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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羈的風

只怕不再遇上:一生摯愛張國榮 作者:褚漢辰 著


第二章 不羈的風

初現(xiàn)曙光

求能用心,求能用功,求能做好歌手。

——張國榮《鼓手》(1985演唱會版)

“你好,我是華星唱片的Florence?!睆垏鴺s看到對面這位面相溫和卻睿智的女性向自己作自我介紹,也微笑點頭以示回應。簡單寒暄后,兩個人終于聊到了實質(zhì)性話題。張國榮表示,自己已經(jīng)與寶麗多唱片解約,在音樂方面處于“自由身”的狀態(tài),而陳淑芬也直截了當?shù)馗嬖V張國榮,自己正是為無線電視旗下新成立的華星唱片網(wǎng)羅人才,并向張國榮拋出了橄欖枝。兩人在那晚也互留了電話。這次簡單的會面,是張國榮演藝生涯的一次重要轉(zhuǎn)折點。此時,張國榮憑借著亞視幾部電視劇的表演收獲了不少人氣,尤其是《浣花洗劍錄》等武俠劇讓他甚至在東南亞一帶都有一定知名度,并于泰國、新加坡等地多次登臺演出,且外埠邀約一直源源不斷。而《喝彩》、《失業(yè)生》讓眾多制片商注意到了這個演技很有特色的年輕演員,片約接踵而至,張國榮也終于擺脫了“歹角”的命運,在眾多電影中擔綱男一號。其中《檸檬可樂》票房狂飆至五百萬港元,而《烈火青春》更為張國榮送來了第二屆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藝海浮沉數(shù)載的他,終于小有名氣。

然而,風光的背后也暗藏著危機——《情人箭》之后與寶麗多唱片解約的張國榮,除了在東南亞的登臺獻唱,音樂事業(yè)幾乎可以說是停步不前。張國榮自己說過“唱歌要看場合、講情緒,在酒店里演唱,比較適合我的性格”。可見,雖然憑借著國外的演出可以保證基本的收入,但骨子里的倔強和追求完美讓他一直在尋覓著更好的音樂合作伙伴。他清楚,若沒有一個好的唱片公司作為后盾,自己的人氣很快就會被消耗殆盡。

而張國榮所在的麗的電視,由于佳藝電視的倒閉成為了碩果僅存的可以與無線電視相抗衡的電視公司,但還是頂不住八十年代無線迅猛發(fā)展的勢頭。在1982年5月,張國榮也離開了自己的老東家麗的以求更好的發(fā)展。同年9月,麗的電視改名“亞視”。

這個時候,張國榮不僅與寶麗多、麗的電視解約,也和自己的經(jīng)紀人鬧得很不愉快,在收入方面兩方一直都有瓜葛,張國榮也始終覺得經(jīng)紀人將自己的財務打理得不清不楚。于是在對簿公堂后,張國榮也處于無經(jīng)紀人的空窗狀態(tài)。

而張國榮事業(yè)的轉(zhuǎn)折點,發(fā)生在拍攝電影《鼓手》之時。

在這部電影中,年近30的張國榮扮演的是18歲的陳子洋,雖然演員、角色的年齡差距很大,但張國榮清秀中略帶稚氣的面容還是將這一角色演繹得游刃有余。而這部電影的三首插曲都是由顧嘉輝作曲,三首曲子的旋律各有千秋又符合電影主題,但制作方找的填詞人卻不能令張國榮滿意。張國榮為了保證歌曲的質(zhì)量,前去懇求大名鼎鼎的填詞人鄭國江為其出手,鄭國江與他面談后,對張國榮的音樂才華很是欣賞,而張國榮對音樂的高要求也將鄭老打動。于是,鄭國江決定將每首歌三千元的填詞費降到每首一千五百元(根據(jù)張國榮本人回憶,是每首一千五百元降到一千元),即便如此,制作方還是不能夠出那么多錢。于是張國榮便自掏腰包補足差價,鄭國江也盡心盡力地為《鼓手》、為張國榮寫下了三首品質(zhì)優(yōu)秀的歌詞作品。

據(jù)鄭國江先生后來的回憶,張國榮當時給他的印象是自信的、有抱負的、陽光的,我們從《默默向上游》、《我要逆風去》和《人生的鼓手》三首歌中也能讀到鄭國江對張國榮彼時的印象,尤其是《默默向上游》更被廣泛認為是張國榮演藝生涯前期奮斗歷程的心聲之曲。但此時“孑然一身”的張國榮即便灌錄了這些歌,沒有唱片公司的出版,觀眾們也只能在電影院中欣賞。于是《鼓手》的導演楊權(quán)為張國榮介紹了一個人,她,就是前文提到過的華星唱片老板陳淑芬。而這次見面,張國榮、陳淑芬談到了比較實質(zhì)性的話題——簽約華星。

“報酬對我來說不是很重要的問題,我需要的是爭一口氣,我需要將我錄了的這首歌一一地去出版?!痹谡劦阶顬槊舾械脑掝}——簽約后的報酬時,張國榮語氣堅定地說了這幾句簡短而有力的話。談好條件后,張國榮入主華星唱片,成為了華星的第一位簽約男歌手。他藝術(shù)生涯的全新階段,也因這份合約而開啟。

而“華星音樂的頭一把交椅”,是張國榮在亞洲歌唱比賽中首次演唱《American Pie》時第一個摁鈴打斷他的人——黎小田。張國榮的第一張專輯《情人箭》中,黎小田也為他寫過曲。先后脫離麗的電視的“師徒”二人,在華星唱片的辦公室內(nèi),終于再度相聚。之所以稱兩個人為“師徒”,是因為黎小田不僅為張國榮譜曲、編曲、監(jiān)制和把關,更對張國榮的唱腔給予了指導。他讓張國榮以“貓王”普雷斯利的作品為模板,改變自己的唱腔和發(fā)聲方式,以求聲音脫離之前的“雞仔聲”而可達到低沉、哀婉、滄桑的效果,將性感的男人味凸現(xiàn)出來。而之前張國榮刻意模仿關正杰、羅文等歌手的做法,黎小田也予以反對——他認為張國榮要做的,是建立起自己的獨特之處,畢竟聽唱片的人不是歌手,要讓他們模仿自己的唱法就等于成功了一半。事實證明,黎小田果然是“教徒有方”,我們后來聽到的《風繼續(xù)吹》,便是張國榮用這種唱法打造出的作品。在這首歌內(nèi),張國榮用低沉、醇厚的唱腔演繹出歌詞中哀而不傷的離愁別緒,并營造出鮮明的個人風格,與這首歌的原唱,山口百惠的《Last Song For You》風格完全不同。

而之后,張國榮在演唱會上或意氣風發(fā)、或脈脈含情、或潸然淚下地演繹這首作品時,他的舞臺魅力更讓這首歌成為自己藝術(shù)成就的符號。也難怪在后來拍攝電影《縱橫四?!窌r,吳宇森要將這首歌收入電影作為插曲了。

