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考取功名
“千里馬易尋,伯樂難得”。歐陽修的慧眼識珠和熱切力捧,奠定了蘇軾發(fā)展的高度。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飛沖天也在情理之中。
慧眼識珠,方平引路
中國有句俗話說得好:“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
明者引路,慧者推薦,智者提攜。一位成功者的背后,缺不了慧眼識珠的領(lǐng)航導(dǎo)師,他們猶如一座燈塔,照亮了前行的方向,指引著一葉小舟乘風破浪去遠航。
因此,講究尊師重道的華夏兒女,總將師生情誼看得重如泰山,并一生銘記。特別是文人學(xué)者,多用文字以表銘記師恩和情感永續(xù)。
蘇軾在《祭張文定文》中說:“軾于天下,未嘗志墓。獨銘五人,皆盛德故?!?/p>
“獨銘五人”,即富弼、司馬光、趙抃、范鎮(zhèn)、張方平,此五人乃蘇軾一生崇敬與仰慕之人。
從《蘇軾文集》中收錄的十三篇墓志銘與十二通“碑”可見,蘇軾所記之人主要以宋代元老重臣、妻妾、門生、保姆、朋友等為主,在其“平生不作行狀、碑志”的原則下,這些“破例而撰”的人物就尤顯與眾不同了。
張文定公便是其中之一。張文定公,名方平,字安道,號“樂全居士”,謚號“文定”。中茂才異等科,又中賢良方正科,曾在江蘇、浙江、安徽、四川等地擔任地方長官,官至參知政事(宰相),反對任用王安石,反對王安石新法。政治上多受非議,是處在政治風暴中心的“敏感”人物。
那么,蘇軾為何不避諱而要為其撰寫墓志銘呢?
因為張方平對于“三蘇”有引薦之恩、提攜之情。正是由于他的極力推薦,“三蘇”才在朝堂上脫穎而出,成為國家高級領(lǐng)導(dǎo)干部,榮登“唐宋八大家”之列。而蘇軾還獨領(lǐng)宋代文壇,繼歐陽修之后榮登了新文壇領(lǐng)袖,引導(dǎo)宋代文學(xué)走向更為輝煌的道路。
張方平任益州知州時,不但為民造福,保一方平安,同時,還積極為朝廷物色可造之才。由于“三蘇”聲名鵲起,他們的名字自然而然就傳到了張方平的耳朵里,于是有了想結(jié)識蘇氏三父子的強烈意愿。
不過,未待張方平召見,蘇洵倒搶先一步,主動登門拜望。這對于性格執(zhí)拗、難得低頭的蘇洵來說,此舉意義非凡。
究其原因,主要是蘇洵多年科考不中,沖勁被折,銳氣受挫,一直處于“閉關(guān)”狀態(tài),一是養(yǎng)精蓄銳,二是等待時機。期間,他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不能再參加考試了,若再不中,“面子”拾不起來,自信心也會受挫。因為兩個兒子已經(jīng)長到了可以參加科舉考試的年齡,父子同試,多少有些難為情。
而張方平的出現(xiàn),讓正懷才不遇的蘇洵見到了一抹久違的陽光。
張方平,剛直不阿,清正廉明,堅持己見,是大才子,亦是愛才惜才者,有慧眼之識,懷舉賢之心。人言“千里馬易得,伯樂難求”,便是指張方平這種具有辨人、識人、薦人能力的了不起的人物。
在宋代,眉山到成都,路途遙遠,異常難行,不過,這并不能熄滅蘇洵拜望張方平的熱切之心。打馬錦官城,芙蓉花開好。
用現(xiàn)代話來說,成都是一座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在蘇洵生活的年代,這座有著渾厚歷史底蘊和濃厚文化氛圍的古老城市,溢滿爛漫情懷——武侯祠里《出師表》,杜甫草堂有詩篇,浣花溪畔薛濤影……真是天府寶地,風韻無限。
此時的成都在蘇洵眼里風情萬千,生機無限。他如愿得到了地方長官張方平的接見,興奮不已,同時還虔誠地呈上了代表自己心聲的《上張侍郎第一書》。探尋書中之意,耐人尋味。
蘇洵說:“暴之天下,皆可以無愧?!奔次遗c張知州交往,屬于光明正大的朋友之間聯(lián)絡(luò)感情,是問心無愧的。
他繼續(xù)說:“將以屑屑之私,壞敗其至公之節(jié),欲忍而不言而不能,欲言而不果,勃然交于胸中,心不寧而顏忸怩者,累月而后決?!鼻笕瞬粔蚋纱啵f話不夠直接,蘇洵屬于典型的文人風格。
他接著說道,我那倆孩子“不知他習”,不懂“進趨拜跪,儀狀甚野”。但是,他們“獨于文字中有可觀者”,且“年少狂勇”,而“京師多賢士大夫”, “因以舉進士”必是有希望的。
蘇洵對蘇軾和蘇轍的介紹和褒獎,恰到好處,既謙虛,又力推,說他們是青年才俊,好學(xué)進取,實乃可塑之材。其言進退有度,效果甚佳。而他卻自謙道:“以懶鈍廢于世,誓將絕進取之意?!毖酝庵馐牵冶緹o意于功名前程,但是兩個兒子真不錯??!
