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Edward III 直到1997年才被納入莎士比亞全集。率先作出這個決定的是美國Houghton Mifflin公司1997年第二版的Riverside Shakespeare, 1998年英國莎學(xué)界也表示了同意。Edward III 在莎集里的地位大約從此可以確定。
Edward III 最早于1595年12月在倫敦書業(yè)公會登記,1596年出版了第一個四開本,1599年出版了第二個四開本,大概都不曾署名,然后便珠沉星落,再也沒有消息。半個多世紀以后的1656年,Rogers and Ley出版了一個目錄,認為它是莎士比亞的作品,但未引起學(xué)術(shù)界注意。又過了一個世紀,1760年,著名的莎作??奔褽. Capell在他編選的Selected Pieces of Ancient Poetry里再一次指明該劇作者是莎士比亞,這才逐漸引起了長達兩百年的爭論與研究。直到1997年,在Riverside Shakespeare的首創(chuàng)之下,這顆長期埋沒的明珠才重新出土。
據(jù)研究,此劇之所以長期被排斥在莎作之外,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當(dāng)時該劇把蘇格蘭國王大衛(wèi)描寫得猥瑣不堪:他悍然撕毀邊界協(xié)議,攻城略地,爭奪美色,卻又膽小如鼠,到劇末被押解到法國,形象更加丑陋。后來,英格蘭和蘇格蘭的關(guān)系逐漸復(fù)雜微妙起來,這樣的描寫不利于英格蘭與蘇格蘭的邦交,因而此劇遭到了禁止。在它的第二版問世以后不久的1603年,蘇格蘭王詹姆斯又入主英格蘭,繼承了英國王位,此劇當(dāng)然更犯忌了。因此,就連莎士比亞的生前好友赫明和康德爾所編的第一個《莎士比亞戲劇集》(即1623年對開本)也沒有收納。
此劇以英法百年戰(zhàn)爭(1337—1453)第一時期為核心,主要描寫了五個內(nèi)容:戰(zhàn)爭的啟釁;Edward III 領(lǐng)導(dǎo)的四次戰(zhàn)役:英(格蘭)蘇(格蘭)邊界之戰(zhàn)、Cressy之戰(zhàn)、Poitiers之戰(zhàn)和Callice(即Calais)之戰(zhàn)。
(1)英法百年戰(zhàn)爭的緣起。它包含了兩個內(nèi)容:Edward III 對法國王位的繼承權(quán)問題和法國對英王的挑釁,即根本問題和導(dǎo)火線。
幕啟時,從法國來投奔的Robert, Count of Artois正在英國宮廷講述英國國王Edward III 對法國王位的合法繼承權(quán)和法國人對此的隱瞞。這時,法國使臣來到英國,宣布了法王John II對英王Edward III 的敕封:賜給他Guyenne公爵領(lǐng)地和爵位,要他在四十天之內(nèi)去法國受封,宣誓效忠。這是個挑釁性的封賞,把英國的國王封作法國的公爵,還限令他四十天之內(nèi)到法國去宣誓效忠,這是多么大的蔑視和挑戰(zhàn),何況英王這時剛明確了解到自己對法國王位的繼承權(quán)。于是英國國王奮起應(yīng)戰(zhàn),起兵征討法國。
(2)英蘇邊境之戰(zhàn)。蘇格蘭王David原和英國國王簽有和平協(xié)議,但英國人剛從邊界撤軍他就立即入侵英格蘭,擄掠騷擾,圍困了Salisbury伯爵的城堡。等到Edward III 率軍到來,他又立即逃掉了。這一場實際上沒有打起來的戰(zhàn)爭卻把Edward III 帶到了Salisbury,進了伯爵夫人的城堡,也就進了絕色的伯爵夫人的魅力圈,無法自拔。于是邊界的戰(zhàn)爭化作了情場追逐。這場戲很精彩,奇思妙想層出不窮,把個冰清玉潔的伯爵夫人的人品與聰明寫得流光溢彩。據(jù)研究,這一部分極可能是莎士比亞之作。這段戲從第1幕第2場起到第2幕結(jié)束,共計835行,約占全劇2493行的34%。
Edward III 遠征法蘭西之后,大衛(wèi)王又來騷擾,被身懷有孕的王后Philippe擊敗,后被一個鄉(xiāng)紳Copland擒獲,送到法國,以此向遠征的國王Edward III 請賞。這一情節(jié)穿插在后面的Callice戰(zhàn)役里出現(xiàn)。
