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從山娃子到外交官
1945年3月,我出生在浙江樂清雁蕩山麓石門潭畔的大荊鎮(zhèn)東門村一個鞋匠家庭。父母都是目不識丁的文盲,但也望子成龍,很想讓自己兒子長大后能進城念書當官。我從小就喜歡讀書、聽故事,也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但無論升學過程,還是成長道路,都并非一帆風順,而這恰恰磨煉、激勵了自己?!懊坊ㄏ阕钥嗪畞怼?,這句話確有很深的哲理。
1.中考狀元名落孫山
我六歲時,只讀了三天書就罷學了。因玩捉迷藏撞倒了小伙伴,他的門牙被磕掉滿嘴流血,我則挨了板子并被罰站墻角。一跨出校門,我就號啕大哭起來,阿媽看見我的小手都打紅了,心疼得掉下眼淚。我鬧著說,以后再也不去讀書了,我爸不同意,可阿媽總是護著我,說明年再上學也不遲。這樣,我就賴在家里又多玩了一年。要不是晚上這一年學,后來的人生命運恐怕就完全不一樣了。
1952年,我重新開始入學??赡苁怯羞^血的教訓,我變得特別聽老師的話,從不與同學打鬧,上課專心聽講,放學后認真完成作業(yè)。每天夜里,我無論學到多晚,阿媽都在油燈旁陪伴著,一邊打瞌睡,一邊挑油燈芯或往里加菜籽油。我爸平時不過問學習情況,只是每到期末要我念一遍成績單,然后夸獎幾句并賞給幾分零用錢。
新中國成立初期,農村學校的條件很差,桌椅板凳都是臨時拼湊的。我先在大荊小學娘娘廟里讀書,后來搬到關帝廟,幾年間一共換了五個地方。記得冬天尤其不好過,外面一刮西北風,我們在教室里就凍得直打哆嗦,手、腳和耳朵上都長了凍瘡。教書的倒是鄉(xiāng)下頗有名望的先生,對學生的要求相當嚴厲。
石門潭畔大荊故鄉(xiāng)
1956年全家合影
1958年考初中,我得了全區(qū)第一名,但因家庭出身不是貧農、下中農,未能進入公立學校,而被分配到民辦中學,這使我幼小的心靈受到沉重打擊。該校是“大躍進”中冒出來的,師資、設施不正規(guī),加之半工半讀,被稱為“爛民中”。開始時,勞動時間較多,大煉鋼鐵熱火朝天,白天到山里挑礦石,晚上在溪里洗鐵砂;農忙時下地插秧、割稻,還參加全民打麻雀會戰(zhàn)。原先在家什么活都不干,現(xiàn)在什么都得自己動手,倒是很好的鍛煉。
因為被當作“另類”處理,同學們都憋著一股勁,學習非常刻苦。隨著學校逐步規(guī)范,上課時間也增加了,每天都要上晚自習。教室里沒有電燈,我們每人都準備了一盞小煤油燈,經常學習到深夜。讀完初二后,根據上級通知,民辦中學停辦。我們年級共有四個班,除了一個班合并到大荊中學,其他三個班都解散回家,老師們也都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去向。大家的心情都很憂郁,見面也不說話,學校的整個節(jié)奏都停滯了。最后離別的那天,全校師生集中在操場上,校長表情凝重,含著眼淚宣讀有關整頓民辦中學的通知,并宣布合到大荊中學的55人名單。同學們都屏住呼吸,等待自己的命運安排。
這一次很僥幸,我有機會繼續(xù)上學,但看到許多學習很好的同學不得不輟學,心里十分難過。
就在不久前,我見到一位已失聯(lián)58年的同桌學友,他還特地帶來當初分別時我送他的錢包。這位老同學叫胡齊國,1960年輟學后回家務農。他問:“你還記得這個錢包嗎?”我答:“不記得了?!钡蜷_一看,里面有三層,還裝著幾張鈔票,我突然想起來了。上中學后,阿媽給我縫制了一個折疊帆布小錢包,我嫌層數(shù)不夠,找了兩塊布頭,自己又加縫了兩層。我動情地對他說:“都這么舊了,你還留著呀?”“用慣了,舍不得換?!彼a充說:“1971年家里著火,全部東西都燒光了,就剩下這個錢包,因為平時總帶在身邊,才逃過這一劫?!彼那膯枺骸耙灰€給你?”“那怎么行呢!”我說:“這次給你誰備了一瓶酒和一本書,可惜的是,沒有將你剛才講的錢包故事寫進去?!彼舆^書,小心翼翼地翻了幾遍,問道:“這是你的書?自己寫的?”我笑著點了下頭。他自言自語地說:“那時就知道你讀書最用功,不過沒想到能考進京城的什么大學。”“那是瞎蒙的。”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接著問:“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說:“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你在烏克蘭當大使,就告訴家人,一下子全村都傳開了。去年,我侄子云峰通過北京樂清同鄉(xiāng)會打聽到了你,我就下決心要來北京一趟,會會老同學?!弊蛱焐钜过R國乘飛機剛到北京,今天一大早就讓侄兒聯(lián)系見面。我說:“下次回老家時,一定去拜訪?!彼吲d地表示:“那我得趕緊把新房子建起來。”我拉著他的手說:“咱哥倆就一言為定!”他還記得班里女生小花和香桂的名字,她們得知后頗受感動,都說屆時也要一塊兒去看望老同學。
