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在日本飛機的轟炸聲中,我呱呱墜地
重慶歌樂山,松柏蒼翠,林壑幽美。山中常年多霧,云煙彌漫,有如“半山煙云半山松”的太虛幻境。民國三十年農(nóng)歷閏六月初二,即公元1941年7月25日,我在歌樂山中央產(chǎn)院呱呱墜地。
那是一個“山河破碎風飄絮”的時代,日本侵略者的鐵蹄在中華錦繡大地上肆意踐踏。重慶作為戰(zhàn)時的陪都,雖然豢養(yǎng)了一批發(fā)國難財?shù)难x,在這茍安的一隅過著“前方吃緊,后方緊吃”的醉生夢死的生活,但從全國各地顛沛流離逃難到此的人們,以及當?shù)氐钠胀ㄊ忻?,則過著缺衣少食、朝不保夕的生活。比吃糙米摻雜糧更為痛苦的是霧季過后日本飛機的狂轟濫炸。
我出生的那一年,日本侵略者正在實施“102號作戰(zhàn)計劃”,對重慶進行疲勞轟炸。查閱當年的報刊,5月2日、3日、9日、10日、16日,6月2日、5日、30日,7月5日、7日、8日、10日、18日、28日、30日,8月9日、10日……都有日本飛機對平民進行狂轟濫炸的歷史記錄。僅5月3日這一天,日機63架轟炸重慶,投爆炸彈83枚、燃燒彈36枚,毀房屋127棟又296間,造成死傷數(shù)十人。最為悲慘的是6月5日發(fā)生的較場口隧道慘案。這個隧道只能容納4300余人,但當天日機連續(xù)轟炸5小時,涌進隧道的逃難市民多達6500余人,一時秩序混亂,婦孺啼號,互相踐踏,致992人死亡,151人受傷。
我出生前,母親王希孟挺著大肚子躲進防空洞;我出生后,母親帶著骨瘦如柴的我躲進防空洞。父親陳維彥當時在四川合川工作,又另有新歡,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母親身邊。孤苦無依的母親一度帶著我寄居在重慶的二伯父陳德齋家。二伯父當時春風得意,但對我們母子卻冷若冰霜。他當時有兩個兒子,老大叫陳子萬,雖年幼但有同情心,常偷偷拿一點可口的食物給母親吃。母親原是大家閨秀,無法忍受這種精神和軀體的雙重折磨,只好擠上破舊的長途汽車,一路顛簸,投奔在湖南鳳凰縣避難的外公王時澤。見到外公時,我剛滿兩個月。直到48年之后,我才在臺灣見到那個對我們母子從來沒負過任何責任卻使我們長期受到牽連的父親。
外公見到我們母子很是高興,給我取了一個名字:漱渝。我五行缺水,所以他從水字偏旁的字中選擇名字?!坝濉笔俏页錾刂貞c的簡稱?!笆背鲎圆懿俚摹肚锖小罚骸懊綒v觀,遨游八極,枕石漱流飲泉。”后來,“枕石漱流”成了形容隱士清高的成語??磥恚夤斈晔窍胛以谶@污濁的塵世多留幾分清白。我的外公、祖父的祖籍都是湖南長沙,所以我一直以身為湖南人自豪。
外公給我取的名字雖然高雅,但日后也給我?guī)砹艘恍├_?!坝濉弊纸?jīng)常被人寫成“瑜”“漱”字經(jīng)常被人寫成“瀨”?!笆弊诌€有一個異體字“潄”。我成為碼字的作家之后,經(jīng)常收到幾十元至幾百元的稿費單,名字稍有出入就無法取款,只好退回原地,或托人情走后門疏通,令人煩躁。劇作家田漢的前妻叫易漱瑜,所以有些略知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人見到我的名字會說:“我知道,他是田漢的老婆。”讓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