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林出身低微,他的父親死得早。在私塾里,張嘯林學得一手好字,后來又投靠了武備學堂,張嘯林處心積慮地結識了一幫未來的權勢人物,而他自己開茶館做生意之時,也為自己培養(yǎng)了一定的親信勢力,顯而易見,這時的張嘯林就已經(jīng)在為日后的“江湖生活”做鋪墊。
奸雄出世顯異象
1877年(清光緒三年)6月,正是江浙一帶梅雨季節(jié),已經(jīng)連續(xù)半個月沒見著太陽了。可是,農(nóng)歷五月初四這天,天氣忽然放晴,且出奇的酷熱,連久居樹林的蟬兒也紛紛跑出來曬太陽了。在距離上海140里外的杭州灣南岸慈溪縣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里,一個穿著短褲,裸著上身的男人扛著工具箱在路上飛奔。男人叫張全海,是個木匠。本來,他今天下午還有個活。但是聽村里人捎信說老婆快生了,只能先把活放下往回趕。
張全海剛走進院子,還未來得及放下工具箱,就聽見屋里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那聲音氣量十足且震耳。門口那群年長的女人見張全?;貋砹?,立刻圍過去給他道喜。
張全海望著自己的小兒子,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如今世道越來越艱難,以前養(yǎng)活三個人已經(jīng)勉為其難,現(xiàn)在又添了一張嘴吃飯,這日子該怎么過下去?正在他犯愁之際,床上的孩子忽然大哭起來,洪亮的聲音直接將他拉回現(xiàn)實。張全海這才走過去認真地看看小兒子,剛出生的孩子一般都像只沒毛的貓一樣難看,這個小子卻長得很順眼,肥頭大耳,身體似乎也比其他新生嬰兒大許多。當然,他除了自己的大兒子,也沒看過什么新出生的孩子。
張全海想:看這小子虎頭虎腦的樣子,說不定將來真的能大富大貴,到時候自己也能享福。于是,他的心情也和外面的天氣一樣,多云轉晴了。這孩子生肖屬虎,他就給起了個乳名叫阿虎。因為阿虎在家排行老二,大兒子叫張大林,這小兒子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張小林。
張小林就是后來揚名杭州城、叱咤上海灘的張嘯林。說起“張嘯林”這個名字,還是他在后來發(fā)跡之后,專門找到當年教自己寫字的先生,杭州人許菩僧,請他為自己改的名字。因為張嘯林生肖屬虎,于是,取名為寅,字嘯林。把小字改為嘯字,有“虎嘯于林”之意,名字也立刻氣派了很多。我們這里,為了讀者方便,姑且一直稱這位“流氓大亨”的全名吧。
張嘯林自小家境貧寒,全家都靠父親做木匠活掙錢維持生活。哥哥張大林自幼老實聽話,從懂事開始,就跟隨父親身邊幫忙。兒時的張嘯林就沒這么好管了,每隔幾天,張父張母都要接到鄰居告狀。不是他偷摸了誰家的東西,就是打傷了誰家的孩子。張父白天忙著找工掙錢,晚上回來就已經(jīng)累得爬不起來,根本沒空管小兒子。而張母對小兒子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似乎沒有任何效果。
對于張嘯林來說,除了偶爾吃不飽飯,日子過得還算逍遙自在。他仗著自己比同齡孩子高大,力氣也大,和別人打架,從來沒有輸過。這也在他小小的心靈里產(chǎn)生了一個概念,你想過得好,就得比別人強大。從那之后,他越來越熱衷于用拳頭解決問題。一次,張嘯林和好朋友去抓魚,他們拿著網(wǎng)兜和自制的魚叉,一路有說有笑地來到河邊。這邊剛要下水,就被人喝止住了。張嘯林回頭看到三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正叉著腰盯著他們,很明顯來者不善。
為首的一個男孩喊道:“這是我們的地方,這條河歸我管,誰允許你們撈魚的?”
“我們經(jīng)常在河里玩,怎么證明這條河是你們的?”張嘯林不甘示弱地反問道。
對面男孩看了看比自己矮了將近一頭的張嘯林,舉起拳頭,不屑地道:“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想挨拳頭的話就趕快走,把你們的魚叉留下?!?/p>
“原來想要魚叉啊,我不給,也偏不走。”張嘯林的性格一直很倔強,吃軟不吃硬。他身后的朋友見對面那群小孩年齡大,個頭也高,嚇得想拉張嘯林離開。
為首的男孩一聽,生氣地上前伸出一只手抓張嘯林的肩膀,另一只手握成拳頭打算往臉上招呼。誰知張嘯林反應迅速,直接拿手臂去擋住拳頭。片刻間,兩個孩子扭打在一起,開始的時候還是大個男孩占上風,但很快,就被張嘯林按倒在地。誰也沒想到,張嘯林直接把男孩拖到河邊,按住對方的頭沒進水中,連續(xù)幾次,下面的男孩艱難地喘息、咳嗽,已經(jīng)喪失了反抗的力氣。這顯然不是小孩打架的陣勢,對面幾個人都看傻了。
張嘯林再一次把男孩的頭提起來,問道:“你服不服?”
“服了?!蹦泻е耷换卮?。
“這條河是誰的?”