1983年伊始,大碟《風繼續(xù)吹》出街。這張專輯從封面就一改《DayDreamin’》和《情人箭》那種刻意打造瀟灑公子的形象,設計師張叔平將張國榮的臉龐作為專輯封面的主體,突出了他精致的五官和炯炯有神的目光。在看到這張專輯封面時,我想所有人都無法抑制住與張國榮熱烈的眼神對視的沖動。而簡潔有力的“張國榮風繼續(xù)吹”幾個字沒有用任何花哨的字體,卻更襯托了封面上這個男人的成熟魅力。然而在發(fā)行之初,這張唱片卻面臨著“叫好不叫座”的窘境,一方面,電臺DJ 都對這張專輯予以高度評價;而另一方面,他們卻沒有大力推薦唱片內(nèi)的同名主打歌。但聽眾們卻對這首情意綿綿的歌逐漸產(chǎn)生了好感,越來越多的人寫信給電臺要求播放《風繼續(xù)吹》。而緊接著,華星唱片所屬的無線電視也為這首歌拍攝了音樂錄影帶,張國榮風度翩翩、深情款款的形象通過電視為廣大民眾所知。在無線的推動下,《風繼續(xù)吹》的播放率進一步上漲。在十大勁歌金曲的季選中,這首歌也眾望所歸地入選了獲獎歌曲之列。

《風繼續(xù)吹》這張專輯也一掃之前兩張唱片的頹勢,取得了金唱片的銷售量(一張金唱片為2.5 萬張)。不到半年之后,華星又緊接著為張國榮推出了大碟《一片癡》,雖然這張唱片相對于《風繼續(xù)吹》而言略顯倉促,但依然反響不俗。張國榮在歌壇的地位,終于得到了鞏固。

但上帝似乎總愛跟這個默默向上游的年輕人開玩笑,1984年1月28日,“1983年度十大勁歌金曲”的頒獎禮上,憑借《風繼續(xù)吹》而迎來歌唱事業(yè)曙光的張國榮坐在臺下,看上去滿心期待的他似乎在希望,在這場代表香港音樂最高水準以及民意最佳反映的頒獎禮上能夠得到肯定。

許冠杰、關正杰、羅文等前輩一一上臺后,張國榮還是沒有等到自己的名字,而師妹梅艷芳兩度捧起獎杯時,張國榮更是微笑祝賀。然而,他知道,自己這晚不會走上臺去。一星期前,他就知道了。幕后人員告訴他,自己的《風繼續(xù)吹》排名是第十一或第十二,但還是希望他能夠出席——他的意義,就在于為頒獎禮營造出緊張的氣氛。

對于大多數(shù)歌手來說,無獎就不出席似乎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約定。但那晚,張國榮還是出現(xiàn)在了頒獎禮的現(xiàn)場。自尊心那么強、事業(yè)心那么重的他,看著羅文、許冠杰、譚詠麟以巨星的姿態(tài)登臺表演時,一定是百感交集的,在看到陳百強再度像王子般地登場時,他心中一定也是委屈而羨慕的。但是,所有這一切,都在他的微笑和掌聲中,被他藏了起來。想來真是令人心疼。

2010年,香港新銳歌手李治廷發(fā)行了自己的新專輯,首波主打歌一經(jīng)推出便獲得了三臺冠軍。令人驚奇的是,這首歌竟然翻唱自27年前一位歌壇前輩并不算太成功的作品——它就是《一片癡》。當時間拂去了記憶的塵埃,將五光十色的過往沖刷掉浮華后,我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經(jīng)典?!兑黄V》如此,《風繼續(xù)吹》更是如此。而此時,張國榮離在歌壇大放異彩的日子,也已不遠。

熱蔓香江

Thanks,Thanks,Thanks,Thanks,Monica,誰能代替你地位。

——張國榮《Monica》

1983年的東京音樂節(jié)上(也有說法是1984年,姑且以張國榮本人的記憶為準),人頭攢動。黎小田、張國榮與陳淑芬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畢竟他們不是臺上的主角,他們只是為同屬華星唱片的香港組合“小虎隊”助威。臺上表演的大多數(shù)歌曲都是這三人聽不懂的語言,所以他們也只是欣賞舞臺上歌手們的演出,并不能理解他們唱的是什么。

然而,當一位名為吉川晃司的男孩登臺時,他們?nèi)齻€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臺上這個19歲的男孩正在唱一首名為《Monica》的歌,這首歌節(jié)奏動感,吉川晃司的勁歌熱舞活力四射,觀眾們也禁不住跟著這位新人打節(jié)拍。

吉川晃司青春洋溢的臺風和《Monica》朗朗上口又動感十足的旋律,讓他們?nèi)齻€看得津津有味。

“這首歌或許有機會呢?”張國榮把頭轉(zhuǎn)向黎小田。

黎小田當然明白張國榮的意思,身為華星唱片的音樂掌舵者,他知道與日本大洋音樂合作密切的華星要買下一首日本曲子的版權(quán)并不是難事,他本人也對這首歌頗有好感。于是便給了張國榮一個肯定的回應。

1984年7月,他在華星的第三張專輯《張國榮Leslie》發(fā)行。從這張專輯后來取得的成績來看,真的沒有比這更適合的名字了,因為它仿佛在向風起云涌的香港樂壇、向互不相讓的天王、天后們宣布——我,張國榮,來了!

這張專輯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十足的商業(yè)化。封面上張國榮在水中拿著水槍的表情十分陽光,和唱片內(nèi)十二首歌曲積極向上的基調(diào)一致。碟內(nèi)的港人原創(chuàng)音樂、翻唱自日本或歐美的歌曲以及影視主題曲的數(shù)目,都處于恰到好處的比例。而從創(chuàng)作陣容來說,華星唱片也為這張唱片貢獻出了第一梯隊。作曲方面,除了有黎小田保駕護航外,奧金寶、林敏怡、顧嘉輝的加入也為專輯增色不少,而本張專輯的作詞陣容更加華麗,黃沾、鄭國江、盧國沾、潘偉源、林振強、林敏聰、黎彼得悉數(shù)登場,幾乎把香港八十年代前期最為優(yōu)秀的填詞人都聚集在了一張專輯中——對比起兩年前還為懇求鄭國江填詞而自掏腰包的他,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在張國榮的藝術(shù)生涯中,《張國榮Leslie》是為其事業(yè)開創(chuàng)先河的一張專輯。而其中最為濃墨重彩的,當屬翻唱自吉川晃司的《Monica》。對于《Monica》這首歌來說,分析它的旋律特點、歌詞含義反而會使這首經(jīng)典名曲失色。因為你需要做的,是欣賞,也只是欣賞。當“Thanks,thanks,thanks,thans,Monica”的副歌激昂地響起時,誰都不會去在意這位叫Monica的女孩子究竟是誰,誰也不會去細細品味黎彼得先生所作的這首詞中對曾經(jīng)愛人的懷戀,和對過往的自責。你要做的,只是隨著張國榮激情洋溢的歌聲搖擺。