(3)Cressy(有時作Crecy)戰(zhàn)役。在這次戰(zhàn)役里,Edward III 用王子Edward(昵稱Ned,又稱Black Prince,黑王子)做先鋒,讓他在戰(zhàn)場上去爭取榮譽,學(xué)會打仗。Black Prince被重兵圍困,國王為了考驗他,一直屯兵山頭,不許任何人去救援。Black Prince在嚴峻的形勢之下頑強血戰(zhàn),終于打敗了強敵,殺死了波希米亞國王,取得了Cressy戰(zhàn)役的全勝。國王在他凱旋時封他為騎士,給了他當(dāng)之無愧的榮譽。這場戲能充分表現(xiàn)Edward III 的騎士精神。他提倡勇敢頑強的精神,即使是王子,也要讓他冒著死亡的危險去贏得騎士的身份和榮譽。歷史上的Edward III 是很推崇騎士精神的,他所創(chuàng)建的嘉德騎士勛章(Order of the Garter)是英國歷史上級別最高的騎士勛章。
(4)Poitiers戰(zhàn)役。Black Prince率八千人馬乘勝追擊,被法軍六萬多人重重圍困在山谷里,眾寡懸殊,勢如累卵??煞▏婈爟?nèi)部卻出現(xiàn)了危機,那里正有含義曖昧的謠言流行,加上天空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烏鴉排成的離奇陣勢,然后又突然天昏地暗,弄得法國軍隊人心惶惶;而Black Prince面對強敵,卻能夠鎮(zhèn)定清醒,在飛箭用盡的時候,命令使用石頭代替弓箭,襲擊法軍。在這種突然襲擊下,法國軍隊被打得蒙頭轉(zhuǎn)向,潰不成軍。Black Prince終于反敗為勝,俘虜了法國國王John II和王子。這場戲里Black Prince和Audley討論生死和多寡問題的一場帶著辯證法色彩的對話(4幕4場),據(jù)研究也出自莎士比亞筆下,共計162行。加上上述愛情戲的835行,總共997行,約占全劇的40%——莎士比亞早期的幾本作品里含有別人手筆,是可能的,這個“純度”比例已經(jīng)不能算低了。
(5)Callice(亦作Calais)戰(zhàn)役。Edward III 包圍Callice之后,Callice人相信法王以前對他們作出的保證,拒絕投降。但法王自顧不暇,無法前去支援。Callice人終于糧盡援絕,無可奈何,接受了英王的條款,派出了六個重要市民出城接受英王的懲處,換取城市的安全。暴怒的英王原打算殘酷地折磨這六個代表,卻終于接受王后Philippe的建議,寬恕了他們,和平進駐了Callice,沒有給予任何懲罰。
這四次戰(zhàn)役,Edward III 都取得全勝。這便成了Edward III 的金雀花王朝的光榮,也激勵著他們的子孫的夢想;同時它也是法國人的恥辱,總激起他們的復(fù)仇情緒。這就是兵連禍結(jié)的英法百年戰(zhàn)爭的起因。
Edward III 后來共有七個兒子,他們的子孫又為了爭奪王位而互相攻擊,綿延三十年的玫瑰戰(zhàn)爭也就隨之而生。
劇本Edward III 在莎氏的眾多歷史劇里具有其特殊的意義。
它是莎氏英國歷史劇的老祖宗。莎士比亞的歷史劇加上這新確認的Edward III 共有11部,實際上形成了一部民間的英國史演義。這11部劇按歷史順序排列為:King John, Edward III , Richard II, Henry IV(1, 2), Henry V, Henry VI(1, 2, 3), Richard III和Henry VIII。其中除King John(1167?—1216)的歷史較早,比較獨立之外,其余的10個劇本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時間從14世紀到16世紀中葉;王朝從Edward III 直到莎士比亞時代的女王Elizabeth的父親Henry VIII。而劇本Edward III 按歷史順序則是這個體系的開始,其他9個劇本里的許多情節(jié)都能在這里找到源頭。例如:
它介紹了英法百年戰(zhàn)爭的根本原因。這個問題在莎士比亞的《亨利五世》里也曾經(jīng)提到。在那個劇本里法國人提出了Salique Law(1幕2場),作為拒絕Edward III 繼承王位的理由,那其實是另外一個借口。因此,從英國人的觀點看來,英法百年戰(zhàn)爭的癥結(jié)便在這里,戰(zhàn)爭是由法國人挑起的。
它提出了戰(zhàn)爭的直接導(dǎo)火線,即本劇開始時法王John II對英王Edward III 的挑釁性的敕封。