2.備取生蒙上北大
我在大荊中學只讀了一年書,但對我來說卻至關重要。因為這里師資條件好,治學規(guī)范嚴謹,我是一年當作兩年用,不僅補全了初中該學的知識,而且為下一步升學打下了扎實的基礎。2016年是大荊中學60周年校慶,蔣堅祿校長邀請我回故鄉(xiāng)參加慶典活動,并為母校題詞。我的字不好,但出于感恩之情,欣然提筆寫了幾句,表達對母校的懷念及期待,希望年輕校友青出于藍,更有追求,更有夢想,為母校增光,為家鄉(xiāng)增光,為祖國增光。
致母校大荊中學60華誕題詞
1961年考高中還算幸運,以“備取生”名義進入雁蕩中學。該校位于峰巒疊嶂、風景秀麗的世界地質公園雁蕩山之中,可謂鐘靈毓秀之地,宜于攻書習文。
由于對“備取”二字理解有誤,還鬧了笑話,開學時我沒敢去學校,而一直在家里著急地等候通知遞補。過了一個星期,學校捎口信來問,為什么不去報到?后來知道,五名備取生中,一部分學習成績好,但家庭成分差一點;另一部分是烈士子女,需要照顧。為了抹去矮人一等的陰影,我決心在學習上超過正取生。每天晚自習結束熄燈后,我就拿出初中時用過的小油燈,再多學一個小時;平時午休從不睡覺,除了有時偷偷溜到鳴玉溪里游泳外,就躺在二層床上記單詞、背公式;下午上完課,就到附近小溪旁的樹叢中復習,為了不受干擾,有時還爬到柳樹上去。我腦子并不聰明,無非是笨鳥先飛,比別人多花時間去死記硬背而已。
至今留下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我曾因違反校規(guī)而受罰。那是剛入學不久,我穿著一雙木板拖鞋,“呱嗒呱嗒”地去教室上晚自習,結果被素以嚴格管理聞名的教導主任甘祥球發(fā)現(xiàn),他從后面追上,讓我立即脫下拖鞋,并訓了我一頓。我認錯后光著腳丫跑回寢室,重新?lián)Q上布鞋。從此,我才慢慢養(yǎng)成遵守學校規(guī)章制度的好習慣。
第一學年結束時,我被評為“優(yōu)秀生”,第二、三學年被連續(xù)評為“三好生”。高三時,有一次班干部馬再滿問我:“你怎么不入團???”我當時只是一門心思讀書,從未想過政治上要求進步。經他啟發(fā),還聽同學說這對考大學也有好處,我馬上遞交了入團申請書。經組織審查,認為我可以發(fā)展,但需就家庭出身問題寫一個補充說明材料。
其實,我爸出身貧苦,原籍安徽,因淮河水災,10歲時就流浪到南京要飯,后輾轉到杭州貧民工廠學做鞋。日本侵華戰(zhàn)爭期間,從杭州逃難到樂清大荊鄉(xiāng)下繼續(xù)做鞋。由于在我外婆家白溪置了幾畝地產出租給別人,土改劃分成分時,我家被定為小土地出租者。據大哥說,我爸不服,認為自己的職業(yè)屬于小手工業(yè)勞動者,還找工作組反映過情況。這是小資產階級家庭出身,我在寫材料時引用列寧關于小資產階級自發(fā)勢力“政治搖擺性”的論述,對階級烙印作了自我剖析。同時強調,父親是小手工業(yè)者,還屬勞動人民。因我學習好,且人緣不錯,很快就被批準入團。
1964年高考時,我滿以為自己學習拔尖,不知天高地厚,貿然填報了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南開大學、南京大學和杭州大學5個志愿。記得當時填寫高考志愿表時,第一志愿有3個專業(yè),中文系是我的第一選擇,因為文學是我的最愛,夢想成為一名作家;由于中學里學習俄語,加上喜歡俄羅斯文學,第二專業(yè)便選了俄羅斯語言文學系;至于第三專業(yè),則稀里糊涂地挑了個國際政治系,盡管那時對國際政治沒什么概念,反正對世界大事還是蠻有興趣。怎么也沒想到,這倒成了我后來的終身職業(yè)。
全家福
追憶難忘的中學年代
