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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綁著的男人復(fù)姓白老，單名一個“四”字。這個名字是老張取的，白老四也是老張帶大的。

說是老張帶大不夠嚴(yán)謹(jǐn)，是老張和幾十個白老家雇傭的其他機器人一起帶大的。其中老張負(fù)責(zé)的項目是清理下水道，給白老四取名，安排他抓周，以及教他威士忌的品鑒方法。

老張給白老四松綁以后，對方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不能死啊。”

帶著哭腔。

白老四看著二十出頭，澈丹上去幫忙攙扶：“施主施主，有什么話喝口酒再說?！?/p>

白老四：“兩位師父，我知道你們是干嗎來的，老張確實是佛教徒，可他是個機器人啊，怎么超度？兩位請回吧，麻煩讓你們跑了一趟，酒拿走做報酬好不好？”

空舟：“好。”

說完起身，澈丹拉住他：“師父你聽老張說說唄?！?/p>

空舟：“我來之前看你們這兒的法律了，這里民風(fēng)還比較淳樸，人仍然擁有機器人的全部所有權(quán)，沒像別的地方那樣爭取機器人人權(quán)什么的。你不讓他死，他是不能死的?！?/p>

空舟看看地上的繩子：“我就是有一件事沒明白，按說你不讓他綁，他也不能綁。”

“那是因為我早就該死了，”老張說話了，“我還沒死，是因為我早就不是我了。”

老張幾年前就過了使用年限，按法律應(yīng)該報廢自毀，可白老四不舍得。白老四父母都在機器人制造公司工作，用了些辦法，讓白老四幫老張更換了零件，延長了壽命，但對他的控制也削弱了。

老張：“也就是說我越活越像個人了?！?/p>

事實上，這個星球的居民幾乎都在機器人制造公司上班，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制造出各種各樣的機器人，讓機器人滿足他們各種各樣的需求，好讓他們能準(zhǔn)時來到公司，繼續(xù)生產(chǎn)各種各樣的機器人。澈丹想，這其中的無意義是如此容易察覺，不知此地自殺率如何。

這是澈丹想多了。白老四，包括其他居民，其實一直沒有察覺，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而每家都會雇傭?qū)ｉT負(fù)責(zé)教授價值觀的機器人，這種機器人又都是當(dāng)?shù)厝俗约涸O(shè)計的，價值觀十分自洽，不會讓任何人產(chǎn)生任何關(guān)于生存和宇宙的疑問。此地世界是個穩(wěn)固的圓。

白老四后來對周遭一切產(chǎn)生懷疑，正是由于他對老張的改造，讓老張?zhí)隽藞A。這個星球制造機器人的能力確實優(yōu)秀，所有機器人智力都高度發(fā)達(dá)，只是因為制造者對他們的設(shè)定，每人所負(fù)責(zé)的工作細(xì)微具體，讓智力無法全部發(fā)揮。老張在改造醒來后對白老四說的第一句話是：“謝謝你。”

第二句話是：“我以后要越活越像個人?！?/p>

第三句是：“白老四，你也是?！?/p>

為了不驚動白老四父母和家里其他機器人，老張只在教威士忌品鑒時與白老四交流他對生存和宇宙的看法，老張大概也是在那時開始學(xué)習(xí)佛法的。

白老四：“人生有泥煤味，也有木桶味，沒喝醉過的人會說那都是苦味，喝醉過的人才知道，那確實就是苦味。這是老張教會我的。”

澈丹邊聽邊點頭，空舟又喝了一口：“那怎么想到要死了？”

白老四：“我懷疑是程序沒調(diào)好，我正在想辦法，我不想讓他死?！?/p>

“白老四啊，”老張笑瞇瞇，“跟你說多少次了，你們哪會調(diào)程序啊，這個星球上除了沒有目的地活著以外，有哪一件事不是機器人辦的？”

白老四沮喪點頭，空舟看他一眼：“這種話你就別往心里去了，我怕也得給你做法事?！?/p>

白老四：“我已經(jīng)決定不這樣活著了，我要離開這個星球，去宇宙里闖一闖，老張，你也應(yīng)該跟我一起去宇宙中看看，最好的威士忌永遠(yuǎn)是下一瓶，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我必須得死，這不是什么心理問題，這是我想通了的道理。”老張給空舟把酒杯倒?jié)M，“我就是想像個人。死亡才是人和機器人的根本區(qū)別，只有死了，我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