之后,說清來意,推銷完兒子的蘇洵,又加料好好地將張方平吹捧了一番。說他是“居齊桓、晉文之位”的國家高級好干部,想辦事、辦好事“何求而不克”呢?
不過,蘇洵捧人還沒完,他又說:“輕之于鴻毛,重之于泰山,高之于九天,遠之于萬里,明公一言,天下誰議?”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人物,還不能將我兩個兒子“引而察之”嗎?
蘇洵這馬屁拍得呱呱響!想來縱是張方平不愿,也不會當面拒絕吧?
就是這么一見,蘇洵回到眉山后名聲更響,父子三人的前景似乎亮堂起來。
公元1055年,即至和二年,張方平邀請?zhí)K洵三父子到成都相敘,并“待以國士”之禮。此次邀請他們來不是吃喝、交流那么簡單,實則是考察“三蘇”的才學(xué)和政見。當然,以“三蘇”的滿腹才華,肯定是讓張方平無比滿意的。而蘇洵和蘇軾的口才和辯思,更令張方平稱贊不已。因此,這次考核后,更加堅定了張方平推薦“三蘇”的決心,這一門三父子皆是棟梁之材啊,可遇不可求也。
成都離京城天遠地遠,張方平不可能親自前往薦之,那么,該如何推薦,向誰推薦最好呢?張方平躊躇不決,一一比選后,最終確定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那便是自己的政敵歐陽修。
歐陽修在跟隨范仲淹施行“慶歷新政”失敗后被貶,張方平恰好接任御史中丞,參與處理了此事,因政見不同導(dǎo)致二人結(jié)怨,關(guān)系緊張,素不來往。因此,要將“三蘇”推薦給歐陽修,是冒著巨大風險的。不過,張方平認為,此舉有幾個優(yōu)勢,因而值得一試。一是歐陽修胸懷寬廣,乃君子也,不會因為是政敵推薦的人而不屑一顧。二是正因為是政敵張方平的推薦,反而能激起歐陽修的考察想法,而“三蘇”正需要這樣的特殊關(guān)注。三是歐陽修為科舉主試官,他的意見和想法至關(guān)重要。而更重要的是,歐陽修乃文壇領(lǐng)袖,他對文學(xué)方面有許多“革新”的做法和想法,“三蘇”恰好與之觀點一致,此優(yōu)勢成為絕密武器。因此,張方平很慎重地寫下了推薦信,引薦“三蘇”與大文豪歐陽修認識。
因為張方平的引路,“三蘇”從眉山、成都騰飛,從此名垂千古。他們也算是張方平的門生,而其中蘇軾的性格最像張方平,兩人皆極力反對王安石變法,且關(guān)注民生,能為老百姓說話,也敢于在皇帝面前直諫問題。如此思想相同的人并不多,所以蘇軾為張方平撰寫墓志銘,既是珍惜師生情,又飽含了知己意。
經(jīng)過張方平精心的策劃和用心的參謀,“三蘇”滿懷信心地離開巴蜀,向京城進發(fā)。
牛氣導(dǎo)師,歐陽修也
當一個人取得了非凡成就,成為出類拔萃的公眾人物后,便會有人稱其為“出人頭地”。“出人頭地”,一個令人歡欣鼓舞的美好成語,人人愛之,希冀得之。只是,當初的“發(fā)明者”難得贊人,但凡經(jīng)他夸獎、看中的人,大都成了歷史名宿。譬如“唐宋八大家”中的王安石、曾鞏、蘇洵、蘇軾、蘇轍,這些響當當?shù)奈膶W(xué)大家,都是他的弟子團成員,陣容強大得讓人難以置信。他便是宋代文壇盟主、一代大文豪,人稱“醉翁”的歐陽修。
歐陽修曾道:“讀軾書,不覺汗出??煸湛煸?!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讀到晚輩的文字,不知是“汗顏”還是驚出了一身汗,反正從“快哉”的心情中能體會到歐陽修對蘇軾詩文的喜愛至極,驚喜溢于言表。自愧不如地擺擺手,說我得退居二線了,給這位青年讓開一條道,讓他成就自我,創(chuàng)造輝煌,今后必定會超過我。
歐陽修超凡的預(yù)見性和前瞻性,不但體現(xiàn)了他對人才的發(fā)現(xiàn)眼光和挖掘能力,更重要的是展示出其寬厚、謙虛、仁愛的美德,特別是對青年人才的扶持決心和提攜精神令人動容。于是,一句“出一頭地”便確定了宋朝兩大文壇宗師的新老更替?!白砦獭钡慕影嗳耍坪醴翘K軾莫屬。
這一年,蘇軾二十二歲。二十二歲正是現(xiàn)代大學(xué)生畢業(yè)的年齡,“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拥那啻海K軾迎來了花一般的未來。那么,歐陽修的預(yù)測是否能成真呢?
