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憂國運，跋山涉水

坐牢，甚至殺頭，都沒能撲滅青年學子心中的憤怒之火。一二·九運動后，北平各大學的學生紛紛走出校門，來到農(nóng)村、工廠，向民眾宣傳抗日救國思想。

七七事變后，葉篤正離開了淪陷的北平城，輾轉來到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組成的長沙臨時大學學習。不久，日寇又攻占了長沙，并直逼武漢，長沙臨時大學也宣告暫時解散，向西南遷移。當此民族危亡關頭，青年學子又將何去何從？

此時，南開中學的國文教師張峰伯（中共地下黨員）利用本人是地方紳士的身份，謀得臨潼縣縣長的職位，把臨潼建成了一個宣傳抗日的基地。這樣的抗日縣政權需要干部，于是許多昔日的南開學子奔走相告，集結起來奔赴臨潼，葉篤正就是其中之一。

這批南開學子追隨張峰伯在臨潼做了許多工作。他們向臨潼人民宣傳抗日思想，宣傳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在臨潼組織民間抗日武裝。由于當時臨潼處于國民黨的統(tǒng)治下，組織武裝力量的工作是秘密進行的。他們還向臨潼人民傳播科學文化知識，掃除文盲。為了激發(fā)人民的抗日積極性，他們還在農(nóng)民中開展了減租反霸運動。這件事雖是小打小鬧，但也引起了國民黨當局的注意。不久，張峰伯被捕入獄，葉篤正等骨干也險些被捕。

為了繼續(xù)宣傳抗日，脫險后的葉篤正毅然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外圍組織——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為了適應新的革命形勢，中共中央在1935年11月1日發(fā)布了《關于青年工作的決定》，決定把共青團改造成為廣大青年群眾的抗日救國組織。在這一形勢下，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于1936年2月1日在北平成立。它是在一二·九學生運動中平津學生南下擴大宣傳的基礎上組成的，也是共青團改造過程中，在國統(tǒng)區(qū)成立的一個重要的青年抗日救國團體，其任務是動員和組織青年參加抗日救亡斗爭。中華民族先鋒隊后并入青年救國會。葉篤正參加了由中共地下黨員劉毓衡（后來改名陳其吾，解放后曾擔任上海市委宣傳部長）領導的學生救亡團，到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的軍隊里做宣傳工作。

葉篤正他們跟隨部隊，輾轉于山西、陜西、河南一帶。一路上，他們經(jīng)常頂風冒雨，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好的時候，就是偶爾能擠在破舊的農(nóng)舍、荒廟里歇腳過夜，忍饑挨餓更是常有的事。

一次，葉篤正和隊友范寧生、陳鴻謀等人一起外出執(zhí)行任務，葉篤正是臨時負責人。一行人經(jīng)過一個村子時，想找點水喝，再吃點東西?？墒?，他們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是一個荒村，顯然是被日本人洗劫過的，老百姓都跑光了。幾個人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一點可以吃的東西，此時大家已經(jīng)又餓又渴，還累得要命，只能虛軟無力地坐在地上喘粗氣。忽然，眼尖的葉篤正看到不遠處的小山上有一座廟，便興奮地招呼大家。幾個人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一鼓作氣地奔向小廟，期待能找到點吃的?？勺呓豢?，原來是一座已經(jīng)廢棄的廟，到處是蛛網(wǎng)，散發(fā)著霉臭味，幾個人一下子又癱在了地上。

為了完成任務，還得繼續(xù)上路。此時的他們，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相互攙扶著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一陣夾著飯菜香味的風吹了過來，幾個人同時使勁地吸了吸鼻子。

“喂，這是什么味道？你聞到了嗎？”

“嗯，聞到了，好香??！”

“不會是幻覺吧？”

“不會吧，難道你沒聞到？”

“香味又飄過來啦?？?，那邊有炊煙，一定是有人在煮飯！”

“同學們，咱們有救了！”

小伙子們興奮異常，循著香味和炊煙飄過來的方向跑去。

果然，大家在黃河岸邊看到了一位正在煮粥的老太太。他們翻遍口袋，湊了幾個銅板，打算去跟老太太換一些粥。起初老太太不肯賣，經(jīng)過幾個人的再三懇求，老太太才答應賣他們幾碗。其實，所謂粥也不過是僅有幾粒米的野菜粥，看起來黑糊糊的。大家風卷殘云般喝下去，別提有多香了。對于這幾個年輕人來說，那是世界上最可口的美食，也是關于家國的最苦澀的記憶，它融化在了他們年輕的血液里。

晚上，大家在野外宿營，小伙子們舉行了一次“精神會餐”，互相說著曾經(jīng)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范寧生說：“等趕跑了日本鬼子，回到北平，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吃一大盤西紅柿炒雞蛋。”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吃一盤再普通不過的西紅柿炒雞蛋竟然是一種奢望。