梁文道先生和作詞人林夕在追憶張國榮的時候曾說,他是香港一代人的背景音樂,因為街道上、商場里、唱片行內(nèi)、舞廳中,無論你走到哪里都有張國榮的歌聲,后來的明星即便再紅,也沒有這種“背景音樂”的影響力。

而若是給張國榮的諸多“背景音樂”排序的話,《Monica》在大多數(shù)港人心中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也許它的詞并不雋永,也許它的旋律只達到了普通流行曲朗朗上口的水準,也許它的編曲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仍然逃脫不了年代感,也許張國榮獨特的舞步、甩頭的動作會讓今時今日的我們重新觀賞《Monica》的音樂錄影帶時覺得有點搞笑。但是——也只需要一個但是,這首歌的意義,是非凡的。它不僅是香港主流樂壇火起來的第一首Disco 舞曲,在香港樂史上更是里程碑般的存在。而那個因為評委的一次摁鈴就緊張無比、每月一千元就能讓其雀躍、在舞臺上拋出的帽子被不買賬的觀眾拋回、明知自己不能獲獎仍出席頒獎禮襯托他人的年輕人,在舞臺上演繹完《Monica》之后,終于聽到了夢想已久的掌聲和喝彩聲。這一年,他已28歲。雖是大器晚成,但張國榮的走紅程度一點都不輸給當時的天王們,這張專輯的銷量亦是如此,《張國榮Leslie》在香港狂銷四白金(相當于二十萬張),遠超之前的《風繼續(xù)吹》和《一片癡》,令業(yè)界同人對張國榮們刮目相看。

Monica 是個女性名字,她在歌曲創(chuàng)作者的心中究竟指代著誰,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普普通通的姑娘,一夜間就成為了全香港男女老少所有人的情人。在張國榮自己眼中,Monica 是老用人六姐,這個比喻也許不是很恰當,但將自己最敬愛的仆人用“Monica”來類比,可見這首歌、這位名為“Monica”的姑娘在張國榮的心中是多么重要。在當年的電影《緣分》中,張曼玉扮演的女主角也因《Monica》的火爆而易名。

而《Monica》也終于讓張國榮被主流樂壇所接納,在當年的各大頒獎禮,張國榮終于卷土重來,橫掃各大獎項。無線電視所頒發(fā)的十大勁歌金曲頒獎禮上,當司儀讀出獲獎者是張國榮時,他瀟灑起身,一襲黑色衣褲,肩膀位置的銀色墊肩設計感十足。從座位走向舞臺只有短短的幾步,他走得很輕盈,但這短短的幾步,卻花費了他七年時間。而這幾步的路程,每一步似乎都在為自己平反。

舞臺上,他不再孤獨,數(shù)十名舞蹈演員組成的舞群,臺下打著拍子的梅艷芳、譚詠麟等一線歌手,觀眾席間歡呼、吶喊、跟唱的歌迷們,在這一晚,共同見證了厚積薄發(fā)的張國榮散發(fā)出的迷人光彩。耀眼的燈光、震耳的喝彩、鼎沸的人聲交織于舞臺之上。舞臺上,是舞步性感、歌聲激昂、活力四射的新一代偶像張國榮。

摯友梅艷芳

留下了當初一切在懷念。

——張國榮《緣分》

2002年4月6日,香港紅磡體育館,梅艷芳“極夢幻演唱會”現(xiàn)場?!澳阆氩幌胛且晃??”一個熟悉的男聲傳出,現(xiàn)場的萬余名歌迷沸騰了——他們都知道,這是張國榮的聲音。只是此時,燈光還未將張國榮打亮,歌迷們也不清楚究竟是張國榮來到了現(xiàn)場,還是這男聲只是音響中的背景音樂。

梅艷芳在舞臺中央唱完主歌內(nèi)女聲的第一部分后,燈光迅速轉(zhuǎn)向舞臺邊上的另一個身影,熾熱的白色燈光打亮了坐在地上的張國榮——與其說坐,倒不如說是半臥在地上,姿態(tài)性感。

隨后,張國榮、梅艷芳兩人邊唱邊走向?qū)Ψ?,到了間奏部分,兩個人在舞臺上做出親密、挑逗的動作,引得臺下歌迷歡呼、吶喊。完成了性感卻不低俗的《芳華絕代》后,兩個人開始了互相介紹?!拔业奶貏e嘉賓都是我生命中、心中唯一的好朋友……”梅姑這么介紹著哥哥,雖然看上去有點客套,不過對梅艷芳來說,這句話確實出自真心。

而張國榮卻未及她說完便打斷了梅艷芳的介紹,與她打趣:“不會,你的朋友就有好多!”

“是啊,我們是自家人……”

“自家人當然是啦,大概阿梅第一次在這做Show的時候,我就和她一起在這里唱歌,二十年了,我們的樣子都沒什么變化……”他們的樣子與二十年前相比沒有變化,也許只是張國榮和歌迷、和梅艷芳的一次幽默互動。但若說二十年來他們的感情,卻是真的絲毫未變。

時光倒回到二十年前夏天的一個晚上,無線電視正在舉行“第一屆新秀歌唱大賽”的決賽。年輕的梅艷芳在臺上唱著徐小鳳的名曲《風的季節(jié)》,雖然這時的她只有18歲,但對中低音的把握極其出色,低沉卻不滄桑的嗓音將這首歌演繹得極有韻味。這個年輕姑娘的臺風也收放自如,仿佛置身紅館(即紅磡體育館)的巨星(當然,那時還沒有紅館)在演繹著已經(jīng)唱過無數(shù)遍的成名曲。

相比于三年前張國榮在麗的電視的出道首秀《American Pie》,梅艷芳雖然年紀較輕,但她所演繹的《風的季節(jié)》顯然更有舞臺魅力。這與她早年的經(jīng)歷有關。與“中環(huán)三太子”之一的張國榮不同,梅艷芳出生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靠經(jīng)營破舊的“錦霞歌舞團”獨立撫養(yǎng)著四個孩子。年幼的梅艷芳深受母親影響,加之本身的音樂天分,從4歲半便和姐姐一起踏上舞臺。少時更是四處登臺演出,打下扎實的演藝功底。雖然梅艷芳日后曾表示賺錢養(yǎng)家的經(jīng)歷讓她喪失了寶貴的童年,但這段經(jīng)歷也是她具有沉穩(wěn)大氣的舞臺風范的原因所在。梅艷芳毫無懸念地奪得了新秀歌唱比賽的冠軍,甚至得到了黃沾先生給出的滿分,而顧嘉輝則以“藝術(shù)無滿分”的理由扣下一分。但即便如此,她的實力還是把亞軍遠遠甩在了后面。她也順理成章地與華星唱片簽約,與張國榮正式成為同門。

與張國榮多舛的命運不同,梅艷芳甫一出道就獲得了耀眼的成績。首張唱片《心債》一炮而紅,1983年發(fā)行的第二張專輯《赤色梅艷芳》更是一舉獲得近二十萬的四白金的銷量,而張國榮在這年的唱片《風繼續(xù)吹》雖然小有成績,銷量也只是到了金唱片而已。

1983年度勁歌金曲頒獎禮上,張國榮明知未有獲獎,還是作為陪襯出席了頒獎禮,而那晚的梅艷芳,可以說以光芒四射的姿態(tài)在出道的第二年,憑借第二張專輯便走上了神壇,成為香港第一天后——要知道,那時候的梅姑還只是個20歲的小姑娘??!

