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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為利益西堂釀血案 求脫身妙用反間計

大清錢王(3):人情亦商機 作者:蕭盛


向天明聽到稟報后,大吃了一驚,顯然王熾之舉大大出了他的意料。

向天明本來想躲,可現(xiàn)在王熾冒充清幫,打著他的名頭跟洋人對著干,他就不得不出面了,不僅要出面,而且還得把在場的洋人趕盡殺絕,不然的話他向天明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他霍地站起來,眼睛朝著門外盯了會兒,咬著牙根道:“帶上一百個兄弟,跟我走!”

向天明知道王熾不是省油的燈,但到了西堂看到王熾的舉動時,依然嚇了一跳。他居然無視洋人的槍口,與羅本面對面地站著,一臉的殺氣,要逼迫羅本就范!再看王熾的后面,停了輛馬車,六個洋人雙手反綁著站作一排,其背后則是手持大刀的杜元珪、席茂之兩人,同樣也是一臉的殺氣,隨時都會將刀砍向面前的洋人。最為重要的是,他們所站的位置,在洋槍的射程之外,羅本雖怒,卻絲毫奈何他們不得。

只見李曉茹冷冷地笑著,漫不經(jīng)心地瞄了眼羅本,然后朝后面的席茂之道:“席大哥,讓你面前的這些黃毛狗都跪下!”

席茂之大喝一聲“跪下”,那些洋人本就膽戰(zhàn)心驚,被他如此一喝,沒一個敢不聽話的,紛紛跪倒在地。

李曉茹又道:“席大哥,你覺得俞二哥的命需幾個洋人來換?”

席茂之紫赯色的臉漲成醬紫色,咬著鋼牙道:“殺光這些洋狗,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那就先殺兩個吧!”李曉茹看著羅本,輕描淡寫地道。隨著兩聲慘叫響起,她看到羅本的臉色變了,那白色的皮膚罩了層淡淡的灰,瞳孔在慢慢地收縮。

“你的人還有四個?!崩顣匀闳魺o其事地看著羅本,清純中露著一臉的無辜,好似方才那兩人不是她下令殺的一般?!拔业娜酥挥腥齻€在你手里,要不我再殺一個,咱們公平一點兒?”

羅本的臉色又是一變:“你如此砍殺美國使者,可有想到后果嗎?”

李曉茹盈盈一笑:“你殺害本幫兄弟,莫非就沒想過后果嗎?”

羅本道:“你們的國家會因為你今天的愚蠢行為,而付出慘重的代價,我們的大炮將轟向這里,到時全城的百姓都難逃一死。”

“你這是在威脅嗎?”王熾突然開口道,“今天老子也讓你知道,敢踏入這片土地者,都不得好死。還等什么,殺!”

席茂之等的就是這個命令,大刀一揮,又是一個洋人的人頭落地,剩下的三個洋人嚇得渾身篩糠似的瑟瑟發(fā)抖。

“你還要再威脅嗎?”王熾眼睛一抬,射出一道如刀一般的寒芒,“不是所有的中國人都任由你們欺負(fù),這個擁有古老文明的國家能延續(xù)至今,自有它的道理,你明白嗎?”

羅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個紳士一般的男人面目開始猙獰起來,他舉起手,指向王熾和李曉茹兩人,與此同時,那二十來支洋槍,亦指向了他們。

在不遠(yuǎn)處埋伏著的向天明見狀,連忙回頭叫弓箭手準(zhǔn)備。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他必須要救回王熾的命,如果他死了,清幫公然斬殺洋人的罪名就解釋不清了,而他向天明也將死無葬身之地。

“你早該這么做了?!蓖鯚雰裳垡徊[,神情泰然若素,根本無視那些洋槍,“我今天來了,就打算好了要橫著出去?!?/p>

此話一落,羅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李耀庭等人落去。他說他是清幫北京分堂的頭領(lǐng),他號令清幫數(shù)千兄弟,如此貴重之身份居然以身犯險,前來營救人質(zhì),這意味著什么?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這三個人質(zhì)里面,有一個人的身份比他更為尊貴。

羅本舉著的手停在了半空:“你來就是為送死的嗎?”

“是的?!蓖鯚敕浅?隙ǖ攸c了下頭,“因為我的手下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哦?”羅本的頭微微一偏,斜著眼看向王熾。

王熾把目光落向李耀庭,然后朝羅本道:“你能來到中國,說明你不會太笨,莫非你就沒有想過,這個人到了你手里之后,我的兩個兄弟為何會來救他?”

羅本道:“我想過。他是清幫的人,你來救他很正常,可讓我沒想到的是,你會舍了命來救他?!?/p>

“這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蓖鯚氲?,“他是清幫的人,但他不是普通的清幫幫眾?!?/p>

李耀庭聽到這里,被王熾繞得云里霧里,心想,他如此誆騙洋人,到底有何用意?即便是騙得洋人相信我們都是清幫的人,又能如何,莫非就能脫險了嗎?