“你的?!?/p>
經(jīng)過這場打斗,村子的小孩都知道,村東有個打架不要命的張嘯林。而他周圍的小孩子,則把張嘯林當成自己的頭目。
隨著那年夏天的一場旱災,村子里的生活越來越難維持。張全海白天出外找活打零工,晚上回家熬夜箍桶換點零錢,還是沒法喂飽兩個孩子。最后,他和妻子商量一下,一咬牙決定離開村子,舉家來到離慈溪一百四十多公里的杭州拱宸橋定居下來。在古代,“宸”是指帝王住的地方,“拱”即拱手,兩手相合表示敬意。很明顯,拱宸橋是皇帝南巡的寶地。這里商賈出沒,人口密集,私家作坊林立,地理環(huán)境非常好。張父就找了個門面房,開了一家箍桶店,生意也好做許多,生活也慢慢安穩(wěn)下來,手里也漸漸有了一些閑錢。這一年,張嘯林十歲。
張父和張母忙于生計,沒有時間管小兒子。于是,張嘯林在拱宸橋定居沒多久,就已經(jīng)在這附近混得開了。他最初還只是和同齡的小孩玩些捉弄人的小把戲,偶爾從外地商人那里騙些小錢花。這附近的小孩子一過了十歲,家里有點錢的送私塾,沒錢的就想辦法送去工廠當學徒混口飯吃。剩下的,要么是家里沒大人,要么是大人管不了。這些小孩子雖然小,卻也自成一個小江湖,其中既有他們自己的規(guī)矩,也有各種紛爭。在各種紛爭和沖突中,張嘯林靠著自己的力氣和拳頭混成了老大。當然,也有不服氣自己位置被搶走的人,找到附近和自己有交情的大混混。起初,張嘯林面對著比自己年齡大、力氣大、打架經(jīng)驗豐富的混混,也無所畏懼。雖然他打架一向不要命,但是吃過幾次虧之后,也學聰明了。他開始主動示好,借助這些機會結識一些將來用得上的人。
自打和那些混混認識之后,張嘯林覺得自己眼界仿佛又提升了一個層次。他開始接觸賭博,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沾染了一身的流氓習氣。
自從孩子幾次被街坊告狀之后,張全海也發(fā)現(xiàn),再這樣下去,小兒子就徹底毀了,于是,他對妻子說了把小兒子送私塾的想法。如今,大兒子已經(jīng)開始在一家織造綢緞的機房當學徒,能養(yǎng)活自己,最讓人操心的就是小林。他想,自己沒有時間管,也管不好。不如把他送到私塾里,讓教書先生來管,或許能把他那一身流氓氣給消掉。
可是,妻子卻極力反對。她考慮到家里現(xiàn)實的狀況,想讓小兒子和大兒子一起去當學徒,這樣才好多攢點錢,將來給兒子娶媳婦。
張全海猶豫了一下,想起自己前段時間帶小兒子出去干活,途經(jīng)算命攤子。那個瘦弱的算命先生竟然一把抓住小兒子,仔細打量。說:這孩子生得方頭大耳,目光凜凜,虎虎生風,是福相,天生大富大貴之相!那先生又要了小林的生辰八字,信誓旦旦地保證,小林依面相與生辰八字看,今生必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說不定能“虎嘯于林”,做大官,掌大權。自己現(xiàn)在應該讓孩子受點教育,學點知識,將來才有機會大富大貴。
想到此,他不顧妻子的反對,給兒子在私塾報了名。就這樣,張嘯林極不情愿地告別了周圍的混混朋友,跨進學堂大門,開始了另外一種生活。
私塾歲月
當時的私塾還是延續(xù)了千年的舊式教育,從“三、百、千、千”(即《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家詩》、《千字文》)開始學起。孩子們每天除了聽先生講解那些晦澀的道理,其他時間都要搖頭晃腦地背誦,偶爾還得抽考,背不出又要挨手板。
剛開始的幾天,張嘯林借著新鮮感,每天背著書包來來往往,回家還掏出書來背一會兒。張父張母看了,心里著實高興,以為兒子終于轉性了。誰知,好景不長,半個月之后,張嘯林開始對上學心生厭惡。老先生每天之乎者也地逼著他們背誦一堆自己根本不懂的東西,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于是,他開始逃課,跑到街角看人家賭博。或者課上了一半才到學堂,課還沒下,就趁著先生不注意,偷偷跑出去找昔日的朋友。
一次,張嘯林又逃課跑去和原來的混混朋友去圍觀人家賭博,被出來買菜的張母抓個正著?;氐郊液?,張母想到小兒子種種不爭氣的表現(xiàn),傷心地流下了眼淚。張嘯林雖然還沒讀幾天書,但是也懂得孝道。他慌忙用好話哄勸張母,并立下一堆空誓,保證自己以后再也不逃課了。
從那之后,張嘯林真的開始按時去私塾,按時回家。當然,不是他真的轉性,而是發(fā)現(xiàn)在私塾里一樣有自己的同好。原來,私塾里大部分都是父母忙于生意的有錢孩子。這些小孩多半不喜歡學習,不喜歡守規(guī)矩,專愛玩些刺激游戲,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情。而張嘯林上學之前一直和社會上的小混混在一起玩,知道的新花樣自然也比他們多。當然,除了新鮮游戲,張嘯林還具備這些有錢人家小孩子都不具備的本領:拳腳功夫。沒過多久,他又成了這些私塾少年的頭目,成為這些沒見過什么“世面”小孩子們的崇拜對象。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心中隱約有了追逐權力的欲望。
才上學短短兩個月,張嘯林已經(jīng)成為私塾里的土皇帝。他把同學按照家里的有錢程度分為幾類,有高官大臣,有九品縣令,還有平民百姓。這些封號當然也不是隨便封的,每個月的月初,大臣們要孝敬皇帝,平民們要繳納稅銀。從10文到50文不等,交不出的要寫收條,受欺負。那時候私塾里,已經(jīng)有女學生上課,張嘯林這個土皇帝自然不會放過。他經(jīng)常辦選秀,挑出最漂亮的女同學做自己的皇后,并且每個月要重新選一次。選出來的皇后必須陪著自己玩鬧,當然,也可以從大臣上供的錢當中得到一些買糖果。
