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二十七年（1847）

致澄弟沅弟季弟（二月十二日）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二月二十一日收到三弟正月上旬寄出的手書，一切都了解了。澄侯在臘月二十三日到了岳州，我見羅蕓皋的時候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后來過洞庭湖又為風(fēng)所阻，竟然走了七十多天才到。人世間的事就是如此難以預(yù)料！我老弟自此以后又增添了不少閱歷本領(lǐng)了。黎樾喬拜托帶的東西，在裝車的時候，我對弟弟說：“這東西放在大箱子旁邊恐怕不穩(wěn)妥，弟弟你明天到旅店，要另外安置到妥善的地方。”不知道弟弟還記得我的話嗎？出門在外的人，每件事都要細心?，F(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弄壞了，那么也不必過于著急。這件事，黎樾喬和弟弟應(yīng)當(dāng)一起承擔(dān)責(zé)任。兩個人都粗心，不能只責(zé)怪弟弟一個人。

祖父大人的病久不見好轉(zhuǎn)，我仔細想了想，恐怕有火氣，不應(yīng)該服用熱性藥物，祖父向來身體強健，丁酉年春天因為服用了補藥的原因，居然釀成這樣的大病。后來澤六爺用涼性藥物治好了。這次每天能吃三中碗飯，那就說明內(nèi)火還沒有很衰弱，擔(dān)心醫(yī)生沒有發(fā)現(xiàn)，只看到小便太過頻繁，就以為是內(nèi)火衰敗導(dǎo)致的，然后用熱性藥物治療，這也真夠耽誤事的。哥哥我不懂醫(yī)術(shù)道理，又難以遙測，只是回憶起丁酉年的往事，又聽說陶云汀先生被補藥耽誤的說法，所以特別寫出來告訴家里。希望能和名醫(yī)仔細商議，不知道有可以服用涼性藥物的道理嗎？哥哥我自從去年收到祖母的訃告之后就每天都想著抽身南歸?？墒且牖厝ィ腥齻€難處：現(xiàn)在京城家中欠賬五百多兩，想回去就沒錢還賬，來回的路費也要四百兩，很難籌措。這是一個難處。不帶家眷回去，又怕我在家或許有事情留住，不能很快回到京師，這就兩頭都有牽扯；如果帶了家眷，路費就要更多，家里又沒有房屋。這是第二個難處。我一個人回家，輕身快馬，不過半年時間就可以回到京城。只是不能留任而免除職務(wù)之后，明年恐怕尚不能補缺，又要在京閑居一年。這是第三個難處。

因為有這三個難處，所以我躊躇不決。但在睡夢之中，時時想念著家里老人，希望弟弟們把我的意思詳細告知祖父和父母。如果家里老人有希望我回家的意思，弟弟就寫信給我，我會把家眷留在京師，立即回家。如果老人沒有希望我回去的意思，我也不敢輕舉妄動。下次寫信，務(wù)必詳細寫清楚家里各位老人的想法。

祖母的喪葬之事既然已經(jīng)辦得妥當(dāng)，那就不必說到其他的事了。之前說的墳?zāi)刮恢梅较虻募獌磫栴}，也不可以全信。山的朝向，是地理；祖父有所命令而子孫聽從，這是天理。祖父的意思既然已經(jīng)很堅決，做子孫的卻拂逆他的意思，改選他處，這樣祖父發(fā)怒，肝火一定會郁積，病勢定會加重，這已經(jīng)是大逆不道；就算得到吉利的所在，也還是會變成兇災(zāi)，更何況未必是吉利呢？從今往后不要再提改葬的事了。是吉是兇，聽天由命；朱堯階、易敬臣也不必再請他們尋找墓地（堯階二人如果看到了不錯的地，卻也不妨買下來）。四弟就在家?guī)透赣H、叔父管理家事，時刻不要離開祖父左右。九弟、小弟則專心讀書。只要事事不違背天理，那么地理的說法，就可以置之不理不論了。

我身上的癬，春天又發(fā)作，只是不像去年那么嚴重。臉上、脖子上則和弟弟出京時候一樣，沒有再發(fā)作。六弟近日頗為發(fā)憤，早上也能早起。紀澤《詩經(jīng)》還沒讀完，現(xiàn)在是竹屋在教他，總是多有間斷，將來一定要請一個最能專門坐館的老師。

黎樾喬御史任期滿了之后被皇上召見，仍回到原來的衙門任職。黃正齋的長子在正月初失蹤，至今沒有回來。鄧星階到正齋處任教，李希庵到杜蘭溪處任教，是我推薦的。同縣的劉九爺、羅鄒二人和新科高中的三個人都已經(jīng)到了京城，住在新建的會館。江岷樵住在張相公廟，離我家很近。郭筠仙還沒有到。袁漱六正月二十四日到京，現(xiàn)在家眷住在北半截胡同。周荇農(nóng)還沒到。楊春皆在正月初二那天生了一個兒子。劉藥云移居虎坊橋，他的病已經(jīng)痊愈。趙崧原的妻子在正月去世。舒伯魯二月離開京城。我家碾兒胡同的房東將要回來，三四月必須搬家。黃秋農(nóng)的銀兩已經(jīng)交來，加上了利息十兩，我想要退還給他。

九弟、小弟讀書，開口就有自己限制自己的意思。眼見著年紀已大，功名無成，就有了懶惰之意。這是萬萬不可的。哥哥我鄉(xiāng)試的主考官徐曉邨、許吉齋兩位先生，會試的同房考官季仙九先生，都是二十六七歲入學(xué)，三十多歲中舉人，四十多歲入翰林。弟弟們只須天天用功，萬萬不能感嘆年紀大了，地位卑下。譬如人要到京師來，一步不動，只知道長吁短嘆，只是說京師有那么遠，哪是我能到達的呢？這樣旁觀的人一定會笑話他的。我希望我的弟弟們步步前進，每天不止，自然會有到達的日子，不要計算遠近，只知長吁短嘆。希望澄侯不時把這個比喻說給子植、季洪聽，千萬記??！不要松懈！

九弟信中說妯娌們不是很能相處得來，深切期望弟弟們修身齊家，努力改變這種風(fēng)氣。如果弟弟們不能痛下決心反省自己的責(zé)任，那家里的氣象一定不會改變，乖戾帶來的災(zāi)禍也將不遠。希望弟弟們熟讀《訓(xùn)俗遺規(guī)》《教女遺規(guī)》，以此來反省自己，以此來教育妻子。這事全都依賴澄弟作為表率，關(guān)系重大，千萬記??！這是我最用心的囑托！希望你們留心自己反思才是。

兄國藩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