思忖間,王熾的目光又朝他落來,沉聲道:“他是清幫天津忠義堂的龍頭萬安清?!?/p>

此話一落,不只李耀庭吃了一驚,羅本也是周身微微一震。天津城隍廟一場突襲,英、法兩國的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經(jīng)查,那是天津官府和清幫的人所為,天津清幫忠義堂的萬安清之名,他自然是聽說過的??墒牵旖蛑伊x堂的龍頭為何會被北京洪順堂抓了去,當(dāng)作人犯獻(xiàn)給他?

想到此處,羅本驀地仰天一聲大笑:“你當(dāng)我是傻子嗎?”

“你我都不傻,只是這件事出乎了常人的預(yù)料,萬安清是來北京執(zhí)行一項秘密任務(wù)的?!蓖鯚氲溃安贿^,這件事涉及幫內(nèi)的重大機密,我不便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p>

羅本聽完,暗松了口氣,微哂道:“不說也罷,因為這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也沒有興趣聽?!?/p>

“不,很重要?!蓖鯚胙壑芯庖婚W,道,“這關(guān)乎你的生死?!?/p>

羅本一怔:“莫非他是來刺殺我的?”

王熾搖了搖頭:“我告訴你這件事,有兩個原因,首先是讓你知道,即便是你們?nèi)肭至诉@個國家,也并不安全,就像英、法聯(lián)軍攻入了天津又能如何,還不是時時處在危險之中?”

羅本冷冷一笑:“還有一個原因呢?”

“另一個原因是,你在北京城如此囂張跋扈,難道就真沒想過自己的處境嗎?你難道就真的以為這塊土地是你可以為所欲為的嗎?”王熾臉色一沉,道,“我不妨告訴你,如今在這座教堂的周圍,已經(jīng)布滿了精兵,你要是敢輕舉妄動,馬上就會被射成刺猬?!?/p>

羅本兩眼一瞇,射出一道寒光:“就憑你們清幫的人?”

“我們清幫的人自然不敢在北京城對你們大打出手?!蓖鯚胱旖且黄?,似笑非笑地道,“還有清兵?!?/p>

此話一落,羅本的眼睛不由得往周圍掃了一下,心中升起一抹恐慌。然后疑惑地把目光落向王熾,他似乎還不敢相信清政府敢對他下手。

李耀庭心思細(xì)膩,聽到此處,似乎明白了些王熾的計謀。他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把自己推向絕境,公然暴露在敵人的面前,然后以清幫頭領(lǐng)的身份亮相,把清幫拉下水,讓他們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嫌疑。如此,清幫方面的人為了保全自己的清白,就會設(shè)法不讓他死,哪怕是拼盡全力,也不能落得個死無對證的后果;而在朝廷方面,他們也不能讓王熾死于非命,天下人都知道清幫是朝廷支持的幫派,如果清幫的人公然跟洋人火拼,后果不堪設(shè)想。所以朝廷也必須讓王熾活下來,將來在與洋人對質(zhì)的時候,也好有個交代。

如此一來,在各方面利害的牽扯下,清幫和清兵的力量反而成了王熾的保護(hù)傘,而他自己雖然處在極其危險的境地,但是,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李耀庭盡管早就見識過了王熾過人的膽色,可是在生死一線的境地,他還能與洋人談笑風(fēng)生、從容面對,依然對他的機智佩服得五體投地。

羅本看著王熾,看不到他絲毫的恐懼,還有他旁邊的那位姑娘,俏生生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意。羅本暗吸了口涼氣,如果清政府和清幫聯(lián)合起來的話,他現(xiàn)在的確站在了鬼門關(guān)的邊緣!

“你輸了,羅本先生!”李曉茹笑吟吟地道,“現(xiàn)在只要我動下手指頭,我們的弓箭手就會把你射成刺猬。我知道你依然會說,你死了你們的國家會聯(lián)合其他幾國,把大炮轟向這里??蛇@都是后事了,你現(xiàn)在只需要明白,一旦反抗,別說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今天的日落你都見不到了?!?/p>

孔孝綱雖手腳都被綁著,嘴也被塞住了,卻是一臉的興奮。他覺得今日王熾跟李曉茹一唱一和,這場戲簡直是演絕了,端的是大快人心。

羅本的臉上罩了層淡淡的灰色,他像是聞到了死亡的氣息,連眼神之中都蘊含著驚恐之色。但很快眼里的那絲驚恐又收了回去,神情恢復(fù)了常態(tài),嘴角露出一抹習(xí)慣性的輕蔑笑意,“為國家的事業(yè)即便玉碎,我也沒有遺憾,今日你們既然讓我死,那么就來拼個玉石俱焚吧!”

說這話的時候,李曉茹清楚地看到了羅本眼里的殺氣,她雖然行事果敢、霸道,可畢竟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看到洋人真的要開槍時,心里不由一慌。與此同時,路邊圍觀的人群里亦響起一股躁動,人們不約而同地往后退去。

王熾天生大膽,又經(jīng)歷了數(shù)番生死,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居然霍地哈哈一聲大笑,渾沒將洋人的舉動放在眼里。笑聲落時,朝羅本大聲道:“就這么死了,你真不覺得遺憾嗎?”

