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成長

薛濤蹲在粗糙的帳篷里，極度驚恐地發(fā)抖。周圍，有嘲笑，有戲弄，有虎視眈眈，當然也有保護，韋皋在她前面擺出了兩條路：要么剛烈地去死；要么，奴顏媚骨地屈膝投降。前者是生命的斷流，后者是精神的毀滅，那么……

死嗎？

晏子笑容滿面地對齊國三勇士（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說：“國君賞了你們兩個桃子，請將軍們自己分吧”。公孫接首先搶了一個：“我有捕殺野豬、搏殺猛虎的本事，我應(yīng)該先吃一個?！碧镩_疆也不甘落后：“我有領(lǐng)兵作戰(zhàn)、擊退強敵的大功?！比缓螅米吡说诙€桃子。古冶子一看桃子沒了，怒了：“當年國君過河，幸虧是我殺掉了搗亂的鱉怪，論勇猛，你們比得上我嗎？論功大，你們有我大嗎？”其他兩個人一聽，很是慚愧，他們都是自視很高的勇士，立刻自殺贖罪了，而古冶子看著地上的兩具尸體，非常后悔，手起刀落，也一起跟兩位朋友共赴黃泉了。

二桃殺三士，此時此刻的體面，竟大于生命本身的尊嚴，讓一切延續(xù)，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息里，不值得地戛然而止。

要不要如此“高貴剛烈”地死呢？

還是學(xué)韓信？

韓信站在街頭，周圍橫溢著市儈的哄笑與“殺了他”的攛掇起哄。面前，是無賴得意揚揚的挑釁，“有本事你殺了我，要不就從這里鉆過去！”良久良久，韓信跪下了，窸窸窣窣地從無賴的胯下鉆過，在鋪天蓋地的鄙視里，他站起身來，撣撣身上的灰塵，拍拍手，昂首闊步向前去……

薛濤徘徊著，她的人生從未陷入這樣的絕境，而拼盡一切努力后換來的絕望，正像一條大蛇緊緊纏住了她。眼前到處都是刀，心一橫，便是陰陽兩界，一切都可以云淡風(fēng)輕了。

然而，她到底是不甘心的。

自己努力了這么久，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

她想起了自己賣才不賣身的初衷，想到了自己在幕府里的所見所聞，想到了對寵姬角色的不甘。一點，兩點……漸漸地，連成一線，一片。她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用自己的才華，爭取自己的生存！

努力了這么久，付出了這么多，怎么能放棄？

人都對自己付出巨大代價獲得的東西十分珍惜，薛濤感覺自己就是死，也不能現(xiàn)在死，得想法子，想法子擺脫困境，先回去再說。

可怎么回去？

薛濤在帳篷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想著自己犯錯的這件事，終于有點明白為什么受懲罰了。大帥未必是看不起自己這個女人，便是換個男人這么做，大概也會被發(fā)配。受賄這種事情，怎么能公開進行呢？

這不是給大帥臉上抹黑嗎？

說到底，自己太急了，急切地想得到幕僚這個身份，想被別人認同，然后不顧一切地追求這個名聲，卻忘記了這個身份應(yīng)當由誰賦予。

她暗罵自己一聲糊涂，向營頭要了紙筆，開始寫信認錯。

她說：“大帥，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p>

她說：“大帥，您別跟我計較吶，我算是什么，不過是您的小貓小狗……”

她說：“大帥，您還需要我吧，那些男人沒有我比襯著，怕是使不出洪荒之力來……”

來回這么大半年，終于把韋皋感化得回心轉(zhuǎn)意了。

她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薛濤變了，變穩(wěn)重了，也變踏實了。

自己想用才華贏得生存，沒錯，錯的是方式。

人的名聲，靠實事慢慢掙回來的，最踏實，也最不容易受侵蝕。若是尋了捷徑直接追求，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于是，薛濤再也不是急切地尋求一個“身份”，追求一個幕僚的名聲，而是安心地做實事。

才華她有，謀略她也有，大帥，看過來！

韋皋在她前面擺出了兩條路：要么剛烈地去死；要么奴顏媚骨地屈膝投降。前者是生命的斷流，后者是精神的毀滅——兩種結(jié)果，薛濤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