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我來到斯拉格爾斯的一家小客棧。我問老板娘,城里有沒有什么引人注意的東西。
“有的,”她說,“一輛新的英國救火車和巴斯托爾姆牧師圖書館?!蹦切┐蟾啪褪浅抢锏拿麆倭?。少數(shù)騎兵軍官構成了紳士們的社交界。大家都知道誰家做什么,哪個大學生在班上是升級了還是降級了,等等。一家私立劇院一般在排練期間,初中學生和鎮(zhèn)上的女傭人都可自由進出,那里成了豐富的談話資料的來源地。到那兒的第四夜,我便在我的《沒有畫的畫冊》見葉君健譯:《安徒生童話全集》之八。中對這些作了大概的描述。
我寄宿在一個屬于知識階層的可尊敬的寡婦家,住在一間面向花園和田野的小屋里。我在學校最低的班級與一些小男孩子為伍,我真是一無所知。
我的確像一只被關在籠中的野鳥,有強烈的求生欲,此刻還在掙扎中;又宛如被拋進了搖晃著的大海似的。我感到被語法、地理、數(shù)學壓倒了。我怕自己永遠都學不會這些課程了。以嘲笑一切為其樂趣的主任,當然不把我的情況作為例外。對我說來,他儼然是個神,我無條件地相信他講的每一句話。有一天,當我答錯了他的問題,他說我愚蠢時,我到柯林那兒談起這件事,并向他吐露了我的憂慮。我唯恐對不起人們對我的一切幫助。他安慰了我。然而,偶然在某些學科的學習上我開始獲得優(yōu)良的成績,老師們也都熱誠地關心起我來。盡管我取得了進步,我對自己還是越來越失去信心。不過在一次初試中,我受到了主任的贊揚,他在我的操行簿上也是這樣寫的,我為這件事而陶醉,幾天以后我到哥本哈根去了。古爾堡見我已經(jīng)取得進步,親切地接待了我,并稱贊我的奮發(fā)精神。
“我以朋友的身份勸你不要再寫詩了?!彼f。而且各方面都重復了同樣的勸告。我不再寫詩了,轉(zhuǎn)而考慮我的義務和我所抱的成為一個大學生的非常渺茫的希望。我拜訪了學識淵博的巴斯托爾姆先生,他曾是斯拉格爾斯的《西謝蘭島報》的編輯。他過著退休生活,只是專心致志地搞他的研究。
我把兩部我的早期作品呈送給他,這使他對我發(fā)生了興趣。他也勸我堅持學教科書,并寫給我一封信。信中,他以真摯的感情發(fā)出誠懇的勸告——提出了一個可能使人們永遠銘記在心的真理。他寫道:
我的青年朋友,我已經(jīng)讀了你的序言。我必須承認上帝曾賦予你生動的想象力和一顆富于同情的心,但你的智力仍然需要培養(yǎng),那是可能達到目的的。因為你現(xiàn)在有一個實現(xiàn)它的好機會。你堅定的目標應當是努力以最大的熱忱完成你的學業(yè),而且為了這個理由,你應當拋開一切旁雜事宜。
但愿你青少年時期的文章沒有付印,因為我不能聽憑公眾為這些文章的缺陷所累,這種缺陷我們是很多的。這些文章還是很好的,它們也許能成為你從公眾獲得支持的證明。青年詩人必須擺脫虛榮的影響,并保持自己感情的純潔和強烈。在你目前的求學時期,我勸你少寫點詩,只在你需要抒發(fā)感情時才寫。不要去寫你還得為之挖空心思和搜索枯腸的東西,只是某種念頭激發(fā)了靈感以及真摯的感情使你的心激動時才寫。
仔細觀察自然,觀察生活和觀察你自己,你才可能獲得你的詩畫的素材。從你周圍的事物中作出選擇,以各種觀點反映你所見到的事物,拿起筆來就像你不知在你之前世界上還有過什么詩人似的,或者就像你不必向任何人學習似的保持那樣高尚的思想,那種純潔、崇高的精神,沒有這些,詩的花冠不會戴在一個凡人的頭上的。
你的親愛的巴斯托爾姆
斯拉格爾斯,1823年2月1日
前面我提到的歐登塞的一位上校,這時已是古爾堡將軍,他對我寄予同樣的同情,他對于我被吸收進中學非常高興。他經(jīng)常寫信給我,而且總是鼓勵我,使我增強信心。當?shù)谝粋€暑假來臨時,他邀請我順便去看他一下——不僅如此,而且還向我提出支付我的旅費的辦法。我自從離開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尋找出路以來,一直沒有回去過。在這段期間,我的老祖母和祖父都相繼去世了。
