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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柏遼茲回憶錄:狂飆之子與十九世紀西歐文藝 作者:[法] ??送袪枴ぐ剡|茲 著


第十六章

韋伯出現在奧德翁劇院;卡斯蒂爾·布拉茲;莫扎特;拉什尼特;篡改者;絕望與死亡!

就在這一時期,我全力以赴學習音樂知識,我對格魯克及斯龐蒂尼已近乎如醉如癡,而對羅西尼的學說與形式卻深惡痛絕。就在這時,韋伯出現了?!蹲杂缮涫帧繁桓木幊伞毒G林好漢羅賓漢》,在奧德翁劇院上演。然而,這部《自由射手》卻失去了原有的獨特魅力,被一個篡改者以種種卑劣手段任意刪節(jié),粗俗化,受到百般蹂躪,千般凌辱。作品的詮釋者是一個年輕的交響樂隊,不過還算令人敬佩;然而合唱隊卻很平常,那幾個獨唱家更使人毛骨悚然。只有一位女士,即飾演阿嘉特(法文譯本譯為阿奈特)一角兒的普伊埃夫人,她的嗓音非常漂亮,此外便一無是處。然而,她所飾演的角色,演唱缺乏智慧與激情,哪怕是一點點心靈的悸動也沒有,于是這個角色幾乎被徹底毀掉了。尤其是在第二幕中,那原本激情澎湃的樂曲,卻被她唱得氣定神閑,冰冷生硬,似乎具有一份波爾多尼練聲曲的色彩。因此,這一幕便悄然而過,微瀾不驚。于是,我只得花大量時間來尋覓樂曲中所隱含的那些彌足珍貴的靈感啟示。

該作品的首場演出便贏得了滿場的口哨聲及大笑聲。而在這場演出之中已經引人注目的獵人的合唱、華爾茲舞曲在第二天的演出中更是激起一股狂熱,致使觀眾很快容忍了作品中的缺點,并吸引著奧德翁劇院瘋狂的觀眾。隨后,第三幕中年輕的姑娘們所演唱的小曲及阿嘉特的祈禱(改編后被減半)都使觀眾興奮;因為,人們在序曲中便感到一種奇怪的激情,而馬克斯的詠嘆調也不乏戲劇性的意愿。接著,人們也習慣了在地獄一場中發(fā)現,那些魔鬼的出現竟然也充滿了喜劇色彩。于是,整個巴黎為之嘩然,人們都夢想一睹這怪誕的作品。奧德翁劇院因此大發(fā)橫財;卡斯蒂爾·布拉茲,就是將這部杰作肆意破壞的人,賺了十多萬法郎。

起初,我對那些偉大的古典作品獨一無二的頑固崇拜使我對這種新的風格非常反感。但在后來,盡管演奏是如此粗俗,竟至改變原貌,我卻感到了驚喜。雖然演出有些混亂不堪,但在整部音樂中卻散發(fā)著山野的芬芳,那種沁人心脾的清新令我陶醉。我得承認,我對于悲劇詩歌中抒發(fā)情感的莊重形式多少有點厭倦了,因而該劇中森林仙子們的那種迅捷的,有時甚至是兼具優(yōu)雅與粗魯的動作,以及她們那夢幻般的氣質,天真而圣潔的情感,她們那賢淑的微笑及憂傷——雖然令我陌生,但卻在一瞬間如一股熱情的洪流將我淹沒。

同期的巴黎歌劇院的演出因而有些被忽視了,這本在意料之中。但奧德翁劇院的演出我一場也沒有錯過。我被獲準進入該劇院的樂池之中,因而很快我便對《自由射手》的這個版本的各個部分都耳熟能詳了。

當時韋伯也來到了法國。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途經巴黎。從那時起至今,二十一年已經悄然流逝。其實他是在前往倫敦的途中,不久他便在那里看到了他的一部杰作《奧伯龍》的慘敗;再后來,他便去世了??晌蚁氚菀娝挠嵌嗝磸娏液牵〔⑶?,在某天晚上,我又是懷著怎樣激動的心情想要找到他??!那天晚上,雖然他已感身體不適,但他仍想利用出發(fā)前往英格蘭之前的一點點時間觀看《奧林匹亞》的重新上演。而我尋找他的努力依然沒有結果。同一天的上午,勒絮爾曾對我說:“我剛剛接待過韋伯的來訪!如果是在五分鐘之前,你還可以聽到他在鋼琴上為我演奏我們法國版的總譜中的整場音樂呢:他可全都知道。”幾個小時之后,當我進入一家音樂商店時,有人在議論:“您可知道剛才坐在那里的是誰?”“是誰?”“韋伯!”當我走進巴黎歌劇院時,聽到人們在不停地說:“韋伯剛剛走出休息室,進入大廳;他坐在一等包廂里。”我很失望,最終也沒能見他一面。一切都是徒勞的,沒人能把他指點給我看。他與莎士比亞的那種人人皆可目睹的詩意般的出現相反,只有我一個人看不到他。我是如此默默無聞而又難于給他寫信;在朋友之中又無顯赫之人將我引薦給他,所以我最終未能與他相見。

噢!如果這些稟賦特異的偉人能夠揣測得出他們的作品會喚醒多少偉大的情感,如果他們能夠發(fā)現在一顆心靈當中竟然凝聚著,隱藏著千萬個生靈才具有的那種欽佩與羨慕之情的話,那么,他們將會多么愉快地被這種羨慕之情所圍繞,欣然接受它,并因此不再為一些人的嫉妒憎惡、另一些人的愚蠢與輕浮,以及所有其他人的冷漠無情而感到痛苦呵!

