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赤壁雄風(fēng)

東漢獻帝建安十三年（208）七月，也就是孫權(quán)攻滅黃祖之后僅過了三個多月，曹操就興兵近二十萬，南征荊州的劉表。

洛陽至宛縣的官道上，五色旌旗迎風(fēng)飄揚。曹操騎在一匹黑色塞外駿馬上，望著這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浩蕩大軍，躊躇滿志，得意非凡。

是的，曹操不能不得意。就在上一個月，他把東漢朝廷設(shè)置多年的三公（太尉、司徒和司空）執(zhí)政制度廢除，重設(shè)丞相總領(lǐng)朝政。他自任丞相，從此事權(quán)集于一身，政由己出。也是在這一個月，他把雄踞涼州的軍閥馬騰及其家屬內(nèi)遷至洛陽，長期與自己鬧對立的涼州眼看就要俯首聽命。這次出征前，他還把一貫和自己過不去的大名士孔融投入監(jiān)獄，使那些持不同政見者噤若寒蟬?，F(xiàn)今，他又奉旨出朝，討伐叛逆，威風(fēng)凜凜，殺氣騰騰。天下英雄，舍我其誰？還能不得意非凡么？

此時此刻，襄陽城中的荊州牧劉表，便沒有如此愉悅的心情了。劉表字景升，本為東漢皇室的遠枝。董卓之亂發(fā)生后，劉表受命出任荊州地區(qū)軍政長官。他趁群雄逐鹿中原之際，在長江中游盡量擴張勢力。經(jīng)過將近二十年的慘淡經(jīng)營，劉表北據(jù)沔水，南接五嶺，轄地數(shù)千里，擁兵十余萬，實際上已成為荊州的南面王?？墒?，最近一段時間里這位風(fēng)云人物卻連連遭受打擊。首先，他的得力部下黃祖在沔口全軍覆沒，荊州東面幾成門戶洞開之勢。雖然長子劉琦自愿去江夏收拾殘局，但是短期內(nèi)東部的防務(wù)不可能有太大的起色。其次，入夏以來，劉表感染了一種熱毒，渾身上下生出紅色皰疹，奇癢難當(dāng)，皰疹潰破后，流出黃色膿液，久不愈合。雖然遍請名醫(yī)診治，病情不僅毫無起色，反而日漸加重。最讓劉表生氣的，是長子劉琦至今不回來看望父親。劉表病勢加重之后，多次派人到江夏，叫劉琦回襄陽探望。然而劉表等候多日，卻看不到劉琦的身影。諸般令人不樂之事，使得偃臥病榻之上的劉表精神頹唐，心緒惡劣。

不過，劉表萬萬沒有想到，長子劉琦確實曾經(jīng)返回過襄陽。

劉表有二子，長子劉琦，次子劉琮，均為前妻所生。起初，劉表見劉琦外貌很像自己，故而對長子特別鐘愛。其后，次子劉琮娶了劉表后妻蔡氏的侄女為妻。蔡氏自然偏愛劉琮而討厭劉琦。從此蔡氏便時時在劉表耳邊說長子的壞話。劉表偏聽偏信，對劉琦的鐘愛便淡薄了。此外，蔡氏的兄弟蔡瑁，以及蔡氏的外甥張允，又推波助瀾，在劉表面前詆毀劉琦。劉琦處境不安，于是聽從友人諸葛亮的勸告，自愿到江夏郡去任太守。他接到父親的信后，立即馳回襄陽探望。蔡瑁、張允怕劉表與劉琦見面后，或許會讓長子繼承自己的位置，就以避免加重劉表病情為借口，不讓劉琦與父親見面。劉琦無奈，只得流著眼淚回江夏去了。

曹操率大軍來攻的消息，對于劉表而言，不啻是一道催命符。他氣息奄奄地躺在病榻上，把權(quán)力交付給次子劉琮之后，就永遠閉上了眼睛。

倒霉的劉琮，剛剛當(dāng)上荊州牧，還來不及擺擺威風(fēng)，曹操的大軍就進占了荊州的北大門宛縣。劉琮急召部屬商議對策，會場上一片主降的聲音。劉琮其人，用曹操的評語來形容，不過是“豚犬”一般的凡庸人物。他見大家都主張投降曹操，也就遵從不違。這年九月，劉琮派出使者北上到新野縣（今河南省新野縣）謁見曹操，正式投降。這樣，劉琮就把荊州方圓數(shù)千里地域，以及上百萬人口拱手送給了曹操。

曹操做夢也想不到有這等好事，竟然兵不血刃就得到偌大一個荊州。所以劉琮的使者說明來意后，曹操還不相信這是事實。待到確認此事非虛，他便樂滋滋地命令大軍繼續(xù)南下，去接收劉琮貢獻的這一塊肥肉。

