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雁北受挫
北京政變后,馮玉祥會同奉系軍閥張作霖成立了以皖系頭目段祺瑞為首的北京臨時政府。不料,段、張相互勾結(jié),排擠馮系,使形勢很快逆轉(zhuǎn)。1924年11月24日,馮玉祥通電下野,隱居京西天臺山,以示不滿。
段祺瑞在將華北地盤畀予奉軍之后,又于1925年1月任命馮玉祥為西北邊防督辦,將貧瘠的西北地區(qū)讓給了馮軍。馮玉祥受任后,設(shè)督辦公署于察哈爾省會張家口。馮治安、張自忠隨即率衛(wèi)隊旅移駐張家口,并奉命在督署附近修建了一座新村。新村占地很廣,內(nèi)設(shè)兵工廠、高級軍官補習所、西北婦女講習所,還蓋有一座大講堂,供開會、上課之用。因來張家口的旅客較多,而這里的俄國飯店又極昂貴,馮玉祥又命衛(wèi)隊旅修建了一座旅館,取名“誠潔旅舍”,作為旅客的住宿之地。
此前,在段祺瑞主持的一個會議上,由于陸軍總長、皖系人物吳光新(字自堂)的極力主張,會議決定取消國民軍的名稱,將馮部改稱“西北軍”。馮玉祥未出席會議,聽說名稱改了,只好認可,并于1924年12月24日通電全國,宣布取消國民軍名義。從此,馮玉祥部就被人們稱為“西北軍”。不過,國民軍的稱呼后來仍常被人們沿用。
石友三
1925年4月,馮玉祥聘請的蘇聯(lián)顧問團分別抵達張家口、開封,協(xié)助西北軍訓練部隊,內(nèi)有炮兵、工兵、騎兵、戰(zhàn)車、交通、戰(zhàn)術(shù)、政治等方面的顧問。衛(wèi)隊旅同其他部隊一道接受蘇聯(lián)顧問訓練,這是張自忠首次同蘇聯(lián)顧問打交道。從蘇聯(lián)顧問的訓練方法中,他學到不少新東西。
在這前后,一位身材清瘦的青年軍官從熱河都統(tǒng)署調(diào)至張自忠團任團副。此人姓張名克俠,河北獻縣人,1923年畢業(yè)于保定軍官學校,后來又秘密加入共產(chǎn)黨。他穩(wěn)健冷靜,長于運籌,成為張自忠的得力助手。
9月,西北軍又一次擴編,石敬亭升任第五師師長。12月,張自忠升任第十五混成旅旅長,歸石敬亭節(jié)制,下轄3個步兵團(第四十三團團長薛家斌,第四十四團團長任子杰,第四十五團團長張駿,即張知行),參謀長梅啟運,營長有劉振三、李致遠、李兆、王克明等人。張自忠從此成為西北軍一員重要將領(lǐng)。次年4月3日,張自忠晉升陸軍上校并加少將銜。
履新不久,張自忠即移駐包頭,訓練所部新兵。張克俠則調(diào)宋哲元熱河都統(tǒng)署高級參謀,二張分開。
由于石敬亭遠在張家口,馮玉祥命張自忠就近歸第六師師長石友三指揮。石友三(1891-1940),字漢章,吉林省長春農(nóng)安人。此人一生中投機鉆營,反復無常,人稱“倒戈將軍”。事實證明,將張自忠和石友三這樣的人安排在一起,是馮玉祥用人上的失策,而張自忠也因此遭受一個不小的挫折。
1926年,直奉軍閥以馮玉祥“赤化”為名,組成規(guī)模龐大的“討赤聯(lián)軍”,對西北軍發(fā)動進攻。馮玉祥為轉(zhuǎn)移目標、保存實力計,遂于3月間以游歷為名,攜幕僚何其鞏等人赴蘇聯(lián),順便同蘇方洽談軍火援助問題。所遺西北邊防督辦一職交張之江接任,西北軍亦由張指揮。在四面受敵的險惡形勢下,西北軍被迫于4月放棄京津,沿京綏線退往熱、察、綏,主力集中于北京西北戰(zhàn)略要地南口。1925年,馮玉祥曾率部在此地構(gòu)筑了綿亙百余里的堅固陣地,現(xiàn)在終于派上了用場。
西北軍退守南口后,共推張之江任總司令,并分路進行防御準備:南口方面為東路,以鹿鐘麟為總指揮;南口左翼至多倫為北路,以宋哲元為總指揮;南口右翼至蔚縣為中路,弓富魁任總指揮。
西北軍在南口布置甫畢,晉軍統(tǒng)帥閻錫山為示好直奉,忽于5月初派商震為總指揮,趁火打劫,出兵晉北,并將天鎮(zhèn)以西至大同間鐵路拆毀,截斷西北軍后路。這樣一來,西北軍東、西、南三面受敵。張之江遂改變戰(zhàn)略,以宋哲元任西路軍總司令,統(tǒng)帥韓復榘、石友三等部奔襲晉北,攻擊晉軍。
石敬亭因就任后方總司令,駐平地泉維護后方交通,所部第五軍(由第五師擴編)分別配屬東西兩路作戰(zhàn),其中張自忠之第十五混成旅配屬西路軍,仍歸石友三指揮。
西路軍的作戰(zhàn)計劃是:以第八軍韓復榘部為中路,進攻大同;以石友三第六軍(由第六師擴編)為右翼,會同蔣鴻遇部進攻左云、右玉、平魯?shù)瓤h;以孫連仲部為左翼,會同方振武部進攻天鎮(zhèn)、陽高、靈丘、廣靈等地。第一步先攻下大同,恢復京綏交通線,然后會師桑干河左岸,肅清雁門關(guān)以北地區(qū)。
5月18日,西路軍開始向晉軍進攻,揭開了南口大戰(zhàn)的序幕。繼之,南口方面也燃起戰(zhàn)火。西路軍之右翼軍在石友三、張自忠指揮下,連克左云、右玉后,直趨雁門,晉軍望風披靡,向東南方向逃遁。迨逃至雁門關(guān)后,深溝高壘,憑險固守。西北軍攻勢受挫,被迫退守左云、右玉一線。石友三遂將張旅一團調(diào)歸自己直接控制,張自忠率剩余部隊據(jù)守山陰縣桑干河北岸,與晉軍對峙。
西北軍因群龍無首,加之給養(yǎng)不繼,難以組織有效進攻,故右翼軍與晉軍相持數(shù)月之久,未能突破晉軍防線。8月,西北軍主力在南口失利,向綏遠撤退。右翼軍陷于前后受敵之境,軍心離散,處境被動。晉軍乘機出兵截擊,戰(zhàn)局急轉(zhuǎn)直下,西北軍守地接連失陷。韓復榘、石友三見大勢已去,遂生歹意,他們拒不跟隨宋哲元西撤,而是企圖吞并異己,另謀出路。張自忠之第十五混成旅遂成為石友三圖謀的目標。
按西北軍慣例,失守城池,擅自撤兵是要軍法從事的。生性殘暴、慣于損人利己的石友三,暗中向西路軍前敵總司令韓復榘誣稱張自忠抗拒命令,擁兵不救,致使防地失守,請韓按軍法嚴辦。石的盤算是,這樣一來可借此推脫罪責,二來可乘機吞并第十五混成旅,可謂一箭雙雕。
在石友三暗施毒計之時,張自忠還蒙在鼓里。一天傍晚,第十五混成旅陣地右翼哨兵發(fā)現(xiàn)一形跡可疑之人路過,便將此人拿獲,從他身上搜出了石友三給韓復榘的誣告信。張自忠大吃一驚,頓感處境險惡,必須亟謀善策,以避陷害。左右官佐為張鳴不平,鼓動他率部隊出走。張自忠冷靜地說:“大家不要鼓噪,大敵當前,必須服從命令,堅持下去!石師長對你們沒有什么,只我一人需要逃命。我不怕死,但這樣死是沒有意義的。”
經(jīng)反復考慮,張自忠決定暫且過河投奔晉軍總司令商震。次日黎明,張便以察看敵情為名,帶兩名衛(wèi)兵來到本旅第四十五團陣地前哨線,對團長張駿談了昨日搜獲密信的情形,并說:“目前馮總司令已往蘇聯(lián),石長官(敬亭)遠在綏遠,沒人替我說話,我已陷入絕境,決不能坐以待斃!我并不怕死,但這樣死太冤枉,所以決心去投商震總司令,暫避石友三的陷害?!睆堯E對此事毫無準備,聽后感覺突然,顧慮重重地說:“閻老西、商震陰險善變,千萬要仔細想想后果如何?”張自忠胸有成竹地回答:“商震是我在二十鎮(zhèn)的老長官,他不會以戰(zhàn)俘待我?!闭f話間,韓復榘已來到四十五團炮兵陣地。他聽信石的誣告,竟然命炮兵向張自忠、張駿所在的小樹叢開炮轟擊。兩人見情勢急迫,趕忙帶領(lǐng)衛(wèi)兵和李兆騎兵營渡桑干河南走,投晉軍商震暫避,特留劉振三營長率部隨大軍行動,以便日后向馮玉祥申辯。
抵太原后,商震果然友好地接待了張自忠,并委以晉綏總部“參議”職,委張駿為“諮議”。后來閻錫山有意為張自忠編一個師,被張辭謝了。
石友三因計不獲逞,惱羞成怒,便四處搜尋張夫人和兩個孩子,欲加害他們。當時張夫人和兩個兒子住在綏遠豐鎮(zhèn),已與張自忠失去聯(lián)系。幸好身邊有副官朱增源、軍需李桐文照應,這兩人忠心耿耿地幫助張夫人四處躲藏,并將廉珍、廉靜藏到一個教堂里,好不容易才躲過石友三的搜查。張自忠得知消息后,急忙派人將他們接至太原。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大罵張自忠投晉的石、韓二人,后來自己竟主動背叛西北軍,投入閻錫山的懷抱。
時光一天天地流逝。當南口陷落和雁北失利的消息傳到莫斯科近郊的一個村落時,下榻在此的馮玉祥再也住不下去了,急急忙忙帶領(lǐng)左右疾馳返國。9月15日,馮一行抵達塞外小城五原,他在這里集合所有殘部,舉行了著名的五原誓師,宣布就任國民聯(lián)軍總司令,同時全軍加入國民黨,參加北伐。這是西北軍歷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也是一個轉(zhuǎn)折點。
馮玉祥、蔣介石、閻錫山合影
其時,駐守西安城的西北軍楊虎城、李虎臣兩部已被鎮(zhèn)嵩軍劉鎮(zhèn)華部圍困了8個月。城中易子而食,餓殍遍地。馮玉祥一面發(fā)兵救援,一面赴包頭收容石、韓舊部。這時,閻錫山也派代表來包頭謁馮,解釋此次出兵大同、截斷西北軍歸路乃是出于“誤會”。馮不便與晉軍以仇相見,也就打著圓場說:“我自己遠在異國,小兄弟們不了解閻省長的衷懷,以致引起雙方的誤會,兄弟深為惋惜!”“誤會”二字在中國的運用可謂巧妙而廣泛,每每借著這兩個字,雙方戰(zhàn)云初消即可握手言歡。
由于馮玉祥的歸來,一時間西北軍激起了革命的潮頭。但太原這邊,張自忠卻無所事事,變成了無聊的閑人。大凡天下所有的閑人都會詛咒太陽的遲慢,張自忠時時被一種莫名的失落和沮喪所襲擊,覺得自己如同一只離群的孤雁。對于如何消磨沉悶的時光,他始終想不出妥善的辦法。有時與朋友打打牌,有時閉屋讀讀書,偶爾到戲院看看戲,但也提不起興致。馮先生的歸來使他看到了希望,但又擔心馮誤會自己而不敢前去謁見。