和這些紈绔子弟在一起,張嘯林那些偷、摸、賭、色的毛病又都撿回來了。他們經(jīng)常趁先生不在的時候開賭局,練習賭技。張嘯林第一次接觸賭博的時候,還是跟著大混混去賭坊幫人家要印子錢。說是賭坊,其實就是隱藏在胡同里的一戶民宅,有一批固定的賭徒長期在這里玩。屋里烏煙瘴氣,喧囂吵鬧,張嘯林卻絲毫沒在意,他滿眼都是桌上那一堆堆銅板。看著那些銅板一枚枚地流進賭博高手的兜里,他著實非常羨慕。
他想:這錢也來得太容易了,如果自己也可以成為賭界高手,就不用再辛苦上學和工作了。這種不勞而獲的想法增加了他對賭博的興趣,并且也參與到其中,終生未戒。但是當時身上沒有錢,偶爾有幾個零用錢,押兩把就輸光了。有時實在手癢,他就開始打家里東西的主意。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張嘯林學會了偷,不過大部分都是偷家里頭的東西。一天中午,他趁著母親午睡的時候,偷偷從柜子里翻出母親冬天穿的厚衣服,跑到當鋪換了10個銅板。下午,他拿著這10個銅板,從那些混混同學們那里贏了20個銅板。他欣喜若狂地發(fā)現(xiàn),賭博真的很刺激,而且自己的運氣也真不錯。且說在私塾里,這些少年每天湊在一起練習賭技,先生一離開,立刻掏出賭具來幾把,一般都是張嘯林主事。他的賭技也在慢慢提升,并且經(jīng)常能從同學那贏點零用錢。
張嘯林在學堂鬧出的這些花樣,張全海夫婦并不知情。直到一次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他們終于知道兒子的所作所為,可惜性格人品已經(jīng)定型,任憑他們再怎么打罵也無濟于事了。
一天晚上,張全海很晚才回到家,兩個兒子已經(jīng)睡了。張妻看丈夫勞累了一天,急忙下地燒水熱飯。不一會兒飯菜做好,張妻往桌子上端的時候,手一抖,一碗湯都灑在小兒子的書包上。張全海急忙抓住書包帶子,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他低身打算撿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張令人面紅耳赤的春宮圖。夫妻倆當即氣得把張嘯林從床上抓起來,還沒等張嘯林反應過來張全海一巴掌已經(jīng)扇在他的臉上。
“你這個小畜生,我們辛辛苦苦攢錢供你上學,你就天天干這個嗎?”張全海對春宮圖的事情實在難以啟齒。
張嘯林被一巴掌扇暈了,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心道:“難道爸媽已經(jīng)知道自己在偷東西賭博的事情了?”于是,他為了避免繼續(xù)挨打,決定先把賭博的事告訴父母,他詳細地說出了自己偷衣服去當鋪當錢參加賭博的事情,還有贏錢的事情,當然還不忘添油加醋地感嘆自己的運氣和技術。
不聽便罷,這一聽把張全海聽得氣血攻心,本來以為不過是張春宮圖,小孩子不懂事,保不齊是哪個小流氓戲弄他的,打一頓,罵幾句就算了。未曾想,兒子小小年紀,已經(jīng)沾染上賭博的惡習。他只覺腦內隆隆作響,抬手又是一巴掌,這次打得格外狠。張妻想伸手去攔,也沒攔住,只能哭著說:“我們在家連活都不讓你干,只希望你好好讀書,將來長點本事,誰知道你天天就干這些?!?/p>
張嘯林從小對父親沒什么感情,也很少見面,但是一聽見母親的哭聲,開始心生愧疚,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小畜生,先把你這張畫給我交代清楚?!睆埲Uf著,把春宮圖摔在兒子面子。
“這個,這個是我從同學那買來的?!睆垏[林這才明白父母為什么那么生氣,心中后悔自己嘴太快。同時,他也自覺,這件事情和前面坦白的事情比起來,根本不算事。
張全海一直認為學堂是最神圣,值得尊重的地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他一時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也不再搭理兒子,也不搭理老婆,一個人到外面喝悶酒去了。見自己丈夫出去了,張妻也不知該怎么教訓兒子,只能坐在桌邊抹眼淚。而張嘯林本來以為一場鞭子是吃定了,結果現(xiàn)在大難不死,于是高興地回去睡覺了。
經(jīng)過了昨晚那一遭之后,張嘯林開始變老實了。他在私塾里不喜歡好好讀書,但是愛好寫字,而他的教書先生學問一般,但是字寫得非常好,于是,只有在寫字課上,張嘯林才能認真聽課,回到家也會認真練上幾頁。他想,自己將來發(fā)跡了,會給人簽字題匾,能寫一手好字,多有面子。私塾的幾年,也真的讓這個上海灘三大亨之一的張嘯林比另外兩位看起來更有文化一些。
轉眼三年過去了,正在張家的箍桶店生意日漸變好的時候,外國資本和勢力涌進中國,而國內的形勢也越來越差,小商人受到嚴重打擊,張家再一次陷入經(jīng)濟困境。加之當年江浙一帶發(fā)生天災,瘟疫橫行,張父因為積勞成疾,一病不起。隨著張父的去世,張嘯林的逍遙日子也徹底到頭了。
哥哥張大林為了維持生活家里的生活,開始重操父親舊業(yè)。張嘯林面對著家里的變故,似乎也變得懂事了許多。有一天,他忽然對母親提出,不想再上私塾了,他要趕快找一份能夠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母親聽完他的話深感欣慰,認為小兒子終于懂事了。
拱宸橋的小混混