這個答案在今天而言已經(jīng)不是秘密,最終蘇軾接過了歐陽修“文林宗師”的大旗,將宋代文藝文學(xué)推到了新高度,樹立了新氣象,確立了新時代。歐陽修有弟子無數(shù),而他的愛徒亦有徒兒不少,著名的“蘇門四學(xué)士(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張耒)”,以及被稱為“蘇門后四學(xué)士”的李格非、廖正一、李禧、董榮等人,都是宋代文壇的中堅力量,他們與蘇軾亦師亦友,在蘇軾的生命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不過,此時的蘇軾還是翩翩少年郎,正在攀爬人生理想之峰,他想要登上的第一座山峰便是“科考”。就是在這場攀登中,蘇軾一鳴驚人,打動了做事、說話向來謹小慎微的歐陽修,使其不遺余力地推薦他、宣傳他、培養(yǎng)他,并準備將文壇大旗授予他。
不過,說來還得先感謝益州知州張方平將這顆即將閃耀政壇、文壇的雙棲“巨星”推薦給了歐陽修。
張方平這封牛氣的介紹信一下子就將蘇家三父子送到了一個大平臺、新高度上,猶如坐上了火箭。
當然,要想真正地“出人頭地”、科考高中,那可不是只靠關(guān)系就能走來的。一是歐陽修做事原則性強,在考試問題上親疏不論;二是宋代考試的制度非常系統(tǒng),有一套科學(xué)而嚴謹?shù)墓芾磙k法,作弊是極不容易的。再者,遇到歐陽修這樣的主考官,不想公平、公正、公開都不行,下面幾則故事就充分展現(xiàn)了其為人處世之風。
刻苦如他。歐陽修早年喪父,從小家庭貧困,不能正常上學(xué)堂,其啟蒙教育便落到了母親鄭氏身上。因為沒有紙筆,母親便將蘆葦稈削尖了做筆,沙地做紙,而后歐陽修在“沙紙”上刻苦地練習寫字,紙張不盡,練習不止。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歐陽修完成了學(xué)前教育,這個故事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畫荻教子”。
練達如他。嘉祐三年(1058)六月,歐陽修正式接過包拯的班,以翰林學(xué)士身份兼龍圖閣學(xué)士權(quán)知開封府。與包拯的雷厲風行、干凈利落相比,歐陽修更擅長循序漸進、不慌不忙地處理各項事情。有人問他為何不“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道:“人的性格不一,所以處理事情的辦法和手段也不一,適合自己就最好,各有所長,各有風格嘛?!?/p>
謙虛如他。嘉祐五年(1060), 《新唐書》編纂完成后,作為主修官的歐陽修,負責總審核工作,要求力求精細,并統(tǒng)一文風。然而,歐陽修認為,與他一同參與編纂的宋祁和范鎮(zhèn),本是德高望重的專家,何需修改呢?而歷來修書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是定稿刊印的書上只會出現(xiàn)總編輯的名字,其他參與者則自動忽略。歐陽修認為這是對編纂者的極大不尊重,在他的努力下,宋祁和范鎮(zhèn)編纂的部分則署上了他們的名字。后來,宋祁的哥哥宋庠感慨道:“自古文人好相凌淹,此事前所未有也!”
寬厚如他。在文風日下的當時,歐陽修不但扛起了文壇大旗,并以宗師的高大形象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文學(xué)者,他倡導(dǎo)的詩文革新運動,不但推動了宋代的文化改革,也對中華文化發(fā)展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他還培育和提攜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才俊,成就了宋代文化的輝煌。
逍遙如他。六十歲時,歐陽修向皇帝提出致仕(退休)要求。人生得意須盡歡,縱情山水間,給自己留下生活空間,給他人留有發(fā)展余地,不迷戀權(quán)力,不貪圖高臺,歐陽修為后來人做出了榜樣。
歐陽修歸隱安徽滁州后,蘇軾和蘇轍兩人一起去拜望恩師,高山流水,好不樂乎,一段佳話,至今傳揚。不想又過了三十年,蘇軾也到這里做官了,恩師音容笑貌猶在,翩然在青山綠水間,踏歌在阡陌縱橫里。輕輕撥弄琴弦,《醉翁操》飛上云天外。
這樣的前輩,這樣的師長,誰不喜愛呢?
杜撰典故,瞞天過海
作為特殊人才被引薦上京的蘇軾和蘇轍均未參加過老家的鄉(xiāng)試,因而必須先取得舉人資格才能參加進士考試,這是考試的第一關(guān)。嘉祐二年(1057)八月,兩人參加了在開封府景德寺舉辦的舉人考試,皆輕松過關(guān),且蘇軾取得了第二名的驕人成績,從眾多考生中脫穎而出,備受矚目。
第二年年味還未散去,全國貢舉考試在皇帝的詔令下如期舉行,欽點歐陽修做主持,梅堯臣為點檢試卷官,此乃第二關(guān)考試。二月的開封依然余留著正月的喜慶氛圍,還有緊張的考試氣息,學(xué)子們既興奮又好奇,摻雜著刺激的些許意味溢滿城中。二月驚蟄,總令人懷想!