即便一出道在歌壇取得的成績就要高過張國榮打拼多年的總和,但身處同家唱片公司的他們并沒有陷入惡性競爭,而是從相識起便有著深深的情誼。

“??!”梅艷芳一聲尖叫,驚醒了附近房內(nèi)的張國榮,此時,他們正在紐約演出。

張國榮聞聲趕緊沖過去看看是什么情況,原來,一個陌生的黑人闖進了梅艷芳的房內(nèi)。張國榮二話不說,將那個黑人趕了出去。后來張國榮回憶,自己與梅艷芳在外演出時,常常住在隔壁并把中間的門打開,因為梅艷芳怕黑。在張國榮面前,梅艷芳只是親如小妹妹的摯友,不再是舞臺上的百變女王。而張國榮在梅艷芳面前,也會一改舞臺上、銀幕中那個充滿貴氣的公子形象,變成一位貼心的大哥,也會將自己脆弱的一面放心地展示給梅艷芳。

1984年,去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演出的張國榮忽然罹患了支氣管炎,苦不堪言的張國榮,邀約在身,不得不堅持登臺。梅艷芳看到了病痛中的張國榮,叫他回酒店休息。而自己,卻留下來苦練張國榮的歌曲,從天黑練到了天亮的她雖然疲憊,但對朋友的關心讓梅艷芳沒有抱怨,只是默默登臺,代替張國榮完成了表演。

雖然兩個人在此時都情有所屬,當時的香港報章也偶爾流傳著兩人在一起的謠言,但這對摯友卻絲毫不受影響?;蛟S他們這種無懼流言蜚語、不顧紛擾嘈雜的真性情,也是這段情誼能夠綿延二十載的原因。梅艷芳在接受采訪時說,她和張國榮曾經(jīng)抱頭痛哭過,當時大家都覺得不開心。自己剛紅卻受盡委屈,而張國榮此時半紅不黑,也在為前途擔心。

撥得云開見日出的張國榮,終于憑借一首《Monica》走紅。在兩人都如日中天的1984年,他們合作了電影《緣分》。戲中張曼玉雖是名為“Monica”的主角,但梅艷芳所演的Anita 卻將主角的風頭完全搶了過來。不是因為張曼玉演得不好,而是在這部劇本實在是平庸的電影里,張國榮、梅艷芳默契的配合成了片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在張國榮面前,即便是全港情人Monica 也代替不了摯友梅艷芳。兩個人的默契當然不僅僅是在銀幕中,舞臺上當他們一起演出時,一個對視的眼神就能將心中所想完全述說給對方。張國榮驕傲地表示,自己與阿梅從來沒排過舞,然而,他們的步調(diào)、動作竟然都是驚人的珠聯(lián)璧合。1985年夏天,紅透香港的張國榮在紅磡體育館舉行了第一次個人演唱會。這場演唱會,張國榮所挑選的嘉賓都是對自己有特別意義的人,而非一味的大牌歌手。師妹梅艷芳,自然也在這場演出中登場,彼時,梅艷芳還沒有在紅館舉辦過自己的個唱。張國榮為了鼓勵梅艷芳能夠早日在紅館舉行屬于自己的演唱會,便讓梅艷芳獨唱了她本人的歌《逝去的愛》——這種狀況,在張國榮的歷屆演唱會中,絕無僅有。那場演唱會上,兩人還合唱了《緣分》的同名主題曲。

“你我相隔多么遠,哪年哪天可相見……”1985年,紅磡體育館響起了兩個人的合唱。

“你我相隔多么遠,哪年哪天可相見……”2002年的“極夢幻演唱會”上,兩個人再度合唱《緣分》,二十年過去,有故人離去、有容顏改變,也有世事滄桑,張國榮的歌喉已日漸沙啞,梅艷芳的唱腔也不再是20歲時的聲音。但,在兩個人默契的演唱和對視中,我們依舊能夠感受到,那份默契和友誼,在穿越了二十年的時光之后,始終未曾改變。張國榮曾在事業(yè)的巔峰期翻唱過梅艷芳的代表作《似水流年》,兩個人對這首歌的不同演繹也許就代表了他們相處時彼此的性格:梅艷芳的唱腔在沉穩(wěn)大氣中帶著一絲柔情,而張國榮則是在豪邁中帶著點點溫暖。

這首歌的一句歌詞,也正是兩個人勝似親人的感情的最好寫照——“外貌改變,處境都變,情懷未變”。

紅磡引吭

A long long time ago,I can still remember how that music used tomake me smile.

——張國榮《American Pie》

“為你鐘情,傾我至誠,請你珍藏,這份情……”1985年8月2日晚,香港紅磡體育館,《為你鐘情》的音樂緩緩響起。此時的張國榮正站在升降臺上,等待著它將自己升至舞臺。

這一刻,他等待了八年。此時,他年近30。

正如廣告中的兩句口號“引箭在弦,一觸即發(fā)”,為了這晚的演唱會,他已等待了太久,積淀了太久,也期待了太久。

“為了加場再加場的演唱會,每天清晨游十六個塘,晚上跑步練氣。很明白要抓緊機會,錯失了一去不復返,一直努力不懈,加上天時、地利、人和及本身的條件才有今天的成就,我要好好珍惜。”場刊頁首上,他對這次演唱會的期待直言不諱。

演唱會海報上他的形象,是他當年也是他首張新歌+ 精選《夏日精選全賴有你》的封套。在這一年,他繼上年《Monica》的全城大熱后再接再厲,發(fā)行了首張白膠唱片《為你鐘情》狂銷五白金。相隔數(shù)月,他又推出了自己的精選集,又是頗受歡迎。人氣暴漲的他,也是時候在香港歌手證明自己價值的紅磡體育館舉辦一場屬于個人的演唱會了。

