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宰相堂帖棒打鴛鴦
狀元駙馬身不由己

◎鄭顥

一

電視里、舞臺上我們經(jīng)?？吹角嗄瓴趴「咧袪钤?，然后又被招為駙馬?！肚叵闵彙贰杜€馬》等經(jīng)典戲劇更是耳熟能詳。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完全不是這回事。在中國一千三百多年的科舉史上，有狀元六百多個，而真正被皇帝招為東床駙馬的卻只有一位。他就是唐武宗會昌二年（842）狀元鄭顥。

鄭顥（817～860），字奉正，鄭州滎陽（今河南省滎陽市）人。隋唐時期，鄭氏是名門望族，世族及皇室都以與鄭家聯(lián)姻為榮。根據(jù)《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的記載，在鄭顥之前，鄭氏子弟被招為駙馬的已有數(shù)人，堪稱駙馬世家。但以狀元身份招為駙馬的就只有鄭顥一人。鄭顥的曾祖父鄭羨曾官池州刺史、歙州刺史。祖父鄭絪是大歷年間的進(jìn)士，又登博學(xué)宏詞科，起仕秘書省校書郎，屢遷中書舍人。唐憲宗即位，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相四年。他的父親鄭祇德沒有科舉記載，可能是因父蔭入仕，屢任江西觀察使、浙東觀察使、太子賓客分司東都等職，后以尚書銜致仕。

會昌二年（842），鄭顥中狀元時只有25歲，初仕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崔琯幕府，后入朝為弘文館校書郎。大中二年（848），唐宣宗要為長公主選擇一位如意郎君。他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時任宰相白敏中。白敏中知道宣宗富有科第情結(jié)，經(jīng)反復(fù)考量，最后選定才貌雙全又是駙馬世家的狀元鄭顥。這一年的十一月，32歲的鄭顥以右拾遺、內(nèi)供奉的身份與唐宣宗的長女15歲的萬壽公主成婚，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一個狀元駙馬。隨即授銀青光祿大夫、起居郎、駙馬都尉，官居三品高位。第二年又入翰林學(xué)士、加知制誥。此后歷任太子詹事、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兵部侍郎、禮部尚書等職。官終河南尹。

長安古城（圖片來源：梅曙平）

二

駙馬之稱來自于官職駙馬都尉。漢武帝時始置駙馬都尉，掌御駕副車之馬。到三國時期，魏國的何晏，以帝婿的身份授官駙馬都尉。晉代又有杜預(yù)娶晉宣帝之女安陸公主，王濟(jì)娶晉文帝之女常山公主，都授駙馬都尉。魏晉以后，帝婿照例都加駙馬都尉官職，簡稱駙馬。當(dāng)然，再也不用真的掌管御駕副車之馬了。這個職位成了帝婿的專享。其實權(quán)職務(wù)則另外加封。

在唐朝，駙馬都尉雖然只有從五品，但一旦成為駙馬，即授銀章青綬，高居三品。再加上攀了皇親，不說雞犬能夠升天，但一門榮華是毫無疑問的。32歲的男士是絕對的大齡青年，迎娶的又是年僅15歲的公主，而且仕途暢達(dá)，平步青云。按理說鄭顥是春光占盡，但他卻并不高興，而且一生郁郁，享壽僅44年。

也不只是鄭顥一人，有唐一朝，世家大族都不愿意娶公主為妻?！杜f唐書·張果傳》記載，唐玄宗詔令張果尚玉真公主。張果知道后由衷嘆謂：“娶婦得公主，真可畏也！”后中使宣詔：“玉真公主早歲好道，欲降先生?！睆埞笮?，竟不奉詔。唐憲宗要為長女岐陽公主選駙馬，羨慕宰相權(quán)德輿有佳婿，便請宰相們在朝中有發(fā)展前途的文雅之士和新登進(jìn)士中選取。想不到宰相們選了許多，人人都以有病相推脫，弄得宰相們十分尷尬。幸好岐陽公主比較賢淑，最后還是一個叫杜悰的年輕人應(yīng)承下來，才解了宰相們的燃眉之急。