高考以后,自我感覺良好,就每天跑到鎮(zhèn)上的郵電所打聽有無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果然有一天,聽到郵遞員“鞋匠的兒子考上大學了”的叫喊聲,簡直是喜從天降一般。一看是北京大學的信函,竟一下子發(fā)懵了。唯一感到有點缺憾的是,在專業(yè)上未盡人意,沒能進我渴望的中文系,而上了俄語系。
進校之后才知道,我的成績其實還沒達到北大的錄取分數(shù)線。這是怎么回事呢?據說,當年周恩來總理指示,要求北大、清華等重點高校多招收一些工農子弟,可適當降低點門檻兒。當時的心情十分復雜,既感激不已,又像當頭澆了一盆涼水,沮喪至極。班主任陳君華老師的一席話使我如夢初醒,她說:“農村孩子學習條件差,目前成績可能比不上城市的學生,但天資不見得差,只要刻苦努力,完全可以趕上?!泵慨敾貞浧疬@一情景,總是心潮澎湃,激勵自己好好讀書,不負厚望。這正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個新起點。
“文革”后,陳老師有機會到莫斯科進行學術交流,我正好在使館工作,有一次請她到家里做客。分別時,我從后院的“自留地”拔了幾棵大白菜送給她。老師高興極了,說來這兒后,覺得最稀缺的就是新鮮蔬菜。
3.鄉(xiāng)下佬進京逸事
1964年8月,我穿上新布鞋,挑著小扁擔,告別家鄉(xiāng)進京求學。先乘長途汽車,經樂清到溫州,次日搭乘“民主號”輪船,第三天到上海,在碼頭租了一輛黃包車直奔火車站,改乘火車赴北京,一路上共花了5天時間。
在溫州時,因語言不通的問題,我還遇到麻煩。我們那兒方言十分復雜,隔著一座山或一條河的發(fā)音都不太一樣,即使是縣城樂清話,我也聽不大明白,至于專區(qū)所在地溫州,人們說的話就更聽不懂了。為了住旅店、找碼頭,我都得靠比畫加寫字進行溝通。聽說大城市里小偷多,所以到上海后一直比較緊張,不時用手摸一下褲袋里的錢包。什么錢包呀,實際上只是一個舊的牛皮紙信封,在車站排隊買票時始終用手捂著,待到窗口問好票價后,我才彎下腰解開褲帶,再拆開內褲小口袋上我媽專門縫的棉線,然后才掏出放在信封里的錢遞進去。這是我爸特地傳授的一套嚴格的防偷之法。
離發(fā)車還有六個小時,我把行李寄存了,準備去逛一逛慕名已久的南京路。很快找到了去南京路的公共汽車站,但怎么也尋不著買票的地方,見別人都不買票上車,但自己就是不敢上,又不好意思問,算了,反正前面有汽車開道,跟著跑就是了。到了繁華的南京路,人潮涌動,目不暇接,商店多得看不過來,大廈高得數(shù)不清樓層。我稀罕那些摩天大樓,見一幢,數(shù)一遍,看哪座最高。沿街走了一個來回,不過癮,又走一次,就是未進商店,壓根就沒想買什么東西?;氐交疖囌荆€有三個來小時,哪兒也不去了,就干等著。
當日傍晚上了火車,先將放在行李架上的箱子和麻袋捆在一起,再用事先準備好的做鞋用的麻繩拴住,繩的另一頭則牢牢攥在手里。其實,行李中沒有任何貴重東西,只是厚厚的被褥、幾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雖然上海至北京有直達快車,但為了省錢而買了慢車票。一路上南京、蚌埠、徐州、濟南、天津幾個大站都要換車,而且每次都要重新排隊簽票,都得在站臺上眼巴巴地等好幾個小時才來列車,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抵京城。
一出北京站,就看到了廣場上北京大學的紅布橫幅,路途上的疲勞頓時煙消云散。我挑著行李興沖沖地朝著迎新站跑去,自豪地說“北京大學”,人家聽不懂,以為講什么外國話。我說“俄語系”,被聽成是“物理系”,還有人不解地問我是不是“無線電系”。我沒轍了,只得出示粉紅色的北京大學錄取通知書,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初到北京大學,感覺就像《紅樓夢》中的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開班會時,大家都踴躍發(fā)言,暢談感想,我卻默默地坐在一旁。最后,老師點名了,我說別人聽不懂我的話。此時,出生在浙江的上海同學陳惠民自告奮勇地說,他可以為我翻譯,這才解了圍。
4.螞蟻啃骨頭精神
上北大后,我的第一課是學講普通話,拜同宿舍的北京同學王光亞為師。我漢語拼音沒學好,經常鬧笑話,如把自己很“瘦”說成很“秀”。