《為你鐘情》的音樂忽然停下,緊接著是動感的鼓點敲擊聲和激情洋溢的前奏。在現(xiàn)場歌迷的歡呼聲里,張國榮踩著升降臺徐徐登上了紅館的舞臺。

歌迷們的吶喊聲震顫著紅磡體育館的每一根鋼筋,火熱的氣氛讓這場名為“夏日爵士”的演唱會更加增添了幾分狂熱氣息。“何妨平淡試,何妨全力試,始終都有第一次……”一首新曲《第一次》,應時應景地開啟了這場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次”。一曲唱罷,他微笑著同歌迷們打招呼:“1985年夏天,是我一個值得回憶的夏天,因為在這個夏天,我奉獻出了自己的第一次給你們……”他一邊說著,一邊開著玩笑。但這時的他顯然還沒有之后大氣、沉穩(wěn)的臺風,與歌迷的互動和歌曲之間的串場都略顯生硬?!盀榱俗C明這個第一次,不會是我最后一次,所以我會……”他沒有將這句話說完,而是做出了游泳時兩臂劃水的動作。《默默向上游》的前奏隨之緩緩傳來。在唱到最后一句,張國榮將歌詞改為“求能用心,求能用功,求能做好歌手”,此情此景,他唱出的這句詞再合適不過。隨后,他也如廣告詞上說的那樣一觸即發(fā),將新歌舊曲一股腦兒地呈現(xiàn)在舞臺上,鎂光燈的閃爍中,積聚了八年力量的張國榮終于在紅磡體育館爆發(fā)出來。而每一位觀眾在這場表演中也極盡視聽之娛,將目光牢牢鎖定在舞臺中央的偶像身上。

看著歌迷們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他終于忍不住眼泛淚光。從黎小田手中接過遞來的手帕拭干了淚后,他自嘲又感慨地對恩師也對觀眾說著:“我失敗了?!币苍S他沒想到自己那么多年都挺過來了,卻在這種值得歡呼的場合灑淚吧。

和恩師黎小田合唱完《藍色憂郁》,又和師妹梅艷芳合唱了《緣分》后,他帶來了一首翻唱歌曲——當年與陳百強合演的電影《喝彩》的同名主題曲,當前奏響起時,觀眾們致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他們以為這兩位“很像”的偶像,能夠在臺上一笑泯恩仇。然而唱至一半,仍只見張國榮一個人的身影,大家才知道,原來張國榮的獨唱才是本身的安排。

但觀眾們稍稍的失望很快被蔡楓華的出場所掩蓋,而蔡、張二人,也在舞臺上分別演繹了對方的歌曲。張國榮將蔡楓華當年大熱的《愛不是游戲》唱出了自己的味道,讓蔡楓華甚是贊賞。

然而,蔡楓華、陳百強,一位是張國榮的前輩,一位是張國榮“亦敵亦友”的同輩歌手。卻因這場演唱會,引起了兩次不小的風波。原來,張國榮的這次演唱會的日期,與本年度第二季“勁歌金曲”季選直播的日期撞車,他自然不會因為這次頒獎而放棄自己的紅館首秀,但張國榮在本次季選的成績實在耀眼。因為張國榮在當季的表現(xiàn)太過突出,又因為張國榮也是無線電視的附屬公司華星唱片的自家歌手,所以無線也一改以往歌手不出席便不給予獎項的慣例,決定把張國榮的頒獎,放到紅磡體育館,直播給廣大觀眾。

六首勁歌金曲公布完畢,電視畫面切到了紅磡體育館。

“第七首,獲獎歌曲——《不羈的風》!第八首獲獎歌曲,《我愿意》!”外景主持鄧麗盈在紅館的舞臺上,當著張國榮的面,也當著萬余名歌迷的面,宣布了得獎結(jié)果。

能夠在這種特殊的場合一睹偶像獲獎的情景,歌迷們自然是心潮澎湃,激動萬分。吶喊、歡呼、掌聲、哨聲幾乎將紅館的頂棚掀了過來。在鄧麗盈和現(xiàn)場歌迷的鼓動下,張國榮將這兩首已經(jīng)在本場演唱會唱過的曲目再次唱了一遍,而鄧麗盈在張國榮演唱完畢后再度登臺,對著張國榮打趣兒道:“可不可以請你宣布一下勁歌金曲第二季季選的第九首入圍歌曲呢?”

而正沉浸在獲獎喜悅中的張國榮,也興高采烈地與鄧麗盈互動,在她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引得歌迷們又是一陣吶喊。

接過鄧麗盈遞過來的小紙片,張國榮喜不自禁地宣布了第九首獲獎歌:“《少女心事》!”

舞臺上唱完了《少女心事》后,畫面并未停留在紅館,而是切回了無線的錄影棚。盧敏儀和蔡楓華在談論著張國榮在紅館受獎的情景。而此時,畫面又切回了紅館,張國榮在演唱著蔡楓華的《愛不是游戲》。當畫面再次回到錄影棚時,蔡楓華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想在這兒說幾句話……”盧敏儀詫異地望著搭檔,因為這并不是之前兩個人準備好的臺詞。蔡楓華繼續(xù)說道:“其實一位歌手得獎與否,是無所謂的,我的《愛不是游戲》未得獎,沒關系。但是我是希望當歌手的,無論是別人的歌也好,自己的歌也罷,都會一樣欣賞。那么,剛剛看了張國榮的演唱會,我真心恭喜他得到了三首十大金曲的季選金曲,但是,一時的光輝,未必是永恒的……”盧敏儀聽到這里,已經(jīng)察覺到蔡楓華的這段話極不合適,于是趕緊打斷了他,并打圓場地將直播切入廣告時段。

而這還不是這場演唱會的最后風波,在尾場,陳百強的意外現(xiàn)身,也為張國榮的首次演唱會增添了不少話題。

原來,在唱出《喝彩》之前,張國榮有一段將自己與陳百強做比較的臺詞,他將陳百強比作余麗珍,而把自己比作李香琴,這兩位是粵語片知名演員,在電影中是勢同水火,但兩個人也因?qū)κ值囊r托而更加精彩。第一次演唱會的每一晚,他都要用這段臺詞介紹《喝彩》這首歌。

但令張國榮大感意外的是,陳百強卻在他說完這段話后迎著追光走上臺去。舞臺上,兩人一見面便給了對方一個擁抱。在歌迷與張國榮的起哄下,本不打算表演的陳百強與張國榮合唱了《喝彩》。于是,“剎那光輝未必永恒”的失語,和“李香琴與余麗珍”的比喻,將這一輪演唱會推向了風波。香港的媒體們抓住機會極盡炒作之能事,一邊將蔡楓華塑造成攻擊張國榮的人,在群眾之中引起極大反響,卻又同時評論張國榮太過狂妄,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陳百強說事。其實,無論是蔡楓華還是陳百強,與張國榮都沒有什么過節(jié)。蔡楓華在張國榮第一次演唱會就捧場作為嘉賓,并對張國榮贊不絕口,怎么會攻擊張國榮呢?這段話只是歌壇前輩對巔峰時期的后輩的一些教導,讓正值巔峰的張國榮不要太過張揚而已。只不過,他選擇的場合有些不合適。而陳百強更如前面的章節(jié)所說,與張國榮雖然在一段時間內(nèi)互不服氣,但1985年,兩人的形象、歌路已經(jīng)完全不同,大眾也沒有將他們繼續(xù)做比較。張國榮的這段玩笑話,也只是和歌迷打趣。陳百強本人都幽默回應,不予計較,其他人哪有批評的資格?而張國榮,卻如他在歌中所唱那樣,傾其至誠地對待藝術(shù),對待歌迷。這些風波,他即便在意,也只是淡淡回應。他說,蔡楓華的話并無不妥;他說,陳百強一直都是好友。他將與人為善、沉默是金的做人原則踐行一生。