羅本寒聲道:“我說了,為國家的事業(yè)玉碎,死而無憾?!?/p>

王熾哼了一聲,道:“可如果不是讓人騙了,你本不應(yīng)該死的?!?/p>

此話一落,羅本暗自一怔。王熾緊盯著他的神色變化,看著他的反應(yīng)。西堂周遭頓時鴉雀無聲,空氣靜得叫人窒息。

羅本眼睛一轉(zhuǎn),目光如電,也緊緊地盯著王熾。從清幫帶來這三個人犯,到造成如今這種局面,這中間的事確實透著詭異,莫非這是一個陷阱?想到此處,羅本的瞳孔開始收縮,后脊梁骨陡然傳來陣陣寒氣。

王熾的臉看上去信心十足,仿似一切盡在其掌握之中,其實他的內(nèi)心也是虛的。因為他并不知道那晚究竟是誰用匕首給他傳遞的消息,更不清楚傳消息那人與羅本是何關(guān)系、有什么居心,甚至不知道那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總之對此中的內(nèi)幕一無所知。但是,事到如今,他只能用此方法去誆羅本,便如賭局一般,在不知道對方的底牌之前,誰贏誰輸,除了運氣外,還需要勇氣。

羅本的臉皮一動,硬著頭皮道:“那又如何?”

“殺了他?!蓖鯚氤谅暤?。

羅本訝異地“哦”了一聲:“你也要殺他?”

“沒有他,就不會有今日這死局,我的兄弟更不會死?!蓖鯚氲?,“我為什么不殺他?”

“你們想殺誰??!”正值此時,突聽得有人一聲高喊,人群中分出一條道來,一隊人馬簇?fù)碇晃豁毎l(fā)皆白的朝中大員疾步而來。

此人的出現(xiàn),使羅本的神色頓時緩和下來,卻使得王熾和李曉茹心頭一震。

來者正是當(dāng)朝的東閣大學(xué)士桂良,他在接到消息后,同向天明一樣的心思,帶著人急忙往這邊趕來,并隱藏在暗處,靜待事態(tài)的發(fā)展。王熾知道朝廷一定會派兵前來,且會埋伏在四周,伺機而動。但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們會現(xiàn)身,而且來者竟然是桂良!

據(jù)席茂之所探得的情報說,與清幫來往的正是桂良,盡管現(xiàn)在王熾還無法知道桂良在這中間扮演的是什么樣的角色,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此時現(xiàn)身,絕對是來者不善。如果說他當(dāng)場把今日之事揭穿了,那么他王熾必然難逃一死。

桂良大步走到西堂的門口,往王熾身上看了一眼,繼又朝羅本走去。羅本臉上露出一抹笑意,道:“桂大人此行,應(yīng)該不是為殺我而來的吧?”

“豈敢啊!”桂良也是微微一笑,道,“有些事情不方便在這么多人面前說出來,說得越多,于羅先生可能越是不利。如果羅先生不介意的話,可否到里面去談?”

羅本巴不得在這令人窒息的對峙中脫身,道:“這樣最好了,桂大人請!”

兩人正要動步時,桂良突然回過身,朝王熾道:“你也進(jìn)來吧?!?/p>

羅本一愣,卻是沒有反對。王熾不知道他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往李曉茹看了一眼,這才遲疑地往前走去。只聽席茂之在后面喊道:“王兄弟,小心哪!”

王熾應(yīng)道:“我理會得,你們把人看緊了便是!”

三人走入教堂內(nèi),桂良吩咐王熾把門關(guān)上。王熾疑慮了一下,反手將門掩上了。

“砰”的一聲響,大門一關(guān),隔絕了里外的聯(lián)系,一時間教堂內(nèi)靜謐得落針可聞。

三人各站了一個方位,似乎誰也不太信任誰,都警惕地看著對方。

桂良灰白的眉毛一動,率先開口道:“羅先生,事到如今,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事實上本官也一直沒弄明白一件事,你拿那三個人犯為誘餌,如何知道他一定會上鉤,是哪個教你如此做的?”

羅本坦然道:“是你們的人?!?/p>

桂良神色間微微一怔,顯然十分意外:“是朝廷的人?”

羅本點頭道:“是內(nèi)務(wù)府的人?!?/p>

桂良聽到這里,臉色立時變得凝重起來。所謂的內(nèi)務(wù)府是管理皇家內(nèi)院之事的,順治入關(guān)時,建立了一個專為皇家服務(wù)的機構(gòu),為了便于管理,此機構(gòu)的成員由滿洲八旗中的上三旗所屬包衣組成,旗下設(shè)十三個衙門,因此又叫十三衙門。

康熙即位后,改稱總管內(nèi)府衙門,下轄七司三院。這個機構(gòu)不受吏部、戶部等衙門管轄,由皇帝親自負(fù)責(zé)管理,換句話說游離于律法之外,除了皇帝外哪個衙門也管他們不得。有特權(quán)的地方必有貪污,內(nèi)務(wù)府被稱作清朝歷史上油水最多的部門,連漕運衙門這樣的地方都不能與之相提并論。

比如說咸豐帝的父親道光帝想吃一碗湯粉,吩咐內(nèi)務(wù)府去做,結(jié)果隔了一天未見湯粉的影子,便質(zhì)問相關(guān)人等,內(nèi)務(wù)府的人回復(fù)說,御膳房正在想辦法成立制作湯粉的機構(gòu),增設(shè)相關(guān)人員的編制,算上那些人員的工錢和原料費用,每年需要多出六萬兩銀子,目前正在籌措資金。道光帝一聽,大為惱怒,宮門外一碗湯粉不過兩個銅錢,讓你們?nèi)プ鼍尤幻磕晷枰f兩銀子,真是豈有此理!你們不用做了,去宮外給朕買回來就是了!