十三歲的張嘯林從私塾出來,進入一家機房學習織紡綢。但是,沒過多久,他又厭煩了這種給人當學徒,被人呼來喝去的生活,并且經(jīng)常懷念自己以前逍遙自在的土霸王日子。經(jīng)過幾天輾轉之后,張嘯林又開始重新走回老路子。他又開始偷機房的東西換錢,給自己買酒喝,或者拿去賭。
開始幾次,沒人察覺。久而久之,機房老板發(fā)現(xiàn)了問題,礙于他的塊頭,不敢直接當面對峙,只能告訴他哥哥張大林。張大林對這個弟弟也沒法管教,只能賠給老板錢,并再三苦勸張嘯林,才算了結了這件事情。
張嘯林不偷東西,錢不夠花,就又想到了另一個來錢的道——賭博。這么多年苦練賭技,還是能派上用場的。他賭博贏來的錢,竟然比上工掙得還多,于是,他開始天天賭,上工的時候也經(jīng)常不在。到最后,索性直接和老板提出辭職。機房老板巴不得他立刻從自己眼前消失呢。
于是,張嘯林就這樣瞞著家人離開機房,開始專職的流氓生涯。他整日游手好閑,結識了一群附近的地痞和混混。每天要吃喝嫖賭,花銷特別大。他便把這身力氣都用到了敲竹杠、勒索、拉皮條以及放高利貸等的事情上。
拱宸橋附近經(jīng)常有外地商人往來,張嘯林經(jīng)常帶著朋友游走于各個酒樓茶館,看到哪個穿著得體且單獨出行的人,就跟著進去酒樓點菜。然后再假裝有急事出去,沒走多遠,又回來了。然后對那人道:“剛才出去太急了,鑰匙落在桌子上忘拿了?!弊郎献匀粵]有鑰匙,于是,他就開始指責正在吃飯的商人拿了自己的鑰匙,威脅要搜包。那些商人無奈,多半是會掏點東西給他們的。
沒過多久,張嘯林又研究出騙鄉(xiāng)下人的好方法。拱宸橋每星期有兩個大集會,鄉(xiāng)下人叫做商貿(mào)逢集。每到這一天,那些鄉(xiāng)下人都會帶著一年的辛苦錢,到集市買些生活用品?;蛘邘е约茵B(yǎng)的雞鴨鵝,或者自家種的瓜果蔬菜到集市上來換些日用品。張嘯林看準這些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人,開始跟幾個同伙拿著銅洋在一些煙紙店附近轉悠,尋找撈錢目標。
一旦被他們發(fā)現(xiàn)鄉(xiāng)下人拿銀元兌換鈔票,就會立刻沖上去,大聲沖著店掌柜嚷嚷:“這些都是銅洋,你這人,要拿銅洋當銀元嗎?”
店掌柜即使同情鄉(xiāng)下人的血汗錢,也不敢得罪附近的混混,知道他們不是好惹的主。
就在鄉(xiāng)下人被嚷嚷得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同伙會立刻沖上去,把手中的銅洋和柜臺上的銀元掉個包。之后,將那把銅洋扔給鄉(xiāng)下人,恐嚇道:“你竟然敢拿銅洋騙人,快走,不然我報官了。”
可憐這鄉(xiāng)下人根本不敢反駁,只能抓著銅洋逃走了。
當然,這樣只能撈點小錢,遠遠不夠張嘯林賭博揮霍。為了弄到更多的錢,他也會利用自己的武力幫債主討債,追要印子錢。所謂放印子錢,其實就是放高利貸,債主將錢放給借債人,提前算好利息,借債人按日攤還。放高利貸的人多是當?shù)氐膼喊粤髅?,這些家伙都如虎狼一樣,吃人不吐骨頭。他們在老百姓遭遇天災人禍的時候出現(xiàn)假扮善人放債,然后借機敲詐。借貸人到期沒有能力還錢的時候,就要倒霉了。債主會說借貸人有意賴賬,然后派出打手四處找人。找到之后,如果逼不出錢,就要搶東西搶房子,甚至搶人。而且這些流氓多與官府相勾結,沒人管,也沒人敢管。張嘯林便是充當借貸人的爪牙,混點錢花。
張嘯林就這么混了幾年,一直到了二十六歲這年,他忽然間發(fā)現(xiàn),周圍的朋友有的已經(jīng)娶妻生子變安分了,有的已經(jīng)開始去外地闖事業(yè)去了。只有他自己空有一身抱負和膽識,卻還在孑然一身地胡混日子。其實,張嘯林也想娶妻生子,但是,他的名聲在拱宸橋已經(jīng)爛透了,根本沒有哪個好人家會把自己閨女嫁給他。當他開始認真審視自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一個多病的母親,和一個爛名聲外,竟然什么都沒有。
正在張嘯林意志消沉的時候,他看到了街上貼的報考武備學堂的告示,知道機會來了。所謂武備學堂,是光緒十年(1884年),李鴻章鑒于海防日亟,想要效法歐洲陸軍最強盛之德國,訓練新型的軍隊。于是奏請皇上,在天津開設了第一所武備學堂,挑選軍隊中士兵數(shù)十人入學,教以新的軍事學術,為訓練新軍儲備人才。張嘯林對武備學堂有所了解,他想:自己如果考進武備學堂,就是仕途的開始,將來定能功成名就。想至此,他立刻高興地跑回家,向母親說明了想法。
母親雖然不知道張嘯林這些年在外面具體做什么事情,但是多多少少也了解他沒干什么好事,而且眼看著他已經(jīng)二十六了,娶妻生子都沒著落,每天都在為他發(fā)愁?,F(xiàn)在聽說兒子要走回正道,心里多少有些激動,她還專門做了一桌菜,難得一家人吃個團圓飯。
張嘯林在臨出門之前立誓,自己一定要混出個樣子回來見母親,見見拱宸橋的鄉(xiāng)人。
從軍路上
張嘯林獨自一人踏上報考之路,這次出去也是他改變一生命運的開始。在路上,張嘯林遇到了同樣去報考武備學堂的,也是未來日子成為至交好友,并且在危機之時屢次伸出援手的張載陽。第一次見面,張嘯林就救了張載陽一命。
張載陽可以算改變張嘯林命運的關鍵。張載陽,字春曦,號暄初,原是新昌梅渚鎮(zhèn)人。相貌出眾,身材偉岸,幼年隨父務農(nóng),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春,考入浙江武備學堂,二十七年以正科第二名畢業(yè),歷任浙江常備軍及新軍多項官職。辛亥革命光復杭州時,張載陽駐守鎮(zhèn)海,后授陸軍少將銜,并兼杭州警備司令。1912年9月任浙軍第二十五師五十旅旅長兼杭州警備司令,授陸軍少將。后任浙江省省長,翌年授陸軍上將。任內十分關心和重視地方公益和慈善事業(yè),興建公路及學校。
