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紅軍大帥

朱元璋傳 作者:吳晗 著


第二章 紅軍大帥

一、小親兵

元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閏三月初一,元璋到了濠州城下。這時元軍仍在濠州附近,雖然沒有動作,紅軍還是不敢大意,城墻上布滿警戒部隊,弓滿弦,刀出鞘,巡邏哨探川流不息。城門的守兵擋住一個丑和尚,只見他穿得極破爛,頭裹紅巾,堂堂皇皇走進來,毫不害怕。盤問來蹤去路,卻只說來見郭元帥,更無別話,不由得起了疑心,以為是元軍的奸細。三言兩語,就鬧翻了,不由分說,一索子捆了,派人報告郭元帥,請令旗行刑。郭子興一想很怪,若是奸細,怎能這般從容?口說求見,亦許是來投順的好漢,不要枉殺了好人。他要知道究竟,于是騎一匹快馬,趕到城門,遠遠看見四五十個兵圍著,人頭攢動,指手畫腳在呵斥,連忙喝退眾兵。只見一個軀干修偉、長得極怪的丑和尚,被五花大綁,捆在拴馬樁上,相貌雖不整齊,看著有一種威嚴的神采,綁著等殺頭,并不害怕求饒,眼睛里充滿著火氣,臉上肌肉痙攣的表情,也表現(xiàn)出在憤恨。子興心里已有點喜歡,下馬上前問明底細,叫人松開綁,收為步卒。

元璋入了伍,參見了隊長,逐日跟弟兄們上操,練武藝。體格好,記性又強,不下半個月已是隊里頂尖頂上的角色,幾次出城哨探,態(tài)度安詳,計謀多,有決斷,同隊的都聽調(diào)度。每次出去,總是立了功,不損傷一人一卒,喜歡得連隊長也遇事和他商量了。不知不覺過了兩個多月。一日,郭元帥帶了親兵出來巡察,經(jīng)過元璋的營房,全隊排成一字向主帥行禮,元璋個子高大,恰好排在隊頭。子興見了,記起那天的事,喚隊長問這投效的心地和能耐如何。隊長極口說好,夸是千中選一的人才。子興也覺得喜歡,就吩咐升元璋做親兵十夫長,調(diào)回帥府當差。

元璋遇事小心勤快,卻又敢作敢為。得了命令,執(zhí)行很快,辦理得好。打起仗來總是領頭向前,一定打勝仗,也一定完成預期的戰(zhàn)果。得到戰(zhàn)利品,不管是衣服,是銀子,是牲口糧食,總是悉數(shù)獻給元帥。得到賞賜,又推說功勞是大家的,公公平平分給同伴。說話不多,句句有斤兩,又認得一些字,雖不甚通,一有文墨上的事情,譬如元帥的命令,杜遵道、劉福通的文告,以至戰(zhàn)友們的書信,伙伴總找他解說。幾個月后,不但在軍中有了好名譽,勇敢、能干、大方、有見識、講義氣,一大堆好話算在名下,甚至連郭元帥也將他看作心腹,逐漸言聽計從了。

郭元帥的第二夫人張氏,撫養(yǎng)了一個孤女,原是子興的老友馬公臨死時托付的,已經(jīng)成年,甚是賢德。子興愛重元璋,要他出死力,和張夫人商量招贅做上門女婿。張夫人也聽說元璋才能出眾,而子興勇猛戇直,和同事合不來,得有個細心能干的身邊體己人幫著些,一力攛掇,就擇日替兩口子成婚。元璋平白地做了元帥嬌客,前程多一層靠山,更何況是元帥主婚,自然滿口應承。從此軍中就改稱元璋為朱公子,有了身份了,起一個官名叫元璋,字叫國瑞。

孫德崖一伙四個元帥,都是粗人,說話做事沒板眼,處的日子久了,子興有些看不上眼,商量事情也沒有好聲氣,兩下里面和心不和。孫德崖一邊人多嘴雜,鬧了幾次,子興索性閑在家里,不和他們照面,勉強三五日見面一次,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有時候等子興不來,事情辦了,也不通知,子興越發(fā)不快,憋了一肚子氣要發(fā)作。本來五個元帥一樣大,誰也管不了誰,誰也不服誰,齊心還好辦事,一鬧別扭,各自發(fā)號施令,沒有個通盤的調(diào)度,占了濠州大半年了,各人只管帶領部下,向四鄉(xiāng)要糧要牲口,竟不能出濠州一步,不像個局面。子興幾次拿話開導,無人理睬,越想越氣悶,也就心灰意懶了。元璋看出情勢不妙,借個方便勸子興打起精神,照常和四帥會議辦事,假如老閑在私宅,他們四帥合起來,對付一個,這個虧吃了可沒說處。子興聽了,勉強出去三四日,又鬧脾氣了。兩邊的感情越來越壞,都怕對方下毒手,又在盤算如何收拾人。元璋勸不動子興,背地里向?qū)O德崖賠小心,說好話,著意聯(lián)絡,以免真?zhèn)€決裂。

九月間,元相脫脫統(tǒng)番、漢兵數(shù)十萬攻徐州,招募當?shù)佧}丁和矯勇健兒三萬人,黃衣黃帽,號為黃軍。大軍在后,督令黃軍攻城,一口氣把徐州攻下,見人便殺,見屋便燒,芝麻李落荒逃走,被元兵逮住殺害了。其部下彭大、趙均用率領殘兵投奔濠州。徐州、濠州都是紅軍,原是一家人。徐州的兵多,占的地方也大,到了濠州以后,竟反客為主,濠州五帥倒要聽客人的調(diào)度了。彭大有見識,也懂事,和郭子興相處得很好,孫德崖怕吃虧,使手段拉攏趙均用,兩邊明爭暗斗,心里都不服氣。孫德崖又拿話來挑撥趙均用,說郭子興眼皮淺,只認得彭將軍,百般趨奉,對趙將軍卻白眼相待,瞧不起人。均用大怒,帶領親兵徑來火并,冷不防把子興俘虜了,帶到孫家,鎖閉在一間空房子里。

這時朱元璋正好出差,得信奔回,郭家大小正在忙亂,要派兵搶救,他連忙止住,叫出子興二子天敘、天爵,一徑去找彭大。彭大聽了,勃然大怒說:他們太胡鬧了,有我在,誰敢害你元帥!即時喊左右點兵,元璋也全身盔甲,團團圍住孫家,掀開屋瓦,救出子興。只見子興項枷腳銬,渾身打得稀爛。當下打開枷銬,背回私宅。趙均用知道彭大出頭,怕傷了和氣,隱忍著了事。

脫脫趁連下徐州、汝寧的兵威,分兵派賈魯追擊彭大、趙均用,進圍濠州。大敵當頭,紅軍的頭腦們才著慌,大家和好,一心一意地堅守城池。元璋深得軍心,成天成夜在城墻上指揮防守。從這年冬天,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整整被圍了五個月,幸得城池堅固,糧食豐足,沒有出事。一日,元將賈魯病死,元軍圍疲了,料著再打下去也不見得有把握,兼之軍無斗志,只好解圍他去。圍雖解了,紅軍也折損了不少人馬,吃了大虧。

彭大、趙均用興高采烈,彭大自稱魯淮王,均用自稱永義王,做起王爺來了。郭子興和孫德崖五人仍然是元帥。

二、小軍官

濠州經(jīng)過長期圍攻,不但糧秣缺乏,兵力也衰減得多。元璋想辦法,弄了幾引鹽,到懷遠換了幾十石米,獻給子興。他細想二王和諸帥,胸襟太窄,眼光太短,怕成不了什么氣候,要做一番事業(yè),得憑自己有隊伍,才有力量。于是,他打定主意,請準了假,回到鐘離,豎起招兵大旗。少年伙伴徐達、湯和等幾十個人,聽說元璋做了紅軍頭目,都來投效。不過十天工夫,招募了七百人,子興大喜。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六月,子興派元璋做鎮(zhèn)撫。從此,元璋就一躍成為帶兵官了;一年后,又以軍功升作總管。

