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

西風(fēng)多少恨 吹不散眉彎(精裝版) 作者:白落梅


第一卷
不是人間富貴花

零落凡塵

三百多年了,多么久長的年歲,足以讓滄?;魃L?;又多么短暫,就像光陰的火,一閃一滅的距離。歷史的時空風(fēng)云浩蕩,曾經(jīng)顯赫輝煌的大清王朝,也不過是在史冊上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多少盛極一時的帝王將相,只是大清天空上閃爍過的一顆流星,稍縱即逝的璀璨,瞬間就灰飛煙滅。

曾經(jīng)富麗堂皇的紫禁城,如今是一座虛空的城池,白天有摩肩接踵的過客,夜晚卻有亡靈的影子在徘徊。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帝王,也只能在自己專有的那片天空,君臨天下。而一代又一代的文武百官、后宮嬪妃以及太監(jiān)宮女,更是渺小如粉塵。但我們依舊可以在空蕩的皇城,聞到他們微弱的呼吸;在白玉欄桿上,感受到他們余留的溫度。大清王朝,留給我們的是一種深邃的孤獨,一種高貴的寂寞。

時光仍在,是我們在飛逝。推開大清朝關(guān)閉的重門,塵封的記憶如同冰河破裂,在歷史的河道奔涌。退隱在歲月帷幕后面的,是無數(shù)風(fēng)流王者,金戈鐵馬、逐鹿中原的故事;是無數(shù)折腰英雄,馳騁疆場、碧血黃沙的故事;甚至還藏隱著許多兒女情長,肝腸寸斷、催人淚下的故事。有這么一個人,用他的曠世才華、多情風(fēng)骨,撥動了大清朝那根冷韻冰弦,在康熙盛世彈奏了一曲人間絕響。

他,納蘭容若,順治十一年臘月十二日(公元一六五五年一月十九日),一個飛雪的日子,降生在北京。這么一個幼小的生命,與生俱來就攜著高貴的金冠,因為他的身上流淌著納蘭世家的血液。納蘭世家,是一個集榮華與貴胄、顯赫與威望于一身的家族。納蘭容若就像一輪被閃爍群星環(huán)繞的月亮,帶著璀璨的光環(huán),奪目又高潔。這樣一塊無須雕琢就光滑溫潤的天然美玉,掛在納蘭明珠輝煌的府邸,不僅是錦上添花,更是在華貴中增添一份清雅的韻致。

納蘭容若的父親,是康熙時期權(quán)傾朝野的大學(xué)士納蘭明珠,人以“相國”榮稱。母親愛新覺羅氏為英親王阿濟格第五女,一品誥命夫人。其家族——納蘭氏,隸屬正黃旗,為清初滿族顯赫的八大姓氏之一,即后世所稱的“葉赫那拉氏”。納蘭容若的曾祖父,是女真葉赫部首領(lǐng)金臺石。金臺石的妹妹孟古,嫁努爾哈赤為妃,生皇子皇太極。整個納蘭家族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不可分離的緊密關(guān)系。

納蘭容若是納蘭明珠的長子,明珠視他為珍寶,為之取名納蘭成德,因避皇太子胤礽(乳名保成)之諱,改名性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并且有一個很好聽的乳名——冬郎。這樣一個被后世稱為傳奇的人物,一個才華驚世、風(fēng)度翩然的才子,一個令無數(shù)紅顏傾倒的曠世情種,他出生的時候,必定有著不同凡響的故事。他就是佛前一朵青蓮,用千年修煉的正果,換取一段人間情愛。

可他出生在臘月,又如一枝寒梅,在絢爛至極中,自守一份冰雪天地。他不是紅顏,卻于百媚千紅的花叢絕世獨立,傾城傾國。我們幾乎可以看到,那一天,納蘭府里所有庭院的梅花都在紛飛的雪中傲然綻放,仿佛要將一生的芬芳都散盡,只為他納蘭容若。至今我們捧讀他的《飲水詞》,還聞得到那沉浸百年的芬芳,緩慢地從書中飄溢而出,那幽香沁人心骨。

納蘭容若不是君王,卻在冠蓋如云的北京城獨自高貴,受盡榮寵。我們不難想象,當(dāng)朝宰相納蘭明珠喜得貴子,是何等盛事。納蘭容若滿月的那晚,納蘭府中的大紅宮燈,取代了紫禁城的璀璨夜景。朝廷官員云集于此,府外車如流水馬如龍,甚至大清皇帝的龍蟠御輦都駛來了。那一晚,北京城的煙花獨為他綻放,那樣肆無忌憚地燦爛燃燒。無數(shù)懷著喜悅心情觀看煙花的人都不知道,那個小小的孩童,喜歡的不是燃燒的熾熱,而是煙花散盡的涼薄。

