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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棄楚歸漢

韓信:越強大的人,越懂得忍耐 作者:蘇城育 著


第四章 棄楚歸漢

劉邦入關,大秦滅亡

巨鹿之戰(zhàn)對秦國軍力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原本秦軍主力部隊共有兩支,各二十萬兵力。一支由王離統(tǒng)領,于巨鹿城外幾乎被全殲;另一支由章邯統(tǒng)領,被英布、蒲將軍阻截,戰(zhàn)后往漳河方向撤離,退守邯鄲一帶。

項羽率諸國聯(lián)軍乘勝追擊、步步緊逼。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七月,被四面包圍、走投無路的章邯,帶著二十萬秦軍將士,在洹水南岸的殷墟正式向楚軍投降。項羽承諾,將來滅秦之后,封章邯為雍王,由他統(tǒng)治秦地。

眼前已然沒有敵手,項羽的下一個目標,就只剩關中了。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九月,楚、趙、齊、韓、燕、魏六國軍隊總計四十萬,以及新降秦軍二十萬,組成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七國聯(lián)軍,旗鼓相望,綿延百里,在“諸侯上將軍”項羽的率領下,浩浩蕩蕩往關中進發(fā)。

韓信自從被任命為執(zhí)戟郎以來,肩負貼身護衛(wèi)項羽之責,時常緊隨主帥身旁。他并不滿足于做一個小小的郎官,借著近水樓臺的機會,第一次向項羽獻上諫言,那是在七國聯(lián)軍出發(fā)之前。

“臣以為,二十萬秦軍降卒一同前往關中,甚為不妥。一則,六國兵眾已達四十萬之巨,行軍速度必然遲緩,糧草輜重必為負累,更何況還要添上二十萬降卒;二則,臣還擔心,秦與六國勢同水火,仇恨深重,六國將士與秦卒一同行軍,恐將滋生禍亂;三則,即便二十萬秦兵順利抵達關中,關中可是他們的故鄉(xiāng)啊,如何令他們與我軍一同攻秦……”

“一則……二則……三則……”項羽模仿韓信的語氣,報一個數(shù),就往地上扔一尊酒爵。他沒拿正眼瞧韓信,頭也不抬,以不容置喙的語氣道:“瞻前顧后,畏首畏尾,如何成事!軍國大事,還輪不到你小子多嘴,退下!”

此時的項羽,功勛卓著、不可一世,包括韓信在內(nèi),世人對他的仰慕崇拜達到頂點。正是從這時候開始,韓信窺見了這位大英雄身上的人性弱點,自信昂揚與剛愎自用,在項羽身上一體兩面地并存著。此刻欲與天公試比高的項羽,哪里聽得進小小郎官的意見。

六十萬大軍繼續(xù)西進,行軍途中,關中突然傳來消息:大秦亡了。

但亡秦的不是還在路上的項羽,而是劉邦。

就在項羽西進途中,奉楚懷王之命入關的劉邦大軍攻破武關,駐軍灞上,一步步逼近咸陽。秦相趙高逼死秦二世胡亥,改立公子嬰,取消“皇帝”稱號,只稱“秦王”,秦王子嬰又殺趙高。子嬰眼見大勢已去,出咸陽城二十里,在軹道(今陜西西安市東北)投降于劉邦。

“朕為始皇帝,后世以計數(shù),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史記·秦始皇本紀》)這是秦始皇的美夢,諷刺的是,他對于永恒的貪婪、對于不朽的奢望,只到二世就戛然而止。

但歷史的進程步履不停。這一年十月,新年伊始(秦漢時以十月為歲首),歷史正式進入大漢紀年。

在多數(shù)人的想象中,項羽得知劉邦搶先入關后,必會爆發(fā)雷霆之怒。有趣的是,暴脾氣的項羽這一次反倒格外平靜,只冷笑一聲:“看來,此刻哪怕是一條狗,也能入關亡秦啊?!?/p>