彭、趙二王管軍無紀律,隨便做壞事,不聽勸,也不能改,子興又兵力單弱,做不了主張。元璋認為一起混下去,會出毛病,不如自己單槍匹馬,向外找出路,于是把新兵交代了,稟準了主將,帶領貼身伙伴徐達、湯和等二十四人,南游定遠。他使個計策,招降了張家堡驢牌寨三千民兵。向東半夜里襲擊元將老張(張知院),收降民兵男女七萬口,挑揀得兩萬壯士,成為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用朱元璋自己的話來形容,真是“赤幟蔽野而盈岡”。

元璋得到大量的生力軍,立刻重新編制,加緊訓練。他最看重紀律,在檢閱新軍時,特別指出這一點,懇切地訓誡將士說:“你們原來是很大的部隊,可是毫不費事就到我這邊來了。原因在哪里呢?一是將官沒有紀律,二是士卒缺乏訓練?,F(xiàn)在我們得建立嚴格的紀律,做到嚴格訓練,才能建功立業(yè),大家有好處。”三軍聽了,無不喜歡。

定遠人馮國用、國勝(后改名勝)兩兄弟,原來是地主,天下大亂后,團結(jié)地方上的佃戶和鄉(xiāng)民,建立堡寨自衛(wèi),聽說元璋軍隊的紀律不錯,帶領部隊來投效。元璋端詳這兩兄弟,裝束很像讀書人,行動說話都和一般老百姓不同,就問如今該怎么辦。國用以為建康(元集慶路,今南京)這地方,形勢極好,書上有“龍蟠虎踞”的話,是多少代帝王的都城,先占了這地方做根本,站穩(wěn)了逐步發(fā)展,擴充地盤,不貪子女玉帛,多做好事,得到人民的支持,建功立業(yè)不是難事。元璋聽了極高興,留下做幕府參謀,把兩家部隊合并編制,南下攻滁州(今安徽滁縣)。

在進軍滁州的路上,定遠人李善長到軍門求見。善長頭腦清楚,有智謀,善于料事,學的是法家的學問,和元璋談得極為投機。元璋問什么時候才能太平。善長勸他學漢高祖,以為漢高祖也是平民出身的,氣量大,看得遠,也看得寬,會用人,又不亂殺人,五年工夫,便打平了天下;元朝政治一團糟,已到了土崩瓦解的地步,濠州和沛相去不遠,如能學學這位同鄉(xiāng),天下太平也就快了。元璋連聲叫好,留下做掌書記,同時囑咐:“如今群雄四起,天下糜爛,仗要打好,要緊的是參謀人才。我看群雄中,掌書記和做參謀的幕僚,總說將士的壞話,將士無法施展,自然打不了勝仗。你要做一個橋梁,調(diào)和將士,不要學他們的樣?!睆倪@時候起,元璋心目中時時有個老百姓出身做皇帝的同鄉(xiāng)在,說話、辦事、打仗,事事都刻心刻意地學習。善長呢,也一心一意做橋梁,溝通將士和主將,以及將士間的意見,盡心盡力,提拔有能力和有功的,讓大家能安心做事。

滁州守軍力量單弱,元璋的前鋒黑將軍花云單騎沖破敵陣,戰(zhàn)鼓打得震天響,大軍跟著推進,霎時便占領了這座名城。元璋親侄文正、姐夫李貞帶著外甥保兒(后改名文忠)得到消息,奔來投靠,才知道二哥三哥也已去世了。大家哭了一場,又傷心又歡喜,傷心的是一家人只剩了這幾口,歡喜的是這樣亂世,還能團聚:“一時會聚如再生,牽衣訴昔以難當?!?sup>定遠人沐英父母都已死去,孤苦可憐。元璋把這三個孩子都收養(yǎng)做義子,改姓為朱。原來收養(yǎng)義子是當時流行的風氣,帶兵的將領要培養(yǎng)心腹干部人才,喜歡把俊秀勇猛的青年收養(yǎng),不但打仗時肯拼命,在要緊關頭,還用來監(jiān)視諸將。沐英在軍中稱為周舍,又叫沐舍,舍是舍人簡稱(文武官員的兒子叫舍人)。元璋義子除文正、文忠、沐英以外,還有二十幾個。后來所占城池,專用義子做心腹和將官同守,如得鎮(zhèn)江用周舍,得宣州用道舍,得衢州用王駙馬,得嚴州用保兒,得婺州用馬兒,得處州用柴舍、真童,得徽州用金剛奴、也先,此外還有買驢、潑兒、老兒、朱文遜等人。柴舍即朱文剛,在處州死難;道舍即何文輝;馬兒即徐司馬;保兒即平安;朱文遜小名失傳,在太平陣亡;王駙馬、真童、金剛奴、也先、買驢、潑兒、老兒,復姓后的姓名可惜都失傳了。

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胡大海、李文忠占領嚴州后,兩人鬧意見不和,元璋批示帳前都指揮使司首領郭彥仁,派他說和兩人說:“保指揮我之親男,胡大海我之心腹,前者曾聞二人不和。且保指揮我親身也,胡院判(大海官銜樞密院判官的簡稱)即我心腹也。身包其心,心得其安;心若定,身自然而定。汝必于我男處丁寧說知,將胡院判以真心待之,節(jié)制以守之,使我之所圖易成,只此?!崩钗闹掖碓坝H身監(jiān)視大將胡大海,并有節(jié)制之權,這一個例子說明了義子的作用,也說明了元璋對大將的不放心情形。

單是用義子監(jiān)視,還怕諸將靠不住,另一辦法是留將士的家眷做抵押。這法子在剛渡江時便實行了。元璋統(tǒng)兵取集慶,馬夫人和諸將家屬留在和州(今安徽和縣),到取下集慶以后定下規(guī)矩:“與我取城子的總兵官,妻子俱要在京住坐,不許搬取出外?!薄皩⒐僬蘖粲诰┏蔷幼?,聽于外處娶妾?!币?guī)定極嚴格。將官顧慮妻子安全,自然不敢投敵以至反叛,平時征調(diào)差遣,也不敢不聽話了。

此外,還提防將官和讀書人勾結(jié),規(guī)定:“所克城池,令將官守之,勿令儒者在左右論議古今。止設一吏,管辦文書,有差失,罪獨坐吏?!狈彩窃倮艉腿迨?,都要由朝廷選用,逃者處死,不許將官擅用。這是因為讀書人談今說古,拿歷史上的事情和現(xiàn)今一比,將官省悟了難免生是非,左思右想,不是好事的緣故。

當元璋進攻滁州時,濠州的紅軍主力由彭大、趙均用率領,攻下了盱眙泗州,兩人脾氣不對付,又為郭子興的事結(jié)下怨,竟鬧翻了。均用和孫德崖四個合成一氣,彭大抵不過,事事不稱心,手下得力的人,也逐漸被均用收買過去,氣悶不過,發(fā)病死了。彭大的兒子早住接著也稱魯淮王,年輕,比均用矮一輩,又會敷衍說好話,均用沒把他看在眼里,倒也相安無事。但接著,是郭子興代替了彭大做出氣筒,左也不對,右也不對,做一事、說一句話都被挑眼。幾次借題目要害子興,礙著元璋在滁陽有幾萬人的部隊,做決裂了怕壞事,于是出主意下令牌調(diào)元璋來守盱眙,一箭雙雕,一窩子收拾掉。元璋明白這道理,委婉地推辭移防,說有軍事情報,部隊動不得。又使錢買通王府的人,拿話勸均用,不要聽小人挑撥,自剪羽翼,惹人笑話,萬一火并了,他部下不服,也不得安穩(wěn)。針鋒相對,均用擺布不得。說話的人又勸好好地待子興,讓他出氣力占地方,保疆土。成天有人說項求情,均用軟了,竟放子興帶原來人馬一萬多人回滁陽。元璋把兵權交出,三萬多兵強馬壯的隊伍,旗幟鮮明,軍容整肅,子興大喜。