我小時候,母親對我說,我的前途是光明的,我將成為我那擁有一所房子的祖父的繼承人。那是一所小小的破舊的木房子,在他死后,就被拍賣,而且立刻被拆掉了,這個老人的大部分錢都被用來支付拖欠的稅款。官方早已沒收了“銅制的鼓形大火爐”,把它搬到市政廳去了。他們說這是一件值得占有的東西。這火爐真值錢,他們可能用它造了整整一車硬幣,但那是貶值了的舊硬幣,沒有多久政府就不收了。1813年當這些硬幣貶值時,這個精神不正常的老人接到通知說,硬幣已毫無用處?!罢l都不能抵制國王的貨幣!”他說,“國王也不會否決他自己的貨幣”。這就是他的全部答復。我聽說過的這么大一筆“遺產(chǎn)”貶值到二十塊錢左右,傳給了我。然而,我必須坦白承認,我不大在乎那些錢財,我的思緒只停留在我回家探親上。我覺得有趣而幸運,因一切有了希望而精神振奮。
我渡過貝爾特海峽,然后步行到歐登塞。當我走近能夠看得見古老的禮拜堂的高塔時,我的心情越來越激動,我因深深地意識到上帝對我的關懷而突然落了淚。母親為我欣喜若狂。艾弗森一家和古爾堡一家都熱情地迎接我。在狹窄的街巷中我看見人們都打開窗戶望著我,因為人人都知道,我諸事是多么出乎意料地順利。不僅如此,當一位大人物領我爬上他家中建造的高塔,我從那兒俯瞰全城和周圍的鄉(xiāng)村,俯瞰下面醫(yī)院里的一些從我幼年時起就認識的老太婆,當她們用手指著我時,我設想,自己已站到幸運的頂峰了。一天下午,在古爾堡一家和主教一家的陪同下,我們揚帆行駛在小河上,母親高興得流下了眼淚。因為如她所說,我“像伯爵的孩子一樣受到尊敬?!?/p>
然而,我剛一回到斯拉格爾斯,榮譽的光輪以及類似的每一種想法都消失了。我可以坦率地承認我是勤奮的,只要一有可能,我就升上一個年級,但隨著我的升級,我感到壓力也加大了。我總嫌努力的程度不夠。許多個夜晚,當瞌睡向我襲來時,我就用冷水洗頭或者一個人在小花園里跑圈子,直到清醒過來能重新領悟書本為止。主任老是用笑話、綽號而不是用恰當?shù)拿钫Z來填補他的一部分教課時間。他一進屋我就發(fā)愁,不知如何是好,因此我的回答往往表達得與我想要說的相反,這就更給我增添了焦慮。我的結果可能怎樣呢?
我在情緒極壞的時候給校長寫了一封信,他是最友好地傾向于我的人之一。在信上我把自己說成生就的天資差,不可能學下去,哥本哈根的人們把花在我身上的錢白白扔掉了,因此我懇求他給我出個主意看我怎么辦。這位好心人寫給我一封最關切的慰問信,婉言鼓勵我。他說主任對我是一片好心,那是他教學實踐的習慣和方式,我已取得人們所能期望于我的最大進步,我不必懷疑我的能力。他告訴我,他自己開始上學時已是二十三歲的青年農(nóng)民——比我上學時的年齡還大,我應當受到與別的學生不同的對待,但我的不幸是,這在一個學校里是不大可能辦到的。可是我在各方面依然取得了進步,我得到老師和同學兩方面的好感。我在各年級中都以宗教課、圣經(jīng)歷史課和丹麥語作文課受到表揚。在最高年級也是這樣!同學們一個一個地來我家要我?guī)椭麄儗懙溛淖鳂I(yè),他們要求“不要好到太顯眼就行了”,他們也同樣幫助我學拉丁語。在“品行”方面,我穩(wěn)步地每月都從老師那里獲得“非常好”的評語,可是偶然一次我只得了“很好”的評語,我就對這種下降不安起來,以致立即寫了一封令人哭笑不得的信給柯林,告訴他,雖然我只得了“很好”的評語,但我是非常清白無辜的。在此期間我得知主任對我的評語與他向上的報告不同。我不時地從他身上發(fā)現(xiàn)一絲好意,在星期天被邀請去他家的學生中總有我一個。他完全成了另一個人,他充滿著詼諧和歡樂的情趣講滑稽故事,和我們以及他的孩子們一起做游戲。
每個星期天我們都得去禮拜堂聽一位老傳教士布道。在他布道時,別的學生學他們的歷史課和數(shù)學課,而我卻學我的宗教課。我認為這樣做,罪孽輕一些。參加私營劇院的群眾場面的排演是我的學校生活中的幾點亮光。排演是在一幢偏僻的建筑物里進行的,那兒可以聽到牛叫。街道布景上畫著這個城市的市場,借此表現(xiàn)出對城市市場周圍的一切是熟悉的,使居民們看見他們自己的房屋而覺得有趣。