秦軍兩大主力章邯軍與王離軍,皆敗于項羽之手,秦國的軍事力量被釜底抽薪,自此再也無力回天。正是在這樣的大好形勢下,劉邦入關才能如此順利。說項羽是“亡秦第一人”,恐怕沒有人會提出質(zhì)疑??v然劉邦搶得先機,功高蓋世的項羽,也并沒有把草莽出身的痞子劉老三放在眼里。

軍師范增在項梁敗亡后,一直追隨項羽,此時任楚軍亞將(即次將、副將),項羽尊稱他為“亞父”。范增提醒項羽:“上將軍難道忘了懷王之約?”

“什么約?”

“懷王與眾將約定:先入關中者為王啊!”

“亞父不說,我都快忘了,這個什么‘懷王之約’,算數(shù)嗎?”

“此約早已公之于天下,盡人皆知,立約之時,將軍也在場,怎么不算數(shù)?”

項羽一字一頓道:“現(xiàn)在我說不算數(shù),它就不算數(shù)!”

嗜血的項羽,坑殺降卒二十萬

諸侯聯(lián)軍西進的腳步,因劉邦入關的消息而加快了。當聯(lián)軍抵達新安(今河南澠池縣東)時,由二十萬降卒引發(fā)的矛盾與危機浮出水面,愈發(fā)不可收拾。

以楚國為盟主的聯(lián)軍,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和諧統(tǒng)一,尤其是秦與六國之間的仇恨之火,正一點一點地燃燒、蔓延。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后,大興土木,橫征暴斂,徭役賦稅繁重,六國軍隊中許多士兵,此前都曾被征調(diào)到關中服役,受盡秦國官吏的奴役虐待。六國軍民原是大秦的受害者,如今風水輪流轉,秦人成了階下囚,六國士兵于是將怒氣與仇恨通通發(fā)泄在秦卒身上,打罵、折辱甚至殺害降卒的事件不斷發(fā)生。一則未經(jīng)證實的傳言被上報到了項羽這里,流言說,二十萬降卒人心動蕩,秦軍中原先就有不少人對章邯投降心懷不滿,如今又遭六國士兵打擊報復,降卒們已生異心,正在秘密謀劃發(fā)動叛變!

項羽召集英布、蒲將軍商議應對之策,兩位武夫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項羽心中已有主意:“罷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二位將軍聽令,今夜突襲秦營,坑殺二十萬降卒!”

正在一旁值守的韓信心中一凜,不顧自己的身份原本不配參與商談機要軍情,長戟一扔,搶步至項羽面前,高聲道:“不可!萬萬不可!上將軍請三思啊!”

項羽眉頭一皺,對這個近來總是喜歡多嘴的執(zhí)戟郎,越來越感到厭煩,沒好氣道:“你小子,又有什么一二三四要啰唆?”

韓信思維縝密,論事條分縷析,反倒成了項羽諷刺挖苦的對象。事態(tài)緊急,韓信顧不得許多,苦諫道:“上將軍擔待,且聽臣下再啰唆幾句:坑殺降卒,大錯特錯!其錯有三:一則,如今天下未定,便坑殺秦民二十萬,是為大不仁,絕非圣王之道;二則,坑殺降卒,只會加劇秦人對上將軍的仇恨,上將軍尚未入關,民心已失,將來如何統(tǒng)御秦民?三則,降卒二十萬之巨,一夕之間屠戮殆盡恐非易事,倘若掀起一番血戰(zhàn),我軍難免傷亡。坑殺降卒之舉,百害而無一利,還請上將軍收回成命……”

“婦人之見!”項羽不屑道,“啰里啰唆這么多,我只問你一句:秦卒二十萬之眾,如今其心不服,密謀叛變,奈之若何?即便暫且相安無事,抵達關中之后,倘若不聽調(diào)遣,起兵造反,使我里外受敵,又當如何?”