也正是因為他的淡然、良善,讓歌迷們對他傾注了更多的真心癡愛。張國榮的首次紅磡引吭,留給我們的回憶,也是閃著瑩瑩亮光的美好。

為你鐘情

為你鐘情,傾我至誠。

——張國榮《為你鐘情》

1985年,這一年于張國榮而言是為你鐘情的一年。這一年他的演唱會的開場曲是《為你鐘情》,他所主演的電影是《為你鐘情》,而他在這一年發(fā)的唱片,也是《為你鐘情》。

這張唱片,是香港的首張白膠唱片。這樣的設計也是根據(jù)張國榮本人的建議。唱片封面上,張國榮一身米白西裝,深情款款地凝望著鏡頭,眉宇間泛出一絲笑意。

而張國榮左手無名指上的卡地亞三色金戒指,也應他的要求被攝入了鏡頭——這樣的設計,是因為那年的張國榮,找到了那個為他鐘情的人。

時間回到三年前,1982年的張國榮正處于事業(yè)的低潮期。唱片公司以拒絕續(xù)約的方式將他“掃地出門”,在麗的電視打拼數(shù)年仍然只是二三線的電視劇小生,而工作雖然滿檔,卻只是緊鑼密鼓的東南亞演出和制作平庸的劇集拍攝。而唯一能夠獲得大眾關注的新聞點不是自己的新作品,而是緋聞和花邊。

能夠被大眾熟知,卻不能夠被大眾接納。能夠在小熒屏混個臉熟,卻在舞臺上被喝倒彩,這樣的生活,讓在演藝圈打拼了五年多的張國榮感到了倦怠之意,甚至對自己未來的道路感到迷失。

壓抑的他靠整日在舞廳玩樂麻痹自己,燈紅酒綠中、觥籌交錯間,他認識了一個女人。

據(jù)張國榮后來的回憶,這個女人是個混血兒,自己與她的相識像是馬龍·白蘭度的電影《巴黎最后的探戈》男主角初遇女主角那樣的情景。說得直白些,就是兩個人相識的唯一目的只是對方的肉體,不需要問彼此的姓名。那個女人自然知道張國榮是誰,而張國榮卻從來沒問她姓什么。

兩個人在有了親密關系之后,張國榮對她漸漸有了好感,不愿再沉浸在片刻歡愉中的張國榮終于問了毫無意義的問題:“你叫什么名字?”這時的張國榮,甚至希冀能夠和這個在五光十色的夜場中相識的女人,攜手走下去。

雖然在幾年后,張國榮本人也感嘆自己當時的幼稚,但對于張國榮,這樣的“幼稚”是難免的。對待家人、朋友、愛人甚至是傷害過他的人,他總是全身心地把自己的感情灌入到一段關系中。而這次,他被騙了。那個女人喜歡的并不是他,而是錢。甚至張國榮的家人也慘遭波及,差點被那個女人把財產(chǎn)騙去。

認清了她的真面目,張國榮想趕緊結(jié)束這段畸戀。但他沒有預料到,那個女人的魔爪還是瘋狂地向他抓去,甚至動用了黑道人物追蹤張國榮的行蹤。張國榮只好搬到酒店和好友鐘保羅住在一起。這段經(jīng)歷讓他意識到,在事業(yè)受挫的當下,急于尋找一段感情來彌補內(nèi)心的缺失是不現(xiàn)實的。于是,他重整旗鼓,繼續(xù)在演藝圈努力。但在這個時候,似乎一直被丘比特遺忘的他,卻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摯愛。1982年12月9日,張國榮在麗晶酒店赴宴。

被經(jīng)紀人騙、被唱片公司拋棄、被女友威脅……在飯局上,張國榮難掩失意。這個時候,一個面相清朗英俊、身材高大的男青年,向宴會的主人投來關切的目光。

他叫唐鶴德。那一年,他24歲。

和張國榮一樣,唐鶴德出生在一個富裕之家,也和張國榮一樣在是“戰(zhàn)后嬰兒潮”中出生的,有四個哥哥、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雖然與張國榮一樣有著貴族背景和公子氣質(zhì),但唐鶴德的成長與小小年紀就談戀愛、留級的張國榮相比,顯然更像是一個“好學生”,荃灣名校圣芳濟中學讀書的他,曾是校內(nèi)的風云人物——擔任班長和風紀隊員,亦是校內(nèi)刊物《探驪》的中文總編。除此之外,高大英俊的他還是校內(nèi)的籃球健將,迷倒不少校外女生。畢業(yè)之后,他從事銀行業(yè),在業(yè)內(nèi)口碑很好。麗晶酒店的相識后,兩個人對對方都心存好感,而1983年1月2日,他們在朋友的聚會上經(jīng)人介紹,才算是正式認識。這次會面,讓兩個年輕人情意相投,也成為了一段感情長跑的起點。這個時候,張國榮的演藝事業(yè)剛剛有了起色,唐鶴德在銀行業(yè)也僅僅處于起步狀態(tài)。何況,兩個人的感情連香港的法律都不予認可,更不用說對于普通大眾了。于是,他們決定將這段感情默默地保護好。而張國榮在經(jīng)濟上遇到困難時,唐鶴德也毫不猶豫地花費幾個月的薪水幫他解圍——為了讓心愛的人渡過難關,這個習慣了優(yōu)雅生活方式的貴公子甘心節(jié)衣縮食。

與張國榮的熱情似火不同,唐鶴德的性格是冷靜如水的,他隨和與穩(wěn)重的性格特點也是兩個人能夠相伴相守的原因所在。張國榮的性格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難以冷靜的,有時對他人的關懷和熱情反而成了他自己痛苦的理由,而唐鶴德睿智、溫情的勸說,總能讓他恢復理智和平靜。唐鶴德不是明星,公之于眾的照片沒有刻意擺出的神態(tài)、動作,但他每張照片,卻總給人溫暖的感覺。與他人合照時,仿佛他一個人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和氣場就能夠讓全場忙碌、緊張、激動的人們放松心情。

兩個人雖然都在默默守護著這份感情不想對外人宣說,但從張國榮的只言片語中,依然能夠找到他們相戀的蛛絲馬跡。1985年,“朋友送的”卡地亞三色金戒指出現(xiàn)在張國榮唱片封面的左手無名指上。1987年,在香港雜志的明星問答欄目中,在被問及最愛的人是誰時,張國榮回答:“唐老鴨?!?/p>