開學上俄語課時,老師讓每個同學都朗讀一段課文,進行摸底。我自以為這是改變鄉(xiāng)巴佬印象的好機會,因為高中時在全校俄語朗誦比賽上曾得過大獎。輪到我時,信心滿滿地大聲朗讀起來,還沒念完,同學們都被我的“怪腔怪調”逗樂了,連老師也憋不住轉過身去。下課后,陳君華老師安慰我說,不要緊,她教過許多南方學生,什么樣的口音都能糾正過來。后來,我買了一面小鏡子,天天對照書上的口型,練習發(fā)音。經常一大早跑到俄文樓附近的未名湖畔,趁著周圍沒人,對著鏡子大喊大叫。在老師的悉心指導下,我終于把32個俄文字母的發(fā)音一個個地糾正了過來,但這僅僅是跟上一步,班上其他同學的俄文底子和知識面都比我強。從中學時代的名列前茅,到現(xiàn)在的倒數(shù)第一,這種巨大落差使我非常著急和不安。
開學典禮時,俄羅斯語言文學系主任曹靖華教授給新生做報告。他強調,學外語要有螞蟻啃骨頭的精神,鍥而不舍,持之以恒,才能學好、學扎實。這幾句話太深刻了,一下子印到我的腦海里,成了我的座右銘。
為了能盡快追上班里的同學,我?guī)缀醢阉锌臻e及娛樂的時間都用到了學習上。每天清晨,除堅持長跑,早讀雷打不動;中午從不休息,離開食堂直接去閱覽室看書;晚飯后,先把書包送到圖書館去占位子,最后等到響鈴了才不得不離開;回到宿舍馬上洗漱,熄燈后還打著手電預習第二天的功課。幾乎天天如此,每個周末和節(jié)假日,則是我階段性復習的好機會。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一學期結束時,我的考試成績到了年級中等水平,第二學期已達中上水平。老師讓我介紹學習經驗,我就談了“螞蟻啃骨頭”的心得。平時生活上很節(jié)儉,每月19.5元的助學金扣除伙食費后還剩4元錢,用來購買學習、生活必需品,連買一支牙膏也精打細算。
平平靜靜地學習不到兩年,隨著國內政治氣候的變化,“新北大”成為轟轟烈烈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是非之地。1966年5月25日,在地處校園中心的學生大飯廳東墻,貼出了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毛澤東語)。“炮打司令部”——這下可像炸了鍋似的,一發(fā)而不可收?!拔母铩背跗?,紅衛(wèi)兵興起,我也想加入,因不是“紅五類”出身,想當也當不上。我與許多同學一樣,多么渴望能繼續(xù)讀書,但就是要“停課鬧革命”,就是不讓學習,而且讀書有罪,被批判為走“白專道路”。要我們天天早請示、晚匯報、背語錄、跳忠字舞,還要去革“走資派”的命。平時深受尊敬的教授,一個個被打成“黑幫分子”、“蘇修特務”、“反動學術權威”……
1964—1969年在北大
在那“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恐怖日子里,我這個全靠國家助學金生活、真想報答黨和人民恩情的寒門學子,內心充滿矛盾和彷徨。既不愿當“造反派”,又不甘心成“保皇派”,而落了個不左不右的“中間派”——自稱為“零派”,最后也淪為遠離政治的“逍遙派”。在這兒不能不交代一下的是,在“文革”大潮中,我也違心地寫大字報,批判“修正主義教育路線”,揭發(fā)曹靖華鼓吹“白專道路”,同時指出,他還是做了一些好事,翻譯了《鐵流》等革命文學名著,他寫的散文集《花》也不能說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在中學時,我很喜歡散文,不止一次地拜讀過曹老的《花》,并認真地做了摘記,他寫道:“花是可貴可愛的。然而,最可貴可愛的,是人類的花——新生代……呵,勇敢、機智的新生代喲,滿懷著熱情和美好理想,準備插翅向共產主義的遠大目標高飛遠翔的新生代喲,這人間最美麗的花朵呀,正是須從幼苗著手培育呢!”多好、多美的詩句啊,字里行間浸透著前輩對我們青年一代的深情厚誼。時隔17年后,在蘇聯(lián)駐華大使館舉行的國慶招待會上見到曹老,我主動上前打招呼:“曹老,還記得‘文化大革命’中在北大40齋,您親手送給《花》的那個學生嗎?”他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說:“噢,就是你們的大字報說我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令我好感動呵!”