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與魯迅的交往
魯迅是1920年8月聘為北大國文系兼任講師,直至1926年離開北京為止,主要講授中國小說史,并以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征》為教材,講授文藝理論。與此同時,他還應(yīng)聘任北京高等師范??茖W校的兼任講師,講授中國小說史。林語堂于1923年9月來到北大英文系任教。他們兩人是否接觸過,不得而知,但他們是北大的同事關(guān)系卻是事實。林語堂與魯迅的接觸,可能是因參加《語絲》開始,并且由同事發(fā)展到戰(zhàn)友。
林語堂加入《語絲》社后,經(jīng)常參加該社同人的活動。他們由每月一次的聚會發(fā)展到每兩周舉行一次。一般都是星期六下午,地點是中央公園的來今雨軒。來今雨軒飯莊坐落在中央公園內(nèi)環(huán)壇西路上,主體建筑具有濃郁的古典色彩,庭院內(nèi)假山、小橋、噴泉、瀑布相互映襯,海棠樹郁郁蔥蔥。當海棠花盛開的時段,漫步庭院中,不時清風吹拂,點點海棠花瓣似風如雪般輕輕飛揚著。來今雨軒始建于1915年,最早由當時中央公園董事會發(fā)起成立,軒名為北洋政府內(nèi)務(wù)總長朱啟鈐所定。原址在中央公園內(nèi)壇墻東南角外,里筒瓦歇山卷棚屋面,南向,建筑面積481平方米,廳前平臺周圍砌矮花墻,中間獨置太湖石一座。廳后西側(cè)堆疊山石,為廣東劉姓老人堆砌。建成后本擬做俱樂部,后改為餐館,由趙升永租來開設(shè)了華星餐館和茶座。這一獨特的地理位置,吸引了當時眾多的社會名流,也留下了許多軼事。如著名通俗文學大師張恨水就喜歡來今雨軒,不管是春柳含煙、蝶舞鶯唱,還是冬雪堆玉、老梅燃情,也不管是秋菊噙香、黃葉流金,還是夏荷出水、翠竹臨風,這里都給人一種惆然脫俗的美。他的代表作《啼笑因緣》便誕生在這里。
據(jù)《魯迅日記》記載,自1917年至1929年,魯迅先后曾27次到來今雨軒就餐、飲茗、交談、閱報、翻譯小說,他翻譯的小說《小約翰》便是在這里完成的。
語絲社雖在東安市場開成北樓擬定,但后來的聚會大多是在來今雨軒。林語堂在《八十自敘》中談到了語絲社活動的情形:“我們是每兩周聚會一次,通常在星期六下午,地點是中央公園來今雨軒的茂密的松樹之下。周作人總是經(jīng)常出席。他,和他的文字筆調(diào)兒一樣,聲音迂緩,從容不迫,激動之下,也不會把聲音提高。他哥哥周樹人(魯迅)可就不同了,每逢他攻擊敵人的言詞鋒利可喜之時,他會得意得哄然大笑。他身材矮小,尖尖的胡子,兩腮干癟,永遠穿中國衣裳,看來像個抽鴉片煙的。沒有人會猜到他會以盟主般的威力寫出辛辣的諷刺文字,而能針針見血的。他極受讀者歡迎。在語絲派的集會上,我不記得見過他那位許小姐,后來他和那位許小姐結(jié)了婚。周氏兄弟之間,人人都知道因為周作人的日本太太,兄弟之間誤會很深。這是人家的私事,我從來沒打聽過。但是兄弟二人都很通達人情世故,都有紹興師爺?shù)牡豆P功夫,巧妙地運用一字之微,就可以陷人于絕境,置人于死地……他們還有一位弟弟周建人,是個植物學家,在商務(wù)印書館默默從事自己本行的學術(shù)工作?!绷终Z堂的這段回憶中,有兩處是不屬實的,可能是林語堂寫此自敘時年齡已高(八十歲),記憶有誤是難免的:一是語絲社的聚會不是“每兩周一次”。