結(jié)果一等又是兩天,依然沒見湯粉的影子。道光帝又問,為何還不見湯粉?相關(guān)人員回復(fù)說,宮外的湯粉攤子早就沒了,正想著法子去遠(yuǎn)一些的地方買,可是從遠(yuǎn)處買回來,泡糊了又沒味道,我等正為此事愁著呢。實際上湯粉攤子早被他們趕走了,道光帝無奈,只得說朕不吃便是了。

皇帝的一口吃食都要如此貪污,若是承辦工程、采辦相關(guān)物品,當(dāng)中所收的黑錢就可想而知了。令桂良吃驚之處便是在此,內(nèi)務(wù)府是三不管的黑色地帶,如果真是他們跟洋人串通了從中作梗,就算知道了是何人所為,又能如何?那些人的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上上下下都有關(guān)系網(wǎng),能把他們怎么著?

王熾知道內(nèi)務(wù)府這個機構(gòu),卻并不清楚里面的黑幕,見桂良沉默不言,就問羅本道:“可知具體何人?”

羅本道:“當(dāng)日是一個小太監(jiān)來傳的話,說是暫不殺那三人,無需多時,就會有大魚上鉤?!?/p>

桂良瞟了眼王熾,王熾的目光正好亦往他身上掃了過去,兩人的眼光一碰,心照不宣地移了開去。洋人恨不得將這件事擴(kuò)大,好進(jìn)一步向朝廷發(fā)難,有了這等情報,自然是樂意聽命。那么從目前的情形來看,羅本雖依著那計策做了,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暗中策劃。

再看桂良的神色,他臉上的茫然之情確實不像是裝出來的,那么下一步會怎么做呢?在這一瞬間,王熾突然沒了主意。

桂良沉吟片晌,突又問道:“內(nèi)務(wù)府的提供這條消息時,可向你收了銀子?”

羅本淡淡一笑,“分文未收。”

桂良聞言,深吸了口氣,納罕不已,心想內(nèi)務(wù)府的人向來無利不起早,他們?nèi)绱俗鼍烤故呛尉有模克尖忾g,抬頭望向羅本,道:“看來羅先生果然是中計了?!?/p>

羅本急忙問道:“桂大人知道其中的內(nèi)幕?”

桂良微微一哂:“內(nèi)務(wù)府的那些道道,本官豈有不知之理。”說話間,朝著羅本走過去,走到其身前時,伸手搭了羅本的肩膀,低聲道:“借兩步說話?!?/p>

王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出于本能反應(yīng),立馬警惕起來。卻在這時,陡聽得一聲悶哼,一把匕首插在了羅本的心口,直中要害,一刀斃命。

事起突然,王熾著實吃驚不小,他不明白桂良為什么要這么做。

桂良的臉色有些緊張,但眼色卻是十分堅定,甚至帶著些許的殺氣。他看了王熾一眼,發(fā)黃的門牙一咬,伸手一推,羅本瞪著死魚般的眼睛,在他身邊倒了下去。

王熾看著羅本的尸首,腦子里正思索著桂良此舉的意圖時,聽到桂良大喊了一聲:“來人哪,羅本先生遇刺!”

遇刺?王熾心頭驀地一慌,這教堂里除了他們仨之外再無他人,莫非他要將罪名推到我頭上?心念未已,洋人和清兵已然踢開門,沖了進(jìn)來,看到里面的情景時,微微愣了一下,就把王熾圍了起來。

王熾被清兵和洋人圍在中間,腦子里嗡嗡作響。此時,再看桂良的臉,那張紅潤的老臉像是狡黠的狼,溫和的表皮下暗藏著噬人的兇相,與他的心機相比起來,自己好比是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孩,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王熾環(huán)顧了一下包圍著他的那些人,卻沒有說話,在這場對決中,他沒有輸給洋人,卻敗給了桂良,且是百口莫辯。

“將此人交給本官吧,不日定給你們一個交代。”桂良朝洋人說了一句話,喝聲,“帶走!”

看到王熾被押出來時,李曉茹、席茂之等人依然沒明白是怎么回事,震驚不已。一直潛伏在暗處的向天明見到此情景,一方面暗暗佩服桂良的計謀,同時卻又覺得心驚膽戰(zhàn),此舉不僅如愿殺了羅本,且成功地把罪名推到王熾身上,找了個替死鬼,誠可謂一舉兩得,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放了他們吧!”桂良朝席茂之、杜元珪喊道,“羅本已讓你們殺了,挾持他們已無任何意義?!?/p>

席茂之還以為王熾真是舍命替俞獻(xiàn)建報了仇,兩眼通紅,大喊道:“王兄弟,哥哥欠你一條命!”說話間,朝面前的洋人踢了一腳,將之踢將開去。杜元珪見狀,也放了手里的洋人。

“帶走!”桂良又喝了一聲,眾清兵押著王熾,揮開人群,走了出去。在即將離開西堂時,王熾突然回頭朝李耀庭喊道:“李兄弟,離開這是非之地,回云南!”