1927年4月,武漢國民政府委馮玉祥為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總司令。當年夏季,馮從劉振三口中得知張自忠被迫出走的經(jīng)過,即書“速回”手令給劉,并命參謀長石敬亭派人持函赴太原與商震接洽,請張歸部。張自忠喜出望外,商震也欣然同意,并派人將他護送至西安。馮玉祥當天就召見了他。張自忠噙著眼淚向敬愛的老長官傾訴衷腸,述說委屈,馮先生撫慰有加,勉勵他振作精神,再圖大業(yè),當即委以運輸副司令職(司令由集團軍總部副官長許驤云兼任)。幾天后,馮玉祥將許驤云調(diào)為運輸司令,任命張自忠為副官長,以示信賴。張對馮的信任終生銘記,后來每談及此事,都幾乎落淚。石友三做了虧心事,得知張返部并任副官長,心中極為不安。為防止張借機報復,他特地委托一位叫蕭振瀛的同鄉(xiāng)送來蘭譜,要求結(jié)拜兄弟,以求和好。性情寬厚的張自忠樂得借此緩解矛盾,了結(jié)恩怨,便同意了。在和蕭振瀛的接觸中,張自忠發(fā)現(xiàn)蕭口才極佳,奇其人并從此與之相識。
屢次將張自忠劃歸石友三指揮,乃馮玉祥一大敗筆,說明馮對部屬之善惡忠奸缺乏判斷,一些品行不端者常被馮視為心腹股肱而加以重用,不但張自忠,即使馮本人后來也被石友三、韓復榘之流拖累。由石友三之陷害而導致的雁北風波雖得以平息,但此事對張自忠后來的發(fā)展影響甚大。在日后的歲月里,還是有些不明真相或別有用心之人,對張的投晉間有微詞,言張二三其德,有人甚至以此在馮玉祥面前進讒言,以致?lián)p害了馮對張的信賴。張自忠對此十分痛心,但他認為要檢驗對馮先生是否忠誠,應當以日后的事實為證,故并未振振有詞地為自己剖白。
2.治軍高手
1927年5月,馮玉祥統(tǒng)率第二集團軍東出潼關(guān),討伐奉張。張自忠隨總部移駐鄭州。同年底,張自忠升任第二十八師師長,參謀長為保定軍校九期畢業(yè)生王雪生;張同時兼鄭州警備司令,負責維持鄭州治安,保衛(wèi)總部安全。
任28師師長兼第2集團軍軍官學校校長時攝
第二集團軍總部移駐鄭州后,馮玉祥為培養(yǎng)中下級干部,在原學兵團基礎(chǔ)上成立了一所軍官學校,全稱“第二集團軍軍官學?!薄PiL初由日本士官學校畢業(yè)的徐廷瑗擔任,但西北軍畢竟不同于日本軍隊,徐在日本所學的一套并不適合于西北軍的實際。馮玉祥察覺此情之后,即將其調(diào)任總部軍政司長,命張自忠兼任軍官學校校長。張自忠任學兵團長多年,富有軍事教育經(jīng)驗,任軍官學校校長自然駕輕就熟,十分內(nèi)行。
軍官學校下設(shè)兩個大隊,大隊為團的建制,下設(shè)中隊(營),中隊下設(shè)分隊(連),分隊下設(shè)小隊(排),各級隊長均由二十八師軍官調(diào)任。
1928年初,張自忠率二十八師及軍官學校遷至蘭封(今屬蘭考)。7月又移至開封,這是他第二次駐開封,師部仍駐南關(guān)演武廳。這時,二次“北伐”已告結(jié)束,西北軍實行縮編。經(jīng)過第一期縮編,馮玉祥的嫡系部隊整編為12個師,共22萬人。張自忠之二十八師改編為第二十五師。這12個師是西北軍的精銳部隊,番號如下:
第二十師 師長韓復榘 第二十一師 師長梁冠英
第二十二師 師長吉鴻昌 第二十三師 師長馮治安
第二十四師 師長石友三 第二十五師 師長童玉振
第二十六師 師長田金凱 第二十七師 師長張維璽
第二十八師 師長宋哲元 第二十九師 師長劉汝明
第三十師 師長佟麟閣 第三十一師 師長孫連仲
1929年初,童玉振、馮治安被保送陸軍大學特別班第一期學習,職務分別由張自忠、魏鳳樓繼任,佟麟閣因與馬家軍作戰(zhàn)不力,與劉汝明一起調(diào)南京軍政部,第二十二師師長吉鴻昌調(diào)第三十師師長,第二十二師由程心明繼任,第二十九師師長由程希賢繼任。張自忠任第二十五師師長,參謀長為當年任模范連長時的學兵吳化文。
第二十五師轄3個旅,兵力2萬余人,是第二集團軍中編制最完備、裝備最精良的一個師,被馮玉祥定為“榮譽師”。原三十六師師長董振堂任副師長。董振堂,即為張自忠部將董升堂之弟,后參與寧都起義,投奔紅軍,成為紅五軍團軍團長,1937年1月在甘肅高臺與馬步芳部的激戰(zhàn)中犧牲。
張自忠在“北伐”中并未參加前方作戰(zhàn),何以能在縮軍整編,眾多軍師長遭到裁降的情況下,反被委以重任呢?這主要是因為他治軍嚴明,善于練兵。
張自忠自投奔馮玉祥后,歷任各級軍官,并以相當精力從事軍事教育工作,顯示了突出的治軍才能,造就了一批又一批訓練有素、善打硬仗的部隊,并培養(yǎng)了上千名中下級軍官。這些青年軍官遍布西北軍各部隊,成為各部的中堅力量。經(jīng)過十余年的奮斗,張自忠的治軍和練兵在西北軍已頗著聲譽,為人稱道。
1929年初,蔣介石舉辦了一次全國范圍的軍風紀考察。第一師師長劉峙任檢查團總團長。這次檢查以師為單位,劉峙率團巡視南北,逐一考核,張自忠的第二十五師軍容嚴整,訓練有素,令劉峙嘆服。結(jié)果這次考核第二十五師列全國陸軍第一。劉峙在最后的講評中深有感觸地說:“二十五師雖是全國第一,它的各個方面我們都可以學習,但有三方面卻是我們學不了的:第一,二十五師官兵服裝全師一致,上至師長,下至伙馬夫,服裝一律相同,一般的部隊,高級將領(lǐng)的服裝都不同;第二,全二十五師從師長到戰(zhàn)斗兵,面色都一致;第三,我來看這個部隊,從早上八點開始,一直到十二點,沒有看到一個動的和講話的,這種紀律,生平僅見。”
張自忠追隨馮玉祥多年,耳濡目染,深受影響,因此其治軍基本取法于馮玉祥的經(jīng)驗,并在實踐中加以充實和發(fā)展,形成了更為豐富和更為鮮明的特點。
眾所周知,民本思想是中國傳統(tǒng)儒家文化的一個顯著特征。進入近代中國,盡管形形色色的政治思想紛紛出現(xiàn),但傳統(tǒng)的重民思想仍然得到了繼承,并且在半殖民地的條件下引申為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這種愛國愛民思想在近代建軍進程中得到貫徹。馮玉祥的西北軍在這方面堪稱典型。
張自忠從追隨馮玉祥的第一天起,就開始接觸馮玉祥親自主持制定的《愛民十事》《愛國精神三十條》等愛國愛民條規(guī)。這些條規(guī)詳盡具體,通俗生動,富有特色。官兵們對這些條規(guī)奉行唯謹,故該軍所至,人民聞之,“皆欣欣然有喜色也”。
1926年北京政變后,馮玉祥下令在全軍官兵左臂綴以臂章,上書“不擾民,真愛民,誓死救國”十個字。這十個字通俗地概括了馮玉祥愛國與愛民的政治理想,也與張自忠的政治思想完全合拍,因此張自忠完全徹底地接受了這個著名口號,并以此作為治軍宗旨,在實踐中不遺余力地身體力行,貫徹落實。每到一地,除訓練外,張自忠總要帶領(lǐng)官兵幫助駐地百姓耕種、收割、修路、挖河、掃街、植樹,力求做到每駐一地,為福一方。其中有的工程規(guī)模相當大,如1924年駐兵南苑時率學兵團疏浚永定河,1928年駐兵開封時率第二十五師修筑通往南門的馬路等等。這些造福于民的工程,在幾十年后的今天仍發(fā)揮著作用。
針對官兵文化水平不高的實際情況,西北軍的愛國愛民教育通常都采用十分通俗的形式,效果甚佳。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天清晨的“朝會”。駐兵開封時,第二十五師官兵和軍官學校學員每天清晨都要跑步到南門外的“演武廳”大操場舉行朝會。朝會一宣布開始,張自忠便大步流星登上指揮臺,高聲喝問:
“你們的父母是什么人?”
眾答:“老百姓!”
問:“你們的兄弟姐妹是什么人?”
眾答:“老百姓!”
問:“你們參軍、入學前是什么人?”
眾答:“老百姓!”
問:“那我們應不應該保護老百姓?”
眾答:“應該!”
這種“官兵問答”的儀式最初是由馮玉祥創(chuàng)立的。儀式完畢,官長開始訓話;訓話結(jié)束,開始軍事訓練。
問答之外的另一種教育形式是唱歌。起床時要唱《起身歌》,吃飯前要唱《吃飯歌》,睡覺前要唱《睡覺歌》,犯了錯要唱《悔改歌》,還有《國恥歌》《愛民歌》等等,歌詞內(nèi)容都是勉勵官兵愛國愛民、遵紀守法、團結(jié)互助、勤學上進、英勇殺敵的。
為了讓官兵們時刻銘記國恥,張自忠還采用了一種別致的方法——繪制“國恥地圖”。凡被列強侵吞的中國領(lǐng)土,都在圖上用紅色標明,并注明侵略者、侵略時間及侵略方式。官兵對“國恥地圖”要熟讀熟記,隨身攜帶,以備查閱。
張自忠還命令每個士兵在自己的床頭貼上志愿書一類的東西,有八條、六條不等,講述自己的志愿,如愛國、勤學、殺敵、立功等等,每天對照檢查自己的言行,以激勵上進之心。
西北軍士兵幾乎全部招自鄉(xiāng)村,絕大多數(shù)為文盲,這對于實施系統(tǒng)有效的軍政教育訓練是一個極大障礙。因而,張自忠非常重視士兵的文化教育。他的方法有三條:第一,讓士兵們先學會自身最切需的簡單字;第二,每個字都要從讀音、字義、筆法三個方面掌握;第三,組織考核,增進競爭心,成績太差者不予提拔。他要求士兵每天至少認識一個字,三年內(nèi)至少認1000個字,達到會寫白話家信的水平。上完了識字課,再讓士兵們學習難度深一些的《軍人讀本》《軍人寶鑒》《軍人教育》《軍人精神》等等。西北軍的許多士兵就是這樣一步步地學習文化,提高素質(zhì),然后晉升為軍官的。
由以上事實可以看出,我們以往認為舊軍隊不教而誅,單靠懲罰來治理軍隊的觀點并不完全正確。實際上,從曾國藩的湘軍、李鴻章的淮軍、袁世凱的新軍,直到蔣介石的國民革命軍和馮玉祥的西北軍,都無一例外地把正面說教置于相當重要的地位。只不過他們囿于各自的階級性,其所理解的“國”與“民”是有局限的,而且在實行的程度上參差不齊。
西北軍實行愛國愛民精神教育的目的,意在使官兵們心中有國家、有百姓,要他們記住老百姓的養(yǎng)育之恩和自身對于國家的責任。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馮玉祥、張自忠等人的個人思想風格。顯然,這種精神教育具有積極意義,它不僅可以培養(yǎng)激發(fā)廣大官兵為國家為民眾而戰(zhàn)的勇氣,而且可以提高他們?yōu)榇硕窦o守法的自覺性。但同時應當指出,包括張自忠部在內(nèi)的西北軍的精神教育,仍有相當缺陷。它僅僅停留在愛國愛民的一般教育上,缺乏一個完整進步的思想理論體系,因此它難以保證全軍堅定不移、始終如一地沿著正確方向發(fā)展,而常常是以高級將領(lǐng)個人的取向為依歸,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西北軍后來分崩離析、各謀己路的結(jié)局證實了這一點。