元至正十四年(公元1354年)十一月,元丞相脫脫統(tǒng)兵大敗張士誠于高郵,分兵圍六合。

張士誠小字九四,泰州白駒場人,和弟士義、士德、士信一家子都靠運官鹽、販私鹽過活。販私鹽賺大錢,和伙伴們大碗酒大塊肉,吆五喝六,過得極舒服,入伙的人日漸增多,都聽士誠調(diào)度。販私鹽是犯法的,當時賣鹽給大戶,大戶吃住是私貨,不但說閑話挖苦,有時還賴著不給錢,弓兵丘義尤其作踐他們。士誠氣憤不過,趁天下大亂,帶著兄弟和李伯昇、潘原明、呂珍等十八壯士,殺了丘義和仇家大戶們,一把火燒了房子,招兵買馬,攻下泰州高郵,占了三十六鹽場,自稱誠王,國號大周,改年號為天祐。這是至正十三年五月間的事。

元兵圍六合,六合主將到郭子興處求救。六合在滁州東面,萬一失守,次一被攻擊的目標便是滁州,要保滁州,就非守住六合不可。郭子興和六合主將有仇恨,元璋費盡唇舌才說服了。元兵號稱百萬,無人敢去,推稱求神不許,元璋只好討了令箭,統(tǒng)兵出救。元兵排山倒海似的進攻,城防工事全被摧毀。守軍拼死抵住,趕修了堡壘,又給打平了,眼看守不住,只好把六合的老弱婦孺掩護撤退到滁州。元兵乘勝進攻,元璋在中途埋伏,打了一個勝仗,得到好多馬匹;卻顧慮到孤城無援,元兵如添兵包圍,不困死也得餓死。元璋忍氣打點牛酒,派地方父老把馬匹送還,哀求說全是良民,不敢作反,團結(jié)守護是為了自衛(wèi),情愿供給大軍軍需給養(yǎng),請并力去打高郵,饒饒老百姓。元兵信以為真,引兵他去,滁州算是保全了。

元兵一退,郭子興喜歡極了,打主意要在滁州稱王。元璋勸說:滁州山城,交通不便,形勢不好,一稱王目標大了,元兵再來怕保不住。子興才放棄了做王爺?shù)哪铑^。

脫脫大軍用全力攻高郵,城中支持不住,想投降又怕朝廷不肯赦罪。正在兩難間,外城又被攻破了。張士誠急得團團轉(zhuǎn),準備城破時突圍下海。突然元順帝頒下詔旨,責備脫脫,說他:“往年征徐州,僅復一城,不久又丟掉了。這次再當統(tǒng)帥,勞師費財,過了三個月,還無功效。可削去兵柄,安置淮安路,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安置寧夏路。如膽敢不接受命令,即時處死?!毙x后全軍憤恨大哭,一時四散,大部分投到紅軍,紅軍越發(fā)強大。張士誠趁機出擊,不但轉(zhuǎn)危為安,而且從此基礎穩(wěn)固,再也不能動搖了。

脫脫奉命交出兵權,被押送西行,鴆死于吐蕃境上。元朝唯一有作為、有威名的大將一死,元朝的命運也就決定了。

這一變化,簡單說起來,是個人的傾軋,政權的爭奪。脫脫忠于元朝,元順帝也極信任他,賦予軍政大權。徐州平定后,脫脫威權日盛,元順帝也以為天下太平了,該好好享樂。奸臣哈麻巴結(jié)皇帝,背地介紹西天僧,會房中運氣之術,能使人身之氣,或消或漲,或伸或縮,號“演揲兒法”,也叫秘密佛法、多修法。順帝大喜,封為司徒大元國師。國師又薦了十個皇親貴族會這佛法的,叫作十倚納,里邊有皇舅和皇弟。君臣共被,互易妻室,名為些郎兀該,意即事事無礙。上都穆清閣連延數(shù)百間,千門萬戶,充滿了婦女,做大喜樂禪定,朝朝宴會,夜夜笙歌,君臣都玩昏了。哈麻忌脫脫正派,挑唆順帝,擠出去統(tǒng)兵打仗。又怕脫脫功成回朝,多管閑事,當脫脫全軍苦戰(zhàn),正要成功時,哈麻又使人彈劾脫脫勞師費財,罷其兵權,還不甘心,索性把他毒死。順帝糊里糊涂,也有些忌憚脫脫,哈麻如此安排,正中下懷,毫不在意。

脫脫使心眼擠走伯父伯顏,在對漢人、南人的看法這一點上,卻和伯顏一樣。當紅軍初起時,凡議軍事,不許漢人、南人參與。有一次脫脫進內(nèi)廷奏章,中書官(中書省的屬官,相當于現(xiàn)在的機要秘書)兩人照例隨后跟來,因為這兩人是漢人,忙叫禁衛(wèi)喝住,不許入內(nèi)。又上奏本說,如今河南漢人反,該出布告,一概剿捕漢人;諸蒙古人、色目人犯罪罷貶謫在外的,都召回來,免得被漢人殺害。這榜文一出,不但河南,連河北的漢人也不能不參加紅軍,來保全自己的生命了。紅軍聲勢,因之日益浩大。

脫脫死后,順帝越發(fā)無忌憚。這時東南產(chǎn)米區(qū)常州、平江(蘇州)、湖州(浙江吳興)一帶都被張士誠占領,浙東沿海地區(qū)被方國珍占領,往北的運河線在紅軍控制下,海運和內(nèi)河運輸線全被切斷。另一補給區(qū)湖廣(湖南湖北)也早已失去。南方的糧食不能北運,大都的百萬軍民,立刻缺糧鬧饑荒。加上中原連年鬧蝗災、旱災、兵災,老百姓拿蝗蟲做食料,大都軍民連蝗蟲都沒有,餓死的每天成千上萬,又鬧瘟疫,慘到真有人吃人的事,甚至連一家人都吃起來了。在這樣的境況中,元順帝卻在內(nèi)苑造龍舟,親自打圖樣,長一百二十尺,寬二十尺。前有瓦簾棚、穿廊兩暖閣,后有廡殿樓子、龍身并殿宇,用五彩金裝,前有兩爪。水手二十四人,身衣紫衫,金荔枝帶,四個戴頭巾,于船兩旁下各執(zhí)一篙。從后宮到前宮山下海子內(nèi)往來游戲,駛動時,龍的頭眼口爪尾都跟著動。內(nèi)有機括,龍爪自會撥水。順帝每登龍舟,用彩女盛妝,兩岸牽挽。又自制宮漏,約高六七尺,寬三四尺,造木為柜,陰藏諸壺其中,運水上下。柜上有西方三圣殿,柜腰立玉女捧時刻籌,到時候自然浮水而上。左右站兩金甲神,一懸鐘,一懸鉦,到夜金甲神會按時敲打,不差分毫。當鐘鉦敲響時,兩旁的獅子鳳凰會飛舞配合。柜的東西面有月宮,飛仙六人在宮前,到子午時飛仙排隊度仙橋到三圣殿,又退回原處。精巧準確,的確是空前的制品。又喜好建筑,自畫屋樣。愛造宮殿模型,高尺余,棟梁楹檻,樣樣具備。匠人按式仿造,京師人叫作魯班天子。內(nèi)侍們想弄新殿的金珠裝飾,一造好就批評不夠漂亮,比某家的還差,馬上拆毀重造,內(nèi)侍們都發(fā)了財。成天搞這樣,修那樣,政事也懶得管了;成天游船擺酒,打仗的事也不在意了。還想出新辦法,宮女十六人按舞,名為十六天魔,新奇打扮,頭垂發(fā)數(shù)辮,戴象牙佛冠,身被瓔珞,著大紅綃金長短裙、金雜襖、云肩合袖天衣、綬帶鞋襪,唱金字經(jīng),舞雁兒舞,各執(zhí)加巴剌盤之器,內(nèi)一人執(zhí)鈴杵奏樂。又宮女十一人練槌髻、勒帕、常服,或用唐帽、窄衫,所奏樂用龍笛、頭管、小鼓、箏、、琵琶、笙、胡琴、響板、拍板,以宦者管領,遇宮中贊佛,按舞奏樂。宮官除受秘密戒的以外不得參與。照舊例五天一移宮,還覺得不暢快,在宮中掘地道,隨時往來,和十倚納一起,以晝作夜,行大喜樂法,跟天魔舞女混成一團。國庫的存糧全運到女寵家里,百官俸祿只好折支一點茶紙雜物。宮里充滿了繁華升平的氣象。