每星期六下午,我總喜歡到曾經(jīng)是修道院的安特沃爾斯城堡去,現(xiàn)在不過是個半廢墟。我在那兒參與發(fā)掘被毀壞了的如同龐貝城意大利古城,因附近火山爆發(fā)而被湮沒。一般的地下室。
在那兒的一個小農(nóng)舍里住著一對青年夫婦,他們是顯貴人家的后裔。我相信他們的婚姻是違背他們父母的意愿的。他們確實很窮,但看上去很快活。在粉刷過墻壁的低矮房間里籠罩著一股舒適和美的氣氛。桌子上擺設著新采集的花兒,還散放著一些裝幀精美的書籍,一架豎琴立在那里備用。
我偶然結識了這對青年夫婦,我總是受到他們的熱情接待。在這小住宅的上面,展現(xiàn)出一派田園詩的美景。住宅坐落在山腳下。山頂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城堡。我也常到圣·安德斯的十字架那里散步,那十字架立在斯拉格爾斯的一個高地上,是丹麥天主教時代建立的木制十字架之一。圣·安德斯是斯拉格爾斯的一個牧師,傳說他到圣地指耶穌的故鄉(xiāng)巴勒斯坦。去旅行,最后一天他在圣墓前祈禱了很久,以致船開走,把他落下了。他頗為此事懊悔,正沿著海岸散步,一個騎驢的男人遇上他,把他馱在驢背上帶走,他馬上睡著了。當醒來時,他聽到斯拉格爾斯的鐘聲響了。他就是躺在這如今立著十字架的、安靜的維萊赫依山丘上。他在家里呆了一年零一天,那只撂下了他開走的船才回來。那時是一個天使把他背回家的。這個傳說和他醒來的地方都是我所喜愛的。我常常在黃昏時分坐在山丘上,俯瞰巴格森的出生地科爾索尼下面的牧場和麥田。他在斯拉格爾斯學校當學生時,也可能坐在這兒,從上面看過貝爾特海峽和菲英島。在這個小山上我可以盡情幻想,后來在繁忙的學習中經(jīng)過這里時,我往往仰望那立著十字架的山丘,感到我與這個地點的關系是如此密切。
然而,最快樂的時刻是有一次在一個禮拜天,樹木青蔥,我到離斯拉格爾斯兩里(丹麥里)的索勒城去。這小城坐落在森林之中,被湖泊所環(huán)繞,詩人霍爾伯格創(chuàng)辦的一所貴族學校就在這兒。萬物都像修道院似的寂靜。我在這兒拜訪了詩人英格曼。他剛結過婚,擔任教師。早在哥本哈根時他就熱情地接待過我,在這兒,他對我的接待更加熱情。他在這個地方的生活依我看來頗像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号c蔓藤纏繞著他的窗戶,房間里裝飾著著名詩人的畫像和一些別的畫。我們乘舟蕩漾在湖面上,桅桿上緊緊地拴著一個風鳴琴。英格曼興致勃勃地閑聊著,他的出色的賢惠的妻子像姐姐一樣地款待我。我喜歡他倆。我們的友誼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從那時起,每年夏天我?guī)缀醵际撬麄兪軞g迎的客人。我已經(jīng)體會到在與某些人的交往中似乎使人上進,使痛苦消失,整個世界顯現(xiàn)出光明。
在這所貴族學校的學生當中有兩個常寫詩,他們知道我也寫詩,所以他們對我很依戀。一位是佩蒂特,后來他的確專心地翻譯了我的幾本書,但譯得并不忠實。他也曾給我寫過一部奇怪的、幻想的傳記。在傳記里,他把我父親的家描寫得似乎與《丑小鴨》見葉君健譯:《安徒生童話全集》之四。里的家一模一樣。他把我的母親寫成一位太太,寫我一雙紅潤的腳在落日余暉的映照下跑著,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然而佩蒂特并不是沒有才能的人,而且他具有一顆熱情洋溢的、高尚的心。在他一生中,命運給他帶來很多不幸。如今他已不在人世了。他的快活的靈魂可能已獲得進一步的安息。另一位是詩人卡爾·巴格爾,丹麥文學界出現(xiàn)的天賦最高的人們之一。但他受到了不公正的評價。他所有的詩都充滿著生氣和創(chuàng)見,他的小說《我的兄弟的一生》是一本挺不錯的書。根據(jù)對他本人的評價,《丹麥文學每月評論》曾表明不知如何對這部作品作出評論。這兩位學者和我大不相同:他們血氣方剛,生氣勃勃;我則是敏感而天真,但我倒是我們?nèi)酥凶钅觊L的。地處叢林、與世隔絕的幽靜的索勒城,成了我的詩歌和友誼之家。有一件使我們的小鎮(zhèn)大為震驚的事——在鎮(zhèn)南的斯克耶斯克約爾村處決三名罪犯。一個有錢的農(nóng)家少女誘使她的求婚者殺死了她的父親,因他反對他們的婚姻;還有一個同謀犯是個男仆,他企圖娶死者的遺孀為妻。人們都趕著去看這次處決,那天像節(jié)日一般。主任打發(fā)高年級學生離開學校,于是我們也能去看這個場面了。因為他說,讓我們?nèi)ナ煜ひ幌逻@個情況可能對我們是一件好事。