與正面勸導對應的是軍法制裁。在正面教育不能完全解決問題的情況下,嚴明的軍紀是養(yǎng)成部隊戰(zhàn)斗力和維持軍民關(guān)系的基本保證。張自忠曾經(jīng)研習法政,對于法紀規(guī)章的重要性自然有著更加深刻的認識。他自己也曾在自傳中談道:“因為我是學過法律的人,對于軍紀是特別的注重。我覺得這對于我以后治軍都有很大的幫助?!?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3/16261421936073.png" />
西北軍軍紀是相當嚴明的。例如,關(guān)于行止出入有三條規(guī)定:(一)無論行軍、駐軍、宿站、尖站(即途中小憩用餐),不準官兵私入民宅商號。(二)娼寮、酒館及戲園,嚴禁官兵入內(nèi)滋生事端。(三)官兵無事,不準外出,“如士兵必須外出者,須有官長帶領(lǐng)”。其他如食息寢興之事,也皆有明文規(guī)定。用馮玉祥自己的話說,就是“凡官兵之一舉一動,莫不范之以規(guī)矩,繩之以法度,使之習而安之?!?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3/16261421936073.png" />
既然制定了軍紀,就必然出現(xiàn)一旦違犯軍紀如何處置的問題。在這方面,西北軍與其他舊軍隊一樣,仍保留了肉體懲罰的舊習。如張自忠規(guī)定,有事請假外出,必須準時歸隊銷假,逾假不歸而又無正當理由者,罰。外出服裝不整,走路抽煙、吃東西,兩人以上不排隊行走,路遇友軍不互相敬禮,都要罰“禁足”,甚至關(guān)“禁閉”。至于在外酗酒,違章犯紀,輕者罰跪,重者棍責,絕不寬容。軍官學校學兵一律剃光頭,不準喝酒和抽煙,違者必罰。
對軍官的約束也非常嚴厲,失職或違紀者同樣難逃懲罰。在軍官學校的一次朝會上,張自忠因?qū)τ柧毑粷M,一時火起,當場喝令兩個大隊長原地跪下,然后拎著軍棍走到第一大隊張大隊長跟前,喝令:“趴下!”張大隊長乖乖地趴在地上,只見張自忠掄起軍棍朝著張大隊長屁股狠打一陣,隨即來到第二大隊劉大隊長跟前,同樣命他趴下,可是這位劉大隊長十分乖巧,他突然拔腿跑開,跑出好遠,然后面對張自忠跪下來,總算逃避了一頓軍棍之苦。這是張自忠體罰軍官的一個典型場景。
張自忠反對軍人干預地方政務,無論部隊駐扎何地,從不插手地方事務,也不準屬下軍官回家鄉(xiāng)干預政務。他部下一位團長李某,其父曾任河南長垣縣民團團長,在該縣買地200畝,卸任后因土地問題與人發(fā)生訴訟,經(jīng)年未得解決。李團長向張請假,要求回長垣解決土地問題。張自忠明確回答:“軍官不能打官司,可以請求解職,以平民的身份訟訴,結(jié)束后回隊另用?!睆倪@件事,我們可以看出,張自忠具有相當進步的法律意識,這在當時的高級將領(lǐng)中是十分難得的。如遇士兵家中與人發(fā)生糾葛受到欺壓,張自忠也不許士兵回鄉(xiāng)干預,而是責成有關(guān)部門寫信促其合理解決,以安軍心。
駐扎開封期間,張自忠除任二十五師師長外,還兼任開封警備司令,負責管理治安,維護秩序。他的一位遠房族弟張自遂當時在開封兵工廠做事。一天,有人看到他在小巷中調(diào)戲婦女,立即報告了張自忠。張自忠正要找他,恰逢他上門探望,張自忠不動聲色地寫了封信,密封后讓他送交警備司令部軍法處的邊處長。張自遂以為有什么好事,連忙興沖沖地將信送給邊處長。邊當場看了信,對他說:“你調(diào)戲婦女的不法行為司令已經(jīng)知道,他指示按軍法嚴辦!”當即給張自遂戴上鐐銬,監(jiān)押起來,后又驅(qū)逐回鄉(xiāng),永不錄用。
張自忠治軍提倡樸實、勤儉,力戒奢華、花哨。一次,他看到一位教導隊長未穿軍鞋,而穿呢鞋,斥責說:“軍中不準有俏皮樣子,罰你立正!”后來,在開封演武廳閱兵時,他發(fā)現(xiàn)七十三旅王號長未按規(guī)定穿黑色襪,而是穿了一雙灰色襪子,很生氣,說:“在這樣的場合,你怎敢違犯軍紀?”說罷,即命軍法處將王號長扣押多日,并罰該旅龐振江旅長立正兩小時。
張自忠認為,對軍人而言,戰(zhàn)時最不可饒恕的罪行便是貪生怕死,違抗軍令;平時則以貪污、“喝兵血”最為可惡。吃空額是軍官貪污的重要途徑,即故意多報兵力數(shù),或?qū)⑺劳?、逃跑者隱匿不報,冒領(lǐng)軍費,將多余錢款據(jù)為己有。為杜絕吃空額,張自忠規(guī)定,無論哪個部隊,凡有了戰(zhàn)死、病亡或逃兵,須于24小時內(nèi)報師,查有不報或冒名頂替的,一律將主官撤職。這樣做,不僅防止了官長貪污,且可以準確掌握部隊戰(zhàn)斗力。在一次檢查衛(wèi)生時,檢查組查出機槍營營部軍需處的箱子中有一小袋私刻的糧行印章。張自忠一看便知其中奧妙,大罵該營營長申樂成:“你這混蛋克扣啞巴兄弟的口糧作假報銷,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當即令軍法處責打200軍棍,撤職鐐押,永不錄用。后來,又發(fā)現(xiàn)一位營長賬目不清,侵吞士兵的存款。張自忠極為震怒,集合全師干部訓話。只見他雙手叉腰,目光灼灼,氣勢逼人,厲聲訓斥那位營長說:“你這種惡劣的行為,是軍中的敗類,團體的蟊賊,害群之馬,……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說著,親自掄起軍棍狠狠地打了他200軍棍,直打得皮開肉綻。打完了,還覺得不解氣,又痛斥說:“錢是爹,爹是王八蛋,見了錢連你親爹都不要了!你今天喝兵的血,明天兵就要吃你的肉!”
在西北軍,官兵們?yōu)閹讉€治軍嚴厲的將領(lǐng)編了順口溜:“石友三的鞭子,韓復榘的繩,梁冠英的扁擔賽如龍,張自忠扒皮真無情!”久而久之,“張扒皮”這個諢號西北軍上下無人不曉。但軍棍打得太過,也有問題,比如有一次李九思犯了錯就被他打得兩個月不能下地。馮玉祥得知這個情況后,專門制定了“八不打”的規(guī)矩,供張自忠遵循,即:“有病不打,盛氣不打,盛暑不打,飯前不打,無恩不打,罰過不打,夯兵不打,不知不打?!?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3/16261421936073.png" />從“八不打”的實踐中,張自忠體會到治軍要因情而宜,不能千篇一律;更重要的是,對士兵要恩威并用、寬嚴相濟,無恩而威、一味嚴懲只能徒增怨恨。深刻理解了“治兵先治心”的含義和“恩威并用”的運用之妙,張自忠的治軍之道又有了新的提升。
張自忠對于士兵有著深厚的感情,并對士兵的成長傾注了巨大心血。他為士兵們置辦了各種運動器具,讓他們鍛煉、競賽,還設(shè)立了圖書館和俱樂部,舉辦各種讀書競賽和游藝比賽,吸引士兵們參加閱讀和健康的娛樂活動。身為高級將領(lǐng),他甚至不辭辛勞,時常深夜巡視士兵寢室,代蓋衣被。他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連隊食堂里,與士兵一起吃飯,邊吃邊看飯菜做得怎樣,如發(fā)現(xiàn)不符合標準者,即命值日官改正;如飯菜做得很差,負責管廚的排長或司務長就要受到訓斥。一次,他在與士兵一同吃飯時,發(fā)現(xiàn)米飯中摻有許多沙子,當即將該連司務長撤職。
軍營和士兵個人的衛(wèi)生同飲食一樣關(guān)系到士兵身體健康,張自忠抓得很緊。到連隊巡視時,一見到連長他首先要問:“你們連里有病號嗎?有幾個?什么???是怎么診治的?”來到士兵宿舍,他要拉開被褥看看臟不臟,叫士兵脫下軍裝,看襯衣是否干凈。來到廚房,要看伙夫的指甲剪沒剪,各種炊具洗得干不干凈。有時訓練間隙,他會命令士兵列隊集合,讓他們摘下帽子,看頭發(fā)長不長;讓士兵瞪大眼睛,看看有沒有害眼病的;讓士兵張開嘴,看是否經(jīng)常刷牙;讓士兵坐在地上,脫去鞋襪,看有沒有洗腳,有沒有患腳氣、腳墊、雞眼……對于病號少、士兵講衛(wèi)生、軍營整潔干凈的營連,予以獎勵;反之輕則告誡,重則懲罰。由于張自忠的重視,所部駐地環(huán)境衛(wèi)生良好,宿舍內(nèi)整齊潔凈,病號極少。但也有人認為高級將領(lǐng),抓這類零星小事,未免小題大做。張自忠聽到這個反映,特地向官兵們作了解釋,他說:“講衛(wèi)生保證士兵身體健康,是增強戰(zhàn)斗力的重要因素,不能忽視。害眼病、鬧腳病誰也知道不是大病,但是對軍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軍隊是集體生活,眼病容易傳染,如果有一個害眼病的,就可能傳染到一個班。軍隊時時刻刻準備打仗,一旦接到命令,立即開赴前方對敵作戰(zhàn),如果一個連有三分之一害眼病,怎么能夠瞄準射擊殲滅敵人呢?如果許多人患腳病,怎么能完成行軍,機動殲敵?兩軍對戰(zhàn),你沒有力量去殲滅敵人,就有被敵殲滅的危險,這樣的軍隊哪能完成任務呢?軍人在戰(zhàn)斗中完不成任務,還能說是小事嗎?再說,做官長的,對士兵的身體健康不聞不問,漠不關(guān)心,這能密切官兵感情,搞好團結(jié)嗎?部下如果有了傷病,你做官長的就應當關(guān)心他們,照顧好他們,使他們盡快康復。如果一連之中經(jīng)常有三個以上不能出操的病號,那么我就要罷你這個連長的官!”
有一次,他冷不丁地向站在身邊的一位團長問道:“你團眼下共有多少病號?”
這位團長支吾其詞,講不清楚。張自忠馬上變了臉色:“告訴你吧,有11個!你整天都在忙些什么?關(guān)心病號是你分內(nèi)的事,你要記住,對兵沒感情,一定逃兵多!”