“臣下建議,將秦軍妥善安置于某處,不隨我軍入關……”

“妥善安置?天真!愚蠢!”韓信話未說完即被打斷,項羽眼中閃出狠辣的光芒,“兇險的敵人已經(jīng)露出爪牙,怎能坐以待斃!”

“秦卒的爪牙早就已經(jīng)被拔掉了,繳械投降的士兵又怎會是兇險的敵人?”韓信單膝跪地,面目肅然,“當年長平之戰(zhàn),秦軍坑殺趙國四十萬降卒,人神共憤,罄竹難書,無道之暴秦,世人無不唾棄,人人得而誅之!將軍今日之舉,與那暴秦何異!”

這話猶如一道霹靂,語驚四座。

“大膽!你小子活膩啦!”

英布大喝一聲,從后面猛踹一腳,韓信一個踉蹌倒地,蒲將軍箭步上前將他擒拿。韓信并未反抗,赤誠的眼神望著項羽,不斷高喊“將軍三思”。

光有直言敢諫的忠臣是不夠的,還需要有虛懷若谷的明主才行,遺憾的是,項羽對此無動于衷。他面色陰沉,問道:“小子,你叫什么?韓……韓什么……”

蒲將軍一邊按住韓信,一邊搶答道:“回上將軍,這小子叫韓信,是個鉆人褲襠的慫貨!”

“哦,我想起來了,老聽人說,軍中有個‘胯夫’,說的就是你吧?男兒膝下有黃金,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堂堂七尺男兒,怎么做出那種事來?你說說,當時究竟是怎么想的?”

韓信臉色漲紅,覺得此刻做什么辯解都顯得荒唐可笑。

蒲將軍斥道:“上將軍問你話呢!方才還喋喋不休,怎么啞巴啦?”

“陳年舊事,韓信無話可說?!?/p>

“無話可說?”英布邁步上前,抬起右腳搭在幾案上,“那就以行代言,再鉆一次胯下,給上將軍取個樂,以謝妄言冒犯之罪!”

韓信抬起頭,英布此刻的模樣就像當年淮陰菜市口的屠少一樣,頤指氣使、趾高氣揚,極盡羞辱之能事。韓信最不愿意回憶的一幕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重演了,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咬著牙,眼冒怒火,狠狠瞪著英布。

項羽擺擺手道:“當陽君退下,君乃楚軍上將,不是市井屠夫。蒲將軍,放開這小子吧?!?/p>

韓信起身,平復怒氣,向項羽深深作揖,獻最后一言:“比起臣下的逸聞軼事,上將軍更應當關切眼下軍中危局。臣下忠心希望,上將軍能夠以寬仁之德,懷柔民心,不負二十萬秦軍將士歸楚之誠!”

項羽抬起手,食指直勾勾地指著韓信鼻子:“你,如果還想在我?guī)は?,就去把長戟撿起來,在一邊好生待著,做好你的執(zhí)戟郎。倘若不想干了,現(xiàn)在就給本將軍滾出去!”

那一刻,韓信心如死灰。二十年來,他常有灰心失望的時候,但從沒有像此刻這樣,對眼前的一切感到一種巨大的沮喪和無可奈何。

當夜,英布帶領一支楚軍,夜襲新安城南的秦軍大營。秦兵們毫無防備,只能束手就擒。最終,二十萬降卒被坑殺于新安城南。

那是一個充滿殺戮與罪惡的無眠之夜。

韓信遠眺南方,遙望沖天火光,想象著那里正在發(fā)生的屠戮景象:茫然又絕望的秦兵,一個挨著一個,像豬狗牛羊一樣,被驅趕到挖好的土坑邊上。一陣箭雨襲來,只聽“嗖嗖嗖”,秦兵們紛紛墜入坑中,有的當即一命嗚呼,有的并沒有死,而是被傾瀉而下瀑布般的泥石流生生活埋。降卒實在太多了,一個大坑哪里盛得下,只能在邊上接著挖,邊挖邊殺,邊殺邊埋。

