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盡管期刊研究在近幾十年里此起彼伏,多受關注,但已經(jīng)不在歷史之河中延續(xù)的那些期刊,依然容易與當下的期刊讀者和研究者們漸行漸遠,以至于被文物化,甚而塵封。忽略或懸置過往期刊是文學史研究的記憶缺失。王丹博士投入學術熱情、精力和研究智慧的《文藝生活》月刊,僅僅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中無數(shù)種期刊的一種,可它的作者就有郭沫若、夏衍、胡仲持、歐陽予倩、田漢、周鋼鳴、邵荃麟、陳殘云、何家槐、林林、杜埃、孟超、黃寧嬰、鐘敬文、穆木天、黃藥眠、韓北屏、華嘉、周而復、曾卓、伍禾、張殊明、李育中、陳閑、司馬文森等現(xiàn)代文學名家,無須旁涉便可確認這本期刊的文學和文學史價值。以反抗遺忘的姿態(tài)展開期刊研究是文學史家不可忽視的某種本分和學術使命。
期刊研究雖然只是文學史研究題材之一,由于不應有的遺忘比例,使我更加樂見再多些成果。王丹博士選擇《文藝生活》作為學術題材,或許來自身處的文化地理優(yōu)勢、個人研究趣味和文學史研究的現(xiàn)實針對性的力量推動。
比照其他期刊,《文藝生活》月刊的地理空間頻繁遷移與歷史時段的快速轉換,帶給它超出其他刊物的了解和研究復雜度?!段乃嚿睢返纳鼩v程只有近十年,但卻經(jīng)歷了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和新中國,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從桂林誕生,復刊于廣州,被迫遷移香港,又遷回廣州并??诖?,像是一出講述著豐富、復雜、立體故事的濃縮化多幕劇。對于研究者,當然有更多的選擇,但王丹博士堅定地走進《文藝生活》,并試圖厘清蕪雜,穿過迷霧,找到這本期刊的曲折故事、趣味傾向和文化意義,在其中,我體味到一種貫穿始終的學術“任性”和研究勇氣。
期刊的展開,是一種特別的文學史,期刊研究是一種特別的文學史研究,期刊中的文學史故事和風景常常顯示著兩種價值:一是現(xiàn)場感,二是原生態(tài)。未經(jīng)文學史家選擇的文學史事件在期刊中以多樣的、多層次的形態(tài)反映著當時作家們心靈世界中所重現(xiàn)的歷史現(xiàn)實,呈現(xiàn)著經(jīng)作家心智想象并重塑的經(jīng)驗人生。陳平原將期刊的特征極為抽象地概括為“即時、多變、探索、對話”四個詞,我想涵蓋的也是此意。雖然期刊的文本也是經(jīng)過編輯選擇過的,但編輯與作者、刊物與文本都是在同一場域中的生成物,這與事后的文學史文本在另一時空和更長歷史中積淀和生成的前見下觀察到的、做出的選擇和判斷當然大不相同,何況中國現(xiàn)在的文學史學是某種特定的意識形態(tài)介入或影響下的歷史敘事,而這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又同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的時間和空間境遇里生成??梢娖诳4娴奈膶W價值和文學史價值的不可取代性是不言而喻的。
一直以為,我是很熟悉王丹博士的人,但通讀她的書稿,讓我突然含糊起來,我了解的她感性敏銳、文筆淳美,可在大作里我看到了令我驚奇的另一面。在書稿的現(xiàn)成品中,我們看到的是關于雜志、關于雜志中的文學文本、關于雜志中的理論文本和最后的結論,但如果我們進行一次逆向還原,面對這樣一本時段、空間、作者、文本、背后的文化力量等看起來都很雜亂的雜志那段研究過程時,哪里會有如此清晰、合理、順應認識規(guī)律的討論邏輯。僅就上編而言,作者以主編作為關注點,為讀者展示雜志的有人氣、有活力的成長歷程,接著拓展視點,以雜志所處的大體由文學制度元素構成的生態(tài)來討論問題,最后將雜志安放在地理—區(qū)域文化關系中來確認身份,為后文埋下線索和構筑生成張力的場域。其結構分明、嚴謹、步步深入,讓人感覺是在成就一種可資借鑒的期刊研究著作布局的范式。
期刊研究,既然是一種返回歷史現(xiàn)場的文學史研究,許多讀者都可能期待作者在基于原始性感受、理解和分析中,會形成哪怕是碎片化的自我發(fā)現(xiàn)和原創(chuàng)性的看法和思想,我想作者一定是已經(jīng)有相當多的新鮮認識和觀點,在書稿中也有顯示,在閱讀過程我始終期待作者的學術和思想自信多一點述諸言語,但我似乎遭遇了一些閱讀期待的風險。
王確
2020年1月7日于長春華潤橡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