進士考試的場地名為“貢院”,貢院設(shè)“號舍”,又稱“號房”或“號子”,學(xué)子進入后,吃住都在一條長長的號巷內(nèi),三天三夜,直到考試結(jié)束方能出來。這次由禮部(相當于今天的教育部)組織的相當于省考的試題非常難,題目為“刑賞忠厚之至論”,翻譯成現(xiàn)代文就是:論述古代君王在獎懲賞罰時應(yīng)著的寬大為懷的仁愛原則。這道題很不容易發(fā)揮,如果事例太過熟悉,觀點便缺乏新意,容易落入俗套和平淡;如果太過夸飾,則物極必反,因而把握尺度和拓展新意尤為重要。蘇軾的論點如何呢?他說:
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執(zhí)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寬。
四岳曰:“鯀可用?!保瑘蛟唬骸安豢?,鯀方命圮族?!奔榷唬骸霸囍!焙螆蛑宦牳尢罩畾⑷耍鴱乃脑乐悯呉??然則圣人之意,蓋亦可見矣。
當主考官歐陽修和點檢試卷官梅堯臣閱到此卷時,不由得點頭嘉許,此考生不但歷史知識豐富,而且理論水平深厚,政見眼界高遠,其文字恣肆汪洋,層次清楚明了,立論深刻到位,非常有大家風范,當屬考生中的翹楚,當之無愧的冠首。不過,就是因為這篇文論太過優(yōu)秀,倒生出一番話題來。
歐陽修認為,能有這等實力者,唯有自己的弟子曾鞏而已,如果點為第一,是不是有徇私舞弊之嫌?畢竟自己是主考官,有惹來非議的可能。于是,建議此文屈居第二。而點檢試卷官梅堯臣則不這么認為,他覺得不管是誰的文章,第一就是第一,沒必要考慮這么多。當然,以歐陽修的為人和性格,絕不會讓自己落人口實,因而蘇軾這篇文章就被降為第二名。
也許會有人疑惑,難道是歐陽修看出了這是曾鞏的字跡嗎?
實則不然,就因為看不出是誰的文章,才有這樣的揣度。因為考生交卷后,會有專門的“謄錄院”官員將每份試卷抄寫成“副本”,評卷人只能打分“副本”,以此來確??荚嚨膰烂C性和公正性。
當蘇軾得知此事后,還專門去了一封感謝信與梅堯臣:“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而又有梅公者,其后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禮部,梅公與歐陽公親試之。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梅公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向之十余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p>
感謝了點檢試卷官,并不等于蘇軾不感恩歐陽修。作為這次考試的主考官,高中進士的蘇軾便是歐陽修門下學(xué)生了,師生之誼,是古代知識分子極為看重的感情,有“一日之師終身為父”之說。此刻的蘇洵滿懷激蕩,仿佛自己也年輕得意了,因為不但蘇軾高中,蘇轍也榜上有名——他們順利進入了殿試。
這一年蘇軾二十二歲,蘇轍十九歲,而他們的恩師歐陽修也是在二十多歲時高中的。三人可謂天縱奇才了。
蘇軾何能以此文章打動兩位博學(xué)多才的老師呢?說來,還有一段逸聞值得探究。
據(jù)說,蘇軾文中有個典故“難倒”了兩位考官,閱卷時不知出處,回家翻閱書籍也不知所以。古人好學(xué),對于疑難問題有不弄清不罷休的決心,于是歐陽修就問上門來行謝師之禮的蘇軾,你的文章提到“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的典故,出自何處呢?
蘇軾答:“老師,是《三國志·孔融傳》?!?/p>
歐陽修又遍翻書籍細查,還是沒有找到答案,于是再問弟子緣由。
蘇軾道:“打完勝仗后,曹操將袁熙的妻子送給兒子曹丕時,孔融就說:‘從前周武王曾將妲己送給周公?!懿賳柨兹冢骸囊槐窘?jīng)書上說的?’孔融答曰:‘用現(xiàn)在的事實看來,應(yīng)該就是這樣吧?!裕P(guān)于堯和皋陶的故事,我是依據(jù)推測而已?!?/p>
杜撰一個子虛烏有的典故用在考卷上,蘇軾真夠大膽的,這也可見其應(yīng)變和思維能力卓爾不凡,而更可貴的是賦有超前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意識,不拘泥一格,善推陳出新,令人刮目相看。他的觀念和做法不正符合歐陽修心中對接班人的要求嗎?
除了在政治上為帝王篩選棟梁之材,歐陽修其實也在為文壇培育新生力量,他期待更多更優(yōu)秀的具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才能參與一場詩文革新運動,改變當時作文中常見的靡麗矯飾、空洞無物、晦澀艱辛、浮躁輕媚的病態(tài)習氣,形成一股樸實、清新、溫婉及反映現(xiàn)實的文學(xué)新風尚。而歐陽修所主導(dǎo)的詩文革新運動,其實是唐代韓愈首先提倡的,經(jīng)由他孜孜不倦地發(fā)展拓寬和發(fā)揚光大,已經(jīng)開辟出一片新天地。只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須努力”,如何將自己的衣缽傳承下去,為詩文革新運動添磚加瓦更為重要。,歐陽修責無旁貸地肩負起了選拔下一代文化領(lǐng)袖的責任,這種士子情懷和文人風范,鮮有人所能及。宋代文學(xué)之所以達到新高度、成就更輝煌,實則與當時整個文人圈的風氣很有關(guān)系,政見可以不同,想法可以不一致,但是在文學(xué)文藝的追求上,不可阻礙彼此的交流和交心,他們分得很清楚。
這場考試,將歐陽修和蘇軾的心拉近,相通的政治理念、相近的文化素養(yǎng)、相同的人生抱負、相似的性格作風,締結(jié)了亦師亦友的師徒關(guān)系,成就了一樁千古美談。
接下來是殿試,即考試第三關(guān),由皇帝宋仁宗親自主持。此次有三百八十八名舉子入圍了“殿試”,而此次的入圍者皆自動升格為“同科進士及第”,其等次分為:一甲前三名欽點為狀元、榜眼、探花,二甲約二十名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這批嘉祐二年的進士很有看點,足以讓人眼花繚亂。除了后來的文壇領(lǐng)袖蘇軾之外,還有曾鞏、蘇轍、程顥、章惇、張璪、張師道、鄧文約等一批流芳千古的人物。倒是被皇帝欽點的狀元章衡、榜眼竇卞、探花羅愷三人在歷史上籍籍無名,最終蘇軾兩兄弟和曾鞏等人大放異彩,名振千古。
不是一甲又何妨?歷史證明,有傲人的“成績”固然好,而取得驕人的成就才更有說服力。文豪蘇軾和大儒朱熹都是這樣的典型例子。
世人都道眉山好、贊說眉山妙,其特別之處何在呢?