雖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皇帝的女婿也不好當(dāng)。特別是在唐朝。李唐皇室源自突厥，血脈里素有胡風(fēng)，婚戀態(tài)度與家庭觀念極不嚴(yán)肅。唐朝二十帝有公主二百一十二人，她們個個自命金枝玉葉，其中不乏飛揚(yáng)跋扈，游戲婚姻者。公主改嫁更是家常便飯。據(jù)《新唐書》記載，唐朝公主中二嫁三嫁者眾。曾因“性孝睦，動循規(guī)”而被太宗皇帝立為公主典范的襄城公主，也在丈夫蕭銳死后再嫁姜簡。從一而終的貞節(jié)觀念根本就不存在。

趙翼《二十二史札記》云：“高祖之舉兵，實以女色起也。而玄宗之后，唐室日漸衰敗，追根究底，未始非色累之貽害也。然則以女色起者，仍以女色敗。”自則天武后始，唐廷女權(quán)十分囂張，韋后、楊貴妃眾所周知。公主們也不甘落后，不但紅杏出墻，甚至擾政謀反。太宗之女高陽公主初嫁宰相房玄齡之子房遺愛。高陽公主生性淫蕩，有一次與房遺愛外出打獵，小憩佛寺即與一個叫辯機(jī)的和尚成奸，最后弄得滿城風(fēng)雨，太宗顏面丟盡，房氏一族敢怒無言。先后充當(dāng)高陽公主面首的還有僧人智勖、惠弘，方士李晃。就連給她看病的宮廷御醫(yī)也被她拉進(jìn)了被窩。后來高陽公主謀反，要扶荊王李元景為帝。事敗后，高陽、巴陵兩公主賜死。房遺愛、薛萬徹兩駙馬被誅。

還有太平公主更是荒淫無忌，丈夫薛紹死后，看上有婦之夫武攸暨，毒殺人婦，鳩占鵲巢。太平公主并不滿足于一個丈夫供她發(fā)泄情欲，還與母后共享男歡。武后鐘愛的男寵薛懷義、張易之、張昌宗常常被太平公主召去耕云播雨。連宰相崔湜也是她的相好。太平公主還在府中辟有密室，著武士擄掠英俊少年供她玩樂。其他公主紛紛效仿。和尚惠范本是一名行僧，掛褡長安寺中。太平公主與他云雨歡娛之后愛不釋手，奏請武后撥付內(nèi)帑在駙馬府隔壁營造圣善寺，府寺暗道相通，日夜淫樂。惠范和尚竟然官居三品。唐玄宗開元元年（713），太平公主謀反事敗賜死家中。僧人惠范、宰相崔湜等伏誅。其時駙馬武攸暨已病逝，不然也是罪責(zé)難逃。

就是因為唐朝的公主常常要讓駙馬家族蒙羞，甚至還要帶來斷頭之虞。娶回的公主不是嬌妻而是祖宗。鄭顥不愿意娶萬壽公主可想而知。而且當(dāng)時鄭顥與另一望族“范陽盧氏”有秦晉之好。白敏中選定他為駙馬的時候，鄭顥正在趕往楚州迎娶盧氏的路上。鄭顥走到鄭州，接到白敏中發(fā)來宰相堂帖要他速回長安。等他回到京城，卻被宣宗和白宰相捉進(jìn)了公主的洞房。

