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建筑結(jié)緣

布萊頓海灣的沙灘是柔軟的金色地毯，一把細(xì)沙過手，掌上便燦然閃爍著無數(shù)金色的星星。賣海鮮的小販都是些十來歲的孩子，籃子里放著煮成金紅色的蟹和淡紫色的小龍蝦。他們蘇格蘭民歌一樣的叫賣聲穿梭在遮陽傘之間。不遠(yuǎn)處，拖著修長影子的華美建筑是皮爾皇宮。這座閣樓式的皇宮建于大帝國攝政時期，神秘的東方韻味使其成為這座小城最豪華、最漂亮的海外休閑別墅。

林徽因跟著柏列特醫(yī)生一家來到布萊頓度暑假。

布萊頓是英國南部的一座小城，面朝英吉利海峽，北距倫敦約80公里。早在11世紀(jì)，這里就是一個航運(yùn)發(fā)達(dá)、魚市興盛的地方。如今布萊頓已經(jīng)成了一處絕好的度假勝地，據(jù)說這里的海水有治療百病的神奇功效。差不多每家觀光旅館都豎著一塊“天然水，海水浴”的招牌來招攬生意。

頭發(fā)花白的柏列特醫(yī)生站在淺水處，一邊往身上撩著水，一邊招呼著女兒們下水。他是林長民的老友，50多歲，個性幽默親切。他有五個女兒：吉蒂、黛絲、蘇珊、蘇娜、斯泰西。吉蒂20歲；蘇珊和蘇娜是一對雙生子，面貌幾乎一模一樣；黛絲和林徽因同齡，最小的妹妹斯泰西還是個小學(xué)生。五個亭亭玉立的花樣女孩加上東方美人林徽因，立刻吸引了眾多游人的注目。

吉蒂和柏列特醫(yī)生很快游到遠(yuǎn)處的深水區(qū)去了。黛絲留在淺水區(qū)教林徽因游泳，一邊照應(yīng)著三個妹妹。黛絲給徽因做著示范動作，徽因伏在橡皮圈上按照黛絲的指點(diǎn)劃著水。黛絲一邊糾正動作一邊鼓勵她：“別怕，菲利斯，這海水浮力很大，不會沉下去的?！?/p>

跟父親游學(xué)時的林徽因，1920年拍于英國。

菲利斯是林徽因在英國的教名，柏列特的女兒們都這么稱呼她。

小妹妹斯泰西用沙子堆起一座城堡，快完成的時候，一下子又塌了下來，她又努力了一次，仍然失敗?！皝?！工程師，幫幫忙。”她沖躺在遮陽傘下休息的黛絲喊道。

黛絲很快就給妹妹建起一座漂亮精致的沙子城堡。林徽因問：“為什么叫你工程師？”

黛絲說：“我對建筑感興趣，將來是要做工程師的。看到你身后那座王宮了嗎？那是中國風(fēng)格的建筑，明天我要去畫素描，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嗎？順便也給我講講中國的建筑。”

“你說的是蓋房子嗎？”林徽因問。

“不，建筑和蓋房子不完全是一回事?！摈旖z說，“建筑是一門藝術(shù)，就像詩歌和繪畫一樣，它有自己獨(dú)特的語言，這是大師們才能掌握的?！?/p>

林徽因的心弦被撥動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

第二天，黛絲就領(lǐng)著林徽因去皮爾皇宮畫素描。這座建筑的設(shè)計完全是東方閣樓式的，大門口掛著兩個極富中國風(fēng)情的八角燈籠，里面的飛檐、梁柱、窗欞都是中國式的，讓林徽因想起杭州的老宅，異常親切。黛絲如獲至寶，興致勃勃地到處參觀著，不停地寫寫畫畫，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一星期后，林徽因收到林長民的來信：

得汝來信，未即復(fù)。汝行后，我無甚事，亦不甚閑，匆匆過了一個星期，今日起整理歸裝?！安_加”船展期至10月14日始行。如是則發(fā)行李亦可少緩。汝如覺得海濱快意，可待至九月七八日，與柏列特家人同歸。此間租屋，14日期滿，行李能于12、13日發(fā)出為便，想汝歸來后結(jié)束余件當(dāng)無不及也。9月14日以后，汝可住柏列特家，此意先與說及，我何適，尚未定，但欲一身輕快隨便游行了，用費(fèi)亦可較省。老斐理普尚未來，我亦不欲多勞動他。此間余務(wù)有其女幫助足矣。但為遠(yuǎn)歸留別，姑俟臨去時，圖一晤，已囑他不必急來，其女九月梢入越劇訓(xùn)練處，汝更少伴，故尤以住柏家為宜，我即他住。將屆開船時，還是到倫敦與汝一路赴法，一切較便。但手邊行李較之尋常行李不免稍多，姑到臨時再圖部署。盼汝涉泳日諳，心身俱適。

8月24日父手書。

獲準(zhǔn)繼續(xù)住在柏列特家，正是林徽因求之不得的，因?yàn)樗呀?jīng)被“建筑師”黛絲迷住了。黛絲領(lǐng)著林徽因走遍布萊頓的大街小巷，一座橋、一條路、一棟房子、一根柱子、一扇窗，在黛絲的講解下，忽然都像變戲法似的，變了另外一副令人著迷的樣子。林徽因從未知道，這些習(xí)以為常的建筑竟然還蘊(yùn)藏著這么多的魅力。

林徽因領(lǐng)悟能力過人，她獨(dú)特的審美也讓黛絲稱贊不已，她驚異于這個東方少女的聰慧：“菲利斯，你對建筑很有感覺，你在審美方面有不可思議的靈感，你一定很適合當(dāng)一個建筑師！”

“是嗎？可是，我就要回中國去了，未來會怎么樣——還不知道呢！”歸期將至，未來會以什么面目迎接這個初長成的女孩子呢？林徽因感到一絲迷茫。

海風(fēng)一下一下地推著浪花，把它們推到少女的腳邊，片刻后又退下去，仿佛也洞悉了這一顆不安的年輕的心。

幾天后，林徽因又接到了林長民于8月31日寫的信，催她提前回去，因?yàn)樗呀?jīng)安排好女兒9月6日參觀泰晤士報館，所以希望她5日趕回去。不管有多么不舍，離別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

1921年10月4日，泰晤士河出?？诒磺宄康年柟馔砍闪诵杉t色，海面如同一塊瑪瑙靜靜地在前方閃耀著華貴的光澤。霧氣漸散，汽笛悠然拉響，“波羅加”號就要起航了。地中海的信天翁展開細(xì)長的雙翼從船舷旁掠過，海風(fēng)吹拂著一面面彩旗，如同船舷上的女客揮舞著紗巾。

林徽因和父親站在甲板上。她著一襲湖綠色連衣裙，亭亭而立，清新又嬌艷，在一群金發(fā)碧眼的男女中格外引人注目。她磁白的面容上有一朵淡淡的紅暈，一雙清澈的眼睛帶著憂郁和不舍，注視著送行的人群中另一雙飽含深情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叫徐志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