有人歡樂有人愁。劉琮的望風(fēng)投降，對于下面三個人而言，是突如其來的壞消息。

第一個人當(dāng)然是江夏的劉琦。弟弟劉琮事先并未與他商量，就把荊州送給曹操。而江夏是荊州下屬的一郡，自己將何去何從呢？他感到十分為難，只好觀望一下再說。

第二個人是寄居荊州的劉備。劉備字玄德，涿郡涿縣（今河北省涿州市）人氏，是西漢宗室中山靖王劉勝的后裔。他出生時家道早已沒落，本人曾販鞋織席為生。東漢靈帝末年，他和河?xùn)|解縣（今山西省臨猗縣西南，“解”讀如“謝”）人關(guān)羽，同郡人張飛，共同組織武裝，發(fā)展勢力。董卓入京之后，他也參加討伐董卓的聯(lián)軍，不久又隨同群雄逐鹿中原。可惜他時運不濟，好長時間里都未有大的建樹。他先后投靠過公孫瓚、陶謙、呂布、曹操和袁紹等人，四處奔波，寄人籬下，到四十多歲依然兩手空空。東漢獻帝建安六年（201），劉備在曹操的攻逼下，南奔荊州投靠劉表。在這里，他結(jié)識了隱居隆中（在今湖北省襄陽市西）的諸葛亮。在諸葛亮的指點之下，劉備確立了“跨有荊、益，以圖中原”的行動方針。曹操南攻荊州時，劉備等人正在襄陽城北的樊城（今湖北省襄陽市樊城區(qū)）練兵，準備迎戰(zhàn)曹操。劉琮決心投降，事前也沒有和劉備通任何消息。待到劉備覺察到動靜不對時，曹操大軍已經(jīng)越過宛城，距離樊城只有百余里了。這時的劉備，真是又驚又氣，也無暇與劉琮理論，慌慌忙忙帶著家眷、部屬和隨從百姓共十余萬人，向南面四百里外的江陵縣城（今湖北省荊州市荊州區(qū)）逃去。曹操一聽到死對頭劉備南逃，立刻命令五千虎豹騎兵精銳日夜兼程追趕。劉備逃到距江陵還有百余里的當(dāng)陽長坂（在今湖北省荊門市南），被曹軍追及。一場血戰(zhàn)之后，劉備與幼子劉禪，以及諸葛亮、張飛、趙云等數(shù)十人突出重圍，其余人眾和輜重物資全部被曹軍掠走。

第三個人則是孫權(quán)的得力謀士魯肅。魯肅自從向?qū)O權(quán)進獻方略之后，一直留心觀察西面荊州的動向。劉表死訊傳到江東，魯肅立即向?qū)O權(quán)進言說：“荊州與我們鄰接，江山險固，沃野萬里，百姓富庶。如果據(jù)而有之，可以成就帝王之大業(yè)。現(xiàn)今劉表新亡，二子不和，下面的部將，隨之分為兩派。寄居荊州的劉備，本是天下之梟雄，只不過與曹操作對，才暫時投靠劉表而已。劉表生前也疑忌劉備的才能，不愿重用。如果現(xiàn)今劉備能夠和劉表的兒子部屬同心合力，那么我們就應(yīng)與他們結(jié)為同盟；如果他們內(nèi)部分裂，我們就必須另作打算。我現(xiàn)在請求主公，讓我以你的名義去荊州吊喪，借機與其軍隊的掌權(quán)者聯(lián)絡(luò)感情，同時說服劉備，讓他團結(jié)荊州的力量與我們共同對付曹操。我們不趕快行動，恐怕曹操就要搶在我們前頭了！”

孫權(quán)覺得魯肅之言有理，當(dāng)下即請魯肅西上荊州。魯肅船到沔口，聽到曹操大軍南下的消息，心內(nèi)不免焦急，便日夜兼程往前趕路。船到江陵，魯肅從逃難百姓口中得知劉琮已經(jīng)投降曹操，劉備等人正向江陵撤退過來，不禁為時局變化之快速和突然大吃一驚。論理，此時荊州形勢既然大變，魯肅已經(jīng)難以完成當(dāng)初預(yù)計的使命，盡可以徑自返回江東，去向?qū)O權(quán)復(fù)命。然而忠誠而且果敢的魯肅，一心想為江東多爭取盟友，早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他馬上登程，向北馳往紛亂的襄陽，去會見劉備。趕到當(dāng)陽長坂南面二十里時，風(fēng)塵仆仆的魯肅，終于與突圍而出的劉備等人相遇了。

魯肅先代孫權(quán)向劉備致意，然后問對方的打算。劉備說是想越過嶺南去投奔蒼梧郡（治所在今廣西自治區(qū)梧州市）的太守吳巨。魯肅認為這不是辦法，力勸劉備與孫權(quán)聯(lián)盟。劉備與諸葛亮都覺得這是一條出路，便改道向東，再由沔水東下，最后至江夏郡鄂縣的樊口（今湖北省鄂州市東）才住下來。

這邊曹操到達長江北岸邊的江陵之后，在此大作舟艦，廣集軍資，訓(xùn)練水軍，準備乘勝順江東下，好好收拾劉備與孫權(quán)。諸葛亮聞訊，對劉備說：“事情已經(jīng)很危急了，請派我去向?qū)O將軍求援吧！”于是諸葛亮與魯肅立即起程，到下游去見孫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