滁州在戰(zhàn)亂后,突然增加幾萬大兵,糧食不夠吃,軍心恐慌。元璋建議南取和州(今安徽和縣),移兵就食。虹縣人胡大海長身鐵面,膂力過人,帶全家來歸附,就用作前鋒。至正十五年(公元1355年)正月,子興得到占領和州的捷報,派元璋做總兵官鎮(zhèn)守。

元璋在子興諸將中,名位不高,年紀又輕,奉命總兵,怕諸將不服。尋思了半天,想出主意。原來諸將會議軍事,大廳上排有公座,按官位年齡就座,前一晚元璋叫人把公座撤去,只擺一排木凳子。次日五鼓,諸將先到,當時座位蒙古人辦法以右首為尊,元璋后到,一看只留下左末一席,不作聲坐下。到談論公事時,諸將單會沖鋒陷陣,殺人放火,要判斷敵情,決定大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像木偶般面面相覷。元璋隨事提出辦法,合情合理,有分寸,又會說話,諸將才稍稍心服。末后議定分工修理城池,各人認定地位丈尺,限三天完工。到期會同諸將查看工程,只有元璋派定的一段做完,其余的全未修好。元璋放下臉,面南坐下,拿出子興檄文,對諸將說:“奉主帥令總兵,責任重大。修城要事,原先各人認定,竟不齊心,如何能辦事?從今說明白,再有不遵命令的,軍法從事,可顧不得情分了!”一來確是子興的令牌,和州軍事由元璋做主,二來也確是自己不爭氣,誤了軍機,諸將作聲不得,只好謝罪求饒。雖然如此,還仗著是子興老部下,面子上認輸,肚子里仍然嘰嘰咕咕。只有湯和小心謹慎,最聽話服從。李善長從旁調(diào)和,左勸右說,元璋的地位才算穩(wěn)定。這樣,元璋又從總管成為總兵官,從帶領幾千人的小軍官變成鎮(zhèn)守一方的將軍了。

一天,元璋出外,有一小兒在路旁獨自啼哭。元璋問,你父親呢?說是與官人喂馬。母親呢?也在官人處。原來紅軍攻破城池,各將領大搶一頓之后,又把滿城男婦虜獲,鬧得老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元璋省悟這不是久長的道理,召集諸將,說明“大軍從滁州來此,人皆只身,并無妻小。今城破,凡有所得婦人女子,唯無夫未嫁者許之,有夫婦人不許擅有”。第二天,闔城婦女、男子都從軍營里放出,在衙前會齊,讓他們自己認親,一時夫認妻、妻認夫、子認父、父認女,鬧哄哄擠成一團,有哭的,有笑的,有先哭后笑的,也有又哭又笑的,一霎時有多少家庭團圓,也有多少孤兒寡婦在啜泣。原來慘慘凄凄路上無人行的景象,稍稍有了生氣,不光是有駐軍的城子,也是有人民的城子了。

孫德崖因濠州缺糧,一徑率領部隊到和州就食,將領兵士攜妻挈子,不由分說,占住和州四鄉(xiāng)民家。德崖帶了親兵,說要進城住一些時候,人多勢大,元璋阻攔不住,也無法推托,正在苦惱發(fā)愁。郭子興聽得消息,也從滁州趕來,兩個對頭擠在一處,苦殺了元璋這個小頭目。

原來子興人雖剛直,但耳朵軟,容易聽人閑話。開頭有人報告,說元璋多娶婦女,強要三軍財物,已然冒火,再聽說孫德崖和元璋合伙去了,越發(fā)怒氣沖天。他也不通知日子,黑夜里突然來到,元璋來不及迎接。一進門,子興滿面怒容,好半晌不說話。元璋跪在下面,籌思答話。突然子興發(fā)問:“是誰?”元璋答說:“總管朱元璋?!弊优d大喊:“你知罪嗎?你逃得到哪里去?”元璋放低了聲氣:“兒女有罪,又逃得到哪里去?家里的事遲早好說,外面的事要緊,得馬上辦?!弊优d忙問:“是什么事?”元璋站起來,小聲說:“孫德崖在此地,上回的事結(jié)了深仇,目前他的人多,怕會出事。大人得當心,安排一下?!弊优d還帶信不信,把元璋喝退,獨自喝酒解悶。

天還不亮,孫德崖派人來說:“你丈人來了,我得走了?!痹爸啦幻?,連忙去告訴郭子興,又來勸孫德崖:“何必這樣匆忙呢?”德崖說:“和你丈人相處不了?!痹翱吹卵碌纳裆?,似乎不打算動武,就勸:兩軍在一城,提防兩下里有小沖突,最好讓部隊先出發(fā),元帥殿后好鎮(zhèn)壓。德崖答應了,元璋放下心,出來替孫軍送行,越送越遠。正要回來,后軍傳過話來,說是城里兩軍打起來了,死了許多人。元璋著急,連忙喊隨從壯士耿炳文、吳禎靠近,飛馬奔回。孫軍抽刀攔住去路,揪住馬銜,簇擁向前,見了許多將官,都是舊友,大家訴說,以為城內(nèi)火并,元璋一定知情。元璋急忙分辯,邊說邊走,趁大家不注意,勒馬就逃。孫軍的軍官幾十人策馬追趕,槍箭齊下,僥幸衣內(nèi)有連環(huán)甲,傷不甚重。逃了十幾里,馬力乏了,被趕上擒住。這回可是俘虜了,鐵索鎖住脖子,有人就要殺害,有人主張孫元帥現(xiàn)在城里,如此時殺了朱元璋,孫元帥也活不了,不如派人進城看明白再做道理。立時就有一軍官飛馬進城,見孫德崖正鎖著脖子,和郭子興對面喝酒呢。郭子興聽得元璋被俘,也急了,情愿走馬換將。可是兩家都不肯先放,末后挑定折中辦法,郭子興先派徐達到孫軍做抵押,換回元璋,元璋回到城里,才解開鎖放回孫德崖,孫德崖回去了,再放還徐達。總計元璋被孫軍拘囚了三天,幾次險遭毒手,虧得有熟人保護,才能平安脫身回來。