告別時,曹老囑咐我:“外交工作很重要,你要好好做事。”恰恰在“逍遙”之際,我參加了長征串聯(lián),從江西瑞金出發(fā),沿著當年紅軍長征的路線,徒步跋涉兩千多里地。雖然行程不到二萬五千里長征的十分之一,但多少也體驗了“紅軍不怕遠征難”的長征精神。我的分工是宣傳毛澤東思想,帶著一個自制的小半導體收音機,隨時收聽新聞廣播,一有毛主席最新指示,馬上用隨身攜帶的鋼板和蠟紙刻印出來,沿途散發(fā)。如果是晚上,也一定要連夜將印好的“最高指示”敲鑼打鼓地送到老鄉(xiāng)家,這稱為“學習毛主席指示不過夜”。江西老表對我們很熱情,一聽是北京大學學生,都說是毛主席派來的紅衛(wèi)兵,待之如上賓,吃飯不收錢;看我們走路一瘸一拐的,馬上燒熱水,讓我們燙腳;怕我們受潮,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新稻草。
北大入學50周年紀念
重走長征路
當校內兩派武斗升級,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被迫逃難到北京航空學院,寄宿在我們班初禮祥同學的一位大連老鄉(xiāng)劉振升處。素不相識的他,對我這個“難民”倍加關心,安排我睡在他的上鋪,并代買了飯票、澡票等等。在北京航空學院一住就是三個月,這三個月倒成了我最感到自由、收獲頗豐的難得時光。看似流浪,生活卻很有規(guī)律,一日三餐,都在學校食堂吃;上午他們在教室里上課,我在宿舍里學習;下午、晚上他們自由活動,我就到圖書館看書;每天還鍛煉身體,堅持游泳一個小時。
在這個特殊環(huán)境里,我給自己制訂了一個緊張的學習計劃,恨不得將在運動中喪失掉的學習時間統(tǒng)統(tǒng)補回來。每天上午學習外語,把大學三、四年級的俄語教程都自學了一遍,包括做作業(yè)。下午和晚上看課外書,先看同學手頭的書,后來就拿著他的借書證去學院圖書館借閱。假期時沒書看了,我就翻出《紅樓夢》《三國演義》等古典小說,再從頭讀起。當北京大學兩派停止武斗后,我才告別北京航空學院返校。
5.軍墾儲備再教育
1970年3月,北京大學作為高校畢業(yè)分配試點,實行“四個面向”,即面向基層、工廠、農村、邊疆,直接分到全國各地縣以下的基層單位當工人、農民或鄉(xiāng)村教師。有些已經談戀愛的,為了“照顧”他們的關系,只能一起到邊遠地區(qū),否則只好各奔東西。令人意外的是,我被分配到外交部儲備,趕赴河北唐山柏各莊軍墾農場報到。
畢業(yè)離校的前一天晚上,俄語系頭號“走資派”、原總支書記倪孟雄來到學生宿舍與我告別。他說了這樣一番話:“你有時說話太沖,容易得罪領導,以后到社會上可要注意,否則會吃虧的。”我聽了很感突然,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尖銳、坦誠地當面指出我的缺點。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說:“謝謝老師的提醒,我會記住的,你自己也要注意保重!”
此事過了很久,心里一直反復地忖度:一個“走資派”為什么對我說出這樣的臨別贈言?當初,系里兩派實行大聯(lián)合時,學生和老師混合編班,這位“走資派”分不出去,我向宣傳隊的工人師傅表了個態(tài),可以安排到我們班里。這樣,他就成了我這個班長的“部下”。他曾長期被關在“牛棚”里勞動改造,身體虛弱,經常請假看病,有時分配到重活,我就讓他留下抄寫大字報或出黑板報。倪老師后來調到高教部工作,并先后到駐加拿大、美國大使館任教育參贊。倪老師晚年身體不好,病重住院期間,賀國安同學和我還定期前往看望陪伴。他經常處于昏迷狀態(tài),但對過去的事依然一清二楚,對學生的暗中保護念念不忘,還多次提到他們的名字。
到了軍墾農場后,我過上了正規(guī)連隊生活,連長、指導員、排長都由軍人擔任。我們都是從全國各重點院校選調來的,在此主要任務是種水稻,接受解放軍“再教育”,住的是野戰(zhàn)營房,睡的是一條土炕,自己種菜喂豬,挖塘養(yǎng)魚,耕地插秧。第一堂課是集體翻地。一塊生地又干又硬,我們每個人都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一口氣翻了一個多小時,握鐵鍬的雙手都起了水泡,有的還磨出了瘀血。指導員在講話中肯定了我們的干勁,同時指出,干這么點活兒手就打泡了,太嬌氣!還說這是“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活生生證明”。接著分班討論,同學們暢談對接受解放軍再教育的認識和體會。