在1989年告別樂壇演唱會的采訪中,張國榮用“佢”這個既可指代男性,又可指代女性的粵語代詞,肯定了他的存在。

1994年的訪問中,張國榮大談與另一半能滋潤感情的生活竅門,并在訪談中表示,自己已經(jīng)與另一半在一起十多年,這么多年來雖然出現(xiàn)過問題,但兩個人的彼此尊重、彼此理解,讓這段感情保鮮至今。在這一年的其他訪談中,他也多次表示自己多年來的專一,甚至表示公開關系,兩個人都會relax 一點。1995年,張國榮又多次提及“我家那位”,戀情曝光呼之欲出。

1997年重返舞臺的“跨越九七”演唱會上,張國榮不僅尊重了自己的藝術(shù)喜好,表演出風格大膽的《紅》,也聽從了內(nèi)心的召喚,將這段戀情公之于眾。

那場演唱會,唐鶴德坐在臺下第五行。臺上是自己的戀人,也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大明星。那一晚,他只將自己當作普通觀眾。他揮舞著熒光棒,為臺上的大明星吶喊、喝彩。當大明星問臺下觀眾是不是很high,他像歌迷一樣喊“是”。而張國榮讓觀眾起身的時候,他也配合地站了起來,陪著臺上的大明星一起舞蹈、歌唱。“唐先生是除了媽媽之外,我生命中最摯愛的人!”臺上的張國榮,終于將準備很久的臺詞,告訴了臺下的他,也告訴了所有的觀眾。悠揚的旋律響起,張國榮深情地演唱了名曲《月亮代表我的心》獻給生命中的摯愛——唐鶴德。

張國榮的歷次演唱會,精彩的橋段、別致的設計、魅力的表演都數(shù)不勝數(shù),唯有這一次,他眼內(nèi)的深情、他淺淺的微笑,最為打動人心。而舞臺下方,唐先生終于不再是普通觀眾,他對舞臺上的歌者投以微笑,那笑中,是兩個人甜蜜的默契。

雖然多數(shù)歌迷和觀眾對兩個人的感情支持、贊許,但無新聞不挖的香港八卦記者豈能放棄了這個極好的材料,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打破了兩個人寧靜的生活,也讓唐鶴德不堪其擾。即便二人光明磊落,在圍追獵奇的目光的包圍下,也無法坦然面對。于是,唐鶴德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銀行部門經(jīng)理的工作,放棄了高薪厚職與大好前程,專心陪在張國榮身邊,幫他打理財務,操持起居,安排行程。

1998年,張國榮母親病逝。在老人家的喪禮之上,唐鶴德以家子的身份于葬禮上出現(xiàn),幫著一起料理后事。靈堂中,承受著失親之痛、淚眼婆娑的張國榮身旁,是將所有的細膩、體貼都傾注到他身上的愛人。

對于猜測和追問,張國榮的態(tài)度直接而明確——承認這段戀情,但不喜歡被這樣打擾。他也表示,自己讓唐鶴德被曝光在聚光燈之下,覺得很對不起他。而好事的媒體豈能放過他,在一次與唐鶴德逛街被身后的記者抓拍時,唐鶴德有些慌亂,而張國榮則索性牽起了愛人的手。兩人在面對人生中的抉擇時,考慮更多的都是對方而不是自己。兩個人在攜手走過二十多年的日子里,也矢志不渝地將“為你鐘情”四個字恪守一生。

2003年4月,一個心形花圈置于靈堂中央。

上面寫著的,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愛綿綿無絕期”。

從偶像到演員

你為我,注入快樂強電。

——張國榮《當年情》

“不要叫我阿杰,叫我阿Sir !”張國榮,哦不,是宋子杰狠狠地叫道。

1986年,張國榮已經(jīng)30歲,但在這部電影里,他還像個孩子。迎著來警局看望他的哥哥宋子豪時笑靨燦爛,在深情地望著女友時面容光潔,而得知自己的親哥哥竟然是黑幫頭目時,十足的正義感讓他不惜與哥哥反目。

相信你已知道,我說的是《英雄本色》。

這部電影,是70后在錄像廳內(nèi)彌漫著汗味的激情,是80后從租碟的小店里終于拿到這部電影的喜悅,當然,對于90后,也許只能從電視臺的回放或電腦的屏幕中感受《英雄本色》的魅力,不過,這也完全不會妨礙這部經(jīng)典英雄片帶給他們的感動。

拍攝這部電影時,導演吳宇森已經(jīng)40歲。鐘愛著張徹等大師級導演的“暴力美學”風格的他從邵氏到嘉禾再到新藝城,只能拍些迎合市場、不著邊際的片子糊口。無法施展拳腳的他年至不惑,卻仍然在喜劇片、戲曲片的片場中,孤獨地體會著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距離。狄龍在這一年也是40歲,與導演不同的是,他在邵氏拍片期間紅極一時,獨攬70年代英雄片的半壁江山。但如今,他的手中拿著邵氏的辭退信,悵惘地面對演藝圈更新?lián)Q代的悲涼。

而電視劇之王周潤發(fā),在轉(zhuǎn)戰(zhàn)大銀幕后,表現(xiàn)得平平淡淡,多部電影不叫好也不叫座,人稱“票房毒藥”。

我們的主角,在《英雄本色》的演員名單中排在首位的張國榮,在1986年已快要登上了歌壇的巔峰,但在影壇卻幾乎只能出演著以“偶像”二字為噱頭的青春片。

維多利亞港邊的夜景五光十色,然而繁華的背后,又有多少無奈、心酸。正如1986年的香港電影,新浪潮波濤洶涌、類型片百花齊放,然而這個略顯慘淡的電影制作團隊,每一個人都不知道《英雄本色》的命運究竟會怎樣。

讓我們記住那個美好的年代,讓我們記住1986年《英雄本色》創(chuàng)造的草根傳奇。

狄龍手握著金馬獎影帝的獎杯,激動之情溢于言表。這個時候姜大衛(wèi)突然出現(xiàn),兩個70年代武俠片的傳奇人物在舞臺上緊緊相擁。周潤發(fā)一身便裝登上了金像獎頒獎禮的舞臺,銀幕上瀟灑、帥氣的小馬哥在此刻難掩激動:“這個獎,我等了三年,三年??!”竟然把獎杯捏斷。吳宇森在多年之后回憶這部電影時,已經(jīng)貴為國際名導的他仍是忘情地激動,并向在這部電影中與他合作的同伴們表達了深深的謝意與感激。

然而,這部電影雖然獲獎無數(shù),但卻沒有一個獎項是屬于張國榮的。他扮演的角色,年輕警察宋子杰,也是三大主角中最不討喜的。張國榮的唱片公司曾反對他出演這個角色,他本人也說,人人一定都會喜歡瀟灑的小馬哥,而宋子杰卻是個抓他的警察,處處與小馬哥作對。