無論從理智還是感性的層面,韓信都堅決反對坑殺降卒。由此韓信發(fā)現(xiàn),項羽雖然是毋庸置疑的軍事天才,卻在政治上缺乏深謀遠慮,做重大決策時頭腦簡單。他那種快刀斬亂麻的行事風格,簡單粗暴,一了百了,看似解決了眼前的問題,卻不能進行更長遠的籌劃。

譬如二十萬降卒,固然已經(jīng)成為潛在威脅,全部坑殺倒是干凈痛快,可痛快之后的深遠后果,項羽全然不顧。更準確地說,此時正處于云巔之上的項羽,自信爆棚,驕傲狂妄,認為一切都不足為慮。

從這件事上,韓信還清晰地看到了項羽嗜血的一面。如果說巨鹿之戰(zhàn),他是帶領眾人贏得偉大勝利的天神,此刻則像是來自陰曹地府的魔鬼。神魔之間,咫尺之隔。

新安坑俘的消息很快傳遍八方,驚駭天下。世人都畏懼項羽,臣服于他的兇狠與殘暴,卻沒有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與歸服。尤其是關中百姓,二十萬秦兵背后是二十萬個破碎的家庭。項羽埋葬了二十萬生靈,也親手埋葬了關中黎民對他的忠誠與擁戴,自此項羽在關中盡失民心。

旁觀鴻門宴

項羽坑殺降卒之后,四十萬聯(lián)軍繼續(xù)西行,來到函谷關外,卻吃了個閉門羹?!皠钸@老朽,竟然封鎖關門,拒我入內(nèi)!”項羽大怒,下令英布即刻攻關。英布破關之后,項羽領軍駐扎于新豐鴻門(今陜西西安市臨潼區(qū)東)。此時,劉邦大軍十萬駐扎于灞上(今陜西西安市東)。

兩軍對峙,相隔僅四十里,劍拔弩張,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

就在這時,項羽營中迎來一位不速之客,自稱受劉邦麾下左司馬曹無傷委托,來向項羽報告機要軍情。

“曹司馬命小人稟報上將軍:沛公封鎖函谷關,妄圖阻擋上將軍于關外,正是想要稱王關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曹司馬身處沛公營中,早已探知,沛公正暗中籌劃,以秦降王子嬰為丞相,自任秦王,盡享關中沃野千里、珍寶無數(shù)。如若沛公得逞,上將軍您來了,恐怕將兩手空空一無所獲。曹司馬特命小人提醒上將軍,多多提防沛公其人?!?/p>

對于劉邦封鎖函谷關之舉,項羽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連劉邦身邊人都如此說,更坐實了劉邦想當秦王的傳言。項羽大怒,當機立斷:

“傳令下去!今晚殺豬宰羊,犒賞士兵,明日一早,全軍進發(fā)灞上,為我擊破沛公軍!”

項羽一舉消滅劉邦的決策,正與范增的想法不謀而合。范增對項羽道:“沛公昔年在山東(指函谷關、崤山以東)時,貪于財貨,又好美色,全都是市井之徒的舉止做派。可老夫聽聞,如今沛公僥幸入關,財物分文不取,美女視而不見,為何?只因沛公今日之志向,在大而不在小也?!?/p>

項羽冷笑一聲:“這個劉老三,還真以為他當?shù)昧诉@個關中王嗎!”

“將軍切不可掉以輕心。老夫近日命人遠眺云氣,見沛公軍營上空,云氣五彩繽紛,呈龍虎之象,此乃天子之氣。眼下沛公勢力尚弱,羽翼未成,我軍當速擊之,斬草除根,切勿失手!”

項羽點點頭。誰也沒發(fā)現(xiàn),同在軍帳之中的項伯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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