。殘酷的成長環(huán)境是如何讓斯大林成為了杰出的政治家?這個出生于1878年的皮鞋匠的兒子,這個在1898年心懷理想的神學院學生,這個在1907年執(zhí)行剝奪行動的年輕人,這個1914年的西伯利亞流放者,到底是如何最終成為20世紀30年代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以及1945年柏林的征服者的?

我的這兩部作品并不奢望能涵蓋斯大林生命中的所有方面——政治的、意識形態(tài)的、經(jīng)濟的、軍事的、國際關(guān)系的,以及私人的——早已有人出色地完成了這方面的研究。羅伯特·康奎斯特的《斯大林:民族破壞者》(Stalin:Breaker of Nations)是這方面的權(quán)威著作,康奎斯特是斯大林傳記的奠基人。最近,羅伯特·瑟維斯又寫了《斯大林傳記》(Stalin:A Biography)。他們涉及的面要比我廣泛得多,我也不可能超越他們。

我的這兩部作品著力描寫的是斯大林私密的政治與個人生活,兼顧到那個創(chuàng)造蘇聯(lián)并統(tǒng)治蘇聯(lián)直至20世紀60年代的政治小團體。對此,我并沒有遺憾。對于我們而言,同樣對于布爾什維克黨而言,意識形態(tài)是團結(jié)或決裂的基礎,但是,新公開的檔案顯示,在列寧和斯大林執(zhí)政期間,寡頭政治中的個人與同志關(guān)系恰恰是其政治的精髓。

從各方面來看,斯大林漫長的青年時期的確撲朔迷離。他在1917年前的人生鮮為人知,而他也刻意營造了這種神秘性。那時的他是地下革命“黑色工作”的執(zhí)行者。究其本質(zhì)而言,這些工作必然是隱秘的、暴力形式的、不可或缺的——當然也是被當局禁止的。

掌權(quán)之后的斯大林為了能繼承列寧的位子,必須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合法”的英雄形象。但他恰恰不具備這方面的基礎,因為他干盡他所謂的政治中的“臟活”:他無法向外人講述那段過往,因為這對于一位偉大的國家首領(lǐng)而言匪氣太重,或者因為這對于一位蘇俄領(lǐng)袖而言顯得過于像格魯吉亞人。為此,他對自身形象進行了全方位的重塑,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斯大林”,掩蓋了真相。反諷的是,這一自我重塑的運動太過于荒誕了,以至于引起了某些人——甚至是局外人——的抗議,從而導致了各種各樣的反斯大林陰謀論。對于他的政治對手而言,也對于我們這些后世的歷史學家——特別是絕大多數(shù)歷史學家都沒有接觸過他在高加索地區(qū)的經(jīng)歷,而那里卻正是斯大林成長的地方——而言,作出以下判斷是極為容易的:他的形象是全然虛構(gòu)的,他根本就是個無所作為的投機分子。個人崇拜會篡改史實,而全盤否定亦是如此,它正是建筑在這些陰謀論之上的。

在所有這些陰謀論中,以下這則分外別有用心:斯大林是沙皇秘密警察的雙重間諜嗎?這位獨裁者曾有兩名最臭名昭著的秘密警察:尼古拉·葉若夫和拉夫連季·貝利亞。兩人害怕斯大林會除掉他們——而在此之后,斯大林也的確這么做了——于是,他們曾在暗地里搜找過能證實此傳言為真的證據(jù)??上У氖?,雖然他們的背后是強大的內(nèi)務人民委員部(NKVD),也無法找到任何確鑿的證據(jù)。

還有另一則更加深入人心的傳言:幾乎每個歷史學家都曾引用過托洛茨基和蘇哈諾夫的話,前者曾說斯大林只是個“平庸的”鄉(xiāng)下人,后者則說在1917年時,斯大林只不過是個“不顯眼的愣頭青”。大多數(shù)歷史學家都選擇相信了托洛茨基。在他們看來,斯大林這個“平庸者”在1905年和1917年的關(guān)鍵時刻都缺乏表現(xiàn),用羅伯特·斯魯塞的話來說,他就是“錯過革命的人”。

然而,如果斯大林真是個“平庸者”的話,他又怎么可能從列寧、布哈林以及托洛茨基這些杰出的政治家中脫穎而出,奪取最高權(quán)力,并游刃有余地一手大搞工業(yè)化、鎮(zhèn)壓反抗的農(nóng)民,一手又進行“大清洗”運動呢?如果斯大林真是個“愣頭青”的話,他又怎么可能成為極具效率的世界領(lǐng)袖?不要忘了,這個人不但讓整個蘇聯(lián)工業(yè)化了,而且其光芒甚至超越了丘吉爾和羅斯福,是他組織了列寧格勒戰(zhàn)役并戰(zhàn)勝了希特勒。我們怎么可能想象一個在1917年前還如此平庸的人會成為改變20世紀歷史的偉人呢?斯大林到底是如何成為斯大林的?