鄭顥雖然招為駙馬，從此青云直上，但對于一個崇尚孔孟之道的士人來說，因當(dāng)駙馬而毀婚約自然難避攀附之嫌。這也是為士大夫所不齒的行為。鄭顥始終心懷愧疚。萬壽公主雖然不像高陽公主、太平公主那樣生活糜爛，無惡不作，但妄自尊大的脾氣依然存在。唐人張固《幽閑鼓吹》記載，鄭顥的弟弟病重，宣宗皇帝囑咐她去探望。萬壽公主卻跑到慈恩寺去看戲。直到皇父大發(fā)雷霆，才“涕泣辭謝”。鄭顥的生活沒有什么幸福指數(shù)可言。這口怨氣往哪里發(fā)泄呢？找宣宗？自然不敢。找公主？又不是公主自己要拉郎。一個惹不起，一個不能怪。這筆賬只能記在大媒人白敏中的頭上。從此鄭顥對白敏中恨之入骨，動輒咎舉彈劾。大中五年（851），邊關(guān)告急。白敏中以司空、同平章事兼邠寧節(jié)度使。臨行前他對宣宗皇帝說：鄭顥不想與公主成婚，記恨于臣。臣在朝中，他無能為力。一旦臣出守藩鎮(zhèn)，他必定要中傷于臣。宣宗皇帝說，我早就知道了。說完命人拿來一只木匣遞給白敏中說，這里面都是他詆毀你的彈章。如果我相信，你哪里還有今天呢？白敏中聞聽此言，才安心前往邠州。此時距離鄭顥與公主成婚還不到兩年。鄭顥對白敏中的記恨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三

鄭顥被迫毀婚招為駙馬，給家人也帶來了負(fù)累。他的父親鄭祇德曾任江西觀察使、浙東觀察使。鄭顥入朝，他即請求改任閑職，調(diào)任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大中十年（856），鄭顥判戶部事，后來又有當(dāng)宰相的打算。他父親知道后，寫信對他說，你若真的當(dāng)了宰相，那就是我的死期。這件事情從側(cè)面說明了當(dāng)時鄭家背負(fù)著沉重的道義壓力。好在鄭顥非常理解家人的處境，此后不再謀進(jìn)，要求改任秘書監(jiān)。

晚唐著名詩人李商隱與鄭顥同年又登書判拔萃科。有“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佳句為后人稱頌。

南宋理宗開慶元年（1259），狀元周震炎也差一點被招為駙馬。周震炎在太學(xué)讀書的時候，即投靠右丞相丁大全。此人與太監(jiān)董宋臣沉瀣一氣，把持朝政。當(dāng)時，宋理宗的公主要擇婿成婚?；屎笪卸纬嘉锷€馬。董畢竟只是內(nèi)侍，便將此事轉(zhuǎn)托丁大全。丁大全首先想到周震炎。正好當(dāng)時會試剛剛結(jié)束，周震炎已是榜上有名。董便令主考官將周震炎擢為狀元，心想狀元當(dāng)駙馬，皇上、皇后、公主自然都高興。進(jìn)士謝恩之日，公主在殿后偷偷打量，卻見周震炎已是年近三十，而且滿臉媚態(tài)，十分反感，不肯就婚。就這樣，丁大全的如意算盤落空。周震炎的黃粱美夢破滅。

湖北民間傳說，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狀元馮京也是仁宗皇帝的駙馬。說馮京原名馮文簡，殿試時僅取二甲第二名。因主考官審榜時不慎將蜂蜜水滴落在此科狀元馬文簡的名字前面。有螞蟻群聚改“馬”為“馮”?？脊賯冋J(rèn)為這是天意，便將馮京擢為頭名狀元。仁宗皇帝得到奏告后也認(rèn)為考官們是順應(yīng)天意，不但沒有責(zé)備考官，而且還賜名“馮京”，招為長公主駙馬。新婚之夜，馮京發(fā)現(xiàn)長公主已懷孕數(shù)月，第二天便呈文退婚。仁宗得知錯在長公主，再將二公主嫁馮京。就這樣，馮京一妻一妾都是公主。

馮京（1021～1094），字當(dāng)世，鄂州江夏（今湖北省鄂州市）人。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狀元及第。根據(jù)《宋史·馮京傳》的記載，馮京中狀元后，丞相張堯佐確實想招馮京為婿，被馮京拒絕。后馮京娶丞相富弼之女為妻?！端问贰ち袀鳌す鳌份d，仁宗皇帝有十三女，其中九人早夭，只有長公主及十、十一、十二公主適婚。長公主嫁李瑋。十公主嫁錢景臻。十一公主嫁曹詩。十二公主嫁郭獻(xiàn)卿。從正史來看，馮京被宋仁宗招為駙馬純屬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