我們連夜趕乘著敞篷馬車,到太陽出來時才到達斯克耶斯克約爾村。這件事給我留下了鮮明的印象。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目擊的罪犯們被押送到刑場時的情景:面如土色的少女,把頭靠在她那身強力壯的情人的胸脯上;在他們背后是那個男仆,臉色蒼白,黑發(fā)蓬亂,點著頭瞟眼偷看向他呼喊“永別了”的幾個熟人。他們站在自己的棺材旁邊,同牧師一起唱圣歌,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比其他人的聲音都大。我?guī)缀踔尾蛔×?!這種時刻對我來說比死亡的時刻更加可怕。我看見一個貧窮的病人,他的迷信的父母,為了治好他的癲癇病,讓他去喝一杯被判處死刑的人的血。他飛快地跑開了,直到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一位民謠作者在兜售“憂郁的曲子”,歌詞由犯人們來配,與著名樂曲相比,聽起來很可笑。整個悲劇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這樣的印象,以致很久以后我想起它就難受。雖然已經(jīng)過去許多年,但此事留給我的印象仍然是新鮮的,就好像發(fā)生在昨天似的。
這類事件或其他重大事件再沒有發(fā)生。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但是事情發(fā)生得越少,生活就越平淡、單調(diào),就越是想到盡快把發(fā)生的事情記下來——照人們的說法叫做記日記。那時我也記這樣一種東西,我還保留有其中的兩張。它們真實地反映了我那時古怪的孩子氣的整個性格。這兒我記入幾節(jié),逐字抄下來。
當時我讀的是次高年級,我的繼續(xù)生存和全部幸福都取決于在即將到來的考試中升到最高年級。我寫道:
“星期三。我灰心喪氣,拿起我面前的圣經(jīng),找到圣言,我翻開書,胡亂地指著一個地方讀道:‘以色列《圣經(jīng)》中的雅各,希伯來人的祖先,見《創(chuàng)世紀》32章28節(jié)。啊,您毀了您自己,但您幫助了我!’(《何西阿書》)見《圣經(jīng)》欽定英譯本《舊約全書》第28節(jié)。說真的,上帝,我是懦弱的,但您看透了我的心,并且會幫助我升到四年級吧。我已順利地用希伯來語回答了問題?!?/p>
“星期四。偶然扯掉一只蜘蛛腿。滿意地通過了數(shù)學考試。上帝啊,上帝,我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謝。”
“星期五。上帝啊,幫助我吧!夜是這樣寒冷、清澈??荚図樌亟Y束了——明天公布結果。月亮??!明天你看見的要么是一個臉色蒼白的自暴自棄的人,要么是一個最快活的人。讀席勒的《陰謀與愛情》?!?/p>
“星期六。上帝啊,如今我的命運定了,但人們還瞞著我,可能會有什么樣的結果呢?上帝,我的上帝!別拋棄我吧!我血管里的血液流得那樣快,我的心神慌亂不安。上帝啊,上帝,幫助我吧——我是不配得到這種幫助的,可您得寬大仁慈呀,上帝!——事實上我是升級了,真不可理解!我并沒像我所想象的那樣狂喜。十一點鐘我寫信給古爾堡和我的母親?!?/p>
那時我默默地向上帝發(fā)誓,如果他讓我升到四年級,我就在下個星期進圣餐。我確實也這樣做了。
通過這事你可以看出,我的虔誠的心里有什么憂慮以及發(fā)展到了怎樣的程度,雖然那時我已經(jīng)二十歲了。屬于同樣年齡的其他年輕人的日記會寫得好得多吧!