據(jù)史書記載,這一年眉山有四十五名學(xué)子參加科舉考試,中進士十三人,足見眉山才子出類拔萃,文風昌盛繁榮,真乃人杰地靈、臥虎藏龍之所。
因此,蘇軾的仕途之路和文學(xué)大道,在歐陽修的帶領(lǐng)和指引下,前景越來越美好、道路越來越寬廣,他的理想天空越來越蔚藍遼闊了。
高考“狀元”,失業(yè)青年
每年高考成績公布后,鋪天蓋地的“狀元”字眼充斥著各種媒介,宣傳熱火朝天,氣勢浩大,這些都旨在宣傳本地區(qū)高考戰(zhàn)績?nèi)绾悟溔恕⒏呖挤謹?shù)如何突出、高考狀元如何優(yōu)秀。而老百姓對“狀元”一詞也并不陌生。
而以區(qū)域劃分成績,現(xiàn)代的“狀元”可謂真多。
古代則不同,全國每次科考的“狀元”是唯一的。像蘇軾高中“進士乙科”這種情況,只能稱之為“進士及第”。當然,如果賦予新時代觀念和理念,現(xiàn)下也可以說蘇軾是當年四川科考的“狀元郎”。
得中全國狀元,固然美哉,發(fā)展前景一片大好,但是未進前三甲的蘇軾卻在文壇上拔得頭籌,不輸狀元半分名氣和氣勢。
從益州府尋求指引開始,到進京拜望前輩,參加科考中進士,進士及第后拜謝恩師,很明顯,蘇軾的發(fā)展路徑既尋常又有些特別之處。綜合而論,有如下幾個特征:
一是“打鐵還需自身硬”。毫無疑問,蘇軾的自身條件萬里挑一,這是他發(fā)展最牢固的基石。
二是“千里馬易尋,伯樂難得”。張方平的修書指引,無疑是塊極具分量的敲門磚,實乃可遇不可求的人生機緣。而歐陽修的慧眼識珠和熱切力捧,奠定了蘇軾發(fā)展的高度。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飛沖天也在情理之中。
三是“科考引擎的化學(xué)反應(yīng)”。以創(chuàng)造性的思維書寫考卷,展現(xiàn)了活學(xué)活用的臨場應(yīng)變力,成功吸引了一些上層建筑人物以及學(xué)子的關(guān)注和探究,造勢成功,由此聲名鵲起。
除此以外,蘇氏父子在京城的活動起到了穿針引線和積極“促銷”的作用,功不可沒。
試想,三位本不出名的鄉(xiāng)鎮(zhèn)學(xué)子,短時間內(nèi)要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開創(chuàng)出新局面、新天地,真比登天還難。不過,有句諺語說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泵忌健叭K”就屬于這種不可“斗量”的人物。
雖說來自偏遠的小地方,但是并不能說“三蘇”沒見過世面,不懂得交際和溝通。從他們很快就嶄露頭角的結(jié)果來看,他們與京城各界的感情聯(lián)絡(luò)效果是相當好的,游刃有余的社交能力也顯示了他們的溝通水平、處世情商極高。
初來乍到,蘇洵帶著兩個兒子都拜望了哪些開封名家,對他們有何幫助呢?