1923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張自忠指揮部隊演習挖掘散兵壕。在黑暗中,某連一位士兵的手被鐵鏟砸傷,后來被迫做了截手手術(shù)。該連連長既痛心士兵的不幸,又擔心自己因此受到懲罰。張自忠看出了連長的心事,便安慰他:“這也是我的責任,我們只有好好照料他把傷養(yǎng)好,才能盡到我們的心意?!边@番話使連長很感動。后來,張自忠還專門撥了一筆款項,照顧這位傷殘士兵和他一家人的生活。
張自忠規(guī)定,士兵每人每月要寫一封家信報告在營生活狀況;各部官長要在家信的末尾附筆數(shù)言,向士兵家長致意。士兵存款,積至整數(shù),由官長負責代匯。凡有士兵家長來營,各級官長要盡量陪同參觀,陪同吃飯,走時奉送路費,使家長們放心滿意而歸。這些做法深得人心。
張自忠待人慷慨,不事私儲,視錢財為身外之物。但是,金錢對于軍官有什么影響,如何處理軍中的錢財問題,卻是他不得不考慮的問題。他根據(jù)自己多年的經(jīng)驗認為,官兵太富了,不肯賣命,太窮了又會餓跑。他的辦法是:不給官兵太多的錢,但有困難可以找他解決。官兵們知道他慷慨好義,有事便找張自忠借錢。只要手頭有錢,他總是說:“要多少?寫個借條來?!惫俦鴤兠噶怂钠猓皖A先寫好借條,然后開口要錢,沒有不如愿以償?shù)?。這樣“借”去的錢,自然不需歸還。這樣一來,常鬧得軍需處無錢應付,有時實在沒辦法,張自忠干脆把自己的薪水也掏出來應急。
干部是軍隊的核心因素。張自忠對于干部的要求較之士兵嚴格得多。軍官們每有過失,輕則訓斥,重則懲處,從不遷就;但時過境遷之后仍予以改過自新之路,如有優(yōu)良表現(xiàn),照舊可以獲得晉升。因而,許多軍官雖然挨了罵、挨了打,甚至被降職或撤職,卻心服口服,對他始終如一。
張自忠性格直率,待人處事喜歡直來直去、開誠布公,厭惡轉(zhuǎn)彎抹角、表里不一。無論何人,有話都可以找他當面講,即使講了錯話或與他發(fā)生爭執(zhí),他也不會記在心里;反之,誰若有話不講,背后嘀咕,暗中搗鬼,讓他知道后決不客氣。張自忠個性直率的另一個表現(xiàn)是喜怒哀樂溢于言表。他的右腮長著一顆小小的黑痣,上面的幾根長毛,一直被他保留著。每當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摸著黑痣,面色和悅,與他相處長久的官兵們一看即知他一定心情很好,便會紛紛湊到跟前,向他要錢要東西。每逢節(jié)日或課間休息,士兵們?nèi)粢娝吲d,就三三兩兩來到他的宿舍,聽他講笑話,有的調(diào)皮士兵故意把他的手表或心愛的什物藏起來,待他遍尋無著時,才拿出來。這時,張自忠會親昵地揍上一拳,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小屋里立刻充滿了歡樂的笑聲。有時候,張自忠高興了,還組織士兵們做游戲,他把用品藏起來,叫士兵們分頭去找,找到的有獎,找不到就罰“立正”。在活潑的娛樂中,官兵之間的感情無形地加深了。但是,每當官兵們發(fā)現(xiàn)張自忠兩手摸著臀部,默不作聲的時候,就會遠遠地躲開他,他們知道,師長不高興之時總有這樣的習慣動作,誰若在這個時候不知趣地湊近乎,必定逃不脫一頓責罵,甚至要挨上幾腳。
一次,有一位記者前來二十五師采訪,順便問起士兵們對張師長有何印象。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一位士兵道出了大家的共同感受:“我們是見了師長怕師長,不見師長想師長?!闭f得大家都笑了。
勤奮認真、身先士卒是張自忠治軍的另一個顯著特征,也是他在治軍上能夠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與他合作多年的張克俠回憶說:“公日夜勤勞,整日出入于操場兵舍之間,幾不知休息。其習勞耐苦之精神,真有望塵莫及之慨。”
在學兵團長任上,他每天除了睡眠、吃飯時間外,無論春夏秋冬,總是不知疲倦地在兵營大院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把全部精力用于治軍和練兵——有時考核課堂學習,有時檢查部隊訓練,有時巡視軍營內(nèi)務,有時指揮戰(zhàn)術(shù)演練。夏季里酷暑蒸人,官兵們午休時,他還要籌劃下午的訓練;冬季里天寒地凍,官兵們睡熟后,他還要檢查兵營,替士兵們蓋好衣被。每日清晨的朝會,他場場必到。當官兵們聽到號聲跑步到操場集合時,張自忠總是早已等候在那里,從無一次缺勤或遲到。
巡視兵營時,他通常將號兵帶在身邊,一旦發(fā)現(xiàn)問題或遇到需要改正的事件,就令號兵立即吹號,召集各部主官,隨時指示,立予改正。曾在他手下任連長的張知行說:“像這樣的臨時集合,每天不知有多少次,我們這些當連、排、班長的習以為常,都悉心準備聽候集合的號音,一點也不敢松懈?!?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3/16261421936073.png" />張自忠的老長官鹿鐘麟在談及張的治軍時,以極為贊賞的筆觸寫道:“在他當團長時,一團的士兵若干,病號若干,多大年齡者若干,某省籍貫者若干,識字與不識字、某種知識程度者各若干,某種槍支種類若干,適用與不適用者各若干,子彈若干等等,無不有精細之考察與日記。每當詢及,立即回答,如數(shù)家珍。這雖然是一樁小事,然經(jīng)過統(tǒng)計,則一團的真實力量,可以估計得清清楚楚,應用到戰(zhàn)場上,才能有確實把握?!?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3/16261421936073.png" />
1925年底,馮玉祥密約郭松齡反奉失敗后,西北軍受到直奉軍閥的壓迫,局勢緊張。張自忠部奉命移駐綏遠豐鎮(zhèn),準備東進。是時,張自忠任第十五混成旅旅長。部隊調(diào)動時,正值嚴冬,路局調(diào)配的多是敞車。旅部副官交涉到一節(jié)篷車,以備旅長乘坐。張自忠到車站知道了此事,對那位副官大發(fā)脾氣:“這么多弟兄都不怕冷,只有我怕冷?只知有旅長,不知有士兵,你做的什么副官!”他命令把篷車留給傷病員,自己和大家一起乘坐敞車。
張自忠無論待人處事,一是一,二是二,嚴肅認真,不敷衍,不遷就。1929年駐兵開封時,一位叫朱明的年輕人經(jīng)同鄉(xiāng)推薦,前來二十五師找事做。張自忠批示:“送手槍營?!焙髞?,他偶然發(fā)現(xiàn)朱明眼睛近視,就斷然地說:“不成,視力不好,如何射擊?叫他走吧!”
“一位師長在這等小事上還這么頂真,太不近人情了?!笔虏凰煸傅闹烀黝H有些憤憤然。倒是那位推薦人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為張自忠解釋說:“師長就是這么不客氣的性格,剛毅,堅決,頂真,……無論對誰都一樣?!艘矘O嚴厲,辦事認真,不敷衍,不看情面,說干就干,決不含糊。因為他對自己也是這樣,對上級也是這樣,無論怎么困難的事,他都是自己領(lǐng)著頭實際干,所謂‘身先士卒,以身作則’,他確實做到了。”
張自忠堅信“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信條,把修身律己視為帶兵、治軍的首要前提,認為只有嚴于律己、身先士卒才能馭人服眾,樹立威信。身為一師之長,擁兵兩萬之眾,他吃的是與士兵一樣的大鍋飯,穿的是與士兵一樣的粗布衣,剃著同士兵一樣的光頭,從外表完全看不出是一位高級將領(lǐng)。每逢勞動,他總是同官兵們一起抬土,一塊修路,決不像有些官長那樣只是象征性地做做樣子,而是出大力,流大汗,真做實干,不惜氣力。
作為軍官學校校長,張自忠號召學兵們自力更生,勤儉做人。無論買菜做飯、縫洗衣服,還是砌炕蓋房都自己動手,理發(fā)也不去理發(fā)館,每班都有一套理發(fā)工具。張自忠自己也備有一套理發(fā)具,常自己給自己剃光頭,胡子長了就用彎剪子剪。天冷了,若官兵們沒有穿上棉衣,他也決不穿。有一年冬天特別冷,張夫人見他的棉衣太薄,想在里面墊些絲棉,但又怕他責怪,終未敢做。
設(shè)在演武廳的二十五師師部是張自忠?guī)ьI(lǐng)官兵自己修蓋的簡易平房。他的辦公室是個大房間,擺放著桌凳,供開會用。兩側(cè)各有一間宿舍,左邊是他的臥室,右邊住著隨身副官。房間門窗均掛著白布簾,陳設(shè)十分簡單。屬于張的所用之物,除衣履外,僅有電話、小箱、圖囊、飯包、望遠鏡、手槍、子彈袋、雨傘及若干書籍文具等。
張自忠一家住在木廠街一個租賃的小四合院里。家中除極簡單的生活用具和一部供他使用的手搖電話外,四壁蕭然,甚是儉樸。馮玉祥規(guī)定,凡帶有家眷的軍官,每周準回家一次與家人團聚。張自忠忙于軍中事務,常常幾個星期回不了家,有時家中有事,他騎著自行車回去略作安排又匆匆回到軍營。
馮玉祥曾深有感觸地說:“吾軍自成立以來十余年間,餉糈缺乏,供應窘迫,雖日在艱難困苦之中,而其結(jié)果,則軍心以一,士氣以固,可以窮、可以凍、可以餓、可以戰(zhàn)、可以守,卒以人力而制伏環(huán)境,然則儉樸之有益吾軍者亦大矣。”若論及此事,張自忠一定會有同樣的感受。古往今來,許多名將都具有共同的寶貴品德——為將清廉。他們不僅強調(diào)以廉治軍,以廉帶兵,而且注重以廉養(yǎng)身,以廉養(yǎng)性,做到了“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饑;軍火未燃,將不言寒;軍幕未施,將不言困”。張自忠正是這樣一位將領(lǐng)。他教官兵吃苦耐勞,自己首先加倍勞苦,不敢偷懶享受;他教官兵負責任,守紀律,自己也恪盡職守,從不敢馬虎松懈。無論軍紀、風紀、學科、術(shù)科或是內(nèi)務與外勤,凡他所要求于官兵者,他本身無一不遵守,無一不擅長。這就是他能夠確實掌握部下,建立信仰的原因所在。
3.練兵之道
作為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軍人,張自忠深知,一支成熟的軍隊僅僅擁有嚴明的軍紀是不夠的,它還必須具有堅強的意志和必勝的信念。這種意志與信念來自于戰(zhàn)勝攻取、斬將奪旗的顯赫戰(zhàn)績,一支常被敵人打敗的軍隊顯然是談不上自信和自尊的。經(jīng)驗告訴他,戰(zhàn)斗的勝利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參戰(zhàn)官兵是否具有健壯的體魄、嫻熟的技術(shù)和高明的戰(zhàn)術(shù),而這一切都有賴于平素的刻苦訓練。
當時的訓練分為學、術(shù)兩科。學科是指精神教育和軍事理論;術(shù)科則指體能、技能訓練和野外演習。在當時的各系軍隊中,西北軍的術(shù)科訓練獨樹一幟,頗具特色。