在以后的9個劇本里的好些事件都可以溯源到此劇。如《理查二世》里被理查二世謀害而死的湯馬斯·葛羅斯特公爵的夫人就曾經(jīng)抱怨說:“愛德華有七個兒子……猶如盛滿他神圣血液的七個小瓶,也像在同一個根株上的七根翠綠的枝條??墒俏业姆蚓旭R斯……一個盛滿愛德華神圣血液的小瓶卻破碎了……打破它的是一只嫉妒的手和一把兇殘的血斧”(1幕2場)。這里提到的理查二世跟葛羅斯特、剛特的約翰之間的親屬關(guān)系都須溯源到Edward III 和Black Prince。同樣,老剛特在憤怒的時候也搬出他的父親Edward III 來斥責(zé)他哥哥Black Prince的兒子國王理查二世:“若是你的祖父(按:指愛德華三世)有先知的目光,早知道他兒子的兒子會毀滅他的兒子(按:指剛特自己和他的哥哥托馬斯),他便會在你取得王位之前把你廢棄”(《理查二世》2幕1場)。再如,在《亨利五世》里也提到Edward III 在把Black Prince打發(fā)上戰(zhàn)場之后如何“坐在山頭上含笑望著他的兒子在法蘭西貴族的血泊里橫沖直撞”(《亨利五世》I. ii)。法國國王則從另外一個角度提起同一件事:“我們的國王和王子全部被那個連名字都陰森森的黑王子愛德華俘虜了;而他那個老頭子則山岳一樣高高站在山頭,一輪金黃的落日映在他頭上,像一頂王冠。他面帶笑容,眺望著他那英雄的兒子把蒼生殺害?!保ā逗嗬迨馈稩I. iv)這一類的回顧或緬懷在幾個歷史劇里還有很多,不一一列舉。
騎士精神要求勇敢,也要求克制,劇本所歌頌的主要便是勇敢與克制。Edward III 對黑王子的嚴格要求也是對自己的嚴格克制。黑王子身陷重圍,他不讓援救,說,即使黑王子戰(zhàn)死,他還有別的孩子安慰老境。這可不是一句空話,他確實冒著失去兒子和儲君的危險。黑王子表現(xiàn)了過人的勇敢,也表現(xiàn)了過人的自我克制精神。他在以八千對六萬的眾寡懸殊的形勢下仍然清醒冷靜,發(fā)揮出他的主觀能動性,終于戰(zhàn)勝了敵人,靠的也就是這種自我克制精神。Edward III 在戰(zhàn)場上能夠勇敢克制,在情場上卻缺少克制精神。對伯爵夫人的迷戀是對他最嚴峻的考驗。若不是伯爵夫人多次巧妙地拒絕,他是會失去控制的。實際上他已經(jīng)多次失去控制了。但他終于在伯爵夫人的影響下清醒過來,明白了要征服法蘭西必須首先征服自己,這才是他最艱苦的斗爭;這場斗爭勝利了,在別的斗爭里他就更有把握了。在他因為加萊市民的頑強抵抗而暴怒時,也能夠接受王后的勸告,寬厚地處理了他們,這也表現(xiàn)了他的克制精神(他說:master our affections,見V. i, l. 51)。劇里的一個小插曲,Villiers從Prince Charles那兒弄到通行證經(jīng)過法軍陣地的故事也表現(xiàn)了自我克制精神。Villiers答應(yīng)了Salisbury伯爵一定弄到通行證,弄不到他會自己回來繼續(xù)當(dāng)俘虜,在他和法國王子Charles交涉時也的確是打算這么做的。總之,這個劇本贊揚了騎士精神,把這當(dāng)作Edward III 人品的重要特色。
這是莎士比亞早期的劇本,在形式上具有一些他早期劇本的特色。全劇的主要詩體是素體詩(Blank Verse,五音步,抑揚格,無韻),而在一場或一幕的結(jié)尾往往用英雄偶句(Heroic Couplet,五音步,抑揚格,兩行一韻)收場,在劇本中途有時也使用英雄偶句,用以創(chuàng)造一定的情調(diào)。這一特點,我們在莎士比亞較早期的作品如King John, Richard II, Henry V, Romeo and Juliet等劇本里常常遇見,而在晚一點的劇本里則很少見了。
在莎士比亞的時代,還沒有現(xiàn)代語法的約束,英語寫作規(guī)律大體是約定俗成。因此在本劇里有一些現(xiàn)象是現(xiàn)代語法難以概括的。例如當(dāng)時的北方方言(大體以在英格蘭中部的Humber河以北為北方),有些詞法和句法今天看來就很特別,如words that tends (II. ii, l. 192), the exhalations…breaks (III. i. l. 128, 129)的第三人稱多數(shù)現(xiàn)在時動詞保留了s(es)作詞尾,又如在fair Isabel's descent/Able to yoke their stubborn necks with steel/That spurn against my sovereignty in France. (I. i, l. 48—50)里的that的先行詞是上一行的their(實際是they),都是很特別的語法現(xiàn)象,和現(xiàn)代語法抵觸。讀者只要知道就行,不必過多追究。
孫法理
200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