張載陽也是當年武備學堂考生一名,一個人帶著全家人的希望獨身來到杭州城。他還是第一次坐船,心里充滿興奮,尤其是剛從小地方過來,看什么都新鮮。船到杭州,張載陽一手拎著一只藤條筐,一手提個鋪蓋卷,從南星橋碼頭上岸。沒想到這里這么熱鬧、嘈雜,而且人口稠密。他背著大包小包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一堆車夫和旅店拉客的人群中突圍出來。他對這里人生地不熟,也辨不出方向。張載陽打算先找個地方歇腳,喝口水順便打聽一下路。
于是他沿著碼頭往前走,走了四五分鐘,終于看見一個簡陋的茶鋪,立刻趕過去,發(fā)現(xiàn)門外也擺著幾條長椅,于是坐下計劃下一步行程。幾分鐘之后,他才算歇過來,準備繼續(xù)趕路。誰知,伸手摸箱子,卻恰好摸到一只大腳。抬眼看去,一雙滿是灰塵和油漬的布鞋正蹬在自己的箱子上。
張載陽有點不高興地說道:“先生,麻煩您挪一挪腳吧,您踩到我的箱子了?!?/p>
誰知他這樣一說,對方的腳非但沒有離開,反倒更放肆地踏上箱子中間,還發(fā)狠地擰了一下。張載陽打量對方,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打量自己。很顯然,那群面帶不屑的人來者不善,很可能是一群混混,而碼頭附近的混混多半靠訛詐外地游人為生。
張載陽恰好是他們的挑釁對象,想躲都躲不開。他雖然沒怎么出過門,但基本的人情世故還是知道的,于是面帶笑容地對那個人說道:“勞駕一下,先生。我現(xiàn)在要趕路了。”
那混混一看對方就知道是外地人,正好開張。于是,把腳躲開,在張載陽伸手之前,把箱子直接提在手中,道:“外地來的吧,給我們兩塊龍洋,我們幫你搬箱子。”那混混朝旁邊一努嘴,旁邊立刻有人沖上來把張載陽的行李卷搶過來扛在肩上。
“不用,去得不遠,不勞煩先生了,把東西給我吧?!睆堓d陽依舊以禮相待,畢竟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自己還不是什么強龍,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繼續(xù)忍氣吞聲。
“什么勞煩不勞煩的,剛到杭州城吧。這里的規(guī)矩就是你掏錢,我們幫你運送行李。”那混混繼續(xù)耍無賴,旁邊已經(jīng)開始有人圍過來看熱鬧了。
張載陽看躲不過了,只能硬著頭皮對那個為首的混混說道:“根本沒聽說過這么沒道理的規(guī)矩,如果我不給呢?”
為首的混混顯然沒料到對方忽然強硬起來了,于是又沖旁邊使了下眼色,又有兩個穿短褂的青年趕過來。
“如果不給錢,就別想要箱子和行李!”
張載陽其實早已忍不住了,他在家鄉(xiāng)算是小有名氣,混得開的,哪里受過這種氣。心道,這要是在家鄉(xiāng)他恐怕已經(jīng)把對方打得滿地找牙了。不過現(xiàn)在是人生地不熟的杭州,擔心一時沖動,自己吃虧。
怎奈此刻卻是忍耐不住,直接瞪著混混頭說道:“錢我是沒有,東西你們也別想動,識相的最好給我放下?!?/p>
“喲,敢在我們兄弟面前逞英雄,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闭f著,為首的混混直接抬腳將那個藤條箱子踩扁,踢飛出去,另一個混混也將行李卷抖摟開,扔在地上,臨走之前母親給換的新被面就這樣直接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張載陽氣憤地抬腿就是一腳,直接將為首的混混踢倒在地。對方慘叫一聲,捂著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旁邊幾個人看自己大哥吃了虧,立刻蜂擁而上,將張載陽圍在中間,有眼疾手快的,還從旁邊拽了根棍子過來。頃刻間,幾個人打作一團,剛開始的時候,幾個外圍的人根本無法近身,但很快,張載陽便寡不敵眾,感覺體力不支。他知道不能久戰(zhàn),又不能扔下自己的東西逃走。正在他喘息尋找空當?shù)臅r候,腿上突然挨了一棍子,這一下直接把他打倒在地,幾個人立刻沖上來對他拳打腳踢。
就在這時,一個壯漢忽然跳進來,三拳兩腳將兩個混混放倒在地。另外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這人又將為首的混混舉起來直接扔出去了。其他混混知道遇到厲害的主了,立刻扔掉棍子,扶著受傷的伙伴落荒而逃。
那個壯漢就是張嘯林,他本來趕路口渴,坐在這家茶館喝茶,剛才的一幕都看在眼里。如果張載陽繼續(xù)服軟,或者求饒,他是絕對不會搭理,但看到對方開始反抗,他也忽然熱血涌上來。大概兩個人的氣場太相近,張嘯林忽然就想結交這個朋友。事實證明,這次的出手搭救,真的讓兩人成為了摯友。
打走那幾個混混,張載陽也非常高興,一定要請張嘯林吃飯算是報答對方的救命之恩。兩人找了一家小酒店,點上幾個菜,要了壺酒。幾杯酒下肚,兩人開始聊天時才發(fā)現(xiàn),雙方來杭州的目的都是一樣的,都是要報考武備學堂。經(jīng)過這一層,兩人關系更近一步。酒足飯飽之后,二人結伴上路,一路上再沒有遇到麻煩。等到考場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報考武備學堂的大多是官員子弟和士紳子弟,于是,兩人對考試更是謹慎對待。最終,不僅雙雙考進,還住進了一個宿舍。