術(shù)科訓練的具體項目一般包括行軍、跑步、射擊、投彈等,西北軍的不同之處在于,它增加了軍體操、劈刀、刺槍和拳術(shù)等內(nèi)容。軍體操訓練又包括單杠、雙杠、跑攔阻等項目,它可以增強士兵的體力和身體的協(xié)調(diào)性、柔韌性,因而在西北軍受到特別重視。以單杠為例,每個士兵必須練會三大套,即“曲身上”“搖動回轉(zhuǎn)”和“拿大頂”。單杠成績列入術(shù)科評比中,甚至把會不會三大套定為提升軍官的標準之一。跑攔阻即越障,也是重要的訓練項目。
刺槍、劈刀及拳術(shù),是體力與技能的結(jié)合,從我國傳統(tǒng)武術(shù)演變而來。在武器裝備不良的情況下,這種訓練對于發(fā)揚近戰(zhàn)之長,彌補武器的劣勢,最終克敵制勝具有重要意義。
張自忠很善于練兵。他往往不是站在高高的土臺上觀看士兵操練,而是按照訓練課程,選出一兩個成績優(yōu)異的士兵做示范,召集各營、連干部前來觀摩學習,由他提示講解。比如訓練射擊,就著示范士兵的射擊動作,他站在一旁非常細致地為軍官們講解如何利用地形地物,射擊姿態(tài)是否正確,持槍是否穩(wěn)當,瞄準是否合理,哪些動作應當推廣,哪些動作應當糾正。然后大家一起分析研究,再返回各部分頭教練。訓練成績定期評比考核。
張自忠是個不知疲倦的人。他喜愛操練、閱兵,也經(jīng)常向部下訓話,日夜操勞,樂此不疲。他甚至經(jīng)常親自給士兵們做劈刀、刺槍、拳術(shù)的示范動作,其強健體魄和敏捷有力的動作使官兵為之嘆服。他尤其擅長騎術(shù),縱馬飛馳,疾如流星,為常人所不及。身為高級將領(lǐng)還具備這樣的體力和技能,這在無形中提高了他的威望,官兵們?yōu)橛羞@樣的師長而自豪。
術(shù)科訓練的目的除健壯體魄、嫻熟技能之外,更重要的還在于鍛煉官兵習苦耐勞、堅忍頑強的精神。張自忠對此極為重視,他寫道:
戰(zhàn)爭之事,或跋涉于冰天雪窟之間,或馳騁于酷暑惡瘴之鄉(xiāng),或露營于雨雪,或晝夜趲程。寒不得衣,饑不得食,渴不得水。在槍林彈雨之中,血肉橫飛,極人世所不見之慘,受恒人所不經(jīng)之苦。這種精神和體力,非于平時養(yǎng)之有素,練之有恒,豈能堪此。練兵之宗旨,以能效命于疆場為歸屬,應于平時竭盡手段,以修養(yǎng)其精神,鍛煉其體魄,精嫻其技術(shù),臨陣才能有恃無恐。故習勞忍苦為治軍之第一要義。
這是張自忠的經(jīng)驗之談,也是他的治軍見解。他還進一步提出,通過訓練每個官兵都要做到冬不衣裘,夏不揮扇,能忍三日之饑渴。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并使訓練接近于實戰(zhàn),張自忠很重視訓練的季節(jié)與時間安排,這就是“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夜練黑漆頭”。這種做法形成了張自忠練兵的一個顯著特點。
冬日三九天,全體官兵每天早上4點半鐘起床,穿衣、漱口、洗臉、解手,然后整理內(nèi)務、清潔環(huán)境、扎子彈帶、取槍,在30分鐘以內(nèi)做完,最后是打背包,一件棉被、一把大刀、三條布帶,必須三五分鐘內(nèi)打好。5時10分各部集合點名后,帶到大操場,5時30分集合完畢,開始朝會和晨操。為給軍官學校的新生們做示范,張自忠常把二十五師部隊拉來與學兵一起操練。二十五師的士兵們在嚴寒的清晨,光著膀子大聲喊叫著練習刺槍、劈刀和拳術(shù),看得新兵們目瞪口呆,贊嘆不已。
經(jīng)過兩小時晨操,官兵們略事歇息,唱著《吃飯歌》到飯?zhí)眠M早餐。上下午共進行學、術(shù)兩科訓練8小時。張自忠規(guī)定,無論官兵和學員,只能外穿棉衣,內(nèi)穿短袖衫和褲頭,不得另加衣服,以鍛煉耐寒能力。
晚飯后自習前,是練習鐵杠、木馬、刺槍、劈刀、打拳的時間。刺槍、劈刀、鐵杠及射擊是四項最基本的技能,上自師長,下至士兵,人人均須鍛煉,參加測驗,士兵團體成績占50%,各級部隊長個人成績占50%。
強行軍是三九天常進行的訓練項目。臘月里的一天,地凍天寒,朔風凜冽,下了三天的積雪足有二尺多厚。張自忠下令:“明早6時,在大操場集合,官長、士兵、學兵一律參加,隨帶全副武裝,將棉褲卷到膝蓋上,一律不準戴手套,不準穿鞋襪,各部點驗人數(shù),除病號外,任何人不得請假!”大家一聽,知道師長又要舉行雪地赤足行軍了。
次日清晨,紛紛揚揚的大雪仍未停息。西北風裹著雪花吹到每個人的臉上、身上和袖口里。腳踏在雪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當官兵們跑步來到操場時,見張自忠已赤著腳威風凜凜地站在大雪中的將臺上了。他扼要交代了注意事項,檢查了人數(shù)和服裝,就率隊出發(fā)了。官兵們跟在師長的后面,踏著他的足跡,精神抖擻地快速行進。往返30余里,到達終點。當他們穿過街市時,目睹此情此景的老婆婆們,竟心疼得直抹眼淚。
夏日三伏天是一年里的又一個練兵旺季。除上下午8小時課程外,還有早晚兩次下操各兩小時,共12小時。官兵要衣帽整齊,內(nèi)穿白褲褂,外穿軍衣,扎皮帶,連、排長隨身攜帶防暑藥,以備中暑服用。
開封的夏日,驕陽似火,熱浪襲人。軍體操、劈刀、刺槍、拳術(shù)和強行軍是夏季的主要訓練項目。在炎熱的天氣里舉行強行軍較之冬天更為艱苦,而張自忠偏偏是怎么艱苦怎么做。
一天中午,他又決定進行全副武裝赤腳強行軍比賽,限定在上午11點至下午兩點3個小時內(nèi)往返40里。先到而無落伍者勝,有賞;超過時限或落伍過多者罰。張自忠手持錦標,仍像以往一樣,率隊走在最前面。一位曾參加這次比賽的軍官回憶說:“路上滿布著深根長蔓的野蒺藜,……一扎著就順腳流血,地面像烙餅干鍋一樣燙熱,上曬下烙,身上背的又重,連風紀鉤也不準解開,真比上蒸籠還難受!”
張自忠身高步闊,走不多時就把隊伍甩在后頭了。有時他回過頭來看見有人因為腳上磨起血泡、水泡,一步一個踉蹌,唉聲嘆氣,不堪其苦,便停下來,半是鼓勵半是訓斥地對他們說:“當兵不是做老爺小姐,忍受痛苦、戰(zhàn)勝困難是我們的本分。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也不能退卻,該退時不能走也得走,起幾個血泡、水泡,總比受傷要輕松得多,為什么就受不了?”他把自己磨起血泡的腳抬起來給大家看,接著說:“這血泡其實也很好治,你們看——”他說著,兩腳猛地在地上連跺帶搓,地上的塵土立刻染紅了一小片,又被粘到了腳上。“這樣可以消毒,不會潰爛的?!闭f罷,他又甩開大步向前走去。士兵們目睹這番情景,既是驚訝,又是慚愧,頓時振奮精神,疾步跟上前去。
夜戰(zhàn)訓練是彌補武器劣勢的重要手段,張自忠對此也很重視。他所進行的夜間訓練,主要內(nèi)容包括緊急集合、夜行軍、水平射擊、對抗演習、挖掘散兵壕,以及利用星辰識別方向等等。以挖掘散兵壕為例,這項工作在冬季里難度最大,張自忠便有意把它安排在嚴冬季節(jié)。按照規(guī)定,嚴冬之夜在冰凍三尺、土地龜裂的情況下,每連一夜要完成一排人的掘壙散兵壕。顯然,這樣的工作量,不拼命干是難以完成的。
張自忠還十分注意雨中的訓練。夏秋季節(jié),大雨滂沱的天氣,被他視為練兵良機,常常組織攻防戰(zhàn)斗演練,鍛煉雨中指揮、射擊、行進和識別方位的能力。官兵們個個淋得像落湯雞,回營后每人發(fā)一碗姜糖水,以防感冒。
在疲乏勞頓的訓練中,張自忠十分注意調(diào)節(jié)氣氛,鼓舞士氣。每逢遠程行軍,他總是命令宣傳隊和各部隊善唱歌的士兵組成歌唱隊,帶領(lǐng)官兵們唱歌,以振奮精神,活躍氣氛。有時,他甚至親自出面為官兵們消悶解乏。一次,部隊長途行軍,官兵們疲憊不堪。張自忠騎著高頭大馬出現(xiàn)在官兵面前,只見他戴著柳條編織的大帽子和用秫稈做成的假眼鏡,帽子后面還插上一條用松枝做成的頂戴花翎,活似塞萬提斯筆下的唐·吉訶德。他瞪著眼睛,努著嘴巴,騎著馬往來穿梭為官兵們做滑稽表演,逗得大家哄然大笑,氣氛驟然活躍起來。官兵們在笑聲中變疲勞為興奮,勝利到達目的地。
有人說,張自忠的嚴格訓練是必要的,但總有些過分。但后來的抗戰(zhàn)實踐卻證明,他的訓練契合實戰(zhàn)之需,尤其是夜戰(zhàn)、雨戰(zhàn)、刺槍、劈刀和強行軍訓練功效顯著,極為實用。
學科訓練,除精神教育外,主要是軍事理論教育。作為一名戰(zhàn)役戰(zhàn)術(shù)指揮員,張自忠所負責的學科主要指戰(zhàn)役、戰(zhàn)術(shù)的教育與訓練,尤以戰(zhàn)術(shù)為重點。
對于學科訓練,張自忠特別強調(diào),要把軍事理論與戰(zhàn)斗實踐相結(jié)合,力戒不切實際的紙上談兵。他要求官兵在認真學習理論和確實掌握戰(zhàn)術(shù)動作的基礎(chǔ)上,反復進行班、排、連、營、團各級的攻防追退戰(zhàn)術(shù)演練,提高各級軍官的指揮能力和應變能力。他常親臨演練現(xiàn)場,為指揮者講評,總結(jié)得失。每當發(fā)現(xiàn)錯誤,就毫不客氣地指出來,令其糾正,直至挑不出毛病為止。
實戰(zhàn)中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當部隊傷亡較大時,實力相對縮減,部隊長實際上只能擔負下一級別的職能;而當上一級官長陣亡或負傷,則需下一級軍官升遷遞補。根據(jù)這個經(jīng)驗,張自忠規(guī)定,每級軍官不僅應學會本級的戰(zhàn)術(shù)指揮,還應當掌握上、下一級的戰(zhàn)術(shù)指揮要領(lǐng),以備戰(zhàn)時之需。如排長要學會指揮班、排、連,連長要學會指揮排、連、營,以此類推。
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張自忠,對于一個師來說,團、連兩級干部的素質(zhì)至關(guān)重要,因此他對于這兩級干部的訓練抓得最緊,經(jīng)常親自授課,監(jiān)督他們指揮演習,還將團、連兩級干部送入自兼校長的軍官學校接受培訓。他聘請了張嵐峰、李學舜、黎廣詩、黃培善、吳三緘、潘蘊玉、趙豐明、賈振中等人任軍校教官,為各級軍官和學兵們講授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和戰(zhàn)史。
在二十五師,除學兵和出身學兵的軍官外,一般官兵文化素質(zhì)均較低。張自忠根據(jù)馮玉祥的方法,責成有關(guān)部門把操典、射擊、戰(zhàn)術(shù)、筑城教范的核心內(nèi)容改編為通俗易記的《戰(zhàn)斗動作歌》《射擊軍紀歌》《利用地物歌》《行軍歌》《站哨歌》等等,作為初級軍官和士兵的教材,代替一般的典、范、令,效果甚佳。許多人甚至在幾十年之后仍對這些通俗有趣的歌典記憶猶新。
張自忠歷來反對用冗長的歐化語言或晦澀的文言古語對士兵們講話,強調(diào)要用士兵自己的語言來教育士兵,務求通俗、明了、樸實,使士兵易于接受。有一次,一位戰(zhàn)術(shù)教官在下達攻擊令時說:“有兵力與我相等之敵,本連有擊攘該敵之任務?!睆堊灾以谝慌月犃?,覺得可笑,便直截了當?shù)卣f:“別那么文縐縐的,就說‘有和我們差不多的敵人,我們要打跑他!’”