張方平推薦的人物肯定是重中之重,于理于情都應(yīng)該先去拜見。這個人便是蘇軾從小到大的人生偶像兼夢想“導(dǎo)師”歐陽修。不過,以蘇軾和蘇轍同為考生的身份去拜望即將成為主考官的歐陽修,極為不妥,應(yīng)避嫌為先。因此,很有可能是蘇洵帶著兩個兒子的夢想和愿望,懷揣著政治理想和抱負,獨自去拜見歐陽修的。
事實表明,這一次登門拜訪成效顯著。歐陽修不但熱情接待了蘇洵,并認真閱覽了其所著的《權(quán)書》《衡論》《機策》等文章,認為這些策略大有見地,可與賈誼、劉向的文章相媲美,真是難得的人才。于是上書《薦布衣蘇洵狀》向皇帝推薦道:“文章不為空言而期于有用……辭辯閎偉,博于古而宜于今,實有用之言,非特能文之士也。其人文行久為鄉(xiāng)閭所稱,而守道安貧,不營仕進,茍無薦引,則遂棄于圣時。”
而后,歐陽修又將蘇洵引薦給開封其他高官顯宦,其中就有樞密韓琦。又經(jīng)韓琦再行推薦,這樣一來,蘇洵認識了不少達官顯貴,資源齊聚,名氣劇增,美好前程似乎觸手可及。
隨著蘇洵頻繁的“推銷活動”,加之蘇軾和蘇轍同時考中進士,父子三人在學(xué)子中可謂出類拔萃,名噪一時,名流士子對他們都頗有印象了。不過,由于蘇洵為人清高自負,性情偏執(zhí)冷淡,也引起一部分達官貴人的不滿,對他不太待見。認為其光有政治設(shè)想,未有策略落實,純屬書生意氣、紙上談兵罷了。這與另一個推薦人——雅州太守雷簡夫薦言說的“王佐之才”相差甚遠。
雖然沒有讓所有被拜訪者認同自己,但是蘇洵通過“外交”努力,得到了部分朝廷重臣的鼎力支持,不枉此番經(jīng)營和宣傳,甚至超出了當初的設(shè)想預(yù)期。而兩個兒子也隨者他的步伐得到了更多人的認識和認可,特別是蘇軾和蘇轍高中后,歐陽修曾信誓旦旦地斷言:“更三十年,無人道著我也!”使得蘇軾的名氣暴增。
來到開封一年多的時間里,父子三人分頭行動,發(fā)揮著各自的特長和優(yōu)勢向外擴展壯大。蘇軾和蘇轍精心準備,應(yīng)對考試,確保成功。蘇洵則努力尋求契機,用心拓展關(guān)系,專注經(jīng)營未來。通過他們的齊心努力,終于站在了人生中最大的舞臺上。
似乎這一切都那么順其自然,也那么盡如人意,他們沉浸在對美好明天的憧憬中,只待朝廷一紙任書,便可以隨時精神抖擻地出發(fā),大展拳腳,實現(xiàn)人生的理想抱負。
但是天不遂人愿,得失轉(zhuǎn)瞬間。朝廷的喜報還未到來,從眉山來的加急“電報”卻讓蘇家三父子哀慟不已。程氏病故!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讓他們來不及與開封的各位好友告別,便匆匆收拾行囊,連夜加急趕回眉山奔喪。與開封這一別,便是兩年零三個月。
近三年的守孝時光,賦閑在家的蘇軾從進士及第瞬間變成“待業(yè)青年”,加之母親意外病故,他心中的傷心、失落、悲哀可想而知。
未來,總有一天會到來。
蘇老泉邊,父子三人
中國人常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鄙緹o常,世事總難料,那些預(yù)期的平平安安,想要的團團圓圓,盼望的圓圓滿滿,總因天意作弄人,時常難以實現(xiàn)。
就像蘇家三父子此刻木然地站在家門口那般,情緒悲愴,無語凝咽。
家還是那個家,只是,與他們最親最近的那個人已然天人永隔。
房子還是那座房子,卻不知何時,房梁上開了天窗,風順著罅隙清冷地灌進來,嗚嗚輕鳴著。
墻垣外,枝枝蔓蔓撲倒一地,幾簇野南瓜花爬滿了傾倒的藩籬,不遠處竹林顫抖著沙沙作響,驚起的飛鳥稀稀落落地掠過,屋內(nèi)屋外都凄清得令人窒息。
“哎!”蘇洵的胸腔里悶悶地發(fā)出一聲嘆息。
眼前景,已不是當初離家時那般欣欣向榮、笑聲朗朗了。面對如此蒼涼景、蒼涼意,淚眼迷離,心生絞痛,有股莫名的失落荒涼感升起。父子三人奔進門去,失聲痛哭起來……
失去才知有多珍貴,愛過才知有多心痛,家中的主心骨說沒有就沒有了。只道是人生無常、生命難料,恍然一夢間,猶覺意清寒。
有程氏的家,就是蘇洵永遠的港灣;有程氏的家,就是蘇軾和蘇轍永遠的小窩;有程氏的家,年年歲歲彌漫著桂子酒的醇香,芬芳醉人。然而,轉(zhuǎn)瞬間,這愛的堡壘就轟然坍塌了。
撿拾起心中無限的哀傷,悲痛欲絕的蘇家三父子打起精神來送程氏最后一程。蘇洵在一個叫“老翁泉”的地方尋了一塊福地,厚葬下愛妻,并定此處為蘇家墳地。
蘇洵之所以定下這塊地,據(jù)說是因為一個美麗的傳說。每當月明之夜,堤岸上總會出現(xiàn)一位白發(fā)飄飄、硬朗俊逸的老翁坐在泉水邊,若有人靠近,老翁則瞬間消失在水中,無影無蹤。有此美好傳說,可謂寶地也。蘇洵認為此地定能福澤后代、惠及家人,于是,他交代蘇軾和蘇轍,自己百年之后一定要葬到這里,與妻子程氏相依相伴到永遠。
如果人世間真有天荒地老的愛情,那么,蘇洵的想法和做法就是最簡單、最實際的誓言吧!
