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綠絲婆娑動人腸
各色柳樹中,我最愛垂柳。
沒有哪種樹的身姿能比得上垂柳,婀娜多姿,輕舞飛揚,簡直就是為詩詞而生,為詩意而活。
小時候,一到春天,柳樹細長的枝條剛吐綠,我便和小伙伴興高采烈地將其折下,選擇適合的一截做“哨子”。做哨子可是個技術(shù)活:將柳枝的木心從皮里干凈利索地抽出來,截取兩寸左右,在一頭刮去綠色表皮,將這段空心柳管放在嘴邊吹,旋即發(fā)出哨聲。管粗聲音粗,管細聲音細,無論吹出來何種音色,都讓孩子們?nèi)杠S不已。
長大后在天津上學,發(fā)現(xiàn)垂柳最大的功用并不是玩,也非乘涼,而是充當傷春悲秋的絕佳背景。我常獨坐湖邊垂柳下感懷心事,偶爾“為賦新詞強說愁”。彼時,友誼至上,愛情尚遠遠躲在湖對岸窺視著我,而我并不自知。
那一年,暑假在即。我表面不動聲色,內(nèi)心卻滿懷愁緒,從湖邊垂柳下回到宿舍,躺到床上。一個同學叫我:“老九(當時班里共計四十六人,女生九個,我行九,遂得此昵稱),有人在教學樓里找你!”我思忖半天,一頭霧水。同學口吻曖昧得很:“你去了,就知道了?!痹诤闷嫘牡尿?qū)使下,我移步到了教學樓。樓內(nèi)人很多,都在商量放假回家的事。我四下張望,不知誰找我。
這時,有個帥氣的男生迎著我走來,問道:“你是山西的吧?”我說:“是?!蔽也⒉徽J識他,他見我一臉迷惑,一本正經(jīng)道:“我這么有名,你怎么連我都不認識?”我趕緊說:“認識認識!”其實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是免人尷尬罷了。男生接著說,他早就認識我,想同我一起回山西,還說自己是候馬的。雖然不在一個城市,畢竟離得不遠,算是他鄉(xiāng)遇老鄉(xiāng),我還是有點小欣喜。唯一的難題是,他是男生。此時的我并未有同異性打交道的經(jīng)驗,但不知為何,我毫不猶豫就同意與他同行。
很奇怪,那次有五個同學回山西,為何獨我倆一起走?那時,從天津到老家臨汾,要在北京換車。到北京后,他說要領(lǐng)我到天安門廣場玩,我既向往又感不安,最終還是不由自主跟他去了。他說著一口漂亮的京片子,明眸皓齒,越發(fā)透著俊朗。他先是帶我到他姥姥家,離北京站不遠。那是一片平房。他姥姥讓我們洗了臉洗了手,然后我們就到了天安門廣場。廣場上,他要給我照相。當時,我太過緊張拘謹,內(nèi)心不斷翻騰著一個問題:一個男生特意給一個女生拍照,這合適嗎?但他不由分說就給我拍了一張。于是,我照了十八歲前最多的一次相,大約有一卷多。那可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啊,現(xiàn)在想想都感到太過奢侈了。
后來,相片洗出來,他從候馬到臨汾送給我。他告訴我,相片是他自己沖洗的,也是順便來看我,他的大姐在臨汾鐵路上班。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是專程來看我的,那些照片留下的不僅是青春的羞澀,也是二八年華的悸動。
那個假期內(nèi),他“順便”看了我三次。一次,在我家門口,他約我到馬路邊上說話,已不記得說了什么。還有一次,他在我家吃飯,我鬼使神差地拿出自己畫的從不示人的仕女畫。他喜歡極了,一定要拿走兩張。我清楚記得,那是春、夏、秋、冬四幅仕女圖,亦是我最得意的四幅,他拿走了兩幅,最好的兩幅。
后來,他來信了??葱诺臅r候,我的心跳完全不由控制。爺爺奶奶亦很慌張,說我不能十六七歲就談戀愛,并不支持我們交往。我本能感到氣憤,并堅決否認早戀一事。為表明態(tài)度,我不惜失信于我的知己——是真的極要好的朋友,當時她也在候馬,我們早就約好假期在她家見面。可為了自證“清白”,我爽約沒有去。我怎么會談戀愛呢?見幾面就是戀愛么?太可笑了!我當時確實是這么想的。誰知,正是因為這次“放鴿子事件”,知己幾乎與我斷交,而我也為此備受打擊,花了很長時間才恢復。二十年彈指一揮間,她還是我的知己,而他卻真成了飄走的云。
由于爺爺奶奶公然說出“戀愛”這樣我尚無法接受的“罪名”,返校后,我深感無法面對他,遠遠地彼此看見了,也權(quán)當對方是空氣。這是一場注定的錯過,然而,他依舊是個英俊的男孩,有著電影明星的氣度,還是校園里的活躍分子,擔任學生會副主席,不怪他自詡有名。
后來,我們分配工作了,我在臨汾,他在太原。他也來看過我,還給我寫過信,但都很清醒地知道彼此間并無可能。他曾意味深長地說過:“我知道,你并不需要我去探望。”從此,便杳無音訊。再后來,我輾轉(zhuǎn)得知,他的家人一直以為他在天津和一個女同學談了戀愛,雖未成,家里卻收藏了好多該女孩的照片。那個女孩是誰?不用猜,我也知道。
這就是綠絲婆娑的垂柳下,一個女孩多愁善感的心動往事。
我至今仍迷惑,這對我意味著什么?真的是初戀嗎?對此,我拒絕承認二十余載,人至中年,卻開始猶疑不決。
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