有一天,張自忠站在山頭上親自指揮一場高地爭奪戰(zhàn)演習。他命令官兵由山底向上圍攻,要求大家竭力隱蔽接敵,不得暴露目標。他高喊:“誰讓我看見就算陣亡了!”演練一次,他就將目標暴露者記下,然后反復演練,直到傷亡最少而將高地占領(lǐng)為止。由這個小小的事例,可知張自忠練兵是何等認真、精細、踏實。
按照儒家傳統(tǒng)的治軍思想,軍隊猶如一個大家庭,官長是父兄,士兵為子弟。官兵之間當“以誠悃相孚,恩義相結(jié),有功必賞,有勞必錄。遇過必救,有罪必懲。秉大公之心,行至信之法。如家人骨肉之相愛,如師長子弟之相規(guī)”。張自忠未必見過這段文字,但他顯然具有同樣的思想。為了達到這種理想的治軍境界,他孜孜以求,不懈奮斗,耗付了巨大心血。如果我們把張自忠的治軍加以概括,那就是:實行愛國愛民的精神教育;執(zhí)行嚴格的軍紀軍規(guī);身先士卒,律己謹嚴;寬猛相濟,恩威并用;認真勤奮,腳踏實地;從實戰(zhàn)出發(fā)訓練部隊;突出體能技能訓練;注重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在他的精心治理下,所部軍紀森嚴,訓練有素,官兵團結(jié),富有戰(zhàn)斗力,成為西北軍的樣板部隊。
從西北軍的發(fā)展史來看,張自忠不愧為初級軍事教育第一人。事實上,在西北軍將領(lǐng)中很難找到第二位像張自忠這樣軍事教育和作戰(zhàn)指揮均十分出色的人。他于1917年投入馮玉祥部,除任帶兵的旅長和師長等職外,還曾任模范第二連連長、學兵隊長、學兵營長、學兵團長和軍校校長等職,為馮玉祥部培養(yǎng)的初級軍官總數(shù)保守估計也應在5000人以上,這些人都是西北軍及其舊部的戰(zhàn)斗骨干,不少人成長為西北軍或西北軍舊部重要將領(lǐng),如劉振三、劉汝珍、張人杰、李九思、季振同、池峰城、吳化文、展書堂、吉星文、馬貫一、李漢章、王志遠、安克敏、張宗衡、宋鐵林、張國武、李致遠、葛開祥、彭秉信、孫厚祿、李繼成、魏書琴、王丕襄等等,至于團長、營長、副官長就更多了。這數(shù)千名中級軍官遍及西北軍各部隊,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后來又在抵御外侮的抗日戰(zhàn)爭中馳騁疆場,立下赫赫戰(zhàn)功。這不光是張自忠對西北軍的貢獻,更是他對中華民族的一份貢獻。
如何處理官兵關(guān)系歷來是治軍的重大問題之一。張自忠在這方面也給后人留下了有益啟示。在一般情況下,官長對于部屬若徒威而無親,那么官兵關(guān)系不可能和睦、融洽,甚至會出現(xiàn)緊張和對立;反之,若徒親而無威,則難于樹立威望,維護軍紀,貫徹號令。張自忠妙就妙在能使部下對他畏威懷德,既敬又畏。部下視他為父兄,平時樂為之用,戰(zhàn)時樂為之死,甘苦與共,生死相依。在古今中外歷史上,能達到如此境界的將領(lǐng)并不多見。張自忠能夠臻此佳境,主要得益于恩威并用、寬嚴相濟、身先士卒、律己謹嚴的治軍之道;同時,也與他既沉毅剛烈又寬厚樸實的個性魅力有關(guān)。
傳統(tǒng)的治軍之道雖然強調(diào)愛國愛民的進步思想和仁義忠勇的職業(yè)道德,卻缺乏一個完整系統(tǒng)的理論體系和鮮明的政治理想,故而它只能夠牢固地維系官與兵之間的關(guān)系,卻不能有效地規(guī)范軍隊與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軍隊在很大程度上隸屬于私人,它能否為國家民族而戰(zhàn),取決于其統(tǒng)帥是否具有愛國愛民的思想基礎(chǔ)。而張自忠恰恰具有這樣的思想,所以他的部隊能夠在后來的反侵略戰(zhàn)爭中為民族解放而流血犧牲,成為衛(wèi)國干城;相反,孫良誠、孫殿英、張嵐峰等人雖同為西北軍將領(lǐng),卻不以國家民族為己任,只貪圖個人私利,結(jié)果,他們的部隊不僅沒有為祖國而戰(zhàn),反而投降日寇,成為偽軍,助紂為虐,禍國殃民。這種教訓是極為慘痛的。
4.中原反蔣
“二次北伐”之后,西北軍實力得到擴張,成為蔣、馮、閻、桂四大軍事集團中兵力最為雄厚的一個。這種情形自然引起蔣介石的嫉視。為了削弱馮、閻、桂各系軍隊實力,蔣介石以減少軍費負擔、從事經(jīng)濟建設(shè)為名,提出裁兵之議。1928年8月,國民黨五中全會通過了關(guān)于軍事整理問題案。1929年1月1日,蔣介石主持召開編遣會議,通過了《國軍編遣委員會進行程序大綱》等一系列文件,確定全國設(shè)立8個編遣區(qū),蔣介石控制了其中4個。同時,還規(guī)定全國軍隊的一切權(quán)力收歸中央;各軍原地靜候改編;各集團軍無權(quán)自行調(diào)動與任免軍官。這種做法引起馮、閻、桂各派強烈不滿,馮玉祥決心聯(lián)合閻、桂,武力倒蔣。
為了準備反蔣戰(zhàn)爭,1929年4月馮玉祥令西北軍主力向潼關(guān)集結(jié)。張自忠遂率領(lǐng)二十五師向西北轉(zhuǎn)移,夫人帶著孩子從開封遷往西安。這時,馮玉祥派張克俠來二十五師任參謀長,襄助之余也起監(jiān)軍作用。因為蔣桂戰(zhàn)爭期間,廣東將領(lǐng)“三陳”(陳銘樞、陳濟棠、陳策)倒李(濟?。?,尤其是桂系將領(lǐng)李明瑞、俞作柏倒戈致李宗仁迅速失敗一事,對馮產(chǎn)生刺激,由此不僅對有投晉經(jīng)歷的韓復榘、石友三等產(chǎn)生懷疑,對曾投晉避難的張自忠也有所擔憂。張克俠與馮玉祥為內(nèi)親,在學兵團時曾與張自忠共事近一年,此后分開,后又留學蘇聯(lián),回國后在集團軍總部任高級參謀,這是二張分開兩年多以后第二次共事。張自忠將參謀長吳化文改任團長,以坦然心情歡迎張克俠到任。
第二十師師長韓復榘因反對向西北退兵,遭到馮玉祥訓斥。早有異心的韓復榘一怒之下,率部東開,叛馮投蔣。隨后,石友三、馬鴻逵也通電叛馮。此次叛馮總兵力達10萬人,其中韓、石兩部是馮玉祥的精銳部隊,韓、石二人又是馮玉祥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親信愛將,他們的背叛使西北軍元氣大傷,也令馮玉祥極為痛心。在此形勢下,有人趁機以張自忠1926年投晉一事做文章,在馮玉祥面前進讒言,誣稱張自忠與韓、石一樣懷有二心。不久,張自忠被免去二十五師師長職,專任潼關(guān)警備司令。二十五師擴編為第四軍,由張凌云任軍長。張自忠失掉實權(quán),情緒消沉,不久即赴西安與家人團圓,賦閑于家中。當時蕭振瀛為西安市長,見張失意,常來探望,由此張、蕭產(chǎn)生了交情。張自忠被免師長后,張克俠仍回西北軍總部任高級參謀,二張又行分開。不久張克俠應張存實(振亞)之請到上海秘密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中共特別黨員。
就在馮玉祥忙于備戰(zhàn)反蔣之時,卻發(fā)生了一個出人意料的事變:5月間,閻錫山為了挾馮玉祥以自重,借以增加與蔣介石討價還價的砝碼,竟以出洋和反蔣為借口約馮玉祥入晉,將其扣為人質(zhì)。西北軍將領(lǐng)對于閻錫山軟禁馮以討好蔣介石并從中取利的做法甚為氣憤,卻毫無辦法。馮玉祥失去自由,便委任宋哲元代行總司令職權(quán)。
8月,蔣介石主持召開第二次編遣會議,一方面強行規(guī)定馮、閻、桂各系軍隊縮編,另一方面卻通過增加編遣區(qū)的辦法進一步擴充自己的實力。這種一意孤行、損人利己的行徑,使得馮、閻、桂各地方軍事集團與蔣介石的矛盾進一步激化。
這時,張自忠已被宋哲元任命為第十一軍副軍長(軍長馮治安),同年秋又兼任該軍第二十二師師長。為此,他十分感激宋、馮二人在其失意之際能伸以援手。這件事成為他后來擁戴宋哲元、力薦馮治安的緣由之一。
10月10日,宋哲元等27名西北軍將領(lǐng)在馮玉祥授意下,聯(lián)名通電反蔣。蔣介石遂調(diào)遣第五路軍唐生智部討伐西北軍,蔣馮戰(zhàn)爭爆發(fā)。張自忠奉命率第二十二師開赴河南參戰(zhàn)。在攻打洛陽以東黑石關(guān)地東山的戰(zhàn)役中,他除指揮二十二師,還指揮田春芳師、周永勝師和一個炮兵師,擊潰了蔣軍上官云相、肖之楚、徐源泉三個師,顯示了杰出的指揮才能,贏得了宋哲元的賞識。但是,由于閻錫山不僅未響應西北軍反蔣,反而就任蔣介石委任的陸??哲姼笨偹玖盥殻刮鞅避娤萦诠萝娮鲬?zhàn),加之孫良誠與宋哲元不和,作戰(zhàn)指揮難于統(tǒng)一,最后西北軍主力不得不于11月下旬退回陜西。反蔣戰(zhàn)爭失敗。
同年12月27日,鹿鐘麟繼宋哲元就任西北軍代總司令。他將原二十五師擴編的第四軍重新縮編為師,賦以獨立第一師番號,因賞識張自忠的為人和能力,故將第四軍軍長張凌云免職,調(diào)張就任師長。不久,獨立第一師改番號為第六師,張仍任師長。這樣,張自忠又回到了老部隊,官兵們因老長官的歸來而興奮異常,歡呼雀躍。
蔣馮戰(zhàn)爭中,張凌云率第四軍在臨汝鎮(zhèn)作戰(zhàn)失利,撤退時損失過半。張自忠歸部時,這支部隊編制殘缺,人馬不整,亟須整頓。1930年2月,他奉命率第六師撤離華陰,開赴天水整訓。時值隆冬,冰雪遍地。新敗不久的西北軍既無糧餉,又缺少御寒衣被,官兵們不得已四處搜糧。可是當時關(guān)中大旱,災民們幾乎連樹皮草根都已吃盡,哪里還能找到糧食?夜里士兵們饑寒交迫,即使燒火取暖,也常有被凍死的。張自忠見此情形,難過得睡不著覺。他打電報向家里要來些款子,以解燃眉之急,同時嚴禁部下搜刮百姓。他自己也和士兵一樣吃糠秕,咽草根,有時甚至一連幾天吃不到東西。就是在這種困境中,第六師官兵未有一人開小差。
張凌云接管二十五師后,為安插親信,將原來的3位旅長賈自溫、王克明、龐振江,團長吳化文、業(yè)荊洲、安克敏、張宗衡等人都撤換下來。張自忠復職后,沒有計較個人恩怨,對張凌云安插的干部一個未動。甚至有的人再三懇辭,他也始終不允,善意挽留。這種大度,團結(jié)了各方干部和有用之才,穩(wěn)定了人心。
第六師在天水得到過之綱第十五軍(新兵軍)的補充后,兵員恢復至2萬余人,又成為西北軍的能戰(zhàn)之師。張自忠將這2萬余人重新整編為三個旅:原第四軍第九師編為第十六旅,仍由原師長張春棣任旅長,張宗衡副之;原第四軍第八師編為第十七旅,仍由原師長王修身任旅長;由十五軍撥來的新兵旅編為第十八旅,仍由原旅長佟澤光任旅長,李九思副之。師參謀長仍為張克俠。團長張宗衡對張自忠說:“天水這個地方閉塞,交通不便,報章雜志不易看到,久住就要落后了?!睆堊灾倚ρ缘溃骸霸蹅兊膮⒅\長張克俠曾留學蘇聯(lián),咱們不會落后的。”由此可見,張自忠對張克俠的經(jīng)歷持贊許態(tài)度,但對其真實身份并不知悉。
從十五軍撥充的新兵旅,招募于甘、青、寧三省,其中三分之一為回民。為尊重回民風俗,張自忠為回民士兵另立爐灶,由他們自行管理;回民士兵的訓練也是集中起來,由回族軍官負責,單獨進行。他還多次告誡漢族官兵要尊重回民的信仰和習俗,與他們和睦相處。消息傳到地方,張自忠受到當?shù)鼗孛竦臒崃覔泶鳌?/p>