李耀庭愣了一下,眼睜睜地看著王熾被帶走,一臉的焦急。

不一會兒,席茂之、杜元珪分別給李耀庭等人松了綁,然后抬了俞獻(xiàn)建的尸首,帶著一臉的沉重,默默地離開了西堂。

安葬了俞獻(xiàn)建后,于懷清把杜元珪叫到身邊,道:“杜將軍,眼下須請你回一趟重慶,不然的話,王兄弟必死在京城?!?/p>

杜元珪一怔,沒明白他的意思。于懷清只得湊在他的耳邊,說明了一番,杜元珪聞罷,眉頭一沉,道:“明白了,我這便出發(fā)!”于懷清道聲辛苦,便與杜元珪道別。

刑部大牢位于天安門廣場西側(cè),為全國最大、最為森嚴(yán)的監(jiān)獄。

監(jiān)獄是另一個社會,同樣是分等級的。里面分為普通監(jiān)和官監(jiān)兩部分,所謂官監(jiān)乃犯了罪的官員關(guān)押之處,一般情況下,只要不是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抬著銀子進(jìn)去便能把人保出來,即便是一時出不來,官監(jiān)內(nèi)也有雅間可供居住,且還可以讓夫人、妻妾進(jìn)去輪流侍候。

普通監(jiān)就不同了,老百姓沒那么多銀子可使,也無背景,只能在里面活受罪了,因此對老百姓而言,刑部大牢就是座人間地獄。

王熾便是被關(guān)押在普通監(jiān)里的,雖一時還沒受什么罪,可所住之處陰暗潮濕,老鼠、蟑螂滿地爬,空氣中彌漫著霉變和淡淡的血腥味道,絕非人待的地方。

這一天夜里,牢卒把他帶了出去,王熾以為要對他用刑了,心里著慌。不想到了一間陋室時,卻見桂良坐在一張桌子面前,昏暗的火光把他那花白的須發(fā)亦映得有些發(fā)黃,紅潤的臉在此時看起來略顯發(fā)黑,越發(fā)地使人看不清楚他的內(nèi)心。

只見桂良抬起頭來,看到王熾時,眉頭一皺:“你坐下吧,本官有話與你說?!?/p>

王熾依言落座。桂良沉著眉思量了片晌,道:“羅本死后,美國會同英、法、俄三國,向我朝施威,要求交出殺害羅本之人,本官打算把你交給洋人處置。你是聰明人,到了他們手里后,必死無疑。今晚來見你,是要問你幾個問題?!?/p>

王熾早已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死期將至,心中不免悲傷,把眼睛一抬,帶著絲恨意看向桂良,“可否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桂良情知他心里有疑問,便道:“好,你說吧。”

“你怕洋人,更知道殺了洋人后,他們必不會善罷甘休,可為何還要殺那羅本?”

“警告。”桂良眼里精光一閃,“讓他們知道我們不是懦夫,不是可由著他們欺負(fù)的?!?/p>

王熾冷笑道:“可你還是個懦夫。”

桂良哼的一聲,并沒反駁,“現(xiàn)在輪到本官問你了,你與內(nèi)務(wù)府究竟有什么怨隙?”

王熾也是哼了一聲,“素不相識,何來怨隙!”

“不認(rèn)識?”桂良神色間一愣,“那內(nèi)務(wù)府的人為何把你卷進(jìn)來?”

“莫非你是不信嗎?”王熾冷笑道,“我已是將死之人,沒有必要對你們隱瞞什么。”

桂良白眉一蹙,沉思起來。他相信王熾沒有撒謊,可他一介平民,內(nèi)務(wù)府怎會聯(lián)手洋人來對付他?

事實上這同樣也是王熾百思不得其解之處,然而不管他是否能猜透其中奧妙,隨著洋人的步步緊逼,把自己交給洋人的日子已然不遠(yuǎn)了,他死后,這可能將成為一樁懸案。

這天晚上,桂良走后,李耀庭、于懷清、李曉茹及席茂之、孔孝綱等人都到牢里來探望,王熾勸李耀庭離開北京這是非之地,李耀庭卻是斬釘截鐵地道:“王兄弟為救我而入牢獄,我即便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把你救出去。”

王熾嘆道:“如今只知此事跟內(nèi)務(wù)府有瓜葛,可內(nèi)務(wù)府機構(gòu)眾多、人員龐雜,根本無從著手。即便是查到了是內(nèi)務(wù)府的人要陷害于我,可我殺洋人之罪已然坐實,莫非我們還能斗得過桂良嗎?”