元至正十五年(小明王宋龍鳳元年)二月,紅軍統(tǒng)帥劉福通派人在碭山(今江蘇碭山)夾河訪得韓林兒,接到亳州(今安徽亳縣),立為皇帝,又號小明王,臣民稱為主公。建國為宋,年號龍鳳。拆鹿邑太清官木材,建立宮殿。小明王尊母楊氏為皇太后,以杜遵道、盛文郁為丞相,劉福通、羅文素為平章政事,福通弟劉六為知樞密院事。軍旗上寫著鮮明的聯(lián)語:“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弊竦赖脤櫳脵?,福通不服氣,暗地里埋伏甲士,撾殺遵道,自為丞相。不久又改作太保,東系紅軍軍政大權全在他手里。

郭子興深恨孫德崖,為著交換元璋,受了驚嚇,又忍著氣,成天憤恨發(fā)脾氣,得了重病,三月間不治死去,葬在滁州。軍中軍務由子興子天敘、婦弟張?zhí)斓v和元璋共同商議,擔心著主帥新死,萬一元兵來攻,孤軍無援,怕站不住腳。正好杜遵道派人來計較統(tǒng)一指揮。大家公推張?zhí)斓v到亳都面議,不久帶回杜遵道文憑,委任郭天敘為都元帥,張?zhí)斓v為右副元帥,朱元璋為左副元帥,軍中文告都用龍鳳年號。

三、大元帥、大丞相

都元帥府三個元帥,依地位說,郭天敘是主將,張?zhí)斓v和朱元璋是偏裨,一切軍務都應該由都元帥發(fā)號施令??墒且粊砉鞌]有軍事經(jīng)驗,張?zhí)斓v一勇之夫,逢事無決斷;二來朱元璋會籠絡人,不但有大批勇猛善戰(zhàn)的貼身伙伴,如徐達、湯和等一批將領,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系統(tǒng)的軍隊,這一部分軍隊由他招降、訓練、組織、指揮,占郭系軍隊里很重的分量;第三,朱元璋陰險刻毒,打定主意要獨吞郭系軍隊,對郭張兩帥事事使心計,又有李善長、馮國用弄文墨的做幫手,越發(fā)做得開。以此,元璋雖然只坐第三把交椅,卻做得主,辦得事,儼然是事實上的主帥。

虹縣人鄧愈,十六歲就跟父兄起兵,父母都陣亡了,鄧愈帶著部隊,每戰(zhàn)總是挺身當前,打勝仗,軍中都服他果決;懷遠人常遇春,膂力絕人,勇冠三軍,性情剛直,又有智謀,做了些時強盜,看那些首領們打家劫舍,沒出息,決心自找出路。兩人都來投奔,鄧愈有隊伍,做管軍總管,常遇春做前鋒。

和州東南靠長江,城子小,屯駐的軍隊多。元兵圍攻幾次以后,又鬧糧荒了。過長江,正對面是太平(今安徽當涂)。太平南靠蕪湖,東北達集慶(今南京),東倚丹陽湖。湖周圍的丹陽鎮(zhèn)、高淳、宣城都是產(chǎn)米區(qū)。發(fā)愁的是眼看著對岸有成倉成庫的米糧,被長江隔斷了,浪花起伏,怒濤洶涌,沒船只如何過得去?船少了不濟事,總得上千條才行,一時又怎么打造得起來?即使有了夠用的船只了,沒有水手又怎么駛得過去?

事有湊巧,巢湖水軍頭目李扒頭(國勝)的代表來了。原來從大亂以來,巢湖一帶的豪族俞家——俞廷玉、通海、通源、通淵父子,廖家永安、永忠兄弟,趙仲中、仲庸兄弟,糾集地方武力,推舉李扒頭做大頭目,雙刀趙(普勝)坐二把交椅,屯泊巢湖,聯(lián)結(jié)水寨,有千多條大小船只,萬多人的水軍。和廬州(今安徽合肥)的紅軍左君弼結(jié)下仇,吃了好多回敗仗,勢力孤單,派人來求救兵。元璋喜極,親自到巢湖聯(lián)絡,苦勸與其死守挨打,不如結(jié)伙渡江,正好五月間梅雨季,連下二十天雨,河坑都淹平了,毫不費事,大小船只掃數(shù)到達和州。

六月初一,水陸大軍乘風渡江,直達采石。常遇春跳上岸,奮戈奔向元軍,諸軍鼓勇續(xù)進,元兵驚潰,沿江堡壘,一齊歸附。紅軍餓了多日,一見糧食牲口,眼都花了,搶著搬運,打算運回和州慢慢享用。元璋看出軍士意思,和徐達商量,乘勝直取太平。把船纜都斫斷了,推入急流,霎時間順流東下,江面上空洞洞片帆不見,諸軍慌亂叫苦。元璋下令,前面是太平府,子女玉帛無所不有,打下了任意搬運回家。軍士無法,兼之聽說可以隨意行動,都動了心,飽餐后徑奔太平城下,攻進城準備放開手大殺大搶。元璋事先叫李善長寫了禁約,不許擄掠,違令按軍法處置,四處張貼,調(diào)一排執(zhí)法隊沿街巡察。軍士看了詫異,都住了手。有一小兵不聽,立時斬首,太平一路的百姓才免了此劫。元璋又怕軍心不穩(wěn),叫當?shù)卮筘斨鳙I出些金銀財帛,即時分賞將士,將士得了彩頭,小兵自然不敢說話了。

從和州渡江是巢湖水軍的功勞,元璋在船上擺酒慶功,把李扒頭灌醉,捆住手腳,丟在江里。雙刀趙不服,逃歸徐真逸。扒頭部下諸將,無主將,也無船只,只好投降,元璋從此又有了水軍。

太平地方儒士李習、陶安首先來見元璋。元璋問:“有何道教之?”安說:“如今群雄并起,不過搶子女玉帛。將軍若能反群雄之志,不殺人,不擄掠,不燒房屋,東取集慶,可以做一番大事業(yè)?!痹昂芤詾槿?,留其在元帥府做令史。改太平路為太平府,以李習為知府。置太平興國翼元帥府,元璋做大元帥,以李善長為帥府都事,汪廣洋為帥府令史,潘庭堅為帥府教授。點鄉(xiāng)下老百姓做民兵。居民蓄積,掃數(shù)運進城來,準備固守。

元兵分兩路包圍太平:水路以大船封鎖采石,堵住紅軍的歸路,陸路由民兵元帥陳野先率軍數(shù)萬進攻,形勢急迫。元璋親自領將士拼命抵住。新討的二夫人孫氏,勸把府庫中的金銀抬到城上,分給有功將士。別出一軍,繞到敵人背后,前后夾擊。元兵大敗,生擒陳野先。元璋勸他投降,宰白馬烏牛,祭告天地,結(jié)為兄弟。第二天,野先全軍歸降,約好一同攻取集慶。

野先的妻子被留在太平做人質(zhì),部下被張?zhí)斓v領去攻集慶。他是大地主,極恨紅軍,暗地里囑咐部下,只裝作打仗的樣子,千萬別認真打,三兩日自己脫了身,就回來打紅軍。這話給元璋的心腹檢校探到了,元璋心里明白,也不告訴張?zhí)斓v。到集慶城下,元朝守將福壽力戰(zhàn),張?zhí)斓v只有小半人在打,大半人在看,吃了大敗仗,回來好生沒趣。

元璋索性放了陳野先,讓他帶領舊部,和郭天敘、張?zhí)斓v合軍再攻集慶。野先早已和元將福壽約好城內(nèi)外表里夾攻,邀天敘吃酒,席間殺了,生擒張?zhí)斓v,送給福壽也即時殺死。元軍會師總反攻,紅軍大敗,死了兩萬多人。陳野先追擊到溧陽,馬乏落后,當?shù)孛癖幻鞯准?,聽說他投降了紅軍,設埋伏也把他殺了。部隊由從子兆先接管。