據(jù)川島在《和魯迅相處的日子·說說〈語絲〉》一文中說:“《語絲》既沒有稿酬,于是先是印了‘語絲稿紙’送給寫稿的人,后來是請吃飯。大抵在《語絲》出版到十多期之后,每月月底就必有一次聚會,每次一桌兩桌不等。這就在一些飯鋪的或一房門外,有時便會看見掛著一塊上寫‘語絲社’的木牌。從此,《語絲》也就開始有‘社’了,但也只在這樣的小木牌上有時寫寫而已。”魯迅在《我和〈語絲〉的始終》里也談到了聚會的情況:“《語絲》的銷路可只是增加起來,原定是撰稿者同時負擔印費的,我付了十元之后,就不見再來收取了,因為收支已足相抵,后來并且有了贏余。于是小峰就被尊為‘老板’,但推尊并非美意,其時伏園已另就《京報副刊》編輯之職,川島還是搗亂小孩,所以幾個撰稿者便只好搿住了多眼而少開口的小峰,加以榮名,勒令拿出贏余來,每月請一回客?!夷菚r是在避開宴會的,所以毫不知道內(nèi)部的情形”。二是魯迅從未參加“語絲社”的聚會。魯迅于1923年7月14日與周作人妻子羽太信子發(fā)生嚴重沖突,當晚即改在自己房內(nèi)用餐,不再與周作人等一起吃飯。7月19日,接到周作人親自送來的絕交信,兄弟二人就此絕交。8月2日,魯迅搬出八道灣十一號的寓所,與朱安一起,遷至西城的磚塔胡同六十一號居住。1923年底才購買了宮門口西三條胡同二十一號房宅。1924年6月11日,魯迅往八道灣十一號舊宅取書及什器,又與周作人夫婦發(fā)生沖突。11月17日,參與組織的《語絲》周刊創(chuàng)刊。雖然兄弟兩人都積極參加了《語絲》(周作人還是主要總編輯),以及后來對女師大學潮的一致態(tài)度,但魯迅與周作人不會出現(xiàn)在同一種集會場合里,尤其是宴會,只要周作人參加,魯迅是絕不會參加的。據(jù)《周作人日記》載,從1924年11月2日“議刊小周刊”到1926年5月底林語堂南下廈門之前,語絲社聚會至少有14次,周作人參加了12次。魯迅說:“我那時是避開宴會的?!笨梢哉f,魯迅基本上沒有參加語絲的聚會。林語堂對魯迅的描寫可能來源于在其他場合見到過魯迅而留下的印象。同樣的失誤,林語堂在《記周氏兄弟》中也存在:“每逢語絲茶話,兩位都常來,而作人每會必到。作人不大說話,而泰然自若,說話聲調(diào)是低微的,與其文一樣,永不高喊。魯迅則詼諧百出。達夫在座,必來兩杯花雕,嬉笑怒罵都來。我此時閉目,猶可聞達夫呵呵的笑聲。他躺在老藤椅上,一手摩他的和尚頭。但是兩位弟兄不大說話,聽說是因為周作人的日本太太。我也莫知其詳”。林語堂所寫魯迅和周作人的說話情形符合實際,但肯定是另外場合留下的印象。但說郁達夫“一手摩他的和尚頭”,卻不真,如果換作周作人才對。
林語堂加入“語絲社”,成為《語絲》的一根臺柱子。孫伏園在《一年來國內(nèi)定期出版界略述補》中說:“《語絲》——周刊,北大一院新潮社。這個‘自由說話’的刊物,以周作人、魯迅為骨干,林語堂、衣萍等為配角。因主持者之努力,文思之雋逸尖刻,格調(diào)之風韻滑稽,廣布國內(nèi)。在它的作者中,除周氏二人外,我所喜歡的林語堂與錢玄同,而尤以林為最。林氏對于政治的見解,駕胡適等遠甚?!睂O伏園的說法應(yīng)該是夠權(quán)威的。
林語堂由于參加了《語絲》社,跟魯迅的關(guān)系也由同事前進了一步。當魯迅感受到林語堂已成為一位可靠的戰(zhàn)友時,就向林語堂為他編輯的《莽原》約稿,林語堂慨然寫了一篇題為《祝土匪》的文章,魯迅把它安排在《莽原》半月刊第一期的首篇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