眾人一時無言以對,均是搖頭興嘆。李曉茹微紅著眼圈,幽幽地道:“你數(shù)次遇險,都死里逃生,我還以為你有九條命呢,沒想到竟折在京城了?!?/p>

王熾苦笑道:“這些年來,我東奔西走、橫沖直撞,沒死不過是命大罷了,就算有九條命也用完了。”

于懷清道:“王兄弟也莫要太過于悲觀,這世道亂則亂矣,但既可亂中取利,或許亦能亂中求生,現(xiàn)在朝廷正與洋人談判,雙方相持難下,我們還有時間來想辦法?!?/p>

一干人等又說了會兒閑話,便從牢里出來,暫時回了落腳處。

三天后,東江米巷的鴻臚寺內(nèi),英、法、美三國與清廷針對西堂血案進(jìn)行了第三次談判,洋人提出了四個條件,作為平息事端的基本要求:一是允許此次談判國的牧師在北京自由傳教,并保護(hù)他們的安全;二是賠償白銀七千萬兩;三是《天津條約》的換約地點改在北京;四是西堂血案交由談判國全權(quán)審理,清政府只是作為協(xié)助方。如果清政府不答應(yīng)以上四個基本條件,他們將用武力解決此案。

清廷的談判組由桂良率領(lǐng),他聽了這四個條件后,臉色發(fā)青,嘴里呼出來的氣直把白須吹得掀了起來,猛地一拍桌子,大喝道:“你們這是在談判嗎?這是威脅!如此談法,不談也罷!”

洋人看著桂良的樣子,若無其事地相顧一笑,然后起身走了出來,行至門口時,其中一人回頭道:“不出幾天,你們會接到天津告急的戰(zhàn)報?!?/p>

“王八蛋!”桂良踢翻了一張桌子,大罵道,“漫天要價,把老子惹惱了,再殺你幾個!”

就在鴻臚寺談判剛剛開始的時候,有人進(jìn)入了刑部的大牢,去找了王熾。此人便是長得若猴子一般滿臉皺褶的英國人巴夏禮。

巴夏禮自然不是為查案而來,也沒興趣去追究案件的來龍去脈,他是覺得一個人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還要去做這一件事,有些不可思議,所以在見到王熾時,他就問道:“羅本真是你殺的?”

王熾恨透了洋人,從未有如此的痛恨過。在昆明的時候,他曾與云貴總督恒春發(fā)出這樣的感慨:我們在打,洋人在看,到頭來亡的是自己的國家。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真正見識到洋人的兇狠和狡黠,不過是人云亦云、強自說愁罷了??呻S著他離開云南,在重慶、天津、北京一點一點看清洋人的本性后,才真正覺得洋人在中國的行為是喪失道德、毫無人性的。

是時,看著巴夏禮的這張臉,王熾甚是厭惡,好像有一只臭蟲在他面前晃著,恨不得將它一巴掌拍死:“這結(jié)果很重要嗎?”

“不重要?!卑拖亩Y似笑非笑地看著王熾,態(tài)度倨傲,“我是英國人,美國的使節(jié)在中國被殺,與我毫無關(guān)系。而且不管羅本是不是你殺的,都改變不了聯(lián)軍向中國發(fā)難的事實。我只是好奇,在當(dāng)時的那種環(huán)境下,你拼死去刺殺羅本,有些不合常理。”

王熾冷笑道:“我的兄弟被他殺了,我為兄弟報仇,叫他血債血償,合情合理??!”

巴夏禮搖搖頭:“我聽說你是生意人,對吧?出于職業(yè)的習(xí)慣,在行事前你一定會權(quán)衡利弊得失,刺殺羅本,只賠不賺,你會愿意去做?而且你是明白人,肯定明白只要活著,就一定有機會去殺羅本的,有必要為了泄一時之恨,把自己的命搭進(jìn)去嗎?”

王熾輕蔑地看著他,從鼻孔里發(fā)出哼的一聲:“既然你沒把我當(dāng)傻子,那么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呢?如果你只是因了好奇來到這種地方,怕也是說不通的吧?”

巴夏禮幽藍(lán)的眼里精光一閃:“跟你講話很痛快!我知道一定是有人指使你這么做的,讓你來作替死鬼,好把事情壓到最小化。我來就是想要知道,是朝中的哪個官員教你這么做的?”

“條件呢?”王熾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道。

巴夏禮眼睛微微一瞇,禁不住笑了:“放你出去?!?/p>

“你也知道我是個商人,這個條件還不足以誘惑到我?!?/p>

“哦?”巴夏禮訝然道,“那么你還想要什么?”

“要你給我準(zhǔn)備一批春茶?!蓖鯚氲溃耙阅銈冇说拿x送到買賣城去。”

巴夏禮不可思議地笑道:“你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在想著做生意!”

王熾也笑道:“是你說了要放我出去的。”

“你要多少?”

“十引?!?/p>

巴夏禮聞言,眉頭不禁一皺。一引為百斤,十引便是一千斤的數(shù)量,按照成品茶均價每斤十五兩白銀計算,十引就是一萬五千兩銀子,如果算上包裝、運輸環(huán)節(jié)的全部費用,王熾這一開口,相當(dāng)于要了兩萬兩銀子。

“你的這個消息值這么多銀子嗎?”巴夏禮笑著相問。顯然他是理解王熾心思的,官場和商場一樣,想要贏得對手的尊重,只有比他更強。

“成交嗎?”王熾冷冷地看著他道。

“你是個優(yōu)秀的商人,將來一定能成大器!”巴夏禮低頭想了會兒,“成交!”