元璋借刀殺人,郭張二帥一死,郭子興的舊部全歸元璋指揮,成為名實一致的都元帥,小明王麾下一員大將了。子興次子天爵,小明王命其為中書右丞,在元璋底下做官,沒有兵,更沒有權,眼睜睜看著郭家的基業(yè)改了姓,忍不住背地里發(fā)牢騷,給元璋結(jié)果了。子興的小女兒孤苦伶仃,無可倚靠,元璋收作第三房小妾,侍候他父親當年的親兵。

元璋率領大軍渡江,馬夫人和將士的家眷仍留在和州。和州是后方基地,得有親人鎮(zhèn)守,而且將士家眷有人看管,也可以使將士安心作戰(zhàn)。和州和太平的交通只有水路,雖然七八個月來陸續(xù)占領了溧水、溧陽、句容、蕪湖一些城子,集慶孤立,三面被包圍,可是水路卻被元軍切斷了,消息不通。一直到龍鳳二年(元至正十六年,公元1356年)二月,元璋大敗元水軍,盡俘其舟艦以后,兩地的來往才完全暢通,有了信息,軍心也安定了。

三月初一,水陸大軍并進,三攻集慶,城外屯兵陳兆先戰(zhàn)敗投降,得兵三萬六千人。集慶城破,守將福壽戰(zhàn)死,元帥康茂才和軍民五十余萬歸降。元璋入城后,召集了一次官吏和民眾的大會,剴切宣告:“元朝這個壞政府,政治腐爛,到處在打仗,百姓吃夠了苦。我是來替你們除亂的,大家只要安心做事,不要害怕。好人我用他,壞事替你們除掉。做官的不要亂來,叫百姓吃苦?!睅拙湓挵捕巳诵?,恢復了秩序。當下改集慶路為應天府,設天興建康翼統(tǒng)軍大元帥府,以廖永安為統(tǒng)軍元帥,以趙忠為興國翼元帥,守太平。儒士夏煜、孫炎、楊憲等十幾人進見,先后錄用。小明王得到捷報后,升元璋為樞密院同僉。不久又升為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李善長為左右司郎中,以下諸將都升元帥。元璋這年才二十九歲,已經(jīng)是獨當一面的地方長官,指揮十萬大軍的統(tǒng)帥了。

元璋據(jù)應天后,他的疆域以應天為中心,西起滁州,畫一直線到蕪湖,東起句容到溧陽。西邊長,東線短,一塊不等邊形,橫擺著恰像個米斗,西線是斗底,東線是斗口。四面的形勢是:東邊元將定定扼守鎮(zhèn)江;東南張士誠已據(jù)平江(今江蘇吳縣),破常州,轉(zhuǎn)掠浙西;東北面青衣軍張明鑒據(jù)揚州(今江蘇江都);南面元將八思爾不花駐徽州(今安徽歙縣),另一軍屯寧國(今安徽宣城);西面池州(今安徽貴池)已為徐真逸所據(jù);東南外圍則元將石抹宜孫守處州(今浙江麗水),石抹厚孫守婺州(今浙江金華),宋伯顏不花守衢州(今浙江衢縣)。元璋局面小,兵力也不強,處境呢,真是四面受敵。

幸虧這時元兵正用全力和小明王作戰(zhàn)。前一年十二月元將答失八都魯大敗劉福通于太康,進圍亳州,小明王奔安豐(今安徽壽縣)。察罕帖木兒和紅軍轉(zhuǎn)戰(zhàn)河南,一時顧不到南面,而且也看作是小股力量,等手空了再說。紅軍勢力暫時消沉,張士誠又猖獗起來了,徐壽輝在湘漢流域也大肆活動。元兵兩面挨打,竟照顧不過來。龍鳳二年秋天,也就是朱元璋占應天以后,紅軍休息過來了。兵力經(jīng)過補充,整個戰(zhàn)略決定分兵出擊:一路破武關(在今陜西商縣東),陷商州(今陜西商縣),進攻關中(今陜西?。?;一路侵占了山東北部。第二年劉福通分兵三路,一路趨晉冀(今山西、河北),一路攻關中,一路由山東北犯。第一路軍又分兩路,一出絳州(今山西新絳縣),一出沁州(今山西沁縣),過太行山,破遼、潞(今山西遼縣、長治縣),陷冀寧(今山西太原),攻保定(今河北清苑),下完州(今河北完縣),掠大同、興和(今山西大同、內(nèi)蒙古張北縣)塞外部落,攻下上都(今察哈爾多倫縣東南),轉(zhuǎn)掠遼陽(今遼寧遼陽),直到高麗。從西北折回到東北,兜了一個大圈子。第二路軍陷鳳翔(今陜西鳳翔)、興元(今陜西南鄭),南進四川;別部又陷寧夏,掠靈武(今寧夏靈武)諸邊地。第三路軍盡占山東西北部、河北南部,北取薊州(今河北薊縣),犯漷州(今北京通州南四十五里),略柳林(今北京通州南,故漷縣西),逼大都(今北京)。福通自己統(tǒng)軍占山東西南角和河南北部,出沒河南北。龍鳳四年五月,攻下汴梁(今河南開封),建作都城,接小明王來定都。紅軍所到的地方,攻無不取,戰(zhàn)無不勝,元朝地方官吏被嚇破了膽,一聽有紅軍來攻,抹頭就跑。當時有童謠形容道:

滿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城里無一人,紅軍府上座。

五六年間,紅軍長驅(qū)直入,來回地繞彎子,元朝軍隊使盡方法抵抗和進攻,大敵當前,顧不到這個新起來的小頭目,便宜了朱元璋。在這期間,他逐漸鞏固地盤,擴充實力,逐漸消滅群雄,開辟疆土。而且更有利的是地理位置,他和元朝大軍中間,恰好隔著三個政權,東邊是張士誠,北面是小明王,西邊是徐壽輝,這三個大衛(wèi)星保護著,使他無從受到元軍主力的攻擊。等到小明王軍力已被元朝消滅的時候,兩敗俱傷,元朝的軍力也被久戰(zhàn)削弱了。朱元璋呢,相反已經(jīng)廣土眾民,成為最強大的有組織、有訓練、有經(jīng)驗的勢力,可以和元軍打一打硬仗,比一比高下了。

在這斗形地帶所受到的軍事威脅是:東邊鎮(zhèn)江如落在張士誠手里,可以直搗應天,刨根挖窩;南邊寧國如給徐壽輝(真逸)占了,背上插一把尖刀,也不得安穩(wěn)。要確保應天,就非取得這兩個據(jù)點不可。元璋在應天才安頓停當,即派徐達統(tǒng)兵攻下鎮(zhèn)江,分兵占領金壇、丹陽等縣,向東線伸出一個觸須。到六月又派鄧愈攻下廣德路,堵住后門。在出兵時,元璋自己留守老家,怕諸將還是過去那一套,殺人放火、奸淫搶劫,和人民作對,失盡了民心。他和徐達說通了,故意找出徐達錯處,綁了請王命牌要殺。李善長和一群幕僚再三求情,好說歹說,才放了綁,當面吩咐,這次出兵,取下城子,不燒房子,不搶東西,不殺百姓,才準將功折罪。徐達叩謝了。破鎮(zhèn)江時,百姓安安靜靜,照常做事做買賣。別的城子聽說朱元璋的軍隊不殺人,軍紀比韃子好,放了心,不肯拼命抵抗。這名氣傳遍了,元璋軍事上的成功有了保障,地盤跟著一天天擴大,力量也跟著一天天膨脹了。接著分遣諸將攻克長興、常州,親自攻下寧國,又先后占領江陰、常熟、池州、徽州、揚州。在龍鳳三年(元至正十七年,公元1357年)這一年中,把應天周圍的軍略據(jù)點全數(shù)取下,作為向外進攻的前哨基地。在戰(zhàn)略上,北起江陰,沿太湖南到長興,畫一條直線,構(gòu)成防線,堵住張士誠西犯的門路;在寧國、徽州屯聚大兵,安排進入浙東;西線和天完(徐壽輝國號)接境,以守為攻;北面是友軍,不必操心。看準了周圍情況,先伸出南面的鉗子,吞并和本部完全隔絕、孤立無援的浙東元軍。形勢已經(jīng)和一年前大大不同了。