所以,盡管韋伯在民眾中享有盛譽,盡管他的《自由射手》帶來的光芒令人驚愕,并在巴黎風靡一時,盡管他無疑意識到了自己所擁有的才華,但是,對于擁有我這種默默的但卻是真誠的崇敬之情,他或許比別人更應該感到幸福。他曾經寫了多少動人的篇章,但卻遭到了多少演出名家及音樂評論家的最輕蔑的冷遇。他的最新歌劇《歐麗安特》只是勉強稱得上成功,因而他有理由對《奧伯龍》的命運感到擔憂。他甚至想到如此偉大的一部作品,所擁有的觀眾都應該如同詩人的讀者那樣;而在劇院大廳之中端坐著的都應該是能夠自由駕馭自己思想的國王。但是,這些國王之中的國王——貝多芬,卻在很長時間內對他毫不知曉。因而,有人揣測(正如他自己所寫的那樣),他有時是在懷疑自己的音樂稟賦,而且,或許正是由于《奧伯龍》所受到的打擊,他才會在痛苦中死去。

如果說,在這部出色的歌劇的命運與它的姊妹篇《自由射手》的命運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別的話,這也并不是因為在那部深孚眾望的幸運兒《自由射手》的外表上有什么粗俗的東西,或它的形式是多么卑微下賤,或它的成功包含著多少虛偽的成分,或它的語言是多么夸張造次,華而不實。都不是。作者無論是在《自由射手》之中還是在《奧伯龍》之中,都沒有對時尚的幼稚苛求和對高傲的歌唱家的蠻橫指責做出一點點的讓步。因此,無論是對哪部歌劇,韋伯都是同樣的簡單、真實、高傲而富有創(chuàng)意;他始終是各種條條框框的敵人;他不愿因為任何怯懦而屈尊遷就并向公眾討要掌聲,所以他始終在公眾面前保持著尊嚴。他在這兩部作品中同樣是崇高而偉大的。不過,在第一部作品《自由射手》的詩體歌詞中,韋伯使之充滿了情感的沖突與對比。超自然的筆法帶來了奇怪而強烈的效果。各種旋律、和聲及節(jié)奏配合在一起,如驚雷轟響,如烈火燃燒,如光芒四射;所有的這一切因而都有助于喚起人們的注意。此外,劇中的人物均來自于日常生活,使人備感親切;對他們的情感的描繪以及品德的記述也正說明了為何要使用一種并非高雅的文體。而恰恰是這種文體由于作者細致而完善的工作,使之重現光彩,并獲得一種無法抗拒的藝術魅力;即使是那些對于管弦樂配器一竅不通的人,也都可以感受到這一點。所以,這種文體在經過如此一番修煉之后,在觀眾眼中就成了藝術的典范,創(chuàng)作的奇跡。

然而,在《奧伯龍》中卻恰恰相反。雖然人類的情感在劇中仍然起著重要作用,但幻想卻在其中占據著主要地位:那是一種優(yōu)雅、嫻靜而又清新的幻想。合唱隊不再是各種怪物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靈幻影,而是一群群空中的精靈神怪,仙女水妖,帶著溫柔的淺笑。旁白的主要魅力應該來自于與音樂的和諧;然而,與它相配合的樂曲的旋律卻非常模糊,節(jié)奏也總是出乎意料,似乎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因此,這種旁白語言總是令人難于理解;它的細膩微妙之處,即使對于專業(yè)的音樂家來說,如果他們沒有聚精會神地聆聽并加以豐富的想像的話,也是難于體會到這一點的;更何況是普通的觀眾呢?德國人的夢幻蕩漾在神妙的詩歌之中,這無疑容易使人百感叢生。然而對于我們法國人來說,它恐怕只不過是在片刻之間成為我們關注的一個奇怪的主題罷了,而很快對它的無聊與厭倦的感覺便會產生,這一點可以證明。1828年,德國卡爾斯魯厄的一個抒情劇團來到法瓦爾劇院演出。水妖們的合唱旋律舒緩,表達出一種異常純凈與完美的幸福境界;其實,這段歌曲也只不過是由兩段短短的詩節(jié)組成。但與這抑揚變化如此平緩的曲調相匹配的人物的動作竟也是冗長拖沓,使得觀眾的注意在幾個小節(jié)之后便逐漸轉移了。唱到第一段歌詞的末尾,觀眾的不滿之情已很明顯,以至于第二段詩節(jié)在一片嘈雜聲中無法聽到。結果是,樂隊只好在第二場演出時,將這一段刪去,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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