就這樣,張嘯林開始了他的武備學堂生涯。武備學堂主要分文理兩方面學習,文的要學習讀書、習字、作文等項;武科要學習槍炮陣式,建造臺壘,操練馬隊、步隊、炮隊及行軍、布陣、分合、攻守諸式。不僅如此,還聘用洋老師教授西洋行軍新法、天文地理、格致測繪等。武備學堂培養(yǎng)的主要是“武化人”,而非“文化人”,但是我們不能小覷了這些武備學堂。晚期的武備學堂培養(yǎng)了一大批具備近代軍事和文化知識的軍事人才。
武備學堂的生活
張嘯林在武備學堂的生活正式開始了,在那里,每天上午學武科,下午學文科,管理完全是軍事化的。不僅紀律嚴明,而且還有各種規(guī)矩束縛,尤其是“十不”:不準抽煙、不準酗酒、不準賭博、不準找女人……如果犯了規(guī)矩,輕者挨罰,重者直接開除。
開始的一段時間,張嘯林很守規(guī)矩,和那些學員們一起出操,讀書。他憑著那股子聰明勁,成績還算不錯,而且身邊還有個張載陽,辦事認真,對這個好友也起到了約束作用。他尤其喜歡武術課和洋槍課,因他本身身強體壯,底子就好,每次和人比試都能把人打趴在地,但是一上文科課,自己就頭痛,總感覺老師云山霧繞的不知道講些什么。張嘯林知道,開始給人留下好印象,以后做壞事也找不到自己身上。他不僅表現(xiàn)得好,還刻意觀察自己的同學,專門結交家世好的同學,其中便有后來對他幫助很大的張載陽、周鳳岐、夏超等人,這幾個人日后成為了浙江軍政界的風云人物。
但漸漸地,他開始厭倦這種清苦生活,煙酒之類的他沒興趣,但是沒有女人,不能賭博的日子真是難熬,于是,他又開始動歪腦筋。學堂的學員多,每次出操的時候,他都會躲在隊伍后面偷偷逃開,出去之后先找個地方賭幾把。在學堂,每天晚上就寢前,都要有人清點屋子里的人數(shù)。有時張嘯林會在清點人數(shù)之后開溜,有時干脆讓好友張載陽打掩護,而自己則出去找女人睡覺。其實,相比起其他方面,張嘯林在男女之事上算是開竅最晚的。即使小時候上私塾,從那些富家子弟弄些春宮圖出來偷看,他也就是看個熱鬧,根本不理解。后來,他所有的注意力又都被賭博吸引過去了,一直不知道這方面的樂趣在哪,直到他遇到人生中第一個女人。那是個寡婦,住在拱宸橋附近。常年獨身一人,心里自然空虛寂寞,所以,在她出門丟垃圾,看見相貌堂堂的張嘯林從門口經(jīng)過時,立刻動了春心。以后,她每天掐好時間,在那之前換衣打扮,然后對著經(jīng)過的張嘯林搔首弄姿。幾天之后,便大著膽子把他拉進自己的屋子。自從張嘯林嘗了男女之間的樂趣之后,開始一發(fā)不可收拾??上?,后來女人跟人跑了,而拱宸橋附近也沒有女人愿意陪張嘯林了,他只能開始天天混妓院。
一段時間之后,張嘯林又干起了老本行,不過這次不再是和小混混們混,而是跟著朝廷混。他開始與杭州的一些官府衙役勾搭,偷運煙土,設賭局騙錢,等等。因為他身體強壯武功高,而且為人仗義,深得衙門那些人的喜歡。張嘯林之所以愿意為這群一毛不拔的人做事,主要也是為自己考慮。他還沒有忘記自己的野心,想要依托官府,抬高自己的身價。俗話說,吃人嘴短,自己先把好處給足,萬一將來有事相求,對方肯定不好意思拒絕。而且,這些都是有權有錢的人,將來一定用得上。
自從和官府牽上線之后,張嘯林忽然感覺這個學堂上不上都無所謂,于是,更加肆無忌憚地逃課、逃寢。只要一得空,就出去賭博,玩女人。這也算是為他后來在上海開妓院和賭坊攢下基礎了。就這樣,張嘯林逍遙了一段時間,而且越來越過分,終于激怒了學堂教官。以前,張載陽等人經(jīng)常要幫張嘯林圓謊,兜著事情。一次,張嘯林出去喝酒嫖妓,直接被教官堵在門口。
處罰不可避免,張嘯林在接受了一頓訓斥之后,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退學。他在宿舍里把學堂的各項規(guī)矩輪番罵了一遍,無外乎是不合理,不人道,無法忍受,之后又開始發(fā)火,找借口發(fā)泄。最后,張嘯林想想,與其在這當和尚浪費幾年時光,不如直接找官府的熟人,想辦法混個一官半職。這樣,既能當官耀祖,又可以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把這個想法和好朋友張載陽一說,對方連番苦勸,畢竟考上非常不容易。但是,張嘯林是鐵了心地想走,于是又在宿舍里問一問平常玩得較好的幾個人,有沒有人愿意和他一起出去。平常很爽快義氣的幾個人,一聽這話都紛紛搖頭。張嘯林心里明白,幾個人各有各的想法,也沒打算強求。
尤其對最好的朋友張載陽和周鳳岐說:“你們留下來吧,這里是當官的門檻,將來說不準哪天就發(fā)達了,當大官了。到時候,別忘了還有我這么一個兄弟就成。將來,我或許還有仰仗諸位的地方。我是肯定要走,明天早晨就離開這里。我的這些生活用品,你們看用得到什么就拿去吧?!碑斕焱砩希瑤讉€好兄弟聊了一夜,甚至把以后的路子都給定下了。
張嘯林只在浙江武備學堂混了兩年,就出來了。離開學堂之后,想就這么回家太丟人。當然,他也不敢回家。雖然他這人吃喝嫖賭、敲詐勒索、欺壓良善,無所不作,但是再惡的人也有一善,張嘯林這一善就體現(xiàn)在孝順上,他也有點害怕看到母親失望的神情。于是,考慮了一下,決定先去跟著自己以前認識的杭州衙門的領班李休堂。先別管權力多大,跟著朝廷做事,將來或許能謀個一官半職。
這李休堂也是慈溪人,和張嘯林這個學生有過幾次交往,兩人也相談甚歡。離開學堂的第二天,張嘯林便提著水果點心來到李休堂的住處。李休堂看見來訪的人,立刻熱情地接待,張嘯林一看對方的態(tài)度,感覺有戲,表現(xiàn)得更加殷切。直接說明自己已經(jīng)從武備學堂退學,希望能投奔李休堂,在他手底下做事。
李休堂知道武備學堂出來的學生前途無量,許多官宦家的子弟,想進都不一定能擠進去,奇怪地問道:“你要是在那畢業(yè)了,一定能比我混得好,怎么連官都不想當了?”