后來,因這一汪“老翁泉”,蘇洵便以此為號,被人們尊稱為“蘇老泉”。
對于愛妻的早逝,蘇洵很是內(nèi)疚。年輕時頑劣不羈,成天游蕩鄉(xiāng)野,家中全靠程氏操持打理。后來,蘇洵又赴京趕考,在外漂泊幾年才回家,蘇軾和蘇轍的啟蒙教育自然都落到了程氏身上。而對于最關(guān)鍵的家庭經(jīng)濟收入,程氏也操碎了心,在她的苦心運籌下,蘇家一直保持著“小康”的水平。像程氏這樣的好幫手、賢內(nèi)助,一生難求。
蘇洵在《祭亡妻文》中沉痛地說道:“二子告我:母氏勞苦。今不汲汲,奈后將悔……歸來空堂,哭不見人。傷心故物,感涕殷勤。
“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內(nèi)失良朋……昔予少年,游蕩不學(xué)。子雖不言,耿耿不樂。我知子心,憂我泯沒。感嘆折節(jié),以至今日……
“有蟠其丘,惟子之墳。鑿為二室,期與子同。骨肉歸土,魂無不之。我歸舊廬,無不改移。魂兮未泯,不日來歸。”
一把傷心淚,滿紙肺腑言,彼此的前塵過往豈是點點滴滴能寫盡的?時光是說書的人,世間生命用心演繹,它負責虔誠地記錄和傳播。追溯歷史長河中掩埋的線索,總有些人事過往發(fā)人深思,值得體味和探究。
妻子逝去后,蘇洵的性子更加清冷,一頭扎進了書房,看書、著述、沉思,修身養(yǎng)性。
而年輕的蘇軾和蘇轍則閑不住,總會找些有意思的事情打發(fā)日子。眉山的青山綠水便成了他們的樂土,優(yōu)游其間,不亦樂乎。
不過,這次更多了一處好地方,那便是蘇軾岳父家的青神縣。
其實,進京考試前,蘇軾和蘇轍就已經(jīng)成親,蘇軾娶青神縣鄉(xiāng)貢進士王方之女王弗為妻,蘇轍娶四川舊家史氏為妻。待逝母之痛慢慢撫平后,兄弟二人便和年輕的妻子,攜手游玩在青神和眉山的山水之中。
青神較之眉山山更多,澗更深,佛寺更清幽,這對于本好道教佛教的蘇軾來說,無疑是覓得了一方天堂。而王家對這位高中的女婿更是喜愛有加,王家兄弟姐妹皆是熱情相待,爭先恐后陪著蘇軾一行外游。他們探幽各處,尋仙問道,蕩滌心靈,宛如云游在仙境中,蘇軾更覺自己超然出塵了。
溪水旁,小橋邊,青山上,寺廟里,美麗的青神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
烤一串豆,挖一窩瓜,摘幾個果,在說說笑笑、歡歡喜喜的野餐聚會上,越吃越“巴適”,四川味道就是惹人饞、令人羨。
迷人的風光,可愛的伙伴,可口的美食,這樣的生活,誰不快樂,誰不留戀?
也是這一次青神游中,蘇軾結(jié)識了生命中另一個密不可分的人——妻子王弗的小堂妹王閏之,名喚“二十七娘”。
當然,除了玩耍、游賞,蘇軾并沒有落下學(xué)業(yè),為母親守孝的這段時間,因為前途無憂,又有嬌妻陪伴、親情滋潤,心性無羈,他心中自是最自在的!
等到再次起航時,蘇軾的精神更加飽滿、心情更為雀躍、對未來更是憧憬,滿血復(fù)活的他激情飛越,充滿了前行的力量。
再次起航,夢在前方
自程氏安葬后,足不出戶的蘇洵悲痛稍減后,終于認真地做了幾件事。
一是修書歐陽修。對匆忙離京、不辭而別表示深深的歉意:“昨出京倉惶……始知悔恨?!比缓笳嬲\地感謝歐陽修的知遇之恩,再提及家中瑣碎之事,最后筆鋒一轉(zhuǎn)道:“自蜀至秦,山行一月,自秦至京師,又沙行數(shù)千里。非有名利之所驅(qū),與凡事之不得已者,孰為來哉?洵老矣,恐不能復(fù)出。”
此信筆意婉轉(zhuǎn),蘇洵到底何意?
他說,當初上京師“非有名利之所驅(qū)”,說自己“老矣”,然后推辭說“恐不能復(fù)出”。
拒絕“復(fù)出”?難道朝廷對蘇洵有任命,又或者是歐陽修又向上推薦,再或者是其他人有引薦?
