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為了與百歲前輩對話 我從萬里外的紐約回到北京
紐約的陽光,今天是這樣明亮;紐約法拉盛的大街,人們來來往往,匆匆忙忙,這哪里是在美國,分別是在北京的王府井大街上,這么多黃皮膚的同胞呀,都來到這個人們稱為天堂又叫作地獄的地方。我和妻在大街逛著商場,跟著人流,任它把我們涌到什么地方。商場里滿目琳瑯,我們只是看看,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想吃,我們什么都吃過了,什么都不想要了。
和每天一樣,走到了這學校的操場外邊,這兒有個長長的木椅子,我和妻在這兒坐下了??唇稚系男腥?,看天上的白云,看飛來飛走的飛機,高高的如魚兒在大海浮游,如小鳥兒在飛;低低的像在大海里的郵輪就要靠岸。要降落在紐約機場的飛機,是這樣清晰,好像看到里邊的人在向我招手呢。你們是從哪兒飛來的,是上海,還是北京啊,乘坐的有我的親友嗎?
我們看地面上來往的人,啊,那里誰,是誰?一個老人,鶴發(fā)童顏,向我們走來了。妻對我說:“那不是劉秉彥伯伯來了嗎?”我說:“不會吧,我們經(jīng)常在美國紐約的街頭看到我想見到的親友,可走到身邊,并不是呀?!笨善迣ξ艺f,你再看看,來了,來了,真是劉伯伯來了,他向我們揚起了手,走到我們身邊來了。我高興地叫起來:“劉伯伯,真的是您來了。您從哪里來,是乘坐哪個飛機來到紐約的呀?”
劉伯伯笑道:“我是來參加百歲老人的集會,聯(lián)合國要紀念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把參加過這場戰(zhàn)爭的百歲老人請來集會商量世界和平的大事哩。我聽說,你們來到紐約,我惦記你們,特來看看你們?!?/p>
聽了伯伯的幾句話,我眼里便含上了淚,我走向伯伯,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仍是那么溫暖的手呀。我突然想到,聽說伯伯不在人間了呀,去天國的人,手是涼的呀,如何還是這般溫暖呢?
劉伯伯道:“我們?nèi)サ氖亲杂傻奶靽謩e多年的戰(zhàn)友,都在那里會面了。我和曠伏兆在一起呢,常?;貞浧鹪诩街惺謪^(qū)的生活,好多戰(zhàn)友哇,有的你見過。十分區(qū)地委的郭芳、吳立人、王芝,都在那天國見面了?!?/p>
聽到這兒,我激動了。
我說:“伯伯,您今年百歲了,我有好多話要向伯伯說呢。家鄉(xiāng)要為您的百歲過生日呢?!辈f:“在天國,我們的年齡仍是我們離開人間的年紀,天國是不增歲的,人間的我到百歲了嗎?如果不是人間對我的感應(yīng),我還真不知道哩。其實最重要的是回顧百年的歷史,反思百年的歷史,還要對歷史上的錯誤檢討和懺悔,這才有意義?!?/p>
我問伯伯:“這么多年不見伯伯了,想不到在美國紐約見面。伯伯這么多年一直在天國干什么呢?”