在如此艱苦的環(huán)境下，年輕的葉篤正仍不忘學業(yè)。他一路上總是背著兩本書，時不時拿出來學習。

后來，葉篤正等人隨衛(wèi)立煌的部隊從延水關渡過黃河到第二戰(zhàn)區(qū)去。此時正值國共第二次合作時期，部隊經(jīng)過延安時，延安邊區(qū)政府舉行了盛大而隆重的歡迎會，由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主持。在延安停留的日子里，葉篤正到各處參觀訪問，聽到和看到了許多新鮮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延安到處生機蓬勃，根據(jù)地軍民團結抗日的情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些經(jīng)歷，葉篤正至今仍然記憶猶新。每當回憶起這些往事，葉篤正總是難掩內(nèi)心的激動。

當葉篤正又跟隨衛(wèi)立煌的部隊經(jīng)過西安，返回山西垣曲國民黨戰(zhàn)區(qū)時，截然不同的情景引發(fā)了他無限的感慨，尤其是他親身經(jīng)歷的一件事，讓他刻骨銘心。

當時，衛(wèi)立煌的司令部在垣曲縣的西灘安營扎寨。一個夏日的拂曉，睡夢中的葉篤正突然被學生救亡團的團長劉毓衡叫醒，命令他立刻趕到王屋鎮(zhèn)，把救亡團派到那里的小分隊調回來，因為日本人已經(jīng)打到了離王屋鎮(zhèn)5里地的地方?？墒?，王屋鎮(zhèn)距離西灘駐地有95里地，路途遙遠，情況緊急，想到小分隊的戰(zhàn)友們正隨時處于危險的境地，葉篤正提出要帶槍前往。劉毓衡說：“還是別帶槍了，你帶著槍，要是撞上了土匪可就活不成了。不帶槍的話，土匪或許可以放你一條活路?！?/p>

聽了劉毓衡的話，葉篤正選擇了獨自冒死上路。他急行了15里，見有部隊挖工事，就上前詢問，對方回答說：“日本人要打過來了，得保護司令部過河。”他又急行了15里，看到了同樣的情形，也得到了同樣的答復。葉篤正問前面的部隊如何，得到的答復是前面沒有中國軍隊了。葉篤正原本以為，有中國軍隊壯膽，多少能有些安全感，可是才走了30里地，前面竟然沒有中國軍隊了，而留下來的軍隊也在準備不戰(zhàn)而退，這令年輕的葉篤正非常寒心。可是想到自己肩負的重任，葉篤正還是選擇繼續(xù)前行。為了保護自身安全，葉篤正想了個辦法，他離開大路，轉入一個鄉(xiāng)村，找到一位老鄉(xiāng)帶路，以便遇到危險時跟隨老百姓走小路躲避。走了一段小路，他又轉向大路，然后再進入鄉(xiāng)村，另覓新的向導。如此不斷前進，走大路、進小村，拐來拐去，一口氣走到了王屋鎮(zhèn)。

葉篤正找到小分隊的負責人，傳達了團長的指示，叫他們立即撤回西灘。負責人鎮(zhèn)定自若地說道：“其實，日本人距此還有20多里，并且沒有繼續(xù)再前進的樣子，看樣子暫時不會打過來。再說，老百姓如果看到我們走了，必然會引起恐慌與不安，到時要是亂了套，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我看你也累壞了，要不就留下來休息一晚吧?！?/p>

第二天，葉篤正重新踏上歸途。他走著走著，覺得實在太累了，就鉆進一個山洞，想小睡一會兒再趕路?？墒?，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大黑了，而他又發(fā)現(xiàn)自己迷了路，走來走去卻總是在原地打轉。等到天蒙蒙亮時，葉篤正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一直在一個亂墳崗子轉悠。這時，一道微弱的光亮吸引了葉篤正，原來是有人打著燈籠從此經(jīng)過，葉篤正興奮地沖了過去，打算向那人求援。還未等他開口，對方便驚慌失措地扔下燈籠，一邊不停地大叫“有鬼”，一邊不顧一切，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扌Σ坏玫娜~篤正拾起地上的燈籠，追上那個人，經(jīng)過再三解釋，才讓那人的心情平復下來。就這樣，葉篤正跟隨著這個人走上了大路，回到了西灘的駐地。

這件事過后，葉篤正深刻地認識到了國民黨軍隊的無能懦弱，他想：一個堂堂的戰(zhàn)區(qū)司令部，對于四五十里地方的敵人竟然如此的不知情，又怎么能夠打勝仗呢？他在這種部隊里無論如何也呆不下去了。于是，懷著一腔憂國的愁緒，沿著滔滔的黃河水，葉篤正離開了衛(wèi)立煌的部隊，踏上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