元璋明白讀書的好處,苦于自己讀書不多,許多事說不出道理,因此,很尊敬有學問的讀書人。也明白讀書人能講道理,替人出主意,很可怕;誰對他們客氣,給面子,養(yǎng)得好,吃得飽,就替誰出力做事。這種辦法叫作“養(yǎng)士”,養(yǎng)什么似乎不大好聽,不過只要養(yǎng)之養(yǎng)之,被養(yǎng)的也就不大在乎了。養(yǎng)士是件好事,而且,你不養(yǎng),跑到敵人那兒或者被別人養(yǎng)去了,卻會壞事。為了這個,他禁止部下將官和儒士交結(jié),不許別人養(yǎng)士,卻自己來包辦,養(yǎng)所有肯被養(yǎng)的士。并且,還有一個大好處,士多半在地方上有名氣,老百姓怕他也服他,把士養(yǎng)了,老百姓也就大部分跟過來了。費得不多,賺頭極大,真是劃算的買賣。因之,每逢新占領一個地方,必定訪求這地方的讀書人,軟硬都來,羅致在幕府里做秘書、做顧問、做參謀?;罩莸睦先逯焐嬖V元璋三句話:“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對元璋后來的事業(yè)極有影響。

從渡江以后,還是遭遇到糧食的困難。幾年來到處戰(zhàn)亂,農(nóng)村壯丁大部分從軍去了,勞動力大大缺乏,加上戰(zhàn)爭蹂躪,糧食收成減少。各處軍隊的給養(yǎng),形式上張貼大榜,招安鄉(xiāng)村百姓繳納糧草,叫作寨糧,其實還不是等于搶劫。生產(chǎn)減少,消費量相對增加,百姓餓死多,軍隊更加吃不飽。揚州的青衣軍甚至拿人做糧食。在行軍的時候,出征軍士概不支糧,按照元璋軍令:“凡入敵境,聽從捎糧。若攻城而彼抗拒,任從將士檢刮,聽為己物。若降,即令安民,一無所取。”如此則人人奮力勇向前,攻無不取,戰(zhàn)無不勝。捎糧說雅一點是征糧。老實一點呢?搶糧。檢刮這一詞的來源,是同時期苗軍創(chuàng)的。苗軍打仗,靠檢刮供給,檢刮的意思是抄掠,不過比較起來分量還重一點,重到刮干凈不留一點兒的地步。這種辦法,不打長遠算盤的時候,倒也方便。局面一開展,計算一下,政權的鞏固靠老百姓服從,要糧要稅都出在老百姓身上,全刮干了,下次向誰要?而且,把老百姓逼到無路可走,他們也會反抗,不是自找麻煩嗎?常遇春和胡大海都打報告,以為寨糧這辦法要不得。元璋想了又想,要立下一份好基業(yè)得另想辦法:與其向老百姓搶,不如自己來生產(chǎn)。古書上有過屯田的例子。龍鳳四年(元至正十八年,公元1358年)二月,以康茂才為都水營田使,專門負責修筑河堤,興建水利工程,恢復農(nóng)田生產(chǎn),供給軍需;又分派諸將在各處開荒墾地,立下規(guī)矩,用生產(chǎn)量的多少來定賞罰。且耕且戰(zhàn),幾年工夫就成績顯著,倉庫都滿了,軍食也夠了,才明令禁止征收寨糧,人民負擔減輕,足食足兵,兩方面全顧到。這年十一月又立管領民兵萬戶府,抽點民間壯丁,編制做民兵,農(nóng)時則耕,閑時練習戰(zhàn)斗,作為維持地方安寧的力量,抽出正規(guī)軍專門進攻作戰(zhàn)。這樣,把作戰(zhàn)力量和生產(chǎn)力量合二為一,不但加強了戰(zhàn)斗力,也同樣加強了生產(chǎn)力。這一番作為,說明了為什么當時群雄都先后失敗,唯獨這個新起的小頭目可以成功的原因。

外圍的威脅解除,內(nèi)部的生產(chǎn)有了辦法之后,元璋的眼光立刻轉(zhuǎn)移到浙東、浙西的谷倉。步驟上先取皖南諸縣,鞏固后方基礎,再由徽州進取建德路,改為嚴州府,先頭部隊東達浦江,構(gòu)成側(cè)面包圍婺州的形勢。十二月,元璋親自統(tǒng)率十萬大軍,軍旗上掛著金牌,刻著“奉天都統(tǒng)中華”字樣。攻下婺州,置中書浙東行省。于省門建二大黃旗,上面寫著:“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宋天?!眱膳粤蓚€木牌,寫著:“九天日月開黃道,宋國江山復寶圖?!?sup>婺州是兩百多年來的理學中心,號為小鄒魯,經(jīng)過多年戰(zhàn)亂,學校關門,儒生四散,沒有人講究這一套不急之務。元璋一進城,立刻聘請當?shù)刂麑W者十三人替他分別講解經(jīng)書歷史,建立郡學,請學者當五經(jīng)師和學正訓導,內(nèi)中最著名的是宋濂。他開始和儒學接觸,受宋儒的影響了。這一政治上的作為,固然是收拾人心——尤其是讀書人——的最好方法;同時,一個紅軍頭目,宣傳明王出世的明教徒,卻請人講孔孟的經(jīng)典,可見他在思想上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變了,雖然他做的是小明王的官,喊的是復宋的口號。

婺州攻克以后,分兵取浙東諸地。龍鳳五年(元至正十九年,公元1359年)五月,小明王升元璋為儀同三司江南等處行中書省左丞相。八月,元將察罕帖木兒攻陷汴梁,劉福通奉小明王退保安豐。元璋的浙東駐軍先后占領諸暨和衢州、處州,東南被孤立的元朝據(jù)點被次第消滅。他的領土遂成為東面北面鄰張士誠,西鄰陳友諒,東南鄰方國珍,南鄰陳友定的局面。四鄰的對手,比較起來,張士誠最富,陳友諒最強。方國珍、陳友定志在保土割據(jù),并無遠大企圖。因之,元璋在整個軍事計劃里,又改變重點,采取對東南取守勢,西北線取攻勢的策略。拿張士誠和陳友諒比起來,士誠顧慮多,疑心重,友諒野心大,欲望高;一個保守,一個進取。以此,在東西兩面的攻勢又分先后緩急。他對士誠是以守為攻,扼住江陰、常州、長興幾個據(jù)點,使士誠不能向西進一步;對友諒則以攻為守,使友諒分兵守衛(wèi)假定被攻擊的要塞,軍力分散,不能集中運用。

第二年正月初一,元璋親自寫一副春聯(lián):“六龍時遇千官覲,五虎功成上將封?!辟N在中書行省大門。論官是大宋的丞相,可以代表皇帝任官發(fā)令;論軍職是上將,可以便宜征討殺罰,好不得意。

浙東雖已大部分平定,地方上有名望的幾家豪族,尤其是劉基、葉琛、章溢這幾個名士,原先在元將石抹宜孫幕府里的,產(chǎn)業(yè)大、學問好、計謀多,能號召人,地方上什么事都得聽這些人的話。元璋在這區(qū)域建立了新政權,他們嫌紅軍氣味不對,躲在山里不肯出來。元璋派代表禮請,也用好話辭謝。處州總制孫炎再使人威逼,他們不出來怕不得安穩(wěn),才勉強于三月間到應天。元璋大喜,大鬧排場,蓋了一所禮賢館,作為賢士的住處。