張嘯林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表示:“官是肯定想當,但是吃不了這份苦啊?,F(xiàn)在就是希望能為李爺效力,混口飯吃。”
李休堂身邊正好缺個得力的人,他也看出張嘯林是個好苗子,有意培養(yǎng),于是滿口答應下來。張嘯林一看李休堂點頭,直接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連稱師傅。李休堂一想:得了,這下想反悔都不行了。
“你在我手下做事,我也教不了你什么,就別叫師傅了。”
“那就稱呼您‘先生’吧,謝謝先生提點?!?/p>
張嘯林畢恭畢敬,比在學堂時還守規(guī)矩。
從這之后,張嘯林就在李休堂手下做事,多半是跑腿的活。不過畢竟是衙門,老百姓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情都要管,還真學到了不少東西。
我要開茶館
話說張嘯林自武備學堂出來,就一直給李休堂做跑腿,直到1906年的除夕。一天,李休堂忽然把張嘯林單獨叫進房間,張嘯林以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不曾想,竟然是李休堂要離開杭州城,調任合肥。李休堂看張嘯林跟了自己這么久,對自己盡心盡力,平常說話辦事又利索,所以門下一堆人沒管,先問問張嘯林的打算。張嘯林考慮了很久,想能在這混下去都是因為有李休堂的幫助,平常自己耀武揚威慣了,得罪了附近不少人。李休堂不在,此地肯定不是久留之地。于是,對李休堂表示,自己想回拱宸橋,去照顧老母親。當然,他一直沒忘了自己考武備學堂臨走時發(fā)的誓,雖然退學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自己好歹能在李休堂這謀個一官半職,也算可以揚威了。
第二天,張嘯林在拜別李休堂的時候,并沒有直接離開,而是求他給個前途。李休堂立刻明白過來,且這個弟子自己還是喜歡的,于是拿過紙筆寫了一封信交給他。就這樣,張嘯林帶著一包銀子和一封推薦信又重新回到老家。就在他回去的同時,清政府頒布了《城鎮(zhèn)鄉(xiāng)地方自治章程》。這個章程一下,官員們都在為自己的前途堪憂,不敢怠慢,四處奔波,拉攏民心,張嘯林的推薦信立刻成為廢紙一張,雖然當官謀職的愿望沒實現(xiàn),但是自己還有一包銀子。于是,他把一部分銀子留給母親家用,自己則考慮著在拱宸橋一帶開個茶館。
中國的茶館歷史悠久,從兩晉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自古以來,品茗場所有多種稱謂,茶館的稱呼多見于長江流域;兩廣多稱為茶樓;京津多稱為茶亭。不過茶館與茶攤相比,有經(jīng)營大小之分和飲茶方式的不同。茶館設有固定的場所,人們在這里品茶、休閑等。茶攤沒有固定的場所,是季節(jié)性的、流動式的,主要是為過往行人解渴提供方便。早期的茶館不過是人們品茶、消遣的地方,發(fā)展到后期,茶館也變了味道,分成三六九等。上等的茶館,自然是供有身份、有品位、懂茶道的人享受的地方,稍微低級一點的茶館,是文人款客、商人談生意的地方。一般來說,不同階層的客人,會尋找符合自己身份的茶館消費。
茶館本身就是個小社會,光怪陸離,且光顧的顧客也是各行各業(yè)都有。這也正是張嘯林開茶館的目的,利用茶館拉攏三教九流。張嘯林本身根本不懂附庸風雅,對茶文化也一竅不通。他不過是借這個茶館拉攏勢力,繼續(xù)自己的流氓事業(yè)。當然,張嘯林在茶樓開起來之前,也提前做了打算,如果檔次開得太高,這里的商賈巨富比較少,恐怕招攬不來生意。如果檔次開得太低,來得大都是窮人,對自己沒有任何用途。于是,張嘯林的茶館從外觀上看雖然是上等茶館的派頭,但是客人的定位卻是三教九流之中的下九流。早年在武備學堂的兩年和他充當李休堂的跑腿時修煉出來的為人處世方法,還有他在拱宸橋的原來的名聲,很快,他的茶館很快就成了供各個幫會聚集接頭的地點,自然也熱鬧起來。
張嘯林這人喜歡熱鬧,有人吵鬧才證明有人氣。他每天穿著干凈的褂子,拿壺茶水坐在角落里飲茶,真真擺出一副茶館老板的派頭來。當然,他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觀察,觀察客人,尋找機會。店里的這種氣氛,正經(jīng)客人自然是不敢去的,來的都是張嘯林需要的人。
張嘯林看時機差不多了,開始在茶館里設賭局,從中抽成。為了讓來的人玩得痛快,他還會給賭脫了底的人墊付銅鈿,免費為他們叫堂差,讓妓女來陪他們賭牌、喝酒。借助這些娛樂方式,他的茶館很快便成了遠近聞名的賭窩,著實吸引了杭州城不少的小混混,再加上張老板為人慷慨大方,順理成章地成了他們的頭領。
張嘯林的茶館也成了拱宸橋一帶混混們的根據(jù)地,他們聚集在這賭博、敲詐。張嘯林看著投靠自己的人越來越多,只當自己真的成了拱宸橋一帶的老大,卻忘了這個地界原來的老大。這附近原來有個外號“西湖珍寶”的混混,此人比張嘯林出道要早,一直是拱宸橋附近公認的老大,在這里開了一家大賭坊。原來,他的賭坊生意非常火暴,是附近賭徒流氓的據(jù)點,可是,最近一段時間的生意越來越差勁,每天進賭坊的人還不如原來的一半多。于是,他便派出人去打聽,就打聽到張嘯林的頭上。
張嘯林當時正因為生意蒸蒸日上而沾沾自喜,所以當他看到一群手持棍棒的人沖進來的時候,也有點發(fā)蒙。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群人已經(jīng)把茶館砸個亂七八糟。不相關的人已經(jīng)被哄了個一干二凈,只剩下平時幾個要好的兄弟。
張嘯林畢竟也做了一段時間的生意,覺得還是要先禮而后兵。先問清楚情況:“不知道張某什么時候得罪過諸位兄弟,還請指點?”