但是,張國榮還是接演了,不僅是因為他的真性情,更因為他對表演的熱愛和對藝術(shù)的追求。從出道時的“新潮賈寶玉”到陪襯陳百強的《喝彩》和《失業(yè)生》,再到這年的《英雄本色》,以及這之后的《霸王別姬》、《夜半歌聲》,張國榮的角色有的性格怪異、有的面容丑陋、有的命運凄慘、有的甚至可以說拍出來就是為了引得觀眾的反感,但為了挑戰(zhàn)自己的演技,為了奉獻出好的作品,對自己舞臺形象要求甚高的他在銀幕上卻愿意不斷挑戰(zhàn)極限,挑戰(zhàn)未知。

他說過,貓有九條命,但演員卻可以超過九條命,在銀幕上的每一個角色就是一次生命,在這些生命中,他用自己的勤奮與天分,演繹了陳子洋、宋子杰、寧采臣、許文強和程蝶衣的精彩。而1989年告別演唱會上,張國榮在演唱這部影片的主題曲《當年情》之前,深情地回憶了《英雄本色》的拍攝。他說,這是他從影以來最中意的一部電影。因為拍吳宇森的電影,是一種享受;與周潤發(fā)合作,更是一種享受。間奏時,他將手指向了觀眾席上的周潤發(fā),并表示這首歌要獻給這位超級的偶像、超級的演員。而發(fā)哥,此時正做害羞狀捂著臉。這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友情歲月,這是一個多么令人難以忘懷的黃金年代。

《英雄本色》大獲成功的第二年,其續(xù)集《英雄本色2》順勢推出。這部電影的情節(jié)軟肋不少、劇本硬傷很多,部分人物的出場也過于唐突,尤其是最后那段三個人大殺四方、尸體堆積如山的段落更是令人在啼笑皆非之余,也懷疑導演眼中“英雄”二字的真正意義。然而,張國榮扮演的宋子杰卻在這部續(xù)集中脫胎換骨,進化為一個成熟男人。無論是對子豪充滿愧疚、誠摯的道歉,還是在“借尸還魂”的小馬哥阿ken 面前的談笑自如,抑或是面對女友的擔當與責任感,都讓他在這部電影中,煥發(fā)著迷人的光彩與男性魅力。還是那張英氣勃勃的面孔,還是那個充滿正義感的年輕警員,但第一部偏執(zhí)的宋子杰到了第二部,已歷盡世事滄桑。

在宋子杰壯烈犧牲之前,滿臉是血的他仍自豪地笑著,向周潤發(fā)炫耀自己剛剛出生的女兒。也在彌留之際用力從口中擠出“宋浩然”三個字,作為賜給還未見面的女兒的名字??吹竭@里,我想沒有觀眾不為此動容。

張國榮在《英雄本色2》中的出色演技,離不開這一年他所出演的幾部優(yōu)秀作品?!顿慌幕辍贰ⅰ峨僦邸?,都是可以載入香港影史的電影。

《胭脂扣》是張國榮、梅艷芳這對摯友再度攜手拍攝的,影片改編自李碧華的同名小說,由關錦鵬執(zhí)導。無論是原著作者還是導演的視角和風格,都有著濃濃的女性色彩,原著、電影里,“十二少”也都不是主要角色。最出彩的部分,始終是給了梅艷芳扮演的如花——而阿梅,也不負眾望地憑借此片奪得金像、金馬獎雙料影后。但張國榮的“十二少”,在小說、劇本中雖然出彩不多,對如花的負情和老年時的落魄也讓這個角色并不正面。但張國榮硬是把這個負心者演得貴氣而迷人。張、梅二人的相得益彰,讓這部電影成為了華語電影史上不可代替的經(jīng)典。

“哥哥!”片場內(nèi),王祖賢對著張國榮叫道。

張國榮笑著轉(zhuǎn)過了頭——這是劇中聶小倩對寧采臣的叫法,被20歲的王祖賢在片場變成了對張國榮的稱呼,而張國榮本人,顯然也對“哥哥”這個稱呼十分喜愛。久而久之,劇組內(nèi)的眾人也都習慣了這么叫他。而這一稱呼,也代替了“榮少”,成為張國榮的代名詞。原本,張國榮是不愿意接演這部電影的,因為他不希望拍古裝片。在監(jiān)制徐克的極力游說,不斷解釋這部電影的故事內(nèi)涵其實是現(xiàn)代故事而不是《聊齋》中那個單調(diào)的短篇小說,也把設計好的戲服拿給他看,才終于將他說服。他扮演的那個善良而單純的書生寧采臣成為了港片中的經(jīng)典形象。而王祖賢所飾演的聶小倩,也成為了一代人眼中最美麗的女神。

1987年7月18日,《倩女幽魂》在香港公映,信心十足的制作團隊卻開門不利,首周票房并不理想。然而為電影制作配樂的黃沾熱心地使用自己的廣告公司為這部影片拍攝彩色廣告。于是在有力的宣傳之下,《倩女幽魂》逆勢而上,票房收入累計超過兩千多萬。這不僅讓制作方趕緊為電影拍攝續(xù)集,也帶動了香港古裝鬼怪片的熱潮,甚至對于整個古裝電影的復興,都起到了推動作用。

電影雖然獲得多個獎項,但張國榮演唱的《倩女幽魂》主題曲卻意外落敗當年金像獎的最佳電影歌曲獎,而獲獎的是本片的另一首插曲,葉倩文的《黎明不要來》。

即便沒有獲獎,也無法否定《倩女幽魂》這首歌在華語樂壇的地位。也許你不喜歡張國榮,也許你不喜歡香港音樂,也許,你壓根兒就不怎么聽歌。但我相信,無論你是哪個年齡層的人,在聽到“人生路,美夢似路長……”的旋律響起時,一定都會覺得似曾相識,甚至隨之哼唱。黃沾所作的這首歌,無論是詞還是曲,都恢宏大氣而充滿古典氣質(zhì)。張國榮滄桑、婉轉(zhuǎn),似戲曲唱法的演唱,也成了KTV 中無數(shù)人的模仿對象。

1988年演唱會上,當張國榮穿著寧采臣的行頭登上舞臺時,觀眾們會心一笑,也為之歡呼。演唱會上,張國榮背著竹簍,卻拿著話筒,十分搞笑。但那一對晶亮的眸子,卻讓觀眾們有了穿越到電影內(nèi)的錯覺。

1989年告別演唱會上,全場合唱的《倩女幽魂》更是張國榮演唱會中的經(jīng)典橋段。而張國榮鼓勵觀眾再次合唱的“One more time,大聲點!”的可愛鏡頭,也成為了經(jīng)典的定格。

短短一年時間,張國榮就完成了由偶像歌手向?qū)嵙ρ輪T的華麗轉(zhuǎn)身,彌補了自己相對于歌壇耀眼成績的電影短板。觀賞這些電影時,不僅能感受到張國榮散發(fā)到銀幕之外的氣質(zhì),也能在光影中,找回屬于我們的八十年代情懷。

而張國榮的音樂事業(yè),也即將在影壇的非凡成就之后,達到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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