這幾個人思想上繼承宋儒的傳統(tǒng),身份是地主,社會地位是豪紳巨室,而且都曾做過元朝的官,平時對紅軍沒好話,不是罵“妖寇”,便是“紅寇”“紅賊”,因為元朝地方政權抵抗不了紅軍,自動辦民兵,建堡寨,保衛(wèi)身家產(chǎn)業(yè)和地方。元璋千方百計逼他們出來,不單是博一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譽,也不單是怕他們和部下將官勾結(jié)玩花樣,同時也為了取得他們的幫助后,地方上人民沒了頭腦,自然安定無事,是個擒賊先擒王的意思。

這些儒生都是遵守禮法慣了的,頭腦也是保守慣了的,和紅軍那一套殺官長、打地主、捧明王、念彌勒佛號的宗教情緒,完全不合調(diào)。既然舊主子垮了,扶不起來,無法施展才能,新主子又并不嫌棄,不算舊賬,也就改變主張,利用朱元璋的雄厚軍力,幫助建立新朝代,在新政權下繼續(xù)維持幾千年來的傳統(tǒng)秩序和習慣、文化,以貴人役使賤人,富人剝削窮人,有知識的和有武力的結(jié)合起來統(tǒng)治不識字的和種田地的人,來保持豪紳巨室們的既得利益。結(jié)果,自然而然,和出自明教的諸將,形成地主與貧民、儒生和武將的對立局面。元璋也存心利用豪紳巨室的合作,孔孟儒術的理論粉飾,來建立自己的基業(yè)。他在紅軍實力還在,對元朝的強大軍力進攻還得靠紅軍掩護牽制的時候,是小明王的臣下,發(fā)命令辦事都用“皇帝圣旨”,開口大宋,閉口圣宋,像煞是宋家的忠臣良將;一到小明王軍力完全被元軍消滅以后,就公開傾向儒生這一邊,開口“妖寇”,閉口“妖賊”,好像從來沒有當過“妖寇”“妖賊”似的。談孔說孟,引經(jīng)據(jù)典,自命為恢復舊秩序、保存舊文化的衛(wèi)道者了。從此以后,他受了這批儒生的影響,思想作風和“大宋”日益疏遠,和儒家日益接近。

一個紅軍小頭目的親兵,十年前還是紅布包頭,穿著戰(zhàn)裙戰(zhàn)襖,手執(zhí)大刀,聽戰(zhàn)鼓一擂,就得沖鋒砍殺的,如今居然長袍大袖,八字步走路,斯斯文文,滿嘴三皇五帝、四書五經(jīng),談今說古,寫對聯(lián)、發(fā)手令,成為繼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道統(tǒng)的說教人了。這變化有多大!

《皇陵碑》;《御制紀夢》;《滁陽王廟碑》;《明太祖實錄》卷一;《天潢玉牒》。

《御制紀夢》;《滁陽王廟碑》;《皇朝本紀》。

《滁陽王廟碑》;《明太祖實錄》卷一;談遷:《國榷》。

《明太祖實錄》卷一;《皇朝本紀》。

權衡:《庚申外史》;《元史》之《脫脫傳》《也速傳》;《皇明紀事錄》。

《龍飛紀略》。

《皇朝本紀》,《明太祖實錄》卷一。

《元史·賈魯傳》;《國初群雄事略》卷二;《滁陽王》。

《皇朝本紀》。

《御制紀夢》,《明太祖實錄》卷一。

俞本:《皇明紀事錄》。

《御制紀夢》《御制閱江樓記》《皇朝本紀》《御制皇陵碑》。

《明太祖實錄》卷一。

《明史》卷一二九《馮勝傳》。

《明史》卷一三五《孔克仁傳》。

《明史》卷一二七《李善長傳》。

《御制皇陵碑》,《明太祖實錄》卷一,《明史》卷一二六《李文忠傳》。

劉辰:《國初事跡》;《明史》卷一二六《沐英傳》、卷一三四《何文輝傳》、卷一四四《平安傳》;王世貞:《弇山堂別集·詔令雜考》;孫宜:《洞庭集·大明初略三》。

《國初事跡》。

《明史》《孝慈高皇后傳》,《明史》卷一二五《常遇春傳》、卷一三〇《康茂才傳》;宋濂:《宋文憲公集》卷四《開平王神道碑銘》《追封蘄國公謚武義康公神道碑銘序》。

《國初事跡》;孫宜:《洞庭集》。

《國初事跡》;孫宜:《洞庭集》。

《明太祖實錄》卷一;《國初群雄事略·滁陽王》;錢謙益:《太祖實錄辨證》卷一。

《明史·張士誠傳》,《輟耕錄》卷二九,《國初群雄事略》卷七。

《明太祖實錄》卷一,《皇朝本紀》。

《明太祖實錄》卷一。

俞本《皇明紀事錄》,《元史·脫脫傳》,《庚申外史》,《輟耕錄》。

《庚申外史》。

《庚申外史》。

《草木子》卷三《克謹篇》。

《元史》《順帝本紀》至正十四年,《庚申外史》。

《元史》《順帝本紀》至正十四年。

《庚申外史》。

《元史》《順帝本紀》至正十四年,《庚申外史》。

《庚申外史》。

《明太祖實錄》卷二。

《皇朝本紀》。

《明太祖實錄》卷二,《皇朝本紀》。

編者注:今隸屬于安徽省宿州市。

《輟耕錄》卷二一,《皇明紀事錄》,《元史·順帝本紀》,陸深《平胡錄》。

《皇明紀事錄》;《皇朝本紀》;陸深:《平胡錄》。

《皇朝本紀》,俞本《皇明紀事錄》。

《明史》卷一二五《常遇春傳》、卷一二六《鄧愈傳》。

《明太祖實錄》卷二;《皇朝本紀》;高岱:《鴻猷錄·龍飛淮甸》;《明史》卷一三三《廖永安傳》《俞通海傳》。

《皇朝本紀》。

《國初事跡》。

《國初事跡》,《明太祖實錄》卷二。

元璋的秘密諜報人員,專門偵探將士的私事。

俞本:《皇明紀事錄》;《皇朝本紀》;《明太祖實錄》卷三;錢謙益:《國初群雄事略》卷二;《國初事跡》。

《明太祖實錄》卷二,《明史·郭子興傳》。

俞本:《皇明紀事錄》;《國初事跡》;《明太祖實錄》卷四。

編者注:今屬河北省張家口市。

《庚申外史》,《平胡錄》,《國初群雄事略》卷一《宋小明王》,《明史·韓林兒傳》。

《輟耕錄》卷九。

《皇朝本紀》,《明太祖實錄》卷四。

《明史》卷一三六《朱升傳》。

《國初事跡》。

《輟耕錄》卷九,《明太祖實錄》卷五。

《國初事跡》。

《輟耕錄》卷八。

《明太祖實錄》卷六。

俞本:《皇明紀事錄》,按《國初事跡》作“于南城上豎立大旗,上寫‘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統(tǒng)天’”,大宋作大統(tǒng)。大統(tǒng)無意義,顯然是后來竄改的。

《明太祖實錄》卷六。

《國初事跡》;俞本:《皇明紀事錄》。

俞本:《皇明紀事錄》。

《明太祖實錄》卷八,《國初禮賢錄》,《明史》卷一二八《劉基傳》《宋濂傳》《葉琛傳》《章溢傳》。

徐勉:《保越錄》;陳基:《夷白齋稿·精忠廟碑》;王逢:《梧溪集》。

吳晗:《明教與大明帝國》,《清華學報》十三卷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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