主任越來越厭煩他在斯拉格爾斯的住所,他在謀求赫爾辛格初級中學校長職位的空缺,并且達到了目的。他把這事告訴了我,并熱情地補充說,我可以寫信征求柯林的同意,讓我和他一起離開這里到那兒去,我可以住在他家里,甚至現(xiàn)在就可以搬到他家里去;到那里之后,在半年之內(nèi)我就能成為大學生。倘若我拖延了,那就又當別論了;到那里之后,他將親自私下給我補習拉丁語和希臘語。當然,我馬上得到了柯林的許可,我便搬到了主任的家里。
眼下我就要向斯拉格爾斯告別了。向我的親密的同伴們和我所結識的幾家人告別,對我來說是難受的。當然,那時我也買了一個題詞簿,在題詞簿上簽名的人當中有親愛的老師斯尼特克先生,他在題詞中指出:他曾經(jīng)是英格曼和波爾·莫勒在這兒上學時的老師。
卡爾·巴格爾寫了一首詩送我,頗像給一個青年詩人的題詞,倒不大像送給一個即將到教室課凳上就座的男孩子的詩。于是我就到那里去打發(fā)沉悶無聊的日子去了。
我陪主任到赫爾辛格。整個旅程中第一次望見點綴著無數(shù)航船的海灣、庫倫山以及秀麗的鄉(xiāng)村景色,這一切使我心曠神怡。我在一封給拉斯馬斯·馬魯普的信里描寫了這些景色,而且由于我自以為寫得很好,又把同樣的信寄給了其他的人,向他們每個人做了介紹。碰巧這封信很中尼魯普的意,被他選登在《哥本哈根畫報》上,使得每個收到信的人,或者確切地說,每個得到一份抄件的人,都相信他看到了給他的信被登在報上。
新的社交活動,使主任的精神振作起來。但沒過多長時間,我很快發(fā)覺自己被拋棄了。我意氣消沉起來,心中感到很苦惱。那時主任已經(jīng)在給柯林先生的信中談到我目前的情況,其中他對我和我的能力的評價與我和別人所聽到的,或我主觀認為他要說明的完全不同。假若當初我稍微知道一點他對我的評價,我會堅強起來的,我的精神勢必會健全些,那就會對我的整個一生起著有益的作用。
我每天都聽他指責我的低能,他像對傻子或?qū)σ粋€非常遲鈍、愚蠢的孩子那樣跟我說話,他嚴肅地把我的情況寫信告訴我的保護人柯林。由于我經(jīng)常向柯林報告主任對我和我的低能不滿,柯林曾要求他寫一份報告書。
H·C·安徒生于1822年底被吸收進斯拉格爾斯初級中學,盡管缺乏最必需的起碼的知識,由于他年齡已相當大,還是被編進了二年級。
他賦有豐富的想象力和熱情,努力全面地學到了一些知識。大體說來他取得的進步使他有資格不斷地從低年級升到他目前所屬的最高年級。與眾不同的是,他和這個文件的簽名人從斯拉格爾斯搬到了赫爾辛格。
我不得不說,對于別人的關心,對于在他學習過程中至今一直在經(jīng)濟上接濟他的人們的關心,他是當之無愧的。他各方面的才能都是高的,在某一方面甚至是出眾的;他的堅持不懈的努力和來源于充滿深情的氣質(zhì)的品行,可以使他成為任何學校學生的典范。可以進一步說,通過繼續(xù)不斷的值得稱贊的勤奮努力,他將能于1828年10月升入專門學校。
一個導師所希望的,但在同一個學生身上很少發(fā)現(xiàn)的三種品質(zhì),即才智、勤奮和優(yōu)良的品行,無疑為H·C·安徒生所具備。
考慮到這一點,我必須把他作為一個很值得支持、使之能繼續(xù)他的學業(yè)的人來推薦。由于這種支持,即使他年齡大,也不允許他退卻。不僅他的精神氣質(zhì),還有他的堅韌不拔的毅力和無容置疑的才智都足以保證用于為他謀福利的費用決不會白白花掉。
S·梅斯林
哲學博士、赫爾辛格初級中學主任
1826年7月18日于赫爾辛格
對于這個說了我這么多長處而又應當為人所知的證明,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我沮喪到了極點,對自己既不相信也沒有信心??铝旨慕o了我?guī)仔袩崆榈脑挘?/p>
別喪失勇氣,親愛的安徒生!把你的心神安定下來,鎮(zhèn)靜些,理智些,你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主任對你懷有好意。他也許采取與別人不同的指教方法,但無非是為了達到同一個目的。
下次我可能多寫些,今天就寫到這里。
上帝保佑你!