其實都不是,是蘇洵想出山了。他半遮半掩地謙虛了半天,無非是在傳達一種心聲:我怕自己真老了,不能勝任朝廷任命,辜負您的栽培和期望。就看歐陽修是否善解人意、為真知音了。
見字如面,歐陽修還真讀懂了蘇洵,知曉其心其意,就向仁宗皇帝上了一道折子推薦蘇洵。
不久,眉州府就收到了讓蘇洵到京城“論策試于舍人院”的札子。這道札子的實質(zhì)還是“要為官就必須考試”,蘇洵見此,心中涼了半截,不禁幽憤感慨。蘇洵本想依靠歐陽修舉薦自己,讓皇帝唯才是用,卻不料宋仁宗不吃這一套,也或許是其沒有真正看上蘇洵的才能。
韓琦說過一句話:“此君專門教人殺戮立威,豈值得如此要官做!”在歐陽修的眼里,蘇洵才情兼?zhèn)洌瑢嵞丝伤艿臈澚褐?,但在其他一些重臣眼中,并不是這么一回事,不但對蘇洵有反感、厭惡的情緒,而且內(nèi)心鄙夷其人品。好在多數(shù)人對蘇軾印象極好,消化了部分矛盾。
但蘇洵要真正地被起用,甚至達到自己想要的“重用”,非常有難度。因為他得了“考試恐懼癥”,根本怕參加各類考試。
不過,即便蘇洵稱病放棄了此次考試,他也能在其間尋找到契機。他在給朝廷的回信中向皇帝提了十條治國策略,表明了自己的愛國之心、憂國之思,更重要的是展示了自己的“肌肉”——有治國之雄才大略。
除了找歐陽修這條路子,蘇洵還走了梅堯臣的關(guān)系,即第二件事。同樣修書一封,他道:“圣俞自思,仆豈欲試者?惟其平生不能區(qū)區(qū)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窮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萬里以就試,不亦為山林之士所輕笑哉?自思少年嘗舉茂才,中夜起坐,裹飯攜餅,待曉東華門外,逐隊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據(jù)案。其后每思至此,即為寒心。今齒日益老,尚安能使達官貴人復(fù)弄其文墨,以窮其所不知邪?”
蘇洵去信梅堯臣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為自己不參考而開脫。蘇洵說自己都到退休的年紀了,不能為了混個工作,而去迎合那些不懂文墨的達官貴人,屈就了自己。
不過,其實此時蘇洵早已經(jīng)做好了再進京師的打算了。接下來要做的第三件事便是將家事處理好,因為這次離開后,他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眉州。
于是,蘇洵找人為程氏塑了六座神像:觀世音、大勢至、天藏王、地藏王、解冤王者、引路王者,供奉在極樂院的如來佛殿里。同時,作《極樂院造六菩薩記》。記中感慨萬千,傾訴了生死離別的哀慟,以及對親人的緬懷和悼念。文中道:“自長女之夭,不四五年而丁母夫人之憂,蓋年二十有四矣。其后五年而喪兄希白,又一年而長子死,又四年而幼姊亡,又五年而次女卒。至于丁亥之歲,先君去世,又六年而失其幼女,服未既,而有長姊之喪。悲憂慘愴之氣,郁積而未散,蓋年四十有九而喪妻焉。嗟夫,三十年之間,而骨肉之親零落無幾……將去,慨然顧墳?zāi)梗纺钏勒?,恐其魂神精爽滯于幽陰冥漠之間,而不獲曠然游乎逍遙之鄉(xiāng),于是造六菩薩并龕座二所。”
蘇洵在愛妻墳前最后一念,至此后,天涯遙隔,再相會時,已是同在天堂了。
打理好家產(chǎn)后,蘇洵帶著蘇軾和蘇轍以及倆兒媳婦,還有一干家仆,從嘉州大石佛上船,一路沿江順流而下。沿途的廟宇道觀、城鎮(zhèn)阡陌、山水風景,各有不同,各有精彩,極大地滿足了蘇家三父子好游歷的喜好。舟楫一路蕩悠悠,引發(fā)詩情蓬勃,他們對景當歌,對月飲酒,忘情山水間。
特別是蘇軾和蘇轍兄弟二人,更是以作詩為戲,相互切磋交流,起意創(chuàng)作了不少作品,他們將其整理成集,蘇洵題名為《南行集》,共收錄了蘇軾四十余首詩詞。不過,這之中并未有突出的驚世之作,兩人都處于學(xué)習成長的階段,沒有經(jīng)歷,自然欠缺厚度。不過,其中一首倒是能體現(xiàn)蘇軾超逸脫俗的尋仙問道思想,詩曰:“日月何促促,塵世苦局束。仙子去無蹤,故山遺白鹿。仙人已去鹿無家,孤棲悵望層城霞。至今聞有游洞客,夜來江市叫平沙。長松千樹風蕭瑟,仙宮去人無咫尺。夜鳴白鹿安在哉,滿山秋草無行跡?!?/p>
這是一首關(guān)于修仙的故事,詩中白鹿成為詩人表達所思的載體,極有特色和韻味。
長江沿岸除了詩情畫意的風光,還時有危險發(fā)生,不小心便會降來災(zāi)難。這種艱難行船的情景,蘇軾也曾記載:“入峽初無路,連山忽似龕??M紆收浩渺,蹙縮作淵潭。風過如呼吸,云生似吐含。墜崖鳴窣窣,垂蔓綠毿毿。冷翠多崖竹,孤生有石楠。飛泉飄亂雪,怪石走驚驂?!?/p>
“無限風光在險峰”,好風景都是如此吧。
這一路來,心里最甜的要數(shù)蘇洵了,倆兒子如此出類拔萃,倆兒媳如此賢惠聽話,而最令他喜不自禁的是要做爺爺了。蘇軾的妻子王弗有了身孕,陪伴他們一路同行,看天高水遠,望星辰日月。這份對未來的憧憬、對美好的渴望,蘇洵愈加表現(xiàn)在舒展的眉頭間。
從嘉祐四年(1059)十月出發(fā),至次年二月,蘇家人安全抵達京都。一場由蘇氏三父子演繹的宋朝文人大戲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