這就是納蘭,他寧可做一枝寒梅,也不要和百花爭妍,盡管他有傲視萬物的資本。他寧可獨賞煙花寂滅的涼薄,也不要那燃燒的粲然,盡管他避免不了那必經(jīng)的過程。生命原本就無言,這些無端的因由,以及被記錄的足跡,是命運為將來埋下的伏筆。我們每個人,都是懵懂無知地來到人世,出身高貴與卑賤,無從選擇。也許我們都要按照命定的規(guī)律,去履行前世的盟約,去打理自己的人生。

命運之神雖然可以預(yù)測生死、占卜未來,卻擋不住陽光下寸草的生長,擋不住漫漫山河的浮沉起落。盡管結(jié)局或許不能更改,但是過程已經(jīng)被添減,甚至可以面目全非。就像納蘭短暫又華麗的一生,誰又能肯定,他沒有悄然地改變什么。至于結(jié)果,一個煌煌王朝都不能逆轉(zhuǎn),更何況只是一個薄弱的人。

小小的納蘭容若,在襁褓之中,還不知貧富榮辱,每天被一大群嬤嬤侍候著,被阿瑪、額娘寵愛著。納蘭明珠捧著手中粉嫩的嬰孩,端詳孩子不凡的長相。他知道,這個孩子不僅繼承了他高貴的血統(tǒng),將來還要繼承他的爵位、榮耀,以及一切的一切。然而,明珠忽略了,一個生來就不平凡的孩子,必定會有不平凡的一生,但是所謂的不平凡,未必就是叱咤風(fēng)云、橫掃萬古。而他自己,后來利用皇帝的寵信,獨攬朝政,貪財納賄,賣官鬻爵,乃至被參劾,在封建統(tǒng)治集團的內(nèi)部爭斗中,經(jīng)歷榮辱興衰,浮沉幾度。

所謂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世象的迷離,宿命的玄機,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所能預(yù)知的。就像當(dāng)年明崇禎皇帝的龍床余溫尚存,李闖王已破城而入,在熱浪蒸騰中坐上了龍椅。而陳圓圓甚至還沒來得及給李闖王跳一曲《霓裳羽衣》,八旗壯士已似流沙般奔瀉而來,將李闖王的帝王之夢席卷一空。然而盛極一時的大清王朝,最后被英法聯(lián)軍破城而入,僅是一顆火苗,就將這偌大的國家燒得體無完膚。春秋數(shù)載,亂云飛渡,時光沒有一雙飲恨蒼天的眼睛,它的心卻清澈如鏡。落日之后必定見星辰,明月佩戴著閃耀的光環(huán),卻還是會被黎明摘去。

納蘭的一生,政治上算是平穩(wěn)的,可他要為自己的人生背負另一種沉重,那就是情愛。盡管我們不能預(yù)知將來,但是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牽引著我們走下去。納蘭周歲之時,明珠為他安排了一場盛大的抓周宴會。這個從古至今沿襲了無數(shù)年的民間習(xí)俗,隱約地暗示了一個人一生的命數(shù)。

周歲的納蘭,已會蹣跚地走幾步。當(dāng)他用清澈的眸子看著擺在面前的琳瑯滿目的物件時,天真的臉上流露出新奇喜悅之色。他的人生似乎不需要經(jīng)歷多少抉擇,僅是周歲之齡的他,或許就明白自己一生之所歸,懂得在幼小心靈種下詩意的情懷。他在諸多物件中,一手抓起珠釵,一手抓起毛筆,就再也不肯放下,對其余的物件,均視而不見。

一手情感,一手學(xué)識,對于這個結(jié)局,納蘭明珠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兒子手握毛筆,必定天資聰穎,將來學(xué)識過人,有所作為;憂的是他手抓珠釵,不是好色徒,也為多情種。自古多少壯志雄心,抵不過紅顏一笑,只怕兒子會陷身情海,斷送了追求。

抓周,一場似是而非的游戲,這場游戲,真的可以判定納蘭容若的一生嗎?一個出生在王族貴胄之家的公子,喜歡詩酒美人,亦屬尋常之事。他來到人間,終究是有使命的。一個人的使命,未必就是成就大業(yè)、馳騁疆場、平定江河。為一段情緣而來,為一個故事而來,為一本詞集而來,哪怕只為了兌現(xiàn)一個諾言,還一份債約,也是使命。

納蘭容若的使命究竟是什么,我們只能在他剛剛開始的人生里,順著生命深深淺淺的脈絡(luò),一路追尋下去。窗外,那一枝風(fēng)雪中的寒梅,靜靜吐露清芬,似乎想要訴說些什么,最終卻只給了我們一個雅潔又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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