事實上,斯大林從始至終都是斯大林。無論是他的政敵還是友人都必須承認,斯大林從其童年時期開始便與眾不同。托洛茨基的論斷具有偏見,且毫無根據(jù),而我們卻以此作為結(jié)論。真實的斯大林根本不是如此。托洛茨基的話與其說描述了一個青年斯大林,還不如說顯示了他本人的虛榮、勢利和缺乏政治技巧。所以,本書的首要任務便是還原斯大林掌權(quán)的真實歷史過程,既不要受斯大林造神神話的影響,也不要受反斯大林陰謀論的干擾。

歷史學家喜歡寫歷史偉人早期生涯的傳記。溫斯頓·丘吉爾回憶過他的青年時代,而有關(guān)方面的傳記有很多。其他很多歷史偉人也一樣,比如說兩位羅斯??偨y(tǒng)。青年希特勒的傳記甚至成了圖書的一大類別,雖然它們中沒有一本可以和伊恩·克肖的《希特勒(1889—1936):傲慢》(Hitler:1889-1936 Hubris)的第一卷相提并論。

雖然關(guān)于斯大林的著作成千上萬,可是,西方作者所著的涉及他1917年之前生涯的傳記只有兩本:其一是羅伯特·特克的《作為革命家的斯大林》(Stalin as Revolutionary),它深度剖析了斯大林的政治生涯及其內(nèi)心,但它寫作于新檔案公布之前;另一本是愛德華·伊利斯·史密斯的傳記(1967年),這本書深受“冷戰(zhàn)”影響,充斥著反斯大林陰謀論,并聲稱“斯大林是沙皇的特工”。在蘇聯(lián),有關(guān)方面的著作則更多,但大多數(shù)停留在了八卦窺私的層面。當然,其中也不乏佳作。亞歷山大·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誰在斯大林背后》(Kto stoyal za spinoi Sta-lina)資料詳盡,頗為出色。我的這本書受惠于上述三者。

蘇聯(lián)時期的斯大林曾發(fā)起過許多令人費解的行動,比如說,他對農(nóng)民階級的強硬態(tài)度,他對保密工作的重視和妄想狂癥,“大清洗”中以莫須有的罪名大開殺戒,將黨的利益置于家庭和生命之上,由于希特勒1941年突襲成功而對蘇聯(lián)間諜的懷疑——所有這些都可以追溯到他的地下革命生涯,他所參加過的對秘密警察組織奧克瑞納(Okhrana)的行動,以及他作為高加索人所秉持的價值觀和為人風格。當然,具有這些經(jīng)歷和價值觀的并非僅有斯大林一人。

早在1917年,斯大林便已認識了日后成為蘇聯(lián)政治精英和其幕僚的大多數(shù)人。在蘇聯(lián)建立的過程中,高加索人——以斯大林、奧爾忠尼啟則和邵武勉為代表——以其對武裝斗爭的嗜好和宗族主義作出過特別的貢獻,其重要性絲毫不遜于拉脫維亞人、波蘭人、猶太人,甚至俄國人。日后,這些人成為了“委員會”的核心,成為了布爾什維克黨的心臟,而當斯大林試圖清洗知識分子、猶太人、移民,以及聰慧過人、對斯大林形成威脅的托洛茨基時,他們團結(jié)在了斯大林的周圍。他們對內(nèi)戰(zhàn)的殘酷習以為常,因為他們和斯大林成長于同一個街頭,經(jīng)歷了地下武裝斗爭、宗族沖突和種族滅絕的洗禮。他們信仰暴力斗爭。不過,我并不想以心理分析的方式解讀斯大林,因為這種解讀缺乏證據(jù)支持,且過于簡化。我希望讀者了解,斯大林的童年并不僅僅是悲慘的,而蘇聯(lián)也不僅僅建筑在馬克思主義之上。

不過,斯大林其人性格的成型尤為重要,因為他的執(zhí)政帶有很多個人色彩。更有甚者,列寧和斯大林日后打造的蘇聯(lián)體制,早在革命之前的那個小團體中便有了雛形。事實上,如果我們想要理解列寧主義-斯大林主義,我們就必須意識到,無論是在第比利斯小旅館的密室中創(chuàng)建地下小團體時,還是在克里姆林宮執(zhí)掌全世界最龐大的帝國時,這些布爾什維克黨人所運用的,皆是同一種隱秘的政治手段。

歷經(jīng)“大清洗”的蘇聯(lián)社會分崩離析,缺少強大的市民組織。它仍被一小簇自我美化的小集團統(tǒng)治著,而他們的統(tǒng)治仍將延續(xù)下去。

在1917年,斯大林認識列寧已12年之久,他和其他很多關(guān)鍵性人物更是相識了長達20多年。所以,本書并不僅僅是斯大林個人的傳記,還是他們那幫人的編年史和蘇聯(lián)的史前史。我所描繪的是一只生活于地下的幼蟲,且讓我們看看它是如何靜靜地破繭,從而變成一只長著鋼鐵翅膀的蝴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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