“好!”王熾暗舒了口氣,道,“待你放了我出去,并把十引茶葉的運輸憑證交到我手上,便告訴你答案。”

巴夏禮點頭出去了??粗叱鋈サ谋秤埃鯚胪蝗挥X得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化無常,前一天尚以為必死無疑,才一天時間便柳暗花明,且讓他在洋人那里狠敲了一筆。想起這些,他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翌日中午,王熾就被放了出來,在洋人的護(hù)送下去了東江米巷的驛館。

桂良得到此消息的時候,大為震驚。王熾為什么會被洋人提出去,又為何去了驛館?根據(jù)刑部的說法是,洋人不再追究王熾的罪了,提了去另有用處。

什么叫不再追究了?桂良心頭一沉,莫不是王熾將真相捅了出去?真是如此的話,洋人不追究王熾的罪了,接下來會不會追究他的責(zé)任?

桂良倒吸了口涼氣,他是朝中的一品大員,一旦王熾把真相說出去,那么就不只是他個人的事了,而是朝廷的事,代表的是朝廷的態(tài)度,洋人完全可以拿此事作為要挾或者開戰(zhàn)的借口。

想到此處,桂良禁不住慌了。他連忙著人去鴻臚寺打探消息。不久,傳來的消息是,王熾被洋人嚴(yán)加看管了起來,另外,他們正在籌備一批新茶,運往買賣城。

桂良聽聞此消息,眉頭一蹙,越發(fā)地看不清此事了。那些使節(jié)抵京并非是為了什么生意,他們是來談判的,此時籌備新茶運往買賣城,卻是何道理?莫非是跟王熾之間達(dá)成了某種協(xié)議,要用那批茶葉來交換西堂血案的內(nèi)幕?

桂良沉著兩道白眉踱步冥思著,之前千算萬算卻不曾算到這一步,然而,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接下來如果不能妥善處理,結(jié)果無疑是致命的。

可是要如何做才能挽回眼前的局面呢?桂良正殫精竭慮地想著計策,突聽得有人來報,說是王熾手下求見。

桂良聞言周身一震,遲疑了一下,道:“讓他進(jìn)來?!?/p>

不消多時,進(jìn)來個消瘦的中年書生,朝著他行了個大禮,“不才于懷清參見大人!”

桂良不明其來意,不敢怠慢,請他落座后,又差人奉上香茗。于懷清端起杯子,呷了口茶水,嘖嘖稱贊道:“這是今年開春的新茶吧?入喉澀里帶甘,芬芳撲鼻,好茶!”

桂良存心想試探于懷清此行的目的,說道:“京城的好茶都產(chǎn)自外地,據(jù)說洋人最近正在大肆收購新茶,今后想要在京城買些好茶可是不容易了?!?/p>

于懷清放下杯子,微哂道:“憑大人的地位,莫非也弄不到好茶了嗎?”

桂良苦笑道:“本官地位雖高,卻也難以跟洋人抗衡,他們把好茶都收了去,本官也只能徒嘆奈何了?!?/p>

“如此說來,委實可惜了?!庇趹亚鍝u著頭,微微一嘆,“不才倒有一計,可讓大人安心地喝上好茶?!?/p>

桂良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哦”的一聲,道:“愿聞其詳。”

“與我們合作?!庇趹亚暹吙粗纳裆兓?,邊慢條斯理地道,“到時候大人想要喝多少茶都無妨?!?/p>

桂良問道:“這算是交易嗎?”

“是的。”于懷清毫不避諱地道,“大人以為如何?”

桂良“嘿嘿”一聲怪笑,“本官好歹也是朝廷一品大員,要喝些茶,卻還要與你等小販交易,你不覺得可笑嗎?”

“如此看來,大人是不愿意了?”于懷清手臂一按桌子,站了起來,沉聲道,“大人,不才雖只是一介書生,本無資格如此面對面坐著跟大人說話,但今日大人既然將不才請了進(jìn)來,不才便勸解大人兩句,一品大員也是人,是人總是要喝茶的,只要能喝上茶,這茶是出自平民之手還是商號之手,有區(qū)別嗎?不才言盡于此,告辭!”

桂良見他果然舉步要走,便打了個哈哈,以掩飾窘態(tài),道:“此話倒是在理,咱們不妨再坐下來談?wù)?,你與本官交易有何條件?”

于懷清回身,伸出兩根手指道:“兩個條件,一是查出內(nèi)務(wù)府陷害我等的人;二是把西堂血案的責(zé)任推到清幫頭上。”

桂良聞言,大吃一驚。于懷清微微一笑:“大人要想安安心心地喝上一壺好茶,只能如此了。況且此事本就是清幫挑的頭,又有王熾冒充清幫的人在西堂跟羅本說的那番話為證,把責(zé)任推到清幫頭上,洋人決計不會懷疑?!?/p>

桂良紅潤的臉變得有些發(fā)白:“可如果端了清幫……”

“大人還不明白嗎?”于懷清打斷桂良的話頭,大聲道,“案發(fā)當(dāng)日,你去了西堂,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洋人追究此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把你揪出來?。 ?/p>

桂良的臉色又是一變,咬了咬牙道:“好,本官答應(yīng)了?!?/p>

“不才冒昧,想請大人立下手書為證?!?/p>

桂良臉色一沉,似乎想要發(fā)作,但茲事體大,終究還是忍了下來,走到桌前,提筆寫下了同意于懷清提出之條件的保證書。

于懷清拿過紙來仔細(xì)看了,笑道:“多謝大人,從今日起,大人可以放心地喝上好茶了。不才告辭!”