部隊的生活節(jié)奏十分緊張,對我們這些在“文革”中自由懶散慣了的學生來說,開始時很不適應。我們先從整理內務學起,要把被子疊成豆腐塊,不僅方方正正,而且要有棱有角。每日的“老三樣”——出操、跑步、摸爬滾打都能忍受,最膩煩的是從早到晚練習走步,既單調,又難熬。抬腳、甩手、挺胸、收腹、昂頭老一套,每個動作都要反復糾正,而且在烈日炎炎下一練就是幾個小時。有一次訓練時,剛好前方是塊水洼地,排長的口哨未停,我們卻不約而同地都原地止步。連長上來把我們狠狠地訓了一通,說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聽指揮,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要沖過去,一片水洼地就把你們嚇住了?一位同學插話說,那是在戰(zhàn)場上。指導員表情嚴肅地說,戰(zhàn)場上過硬的本領要靠平時艱苦訓練,駁得我們瞠目結舌。
從此以后,我們的訓練更加嚴格認真。大家最提心吊膽的要算拉練,半夜里睡得正香,突然一聲哨響,整個連隊緊急集合,跑步出發(fā)去完成上級的“戰(zhàn)斗”任務。因為是摸黑進行的,有的穿錯了鞋子,有的穿反了褲子,也有的沒跑幾步背包就散了架,出盡洋相。有人動作慢,怕連累班集體,睡覺時都不敢打開被子。有一次,某一宿舍的同學莫名其妙地全體起床,原來是一位同學夢見急行軍,叫了一聲“快”,大家都猛地跳了起來,打好背包出來集合。還有一次,夜里發(fā)生地震,一位兄弟班的同學奮不顧身地抱著毛主席的石膏像跑了出來。他是深度近視,連眼鏡都來不及戴,這一“壯舉”受到了連隊指導員的表揚。
1971年軍墾留念
軍訓還不算什么,最苦、最累的要數(shù)種水稻。不知道是這兒沒有牛,還是有意要考驗我們,水田的翻耕全用人力。一個同學扶著犁把,班長和其他人在前面用繩子拽著犁頭,光著腳丫踩在冰涼的水田里,靠著肩和腰的力使勁往前拉。沒走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嘴里還得不停地喊著號子:“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辈逖頃r,排長站在田頭上,掐著表,看誰插得快,插得直。大中午,熱得要命,也不敢喝水,因為男、女生都在一起,“方便”很不方便,得跑老遠的地方,回來時別人都插到前頭去了。我從小在農村插過秧,所以總能遙遙領先。一回到營房,一個個都累得趴下,動彈不了??墒桥砰L總要催我們起來,用熱水燙腳,并相互做按摩。哪兒有勁做按摩?排長教我們偷懶絕招:躺在炕上,相互用腳踩踏彼此的腰部。這樣的“按摩”之后,換來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第二天起來腰也不再酸疼了。農忙時節(jié),勞動強度大,連隊都要殺上幾頭豬,改善伙食。記得有一頓我吃了17個鮮肉包子,但還只是亞軍,冠軍吃了19個。農場自己生產的小站米可好吃了,清香、油亮,不用就菜,幾口就吃下大半碗。
除了農忙顧不上學外語,平時規(guī)定每天早上半個小時“天天練”,每周還有半天外語學習時間。我們班有英、法、德、俄和阿拉伯五個語種的同學,早晨可熱鬧了,每個人都扯開嗓門念,誰也不懂誰的,誰也聽不清誰的。排長以為我們吵架,幾次來到門后觀察。有一天,連長給我們開玩笑說,每天早上就像“八國聯(lián)軍”進村,吵死了,但還蠻好聽。我們說,不止八國,而是“十六國聯(lián)軍”,僅僅東語系就有十幾個小語種。
記得我還自編自演了一幕俄語活報劇。那時,連隊每天高唱“打靶歸來”等革命歌曲,經常舉辦文藝會演比賽。我創(chuàng)作了《打倒新沙皇》的劇本,中間夾雜一些簡單的俄語對話,本人主演侵犯珍寶島的蘇聯(lián)軍官“狗皮蛋”(капитан),另一名同學扮演解放軍戰(zhàn)士“勺達子”(солдат),其他都是群眾演員。因為大家在中學都學過俄語,所以很快也都學會了“打倒蘇修”、“繳槍不殺”等口號。演出后反響不錯,我們還參加了團部的會演呢!