鹿鐘麟就任西北軍代總司令后,遵照馮玉祥密令,提出了“擁護中央、開發(fā)西北”的口號,派人與蔣方聯(lián)絡,并動員韓復榘、石友三,準備聯(lián)合倒閻。其時,閻錫山與蔣介石的矛盾已愈加明朗,加之各方反蔣代表均集中太原,對他表示擁戴,他若再不起兵反蔣,就將面臨蔣馮雙方的聯(lián)合進攻。1930年2月26日,閻錫山親自前往軟禁馮玉祥的建安村訪馮,發(fā)誓與馮合作,共同討蔣。馮玉祥欣然應允,隨后返回潼關(guān)。
1930年4月1日,閻錫山在太原通電就任“中華民國陸海空軍總司令”,要求蔣介石下野。同時,馮玉祥、李宗仁分別在潼關(guān)、桂平就任中華民國陸??哲姼笨偹玖盥?,通電討蔣,并任命鹿鐘麟為前敵總司令,劉驥為總參謀長。隨后,各地反蔣軍及國民黨改組派、西山會議派等紛紛起而響應,迅速形成了全國性反蔣大聯(lián)合。
4月23日,馮玉祥以副總司令名義頒布命令,宣布對蔣介石集團開戰(zhàn)。于是,一場中國近代史上規(guī)模空前的軍閥混戰(zhàn)——蔣馮閻中原大戰(zhàn)終于爆發(fā)。雙方在東起山東,西至襄陽,南迄長沙,綿延數(shù)千里的戰(zhàn)線上展開廝殺。
反蔣聯(lián)軍共5個方面軍,約60余萬人。李宗仁指揮第一方面軍,由廣西出兵湖南,進趨武漢;馮玉祥之西北軍為第二方面軍,由鄭州地區(qū)沿隴海路東取徐州,并防守許昌以北地區(qū);閻錫山之晉軍為第三方面軍,由河北沿津浦路南下進攻濟南,而后與馮軍會攻徐州,進兵南京;投蔣不久復而反蔣的石友三部為第四方面軍,由新鄉(xiāng)東進,主攻濟寧、兗州,配合晉軍會攻濟南;河南的樊鐘秀部為第八方面軍,集結(jié)于臨潁地區(qū)。
蔣介石調(diào)兵70余萬編成4個軍團,親任總司令,令韓復榘指揮第一軍團,防守山東禹城地區(qū),阻擊晉軍南下;劉峙指揮第二軍團,集結(jié)于徐州、碭山、宿縣等地;何成浚指揮第三軍團,集結(jié)于漯河地區(qū);陳調(diào)元指揮預備軍團,集結(jié)于濟寧、菏澤一帶。
馮玉祥親自統(tǒng)帥的第二方面軍總計26萬余人,是反蔣聯(lián)軍的主力部隊,共劃分為8路:以張維璽部為第一路,由陜南漢中府出安康,經(jīng)葉縣到許昌,進擊平漢線;孫良誠部為第二路,龐炳勛部為第三路,同時沿隴海路進擊鄭州;宋哲元部為第四路,孫連仲部為第五路,分別由陜甘寧青向河南推進;萬選才部為第六路,在隴海線歸德(今商丘一帶)附近集中;鄭大章指揮騎兵集團,進出豫東皖北,向徐州方面蔣軍后方襲擾;劉郁芬任后方總司令,負責陜甘寧青等省一切事宜。
大戰(zhàn)前夕,張自忠率第六師由甘肅天水開赴河南靈寶待命。鹿鐘麟了解張自忠性情剛烈,西北軍行伍出身的老牌將領(lǐng)對張常懷忌視之意,恐不能配合如意,特將第六師列總部直轄,必要時以配屬形式參戰(zhàn)。張自忠體會鹿的苦心,對其更為感激,畢生視為知遇上司,函電不斷。
在靈寶期間,張自忠派遣第十六旅剿滅了靈寶南山一帶的土匪。不久,接到馮玉祥電令:第六師主力暫時編入張維璽之第一路軍(簡稱南路軍)。南路軍所轄部隊,除張維璽自兼之第十三軍(第十六、十七師)外,還有張自忠、魏風樓、葛運隆、吳振聲、王和民5個師。后來馮玉祥又將平漢線方面樊鐘秀之第八方面軍和任應岐之第十二軍均列入南路軍序列,總兵力達15萬人。
南路軍當面之敵為蔣軍第三軍團,總指揮何成浚駐漯河,轄王金鈺第四十七師、徐源泉第四十八師、上官云相第五十四師、肖之楚第四十四師,此外還有楊虎城、劉茂恩等三個師。
5月初,南路軍首先在平漢線向蔣軍開戰(zhàn),拉開了中原大戰(zhàn)的帷幕。5月中旬,張自忠率第六師開赴許昌十五里店、任莊一帶,同徐源泉部交戰(zhàn)。當?shù)诹鶐熼_抵十五里店時,此地已為徐軍占領(lǐng)。因十五里店乃雙方必爭之戰(zhàn)略要點,張維璽嚴令張自忠限期奪回。張自忠遂指揮第六師乘夜暗發(fā)起猛烈攻擊,勢如疾風暴雨,一夜之間克復十五里店。
6月中旬,張自忠部奉命與蔣軍丁治磐部爭奪土圍子。戰(zhàn)斗相當激烈,第六師兩退兩進,方將土圍子攻占,第十六旅副旅長兼第一團團長張宗衡、手槍團團長劉振三均負傷。丁部接連發(fā)動兩次反攻,均被擊退,傷亡累累,最后被迫棄戰(zhàn)。張自忠遂指揮官兵掘壕固守,與蔣軍相持。不久,孫連仲率部來援,張、孫兩部遂轉(zhuǎn)守為攻,猛烈出擊,蔣軍抵擋不住,全線潰退至漯河一帶。這時,張維璽及南路軍諸將領(lǐng)多主張乘勝南追,直取信陽,將蔣軍逐至武勝關(guān)以南。但馮玉祥認為蔣軍主力不在豫南而在豫東,如攻取信陽,其事雖易,但戰(zhàn)線拉得太長,兵力勢必分散,一旦蔣軍主力從豫東進攻,即可能陷入首尾不能相顧的境地。因此,7月中旬,馮玉祥下令將孫連仲、張自忠、葛運隆、魏鳳樓等幾支精銳部隊由平漢線抽調(diào)轉(zhuǎn)用于隴海線,支援東路軍(包括宋哲元、孫良誠等部)作戰(zhàn),企圖予蔣軍主力以殲滅性打擊。
由于西北軍官兵勇猛剽悍,十分善戰(zhàn),開戰(zhàn)以來連連取勝,使蔣軍產(chǎn)生嚴重恐懼心理,士氣大為低落,許多部隊幾乎不敢再作出擊的嘗試。蔣介石焦急異常。為了扭轉(zhuǎn)戰(zhàn)局,他決定在隴海線發(fā)動攻勢,命其精銳主力劉峙、蔣鼎文、陳誠、張治中等部配備大量炮兵,由杞縣、太康攻擊開封。馮玉祥偵悉這一情況后,將計就計,布置了一個“口袋”戰(zhàn)術(shù):令孫良誠、龐炳勛、吉鴻昌部從正面堵?lián)簦粚O連仲、張自忠部向高賢集蔣軍左翼兜擊;右翼則由隴海路正面之晉軍加以側(cè)擊;孫殿英部在鹿邑、柘城方面擾亂蔣軍后方,形成口袋形包圍圈。正在馮軍剛剛布置妥當之際,蔣介石也得到了馮玉祥的計劃,急忙變更部署,抽調(diào)上官云相部由平漢線前來應援,并令平漢線方面積極反攻,借分馮軍兵力。蔣介石還親自奔赴柳河車站督戰(zhàn),以鼓舞士氣。但西北軍此時已把蔣軍截為數(shù)段,雙方發(fā)生白刃戰(zhàn)。
這時,張自忠率第六師按計劃向蔣軍左側(cè)攻擊,在杞縣、太康之間的高賢集首先與蔣軍精銳張治中之教導第二師相遇。這兩位姓氏相同名字相近,且被許多人誤為一人的名將,在此地展開了激烈對攻戰(zhàn)。教導第二師是蔣介石聘請的德軍顧問團精心訓練出來的兩個“近衛(wèi)師”之一,編制齊整,擁有當時中國軍隊最精良的全套德式裝備。但第六師官兵毫無畏懼,他們在張自忠指揮下,發(fā)動了突然猛烈攻擊,奮勇接敵,與蔣軍展開近戰(zhàn),發(fā)揮了刺刀、大刀的威力,而使敵之炮火無法發(fā)揮作用。張自忠以十七旅富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一個團,利用夜間雙方戰(zhàn)斗緊張之際,對敵右翼進行了迂回襲擊,輕裝疾趨敵師司令部,像一把利刃插入敵人心臟。敵后備隊發(fā)覺應戰(zhàn)已措手不及,紛紛逃竄。敵前線部隊,聯(lián)絡中斷失去指揮,又遭前后夾擊,全部潰退。蔣軍其他各部也因不善白刃戰(zhàn),傷亡慘重,一部經(jīng)太康向周口倉皇潰退,一部經(jīng)睢縣向商丘潰退,張治中部奉命擔任掩護。張自忠指揮第六師乘機追殺,再殲其一部,并相繼攻占白樓和李家臺子。教導第二師經(jīng)此一役,元氣大傷。過后,張治中晉見蔣介石,蔣非常生氣,怒斥于張:“不讓你到前線來,你非要來,你來時帶了多少人,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張治中無言以答。
在對待戰(zhàn)俘的問題上,張自忠作為舊軍隊將領(lǐng),卻表現(xiàn)出了不同一般的理念。佟澤光回憶說:“天已破曉,師長來到,看見有數(shù)十名俘虜蹲在墻下,還有一些敵人傷兵伏在地下呻吟。有一個士兵說,打仗不是要消滅敵人嗎,這些俘虜還不殺掉留他們干啥?師長回頭大聲斥責說,你在哪里學過殺俘虜呀。那個士兵一看是師長,忙說我嚇唬他們呢。師長當時對那些傷兵、俘虜說,你們只管放心,我們向來是不殺俘虜?shù)?。在兩軍陣前,各為?zhí)行上級命令,不能不拼命廝殺,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放下武器,沒有戰(zhàn)斗力了,我們就不再把你們看成敵人了,但是在戰(zhàn)爭沒有結(jié)束之前,還不能把你們放走。并叫隨軍醫(yī)務人員,給敵人傷兵包扎傷口,送后方醫(yī)院。對于不能行走的重傷號,則用擔架抬送。還叮囑護送人員,要關(guān)心他們的飲食,不要叫他們餓肚子。師長的人道主義作風,不僅使敵人的傷兵、俘虜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們這些跟隨師長的人,也都受了一次人道主義教育。”當?shù)诹鶐熯M至柘城、太康兩縣邊界的王集、柳河集、馮莊砦一帶時,又同平漢線來援的蔣軍王金鈺、徐源泉部遭遇,雙方往來攻守,形成對峙。據(jù)被俘的王部排長供稱:王金鈺師系幾個師縮編而成,不僅兵力、裝備充足,而且以團長當營長,營長當連長,連長當排長,故戰(zhàn)斗力頗強。
作戰(zhàn)中,張自忠勇猛果斷,指揮若定,顯示了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和出色的指揮才能。張克俠對此評價說:“其決心堅強,臨危振奮。每當情況急迫之時,輒鎮(zhèn)靜自持,神色夷然?!?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4/23/16261421936073.png" />顯然,張自忠不但善于教導練兵,且同樣善于作戰(zhàn)指揮,其對部隊的嚴格訓練和良好指揮是第六師屢戰(zhàn)屢勝的重要因素。
桂軍方面,李宗仁于5月下旬指揮所部由廣西分三路入湘。7月初,遭到蔣軍蔣光鼐部、何鍵部反擊,撤回廣西。這使得蔣介石能夠騰出手來集中力量對付馮、閻。
津浦線方面,晉軍作戰(zhàn)不力,節(jié)節(jié)敗退。至8月15日,曲阜、泰安、濟南相繼失守。濟南之失對戰(zhàn)局影響尤大。閻錫山見戰(zhàn)局不利,即開始圖謀自保,不再積極協(xié)同馮軍作戰(zhàn),甚至斷絕了對馮軍的糧餉彈藥供應。西北軍陷于孤軍苦戰(zhàn)。
9月18日,一個關(guān)系戰(zhàn)爭勝負的重大事件發(fā)生了:雄踞關(guān)外靜觀虎斗的奉軍統(tǒng)帥張學良,宣布放棄中立立場,通電擁蔣,隨即揮師入關(guān),占領(lǐng)華北。戰(zhàn)局急轉(zhuǎn)直下。