劉伯伯說:“我們在天國沒有別的事情了,就是反思和回顧,想想這一生,做了哪些好事,做了哪些不好的事,都要在天國里反省?!?/p>
伯伯的話令我沉思。我抬起頭來,竟不見伯伯的身影。我呼喚:“伯伯,您到哪兒去了呀?”只見紐約天空出現(xiàn)一片紅云。這紅色的云朵是少有的,天上的紅云竟把地上的樹木、街道全變成了紅色。從紅云里傳來了伯伯的聲音——
“你只要想我,就可以見到我,天人會感應(yīng)的。我們回中國再見吧?!∮涀?,人因反思而年輕,因懺悔而永恒?。 ?/p>
聲音漸漸遠去了。
我醒了,我的眼里還流著淚,枕巾上濕濕的了。為何我要流淚?我的心里覺得很空落。伯伯呀,我還有多少話想對您說,想對前輩說,可我如何能再次與你們對話呢?這是一個真實的夢啊。如此真真切切,我立即起來,把這夢記錄下來,并寫下一首小詩:
自由天國
伯伯去了自由天國
今日飛到了紐約
伯伯說,只有過百歲
才有這次來的資格
我看伯伯返老還童
步履矯健,聲如洪鐘
他說,因到的是自由天國
拋掉了人世間的一切沉重
天國里因反思而年輕
天國里因懺悔而永恒
聽了這話我心靈顫動
猛醒來,原來是場夢
這天是星期日的晚上,就是中國的早晨,我給北京的老同學淮舟打電話,果然要紀念劉秉彥伯伯一百歲誕辰的活動,河北省正在保定籌備,時間是2015年9月。那正是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七十周年的時候。我的老同學淮舟曾是抗日戰(zhàn)爭時冀中抗戰(zhàn)的老司令員呂正操的秘書,他對這歷史是十分了解的。他對我說,你要寫一部書,紀念劉伯伯,因為你對老人有很多的了解,他對你講過很多,應(yīng)把這些歷史留給世界,讓讀者知道才好。
是啊,要記下的是一位可親可敬的前輩,記下的是他的人生經(jīng)歷,他對歷史的反思。這才是紀念前輩的意義吧。
關(guān)于劉秉彥前輩,讀者從網(wǎng)上可以查看他的歷史:
劉秉彥(1915—1998)河北蠡縣人。1931年加入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1934年后在北京大學學習,參加了“一二·九”運動,后投筆從戎,獻身抗日戰(zhàn)爭,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谷諔?zhàn)爭時期,歷任冀中人民自衛(wèi)軍獨立第一團特派員,獨立第一支隊特派員,支隊組織科科長,獨立第一支隊政治部主任,冀中軍區(qū)第五軍分區(qū)三十二團團長,冀中軍區(qū)第九軍分區(qū)副參謀長,第十軍分區(qū)參謀長、司令員。解放戰(zhàn)爭時期,任冀中軍區(qū)第二縱隊二旅旅長,冀中軍區(qū)第二縱隊參謀長,冀中軍區(qū)第二十旅旅長,華北205師師長,參加指揮了解放保定、石家莊的戰(zhàn)役,參加了平津戰(zhàn)役。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任華北軍區(qū)防空軍司令部參謀長、代司令員,軍委防空軍司令部副參謀長,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副院長,參加了抗美援朝。1960年后,任第三機械工業(yè)部副部長兼導彈總局局長,第七機械工業(yè)部副部長,第八機械工業(yè)部常務(wù)副部長、黨組副書記,是中國航天事業(yè)的開拓者之一。1981年任中共河北省委書記,河北省代省長、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是七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會常務(wù)委員。1995年離休。是第一、五、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1998年7月21日在石家莊逝世。
我望著這個履歷,浮想聯(lián)翩,那從少年到老年,一幕幕情節(jié)閃現(xiàn)在眼前。
1946年秋天,在冀中十分區(qū)所在地固安縣牛駝那個小鎮(zhèn),那個大四合院里,那年輕的劉秉彥司令員,見到我這個十歲的孩子,把我高高地舉起來,舉起來……
在這個鎮(zhèn)的寬大的廣場上,他將我抱在身邊,一同觀看廣場上演出的活報劇《打敗蔣介石》,他問我,看明白了嗎?
三十多年后的1981年,在石家莊的河北省委大院里,我又一次見到劉秉彥伯伯時,伯伯已是河北省委書記(當時設(shè)有第一書記)。我在這兒與伯伯共同回憶那戰(zhàn)爭年月的日子。
今天我又聽到了伯伯的呼喚:回到中國,我們再細說吧。我坐立不安了,我夢中回到中國了。我決定立即購飛機票,飛回故土,再去和百歲前輩對話。我將如實地記錄下這對話的內(nèi)容。
2014年8月20日,我回到北京,找出當年我的日記,那里記錄著伯伯的談話,記錄著當年的生活片段。我用電腦錄出來,重現(xiàn)當年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