你的柯林
這兒的景色給我留下了生動的印象,但我只敢偷偷地瞧它一眼。課余時間,房門通常被鎖上了。我不得不留在熱氣騰騰的教室里學拉丁語,不然就和孩子們一起玩玩,或者坐在我的小屋里,我從不出去拜訪任何人。我在這個家庭中的生活留給我的記憶像許多噩夢。我?guī)缀醣贿@生活制伏了,每天晚上都祈求上帝改變這種境遇,讓我死去。我對自己已毫無信心。我在這里從來不提我的情況如何不順利,因為這會使主任把我當作他開心取樂的對象,把我的感想變成笑料。
那段時間我給柯林的信件表現(xiàn)了一種沉悶而絕望的精神狀態(tài),這深深地感動了他。我是從他本人那里知道這點的,但當時他沒有什么辦法。他以為,或者可能以為,由于用腦過度,真正的壓力在我自己的精神上,而不是來自外界。我的心情是開朗的,樂于接受每一線陽光,但僅僅在一年一度被許可去哥本哈根的幾天假期里,我才能得到這種機會。
從主任的房間里出來到哥本哈根的一所住宅有著多么大的變化啊!這兒雅致、清潔,充滿著一種講究的生活的氣氛。這是阿德邁勒·伍爾夫的家。他的夫人以母親般的慈愛關照我,他的孩子們熱情地對待我。他們住在阿馬林堡樓閣的一部分,而從我的臥室往外望正是廣場。到那兒的第一個晚上,當阿拉丁從他的華麗的樓閣俯瞰廣場時說的“我來這兒時還是個窮小子”,這話貫穿了我的整個心靈,使我心中充滿了感激。
我居住在斯拉格爾斯的整個期間,頂多不過寫了四五首詩,其中《鬼魂》和《給母親》兩首可能被發(fā)現(xiàn)收入我的作品選集里。我在赫爾辛格上學的日子里只寫了《除夕》和《垂死的孩子》兩首詩,后一首是我受到注意和被承認的第一首詩,并被最早出版和翻譯成外文。我把它念給哥本哈根的一些相識的人聽,有些人為它所感動,可是他們當中的大多數(shù)人只是議論我的詞都是帶“d”音的菲英島方言。我受到許多人的稱贊;但我從多數(shù)人那里得到的教訓是叫我謙虛謹慎,不應得意忘形——其實那時我很輕視自己。
我的仁慈的女保護人之一寫信給我說:“務必不要因為你能寫幾行詩,就以為自己是一個詩人了!那樣可能發(fā)展為固定的想法。倘若我幻想自己成為巴西的女皇,你會說什么呢?那豈不是愚蠢的想法嗎!你以為自己是詩人的想法也是愚蠢的!”但那根本不是我的想法,我要是真有這種想法的話,那畢竟是在我一生中的游玩時期;如果我有過這種想法,那也不過是聊以自慰而已。
我在哥本哈根居住期間因為舉止笨拙,其次因為老是心直口快,受到很多的責備。
在阿德邁勒·伍爾夫家里,我見到許多才智出眾的人士,其中我最尊敬的一位,就是詩人亞當·奧倫什拉杰爾。我聽到周圍的人都在贊揚他。我真誠地敬重他。我高興的是,一天晚上,在一間燈火輝煌的大客廳里——在那兒我深深感到自己的衣著是最破爛的,因此便躲藏在長窗簾后面——奧倫什拉杰爾來到我跟前,伸出手來準備同我握手。我本該向他跪下的。我們常在伍爾夫家里見面,韋斯也常到那兒去。他非常親切地同我談話,于是我走過去聽他的即興鋼琴演奏。已經(jīng)回到丹麥的布龍斯特茲,以他的雄辯的口才使屋子里的氣氛活躍起來。伍爾夫大聲朗讀他自己翻譯的拜倫十九世紀英國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革命作家(1788—1824),其詩作有多種中譯本。的作品??死锼箽J八世的朋友、一位有教養(yǎng)的講究的紳士艾德勒也給那個社交圈子增添了光彩,還有奧倫什拉杰爾的小女兒夏洛特的輕松愉快的幽默使我驚異。在哥本哈根的那些日日夜夜對我說來是多么美妙?。?/p>
幾天以后,我從這樣一個家回到主任那里,這使我深感大不相同。他也直接從哥本哈根回來,在那兒他聽說我在眾人面前朗讀了自己寫的一首詩。他向我投以銳利的一瞥,并命令我把詩拿給他看。當時如果他從中發(fā)現(xiàn)一點兒詩的才智,也會原諒我的。我哆哆嗦嗦地把《垂死的孩子》一詩拿給他看,他讀后斷言那是傷感的東西和無聊的廢話。他忍不住發(fā)了脾氣。如果他早就認為我把時間都消耗在寫詩上或者認為我是那種生性需要嚴厲對待的人的話,那么他的心情還會好些,可是他無法假裝這樣。從那天以后,我的處境比從前更加難堪了,我精神上痛苦萬分,幾乎頹廢下去。那是我一生中最黯淡、最不幸的時日。
