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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袱客”

又見并蒂蓮花開 作者:遲煥彩男


“包袱客”

1941年的秋天,父親頭天去煙臺送老客太晚沒有趕回來,在澡堂湊付一宿。第二天,天剛剛放亮,父親就來到火車站,準備攬活載客返回。父親支好自行車正要吃早飯,這時一個穿戴整齊的中年“老客”,瞇著眼睛圍著父親轉了一圈說:“老鄉(xiāng)跑哪里?”

父親漫不經心地說:“去黃縣!”

那“老客”眼睛一亮,嘿嘿笑著說:“緣分哪!我正要去黃縣?!?/p>

父親說:“你等一下,我去買個燒餅吃了咱就走。”

“老客”說:“我也沒吃早飯,來!咱到旁邊喝碗豆腐腦,再吃個燒餅?!?/p>

父親轉身坐到那賣豆腐腦的小桌旁,兩個人吃完飯,“老客”又爭著結了賬,把父親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他瞇著眼仰頭看了看天,蠻有經驗地說:“這個雨啊,昨天下了一宿也沒停。東北風不轉到西北風,天是開不了的,雨就可能要下個三天三宿嘍。”接著他從自行車后座下抽出塊油布遞給“老客”:“路太遠,先生你披上別淋壞身子?!?/p>

“老客”感動地說:“老鄉(xiāng)你披著吧,我沒事?!?/p>

父親說:“別客氣啦,我有草帽,快披上咱趕路?!?/p>

那時的煙濰公路還是泥土填方,彎彎曲曲,上坡下沿,溝溝坎坎極其難走。加之下小雨導致能見度很低,父親頭上戴著個遮雨的草帽吃力地蹬著自行車。那位“老客”坐在后座上,態(tài)度溫和,不斷地向父親詢問黃縣城里,城東重鎮(zhèn)諸由觀,城東南部黃城集、石良集幾個據點里日偽軍活動的情況,父親把自己知道的一點不落地都告訴了他。

那時煙濰公路日偽軍設了好多崗樓據點,盤查來往的路人。父親常來常往,有時候扔盒煙給他們,混熟了他們也不找父親的麻煩,打個招呼就過去了。所以,父親載著“老客”很順利地就通過了幾個據點。接近中午時分,來到黃縣城東五公里處的諸由觀村北。父親以為到達目的地了,正要下車,可那位“老客”對父親說他有緊急事情,讓父親抄小路把他再送到東南部山區(qū)石良集村南。父親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聽到“老客”的要求,他就猜想這位“老客”可能是個“包袱客”(八路軍地下黨)。那年代為共產黨八路軍辦事會帶來殺身之禍的,父親盡管心里很害怕,但他還是很痛快地答應了“老客”的要求。

這時東北風已停了多時,西北風一吹,天上烏云飄離,小雨停下來了,幾束暖暖的陽光灑向秋天的田野,金黃金黃的。父親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迅速沿著坎坷崎嶇的小路,左彎右拐,快速向石良集趕去。繞過村頭駐守日偽軍的炮樓,到了石良集南大河。前面是一簇簇灌木林,幾棵柳樹下是一條干涸的小河溝,再往前走全是上坡的山間小路,陡峭貧瘠的山巒一個連著一個。

煙臺“老客”麻利地跳下車說:“多謝你!老鄉(xiāng)不要往上走啦!我也快到目的地啦!”

父親急忙調過車把子說:“沒有事我就回去啦,謝謝您的早飯。”他錢也不想收,跳上車就要告辭走人。

那位“老客”一手抓住父親自行車后座,拿下肩上披的那塊油布疊好放到車座上,伸手從內衣口袋里掏出塊懷表看了看,和藹地說:“老鄉(xiāng),你哪能不收錢?我還要多付些給你呢!看你是個老實人,不瞞你說,我是八路軍膠東軍區(qū)北海獨立團的,急著到你們這里開緊急會議。原來擔心時間來不及,想不到坐你的車子又快又穩(wěn)提前趕到了,真是太謝謝你啦!”說著他從腰里掏出一把錢,也沒清點,不由分說塞給父親。父親雙手捧著沉甸甸的一疊錢,不知所措。正要把錢還給“老客”,可是抬頭一看,“老客”已經跳進路旁的沙河溝里,消失在一片柳樹林中……父親望著林中遠去的背影,一股崇敬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心想:“這些人提著腦袋干事,也太不容易啦!我要人家的錢干什么!”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回家同母親一說,母親也覺得收人家的錢是不妥當的,這些“包袱客”出生入死為咱窮人辦事,隨時有掉腦袋的危險,便囑咐父親:“你以后往返煙臺載客時多留意點,趕巧能碰上那個‘包袱客’一定將錢還給人家?!彪m然以后的歲月中父親多次往返煙臺載客,始終再也沒見過那位“包袱客”,但他的親和形象一直駐留在父親心中。

父親為了支撐這個家不辭勞苦,任勞任怨,拼命掙錢。他聽說在修建中的煙濰公路處干活出大力就能掙大錢,便去干最累的挑泥沙填方的活。人家一擔挑二百斤,他咬著牙挑三百斤。挑泥沙的同伴都欽佩地說父親是個鐵打的羅漢。

他聽說龍口港碼頭出苦力當搬運工掙錢多,就托朋友聽著信,只要有裝卸貨物的火輪船進港了就通知他一聲。父親不管白天黑夜、刮風下雨,都會趕過去,冒著生命危險,拼體力扛大件,掙個血汗錢。他有時還跟著漁船出海捕魚,風里來雨里去,年復一年,像一輛不知停歇的載重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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