到農場大約三個月后,連隊通知我們可以領工資了,每月43元。大家都很開心,紛紛議論怎么花,多數(shù)意見是先寄給家里父母。領了工資后,我馬上請假跑到場部郵局,給老母親寄了30元,同時給兩位哥哥寫信,說今后母親的一切費用均由我承擔,平時每月生活費為15元。后來有了女朋友,我又增加到20元。據我大哥來信說,母親省吃儉用慣了,每月開銷花不了10元,準備積攢下來給他們蓋房子。1980年,我愛人出國領了1100元的置裝費,她才花了500元,其余也都寄給我家蓋房子用了。2016年4月,大哥寫遺囑時還提到此事,我未同意才刪去。
1971年7月,根據周恩來總理的指示,我們在唐山軍墾農場儲備鍛煉的同學都到北京外國語學院進修。離別時,還真有點戀戀不舍,部隊農場的首長與我們一起在操場上合影,并向每人贈送了紀念茶杯,上面印有“柏各莊軍墾鍛煉留念”和一棵蒼勁挺拔的青松,寓意深刻。
同一炕上的軍墾老戰(zhàn)友重逢
在農場鍛煉一年半的時間,大家都曬得黝黑。盡管思想上也有過消極抵觸情緒,不能完全接受那種生硬的“再教育”方式,但應該承認,儲備階段沒有白過,我們不僅受到了磨煉,而且學到了解放軍紀律嚴明、雷厲風行的好作風。也正因為有這次親身體驗,后來我對外交官是“文裝解放軍”這句話才有更深的理解。
2016年10月,我們幾個曾在農場同睡一條土炕的北京大學戰(zhàn)友重逢時,一提起往事,40多年前的情景依然記憶猶新,并都頗有感觸地認為,柏各莊軍墾農場那段非凡的經歷,對我們以后的人生成長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2017年3月,應洪山和國清同學提議,唐山—北京外國語學院的“俄語幫”十幾位同學在北京玉泉山首次聚會。多數(shù)同學都離別幾十年了,見面時激動的情景可想而知。一位同學由于病重住院而不能出席,大家一致決定聯(lián)名致信慰問。信稿由“小黑”云先和“大黑”在君起草,他倆都是山東大學的,憨厚樸實,因臉黑而得此雅號,也是經常被調侃的對象。我們都稱贊此信情真意切,寫出了大家的心里話。一位上海女生在微信中這樣留言:“太感人了,我是含著熱淚讀了好幾遍!”
守忠同學:
今天,唐山—北外的部分同學在北京聚會,可是,44年的期盼,44年的等待,卻沒能見到你,同學們深感惋惜和遺憾。守忠,大家都好想念你啊!
闊別44年了,我們都進入古稀之年。過去的好多事情,如過眼煙云,都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地淡去,唯獨咱們在唐山軍墾農場一起摸爬滾打的記憶卻魂牽夢繞,歷久彌新。
我們都清楚地記得,在全連一百多個同學中就發(fā)展了兩個黨員,而你是其中之一,這在當時是何等的榮耀,又是多么的不易!我們敬佩,我們服氣,因為那完全是靠你自己的努力,靠你的為人品德,靠你任勞任怨的那股老黃牛精神。直到現(xiàn)在,你那站在鐵鍋前,一邊擦汗、一邊為大家做飯的身姿;拉練路上,你背起大鍋,弓腰走在隊伍最前面的背影;你天天拖著笨重的水車,頭一步一點地,從遠離連隊的水井往炊事班拉水的樣子,依然歷歷在目。
我們欽佩你,不僅僅是你有埋頭苦干的精神,更是因為你有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高貴品質。大家都知道,從未做過飯菜的火頭軍負責全連一百多號人的伙食,其工作量之大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大家親眼看到,你每天總是第一個走進廚房,最后一個離開,大家吃飯,而你卻忙著刷鍋、打掃衛(wèi)生……大家要睡覺了,你才湊合著吃上幾口,又要忙碌著為第二天做準備。三百六十五天,無論是酷暑難熬的夏日,還是嚴寒冰冷的冬天,你總是天天如此,記得由于過度勞累,你曾暈倒在灶臺上。
我們惦念你,更是因為你的好人品,你有一顆極其善良真誠的心。無論在柏各莊,還是在幾十年的工作中,凡是和你有過交往的人,都覺得你心里裝的全是別人,卻唯獨沒有你自己。張家有困難,你解囊相助;李家有問題,你跑前跑后;你自己有困難時,卻不肯向任何人提起。你有九分苦,寧愿埋在自己心中,可縱有一分樂,也要分享給他人。
我們尊敬你,更是因為你包容大度,誠摯待人。據山東大學的同學講,在你身上,既有原則的堅定性,又有做法的靈活性。當年,作為班長,你善于團結全班同學,不管是哪一幫,哪一派,也不管持什么政治觀點,你都能與他們坦誠相見,親如兄弟。
聽說你身體欠安,同學們無不感到著急心痛,大家最擔心的就是你的身體。但無論我們說什么,都只能是一種安慰,希望你積極面對,堅持吃藥,堅持鍛煉,與病魔做斗爭,藐視它,戰(zhàn)勝它!要相信,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本來,大家都想給你打電話,但聽說你的聽力不好,還怕打擾你,故僅以此信表達對你的親切問候和崇高敬意。
永遠的柏各莊,永遠的戰(zhàn)友!