“少來那么多廢話,你就是張嘯林?”為首的漢子揮起手中的棍子,直接砸在身邊已經(jīng)推翻了的茶桌上,“咔嚓”一聲脆響,桌子一下裂成幾塊。
“我是張嘯林,不知道幾位是……”張嘯林邊說話,邊斜著眼睛尋找趁手的武器。他一看對方那身打扮就知道是職業(yè)打手,久經(jīng)沙場,而且對方人多勢眾。自己這些弟兄平日里跟著他耀武揚威說狠話沒什么問題,但真要動起手來,根本不是對手。
“今天爺幾個打的就是你,兄弟們一起上?!闭f著,對面一群人紛紛舉著武器沖了過來,目標正是張嘯林。
張嘯林兩手空空,想逃跑,前門已經(jīng)被人堵死,最后只能硬著頭皮往上沖。這場實力懸殊的戰(zhàn)斗持續(xù)了只一盞茶的工夫,就已經(jīng)決出勝負了。張嘯林身邊不少兄弟已經(jīng)被打倒在地,渾身是血。有骨頭軟的兄弟,已經(jīng)趴在地上往外爬,茶館門口的人并不阻攔。張嘯林縱是人高馬大,身手敏捷,怎奈雙拳難敵四手。他身上已經(jīng)多處掛彩,力量也逐漸不支,但對方的棍子還像雨點似的往他身上招呼。正在這時,他身后忽然沖出兩個平日里不錯的兄弟,一人舉著一張椅子,架住對面即將落下的棍棒,回頭喊道:“張大哥,快走,這里兄弟們頂著。”
張嘯林哪里肯做這種沒義氣的事情,回身就要找武器。這時,有一只手已經(jīng)抓住他的胳膊,抓他的正是最要好的兄弟李彌子。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今天這虧是吃定了,先保住命以后再報仇?!闭f著,已經(jīng)拉起張嘯林跟著前面兩個舉著椅子的兄弟,逃出戰(zhàn)場。他們暫時躲在李彌子的家中。張嘯林身上挨了幾棍子,只能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休息。李彌子每天出去買飯菜,順便打聽消息。幾天之后,兩人才終于知道得罪了什么人。
所謂“禍不單行”,這四個字用在此刻的張嘯林身上再合適不過。這天,李彌子從外面買飯回來,一進門就慌慌張張地叫道:“張大哥,張大哥,不好了?!?/p>
“還有比現(xiàn)在這樣更不好的嗎?”此刻張嘯林還有打趣的心情,下一句就讓他的心徹底地涼了。
“剛才我碰到你大哥了,聽說你娘病重,現(xiàn)在情況非常不好?!?/p>
李彌子這話音剛落,那邊張嘯林已經(jīng)沖出去了。原來母親聽說茶樓被砸,一著急摔了一跤,現(xiàn)在已經(jīng)迷糊得無法認人。他剛進了家門,就看到母親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大哥張大林坐在床頭急得直嘆氣,大嫂在旁邊抹眼淚。
母親看見張嘯林進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手抬起來,想去抓他,可惜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就斷氣了。張母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小兒子,大林雖然聽話,但是平日蔫蔫的,一天說不到兩句話。倒是這個小兒子,雖然淘氣不省心,但是人非常孝順,也懂得哄人開心。所以,小的時候鄰居告狀,張母只想孩子還小,長大懂事就好了,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個不聽話的兒子越來越不懂事,混成了周圍人都厭惡的流氓。就算這樣,張母還是維護兒子,安慰自己將來兒子成家就好了。所以,當她聽說兒子考上了武備學堂的時候,心里非常高興。結果,才高興幾個月,就聽說張嘯林從武備學堂退學,斷了大好前程。這一次,她氣得一病不起,任憑小兒子怎么孝順都不再搭理。直到小兒子開起了茶館,好歹也算是在干正事,有個能吃飽飯的門路,她身體才漸漸好起來。
誰知,今天正在門口和鄰居聊天,就看到西邊鄰居家的兒子跑回來,叫著張嘯林的茶館被人砸了,招牌也被拆了,還有不少人受傷。張母一聽這話,急忙起身打算去問問清楚,誰知還沒邁開步子,就覺得眼前一黑,暈倒在地。幸虧鄰居通知張大林趕回來,找了兩個大夫來給瞧瞧,都說讓他們家準備后事。
張嘯林撲在母親懷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這還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傷心難過,父親死得早,那時候還沒懂事,現(xiàn)在母親一走,總感覺這個家已經(jīng)散了。他哭過之后,開始張羅母親的后事。
母親剛去世,張嘯林無暇顧及茶樓的事情,先與兄嫂扶著母親的靈柩返鄉(xiāng),料理完后事。張嘯林難得老實地為母親守墓七七四十九天,愧疚之心也就持續(xù)了四十九天??墒?,第五十天,他重新返回拱宸橋,又變成了流氓樣,而且,沒有母親的管束,他的劣性更加變本加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