待于懷清出去后,桂良把黃牙一咬,手臂一伸,拂去了桌子的杯盞,瓷杯碎了一地。

七日后,巴夏禮籌齊了十引新茶,并裝載上車,運往在買賣城的英國公館。待這一切全部就緒后,巴夏禮便把運輸憑證交到了王熾手上,并說道:“到時候你只需拿這份憑證,就可以到買賣城的英國公館提貨?!?/p>

王熾道了聲謝:“好了,現(xiàn)在也是我兌現(xiàn)承諾的時候了,你問吧?!?/p>

巴夏禮在王熾的對面坐下,問道:“你不是清幫的人,對吧?”

“對。”王熾看著他認(rèn)真地道,“那只是為救我的兄弟,情急之下編造的謊言?!?/p>

巴夏禮滿意地笑了一笑,這是他意料中的結(jié)果,可見王熾是真有誠意的,于是又問道:“那么究竟是誰指使你殺害羅本先生的,或者說羅本先生本來就不是你所殺,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王熾似笑非笑地看著巴夏禮,“當(dāng)時教堂內(nèi)除了我和桂大人外,再無他人了,莫非你懷疑桂大人?”

“我只想聽你的答案?!?/p>

“向天明。”

巴夏禮緊盯著王熾的眼睛,似乎想要讀出這句話的真假。王熾哂然一笑道:“你是不信呢,還是不滿意這個答案?”

“這有區(qū)別嗎?”

“請恕我直言?!蓖鯚氲?,“按照你們的意思,更希望利用我,指認(rèn)桂大人就是兇手,是嗎?”

巴夏禮卻也不予以否認(rèn),道:“你既然把我的心思看得這么透,為何不說個可以令我滿意的答案呢?這樣我們的合作會更愉快。”

“我是生意人,以利益為先,可我還沒到為了利益信口雌黃,昧了良心的地步?!蓖鯚氲?,“再者說,此事是向天明所為,乃顯而易見的。他不能違抗朝廷的命令,不得已把人交了出去,然如此做清幫兄弟不服,剛殺了洋人,卻又把自己的同胞交出去抵罪,卻是哪門子道理?因此為了服眾,向天明又不得不去把人救出來。”

巴夏禮眼珠一轉(zhuǎn),道:“這么看來,你也是被迫的?”

“是的?!蓖鯚肷酚薪槭碌氐溃叭チ_本手里救人,無異于虎口拔牙,為此向天明設(shè)了個陷阱,一邊托人秘密知會羅本,說晚上有人會來劫人,一邊向我透露消息,說我的人在西堂讓洋人抓了起來,我派了兩名兄弟去查探時,就落入了陷阱之中,有去無回,沒奈何之下,我只得跟他合作,答應(yīng)他殺了羅本,救人出來。”

巴夏禮沉吟了會兒,估摸是想理順?biāo)悸贰m汈?,他又問道:“可我怎么聽說那晚是朝廷的人去跟羅本接的頭?”

“應(yīng)該是?!蓖鯚朦c頭道,“掩人耳目罷了?!?/p>

巴夏禮輕輕地點了點頭,一副似信非信的樣子。實際上王熾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對巴夏禮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熾出口指證了誰。于是在當(dāng)天下午,他就跑去找到了桂良,要求清政府立即剿了清幫。

桂良自己雖逃過一劫,但依然頭疼得很,畢竟清幫是大幫派,且跟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不分青紅皂白就把它清剿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墒敲鎸妱莸难笕?,他又不敢不答應(yīng),萬般無奈之下他決定和稀泥,告訴巴夏禮說,茲事體大,本官須與皇上商議了后再行定奪。

如此一拖就是好幾日,始終未見音訊,果真把洋人惹惱了,美國人尚未動手,英、法聯(lián)軍率先發(fā)難,進(jìn)逼大沽口。

面對這一次的危險,朝野上下都顯得比較淡定,原因無他,沒多久前天津已打過一次了,這次再打,大家心理上有了準(zhǔn)備,再者慘敗過一次后,大沽口的防線也有所加強,沒那么容易讓人突破。

特別是北京城的老百姓,拿它當(dāng)一件閑事來談,茶館飯莊之中討論之聲不絕,且伴隨著嘻嘻哈哈的笑聲,與當(dāng)前之形勢極不協(xié)調(diào)。也許他們決計想象不到,一場災(zāi)難已然降臨到了自己頭上,且是毀滅性的。

  1. 上三旗:指鑲黃、正黃、正白旗。
  2. 包衣:指清朝沒有地位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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