永遠的北外,永遠的學友!
殷切期待你早日康復,急切等候我們下次再聚!
6.北外進修的驚喜
1971年8月,我們結束軍墾農場的勞動鍛煉,到北京外國語學院學習。從唐山回來的俄語學生有50人,加上從湖北沙洋農場返校的原北京外國語學院俄語系學生,總共130多人。經過“文革”洗禮和農場改造之后,我們都十分珍惜這個難得的“回爐”深造機會。
我們這批老土被戲稱為“太學生”,指在大學滯留時間太長,而且?guī)ЧべY讀書。由于長期搞政治運動,我們的學業(yè)都荒廢得差不多了。我們已吃過苦中苦,相對比較自覺,對學習是如饑似渴。當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外語水平與北京外國語學院的同學相比還有相當一段差距時,更是鉚足了勁,奮起直追。這一年半的閉門讀書,不僅把幾乎中斷了5年的業(yè)務學習重新續(xù)上,而且學到了許多新的知識和技巧,包括翻譯和口語。假如沒有這一次補課,恐怕很難勝任后來的工作。
進修期間,學院還專門聯(lián)系安排到用外語的單位進行對口實習。在教員的帶領下,我們一行到大連外運代理公司當見習翻譯,主要任務是陪同公司的經理登上外國輪船,協(xié)助辦理有關手續(xù)或進行交涉。盡管比較簡單,但畢竟與課堂不一樣,這是真刀真槍,還難免有點緊張,加之業(yè)務不熟,有時一個詞卡住,就翻譯不下去了。我們盡量利用各種機會,爭取多與外國海員聊天,練習口語。每次回來之后,都要向帶隊老師匯報,我還將現(xiàn)場的俄語對話整理出來,請汪嘉斐老師修改指導。
在實習前,我們班的團小組長夏桂林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她叫張信昭,是老北京外國語學院俄語系的,與我同屆。小夏說,她們住在同一個寢室,相互比較了解,她是一個老實可靠的姑娘。而且,她家在北京,父親是中國科學院的一名科級干部,這對于外地人來說很重要??!因無思想準備,我沒有馬上表態(tài)。小夏卻很著急,說我們就要畢業(yè)了,得抓緊解決個人問題,讓我第二天就與她約會。我說這不行,還得考慮考慮。赴大連前一天,小夏又催著我去她們宿舍見面。我說,我們相互都不了解,見面說什么呀?她說,小張對你已經很了解了,保準沒問題。我不好再回絕小夏的一片好意,就答應到大連后主動與她建立通信聯(lián)系。
過了一個禮拜,我就給小張寫了一封信,主要談了到大連實習的體會。最后一段是這樣寫的:“我就是這種情況,條件不大好,家里也窮,需要贍養(yǎng)老母。如果不介意,我們可以先通信,其他等相互了解后再說?!本鸵豁摷垼瑠A在寄給小夏的信中,請她轉交。我很快就接到回信,與她總共通了兩次信,實習就結束了。
返校后我才知道,第一封情書的內容早已曝光,全系的同學幾乎都傳遍了。小夏解釋說,因我是副班長,而她是團小組長,大家以為這是寫給班里的信,所以就當眾拆開宣讀了,幸虧里面沒什么私密悄悄話。但不管怎么說,我們倆的關系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弄得沸沸揚揚,讓我感到很難堪。我通過小夏傳話,要求當晚就見面,地點選在北京外國語學院校外的蘇州河邊。
我們見面后一起坐在河邊,低著頭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我掏出一個從大連帶回的蘋果,削好遞給她。她咬了一口,說好甜啊,并把另一半還給我。吃完蘋果,我們又沉默了一會兒。無奈之下,我嘟囔了一句:“我們還沒見面說過話呢,人家就說咱倆好像已談成了,影響很不好。”她沒吭聲,又沉默了片刻。最后我終于鼓起勇氣,吐出了早已想好的一句話:“如你不反對,我們今天就確定關系;否則,就算了?!蔽铱戳怂谎郏瑳]想到,她連頭也未抬就點了一下……分開時,我們商定,考慮到學習任務仍很重,平時不見面,只在周末約會一次。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之后,根據小夏的建議,我們去魏公村結婚登記處辦理手續(xù),算是從法律上搞定了我們的終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