面對南北受敵、彈盡糧絕的危局,性格堅忍的馮玉祥仍企圖背水一戰(zhàn),力挽狂瀾,無奈諸將領(lǐng)已紛紛動搖,使他只能對空悲切,面壁浩嘆。9月下旬至10月上旬,吉鴻昌、梁冠英、焦文典、葛運隆等相繼投蔣,接受改編;石友三通電獨立;龐炳勛、孫殿英、劉春芳等脫離馮部,自由行動;包括張維璽、馮治安、魏鳳樓、任應岐、田金凱等部在內(nèi)的南路軍,在新鄭陷于重圍,被迫繳械投降;孫連仲也自謀出路,通過韓復榘的關(guān)系接受了蔣介石改編。馮玉祥眼看眾叛親離,山窮水盡,被迫于10月5日率總部渡黃河北上。
至此,規(guī)??涨暗闹性髴?zhàn)以反蔣聯(lián)軍失敗告終。這一結(jié)局對此后中國歷史的發(fā)展進程至少產(chǎn)生了三方面的重大影響:其一,蔣介石通過這場混戰(zhàn)極大地削弱了各地方軍事集團,從而加強了南京政府的中央集權(quán)和蔣的個人獨裁。其二,蔣介石集團在中原大戰(zhàn)中的勝利,使其得以將主力由北方轉(zhuǎn)用南方,專門對付中國共產(chǎn)黨。這是四年后工農(nóng)紅軍被迫長征,實行戰(zhàn)略大轉(zhuǎn)移的客觀背景。其三,東北軍主力的入關(guān),使關(guān)外后方兵力空虛,給了日本侵略者以可乘之機,不久即爆發(fā)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
5.忠誠
中原大戰(zhàn)結(jié)束時,張自忠的第六師除配屬梁冠英的王修身第十七旅隨梁投蔣外,尚有6000余人,是西北軍殘部中編制最完整的部隊之一。
據(jù)記載,9月下旬張自忠第六師位于褚皮崗一帶,其左翼為龐炳勛部第五師。龐頗想投降,但不為蔣受,復于此時偷襲張自忠?guī)煵?,企圖吞并張的部隊。所幸,龐的企圖未能得逞。
10月1日,張自忠第六師抵達開封,其第十八旅奉命前往朱仙鎮(zhèn)保護馮軍總部撤退,余部乘火車前往鄭州。
中原大戰(zhàn)中西北軍開始為路師編制,每路轄3師;后期為路軍師編制,梁冠英、吉鴻昌、田金凱、馮治安等重新成為軍長,張自忠戰(zhàn)功卓著,卻未得軍長之任。后期馮玉祥為防止部隊投蔣,采取打亂建制的方法,每師均有一旅歸他師指揮,在此背景下,張自忠部王修身旅撥歸梁冠英指揮,但并無其他旅調(diào)歸張指揮,這似乎表露了馮對張的些許疑慮。蔣介石見張自忠能訓能戰(zhàn),格外垂愛,特委以第二十三路總指揮。張將軍得到中央委任時,吉鴻昌已生變,張卻決定繼續(xù)追隨于馮,前去鄭州謁見馮先生,但馮因受吉鴻昌等投蔣刺激,不僅不見他,反而令張克俠率部先渡黃河,以防張自忠生變。此舉對張形同侮辱,這是二張首次產(chǎn)生裂痕,好在張自忠為人寬厚,并未計較,而是令佟澤光、張春棣兩旅隨張克俠先行,自己與李九思留下等待王修身旅。后又令李前往鄭州聯(lián)系,自己則率特務團在黃河邊收容失散部隊并為眷屬找船渡河,直到10月5日晚李九思帶來王修身旅隨梁冠英投蔣的消息,張自忠才率特務團隨鹿鐘麟退至新鄉(xiāng)。時馮玉祥已到修武,佟澤光旅長向其報告,馮問前線情況,佟云聽說很多將領(lǐng)都背叛了,不知真假。馮說:“這些人有真的,也有假的,吉鴻昌是個炸彈,早晚他要爆炸的,張自忠不會投敵,他絕不會投敵?!边@一事實既與李九思、佟澤光的回憶相印證,也與張克俠的回憶相符。
西北軍的土崩瓦解,的確使張自忠同其他將領(lǐng)一樣面臨著何去何從的選擇問題。當蔣介石派人給張自忠空投委任狀,任命他為第二十三路軍總指揮之時,張曾就地召開干部會議,決定去從。有人反對投蔣,也有人認為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勸他接受任命。張自忠鄭重地對大家說:“做軍人最要緊的就是忠誠,西北軍敗了,很多人都背叛了馮先生,但我們不能這樣做,這是氣節(jié)問題。再說,蔣介石雖然封官,但我們是敗軍,難保不受人宰割。不怕跟著我受罪的,就重回西北找馮先生。”
見無人提出異議,張自忠決定從晉南回陜,即率第六師兩旅一團西行入晉,翻越王屋山到晉南曲沃,全師衣履破爛,但軍紀不亂。
此時,宋哲元已放棄潼關(guān),劉郁芬放棄西安,西北軍后方喪失,遂不得不在晉南善后。馮玉祥親自主導善后,令部隊向晉南集結(jié),但孫連仲不愿再追隨。10月29日,已過黃河的孫連仲接受第二十六路軍番號,率部投向中央,已入晉南的孫部高樹勛師也出晉隨孫而去,惟張自忠仍率部追隨馮玉祥,而不就中央第二十三路總指揮之職。事實上,張自忠想投中央與其部隊在黃河南北及豫北晉南并無多大關(guān)系,只發(fā)一個就職通電即可解決問題,孫連仲和高樹勛即為先例。
當時,北上的西北軍殘部大多已渡過黃河,但后邊的行李、家眷及很多大車未能過河。由于找不到船只,又無部隊護送,家眷們既害怕又焦急,一籌莫展。張自忠急人所急,忙派工兵營長朱春芳帶領(lǐng)全營尋找船只,終于找到十幾只木船,把他們護送到黃河北岸焦作。家眷們感激得涕泗橫流,不知說什么是好。
“床頭孤劍空有聲,坐看中原落人手?!碧а弁?,夕陽西下,濁浪東流,蕭瑟秋風吹打著張自忠布滿征塵的軍衣。官兵、家眷都陸續(xù)過了河,張自忠卻獨自立在黃河岸邊,默然無語,久久沉思。5個多月的鏖戰(zhàn)猶如一場噩夢,盛極一時的反蔣聯(lián)軍尤其是西北軍,敗得如此之慘,是他始料不及的。
后來,張克俠在談及此事時對張自忠眷念故主、拒不投蔣的風骨倍加贊賞。他說:“中央曾以廿三路總指揮相招,當時又多相勸導者,公從容對余談及深夜,以往事為誡。彼時雖情況急迫,但終抱不貳,過愛節(jié)操精神,斂兵北渡,候整個解決,不以個人利害不顧大義,真所謂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者矣。”
西北軍是民國軍事史上一支重要的軍事力量。可以說它成之于馮玉祥,也敗之于馮玉祥。由于馮的篳路藍縷、苦心經(jīng)營,它由最初的一個營逐步擴充,而團,而旅,而師,而軍,以至集團軍。迄“二次北伐”完成后,連同依附于馮的非嫡系部隊,總兵力已達40余萬,睥睨一時,令世人側(cè)目。由于馮玉祥的決策失誤,它投入了無義的軍閥混戰(zhàn),結(jié)果招致滅頂之災,40萬大軍遂成為一場大火后的星星余燼。1930年11月4日,馮玉祥通電下野,從此失去了在中國政治、軍事舞臺上扮演主要角色的資格,所部將領(lǐng)也紛紛離他而去?!拔寤⑸蠈ⅰ敝械睦铠Q鐘、張之江早在中原大戰(zhàn)前就已脫離馮系,接受了蔣介石的任命;劉郁芬于大戰(zhàn)后叛馮投蔣,赴南京就任上將總參議,進而于抗戰(zhàn)時期叛國投日,淪為漢奸;鹿鐘麟與馮共進退,聲明下野,寓居天津;惟有宋哲元率領(lǐng)殘部退入山西,算是留在軍中。
對于西北軍在中原大戰(zhàn)中的失敗,張自忠在和部屬談話中總結(jié)了兩大原因:“簡要說來,一是張學良、楊虎城被蔣利誘收買,給我軍在戰(zhàn)略上很大困難。另外是我們本團體的問題,雖然張、楊被蔣收買,但是我們還有幾十萬大軍,如果同心協(xié)力,是可以重回西北。可是我們一些高級將領(lǐng),有了享受思想,懼怕艱苦,以致不聽指揮,不顧團結(jié),各自為政,致使數(shù)十萬大軍五零七散,分崩瓦解,實堪痛心,應當引為鑒戒。”
張自忠自1917年加入第十六混成旅,至1930年西北軍失敗,追隨馮玉祥凡13年。這期間,他征戰(zhàn)南北,刻苦奮斗,由一名差遣依次遞升,成為馮玉祥麾下一員高級將領(lǐng)。他的從軍較之其他同輩要晚五六年,卻能后來居上,令人稱奇。這是他努力奮斗的結(jié)果,同時也與馮玉祥的慧眼識人、親手栽培有關(guān)。正因如此,張自忠的命運才緊緊地同馮玉祥聯(lián)系在一起。十余年間,他與馮玉祥同呼吸,共命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西北軍最初脫胎于北洋軍閥部隊,爾后逐漸從軍閥行列中游離出來,表現(xiàn)了革命傾向,后來又直接參加了國民大革命。反段護法、討伐張勛、首都革命、五原誓師、參加“北伐”,都是西北軍史冊上的精彩華章。然而,隨著馮玉祥的立場轉(zhuǎn)變,西北軍又陷于清黨反共的政治誤區(qū)和爭權(quán)奪利的無義混戰(zhàn)。這一系列行動,張自忠基本上都參與其間,個中是非功過,也都應有他的一份,這是由他的地位和所處的環(huán)境決定的。
中國近代歷史上曾出現(xiàn)過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軍隊。西北軍無疑屬于比較好的那一類。在馮玉祥的治理和領(lǐng)導下,西北軍軍紀嚴明,注重教育,體恤民艱,熱愛國家。張自忠置身其間十幾年,歷風沐雨,深受陶冶。他的治軍,他的作戰(zhàn),他的作風,無一不打著馮玉祥的烙印,無一不帶有明顯的西北軍風格。在西北軍的十幾年,為張自忠的后半生奠定了基礎(chǔ),他后來的抗日愛國壯舉無疑是對西北軍優(yōu)良傳統(tǒng)的發(fā)揚光大。
西北軍的失敗葬送了一大批將領(lǐng)的軍事與政治前程。但張自忠是幸運的,他仍掌握著數(shù)千人的勁旅,這成為他謀求新的政治生命進而報效國家的基礎(chǔ)。從此,一種不同于西北軍時代的新生活開始了。
- 王贊亭:《跟隨馮玉祥二十余年》,第38~39頁;《張上將自忠年譜簡編》,第18頁。
- 《抗日名將張自忠》,第70頁。
- 參見張駿回憶手稿。
- 鎮(zhèn)嵩軍是軍閥劉鎮(zhèn)華統(tǒng)率的一支土著武裝,官兵多為豫西人,因駐地靠近嵩山而得名。
- 譚世麟:《張將軍的生前與死后》,臺北《傳記文學》第31卷第3期,第30頁。
- 《北碚文史》第2輯,第3頁。
- 《馮玉祥自傳》,第23頁。
- 董升堂:《張自忠將軍生平概述》,《抗日名將張自忠》,第6頁。
- 張克俠:《紀念藎公先總司令》,《張上將自忠紀念集》卷十四,張上將自忠紀念委員會1948年出版,第198頁。
- 1 張知行:《張自忠將軍練兵節(jié)錄》,《北碚文史》第2輯,第22頁。
- 2 鹿鐘鱗:《追憶張自忠將軍》,《抗日名將張自忠》,第150頁。
- 李致遠:《先總司令藎公軼事》,《張上將自忠紀念集》卷十四,第188頁。
- 朱明:《記憶中的張自忠將軍》,《張上將自忠紀念集》卷十四,第120~121頁。
- 《馮玉祥自傳》,第29頁。
- 張宗衡:《回憶張自忠將軍》,《文史資料選輯》第94輯,第19頁。
- 張公干:《懷念校長張自忠將軍》,《盡忠報國——張自忠將軍史料專輯》,第24頁。
- 陸純編:《袁大總統(tǒng)書牘匯編》第二卷,第4頁。
- 《王贊亭的回憶》,《抗日名將張自忠》,第44~45頁。
- 張維璽,字楚玉,1889年生,山東館陶(今屬河北)人。
- 佟澤光手稿:《追憶與張自忠相處的日子》。
- 張克俠:《紀念藎公先總司令》,《張上將自忠紀念集》卷十四,第198頁。
- 張克俠:《紀念藎公先總司令》,《張上將自忠紀念集》卷十四,第198頁。
- 佟澤光回憶手稿:《追憶與張自忠相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