正在那時,有一位老師去哥本哈根,向柯林如實地講了我所承受的精神負擔。他便立即叫我離開學校和主任的家。在向主任告辭時,我感謝他曾經(jīng)給我的關照,這個暴躁的人罵了我一通,最后他說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大學生。我的詩將在書店的地板上發(fā)霉,我本人也將在瘋?cè)嗽豪锪舜艘簧?。聽了這話我全身發(fā)抖,然后離開了他。
幾年以后,當我的作品《即興詩人》第一次出版時,我在哥本哈根遇見了他。他以和解的態(tài)度向我伸出手說,他犯了錯誤,錯待了我。不過此時我的情況還是像上面說的那樣糟糕。在我看來,我的一生中倒是得福于那些沉悶、黯淡的日子。
后來一位以熱心研究北方語言和歷史在丹麥出名的青年人成了我的老師。我租了閣樓上的一間小屋,我在《流浪者》中描寫了這件事,在《沒有畫的畫冊》中人們也可以看出,我經(jīng)常在那里接待來自月球的來訪者。我有一筆可靠的別人答應資助我的錢,但由于學習必須支出一些,我還得想方設法節(jié)約。有幾家人,每逢星期天從早到晚都招待我用餐。我是那種如同現(xiàn)在哥本哈根的窮大學生一樣的寄宿生,但其中有一點不同,它使我見識了幾種類型的家庭生活,這對我是不無影響的。我勤奮學習,在某些特殊科目上,尤其在數(shù)學方面,我在赫爾辛格表現(xiàn)得相當杰出,因而那些功課眼下得更加依靠我自己了。每一門功課都有助于我學習希臘語和拉丁語,然而對于人們已不十分重視的宗教課,我的這位有卓識的老師發(fā)現(xiàn)有許多重要的事情可做。他是個嚴守圣經(jīng)字面教義的人。對于圣經(jīng)的字面含義我是了解的,因為我剛?cè)雽W時就已經(jīng)清楚地理解圣經(jīng)上敘述了些什么,教導了些什么。我是從感情和理智兩個方面接受“上帝是人們所敬愛的”這個教義的。任何反對“燃燒著的地獄的火焰永不熄滅”的觀點,我都不能接受。從坐學校板凳那令人苦惱的狀況中解脫出來的我,此刻像一個自由的公民那樣抒發(fā)意見,而我的這位人間最高尚、最和藹可親又堅守圣經(jīng)教義的老師,卻常常十分為我擔憂。我們互相爭論著,但我們的心中卻燃燒著純潔的火焰。然而我來到這位心靈上未受過損傷的、天賦高而又具有與我同樣特殊性格的青年這里,對我還是有好處的。
但是,隱藏在我內(nèi)心的一種謬誤卻變得明顯起來。我曾有過一種快樂,不在于休息而在于盡情地玩樂,并把友情看做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原來那位主任完全誤解了我赤裸裸的坦白、敏感的性格,認為我的容易激動的感情是荒謬的,因此這種感情被壓抑回去,悶在心里。此刻,我內(nèi)心的壓抑就自行暴露出來了。我并沒有從痛苦的遭遇中一下子變得放蕩起來,而是錯誤地竭力表現(xiàn)得與從前的我不同。我嘲笑感情,滿以為我已經(jīng)把它完全拋在一邊了;可是一旦遇到冷漠、厭煩的表情而不是我所預期的友好表情時,依然被弄得整天不舒暢。從前我用淚水寫成的每一首詩,這時都被我瞎改一氣或給它加上兩行荒唐的疊句。其中有篇叫做《小貓的挽歌》,另一篇叫做《病態(tài)詩人》。我那時寫的幾首詩全都具有一種幽默的特征。我完全變了,我這棵發(fā)育不良的小草被重種過了,此刻開始發(fā)出新芽。
伍爾夫的大女兒——一個非常伶俐、活潑的姑娘理解并鼓勵那種在我的幾首詩中自然流露出來的幽默感,她獲得了我完全的信賴。她像一個善良的姐姐似的保護我,此外她在喚起我對喜劇的感情方面起了很大的作用。
這時也有一股新的生活潮流傳到了丹麥文學界,人民對此頗有興趣,而政治家卻沒有參與原文如此,所指不明。
曾以其精彩作品《賽克》和《陶工沃爾特》在公眾中獲得聲譽的海伯格丹麥詩人兼戲曲家(1758—1841)。把輕歌舞劇搬到舞臺上來了。那是一種丹麥輕歌舞劇,它的血液來自我們本民族,所以博得喝彩,并且?guī)缀跞〈艘磺袆e的戲劇。塔莉阿經(jīng)營的巡回游藝團在丹麥舞臺上演出,她的秘書就是海伯格。他是個文雅、善辯的當代英雄,我初次見到他是在奧爾斯特茲家里。這使我高興到了極點。他對我最友好,于是我去拜訪了他。他認為我的一首幽默詩值得在他的最精彩的周報《飛郵報》上發(fā)表。經(jīng)過許多周折之后,我的《垂死的孩子》一詩在報上發(fā)表了。前不久,在許多報刊發(fā)行人中,誰都不敢承印一首中學生的詩,否則他就要蒙受“刊發(fā)最拙劣的無聊作品”的抨擊。那時他們印了我的一首最有名的名詩,附了一段為之辯解的話。海伯格看見了,便在他的報紙最顯著的位置上發(fā)表了。多虧他,我的兩首署名“H”的幽默詩才真正使我初露頭角。
我還記得登載我那兩首詩的《飛郵報》出版的那天晚上,我同伍爾夫的家人在一起,他們在向我道好的時候,順便談到了我的詩,他們認為我的詩才很小,而且他們從每句詩里都發(fā)現(xiàn)了一點兒毛病。這時伍爾夫手里拿著《飛郵報》進來了。
“今天晚上,”他說,“有兩首絕妙的詩是海伯格寫的,別人誰也寫不出那樣的詩來?!彼麄兊拇笈畠荷钪獌?nèi)情,熱烈地宣布說作者就是我。他們突然沉默了,惱火起來。這大大地傷了我的感情。
有一位不大受尊敬但頗有地位的作家很好客,一天他請我去他家作客。他告訴我贈送新年禮物的日子快到了,人家要求他寫稿。我說根據(jù)出版者的愿望,我的一首小詩將同樣作為新年獻禮。
“什么,每個人,不拘什么人都要為這個刊物投稿呀!”他生氣地說,“那么他將不會從我這里弄到什么東西,我的確不能給他什么東西?!?/p>
我的老師住的地方離我相當遠。我每天去他家兩次,在去的途中我腦子里考慮的全是我的功課。然而在歸途中我便心安理得了,于是鮮明的詩的構思掠過我的腦海,但我從沒記下來。在這一年當中我只寫了五六首幽默詩,這些詩留在腦子里比寫在報紙上更加使我不安。
1828年9月,我成了大學生。那時的系主任奧倫什拉杰爾緊緊握住我的手,把我當作一個有文化的大學生來歡迎——對我說來那是一個重要表示。我已經(jīng)二十三歲了,但就整個的性格和說話的態(tài)度來說,我還幾乎是個孩子。這些日子里有一件小事也許能說明這點。在考試前不久,我看見一位青年坐在H·C·奧爾斯特茲的餐桌旁。他看上去很窘迫、靦腆的樣子。我在那兒從來沒有見過他,以為他剛從鄉(xiāng)下來。我不拘禮節(jié)地問他:
“今年你去參加大學入學考試嗎?”
“是的,”他微笑著說,“我打算去?!?/p>
“我也去,”我說。這時我像一個親密的朋友一樣和他談了許多關于這件大事的話。哪知他就是要考我數(shù)學的很有天才的杰出教授馮·施米滕。他在外表上非常像拿破侖,以致在巴黎曾被誤認為是拿破侖。當我們在考試桌旁相遇時,我們雙方都很窘。他的厚道正如他的博學,他想鼓勵我,但不知如何辦,他俯身在我耳邊說:
“當你考試完畢后,你首先給我們一些什么詩作呢?”
我驚奇地凝視著他,焦急不安地答道:
“我不知道,先生,可是請您不要給我出太難的數(shù)學題,好嗎?”
“那么,你懂得一些啰?”他低聲說。
“是的,先生,我還算懂得一點兒數(shù)學,在赫爾辛格學校我經(jīng)常和其他同學們一起讀輔助材料,并在證書上獲得‘非常好’的評語,可現(xiàn)在我害怕極了。”教授與學生以這種方式互相認識了。在考試當中,他扯碎了他的全部鵝毛筆,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放了一支筆在旁邊用以記下成績。
考完以后,在去老師家途中,縈回在我腦際的念頭和憂慮像一群飛到了空中的蜜蜂似的,實際上還飛進了我的第一篇作品《從霍爾姆運河到阿馬克的徒步旅行》——一首獨特的幽默詩,一種異想天開的阿拉伯式圖案,但卻充分顯示了那時候我自己的個性、我的嘲弄一切和流著眼淚對自己的感情開玩笑的傾向。這首即興詩是富于幻想的五彩繽紛的織錦工藝品。
沒有哪個出版者敢發(fā)表那部幼稚的作品。所以我鼓起勇氣自己干了。在那部作品出版幾天以后,出版者賴策買了我的第二版版權,接著他出了第三版。在瑞典法赫倫再次出了這部作品的丹麥文版,只有奧倫什拉杰爾的主要著作才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若干年后在漢堡出版了德文譯本。
哥本哈根所有的人都讀了我的書。我聽到的全是稱贊,只有一位有地位的保護人給了我嚴厲的教訓,但這教訓給我的印象頗為滑稽。這人覺得在《徒步旅行》一詩中有諷刺皇家劇院之嫌,他認為這不僅不合適而且是忘恩負義。其所以不合適,因為那是皇家劇院,或者如他所說,是國王的劇院;其所以是忘恩負義,因為我進皇家劇院免費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