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上床時間就要到了。明天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陸地了。麥克菲爾醫(yī)生點燃煙斗，背靠欄桿，抬頭望著夜空，仔細(xì)搜尋著南十字星座[2]。他在前線奮戰(zhàn)了兩年，身負(fù)重傷，而且至今沒有痊愈，故現(xiàn)在坐船前往阿皮亞[3]休養(yǎng)，估計至少要在那里待上一年左右。旅途中，他感覺傷勢好多了。明天早晨，部分乘客要在帕果帕果[4]下船，所以今晚大伙兒載歌載舞，好好慶祝了一番。然而，機械鋼琴[5]的聲音非常刺耳，震得麥克菲爾醫(yī)生耳朵嗡嗡直響。好在甲板上已經(jīng)完全安靜了下來。不遠(yuǎn)處，妻子坐在長椅上，正和戴維德森夫婦聊天。他走過去，坐在燈下，摘下帽子，露出一頭紅發(fā)。他的腦袋已經(jīng)禿頂，皮膚紅紅的，上面長滿了雀斑。麥克菲爾醫(yī)生四十歲，瘦骨嶙峋，有些迂腐刻板。他說話時嗓音低沉，語速緩慢，蘇格蘭口音很重。

戴維德森夫婦都是傳教士。旅行中，他們和麥克菲爾夫婦成了好朋友。這并非因為他們?nèi)の短貏e相投，而是因為他們都對同一件事看不慣：有些人整日整夜泡在吸煙室里打牌、酗酒。船上這么多人，戴維德森夫婦只愿意和他們來往，這讓麥克菲爾太太感到有點兒受寵若驚，就連麥克菲爾醫(yī)生這種木訥之人也覺得這是一種禮遇。然而，由于秉性使然，他每天晚上回到船艙后，總要給戴維德森夫婦挑點兒毛病。

“戴維德森夫人說，倘若不是遇到了我們，他們真不知道這段漫長的旅程該怎么度過呢?！丙溈朔茽柼贿呎砑侔l(fā)，一邊非常得意地說道，“在這條船上，他們只愿意和我們聊天?！?/p>

“不就是一個在海外傳教的嗎？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敢在我們面前擺臭架子?！?/p>

“她可不是故意擺臭架子。我知道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們不愿意和整天泡在吸煙室里的那幫家伙混在一起?！?/p>

“他們那個教派的創(chuàng)始人[6]可不像他們這么清高?！丙溈朔茽栣t(yī)生冷冷一笑。

“不要拿宗教說事。我都記不清已經(jīng)對你說過多少遍了。”麥克菲爾太太埋怨道，“你老是看不到別人的優(yōu)點。亞力克，看來你這毛病今生今世是改不了了?！?/p>

麥克菲爾醫(yī)生沒有吭聲，只是斜著一雙淡藍(lán)色的大眼睛狠狠瞪了妻子一眼。結(jié)婚這么多年，他總算搞明白了一件事：要想家庭和睦，千萬不能和妻子頂嘴。于是，他脫掉衣服，爬上上鋪，看了一會兒書，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麥克菲爾醫(yī)生一個人來到了甲板上。眼前是一片狹長的銀色沙灘。沙灘后面是一個草木茂盛的山崗。枝葉茂盛的椰子樹林快要延伸到海里了。薩摩亞人[7]居住的小草屋掩映其中。那個白色光點是一個小教堂。他們的船很快就要靠岸了。這時，戴維德森夫人走了過來，站在麥克菲爾醫(yī)生身旁。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衣服，脖子上戴著金項鏈和十字架。她身材嬌小，棕褐色頭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藍(lán)色大眼睛上罩著一副夾鼻眼鏡[8]。盡管臉部瘦長，但看上去不僅毫無綿羊般的蠢相，倒像小鳥一樣機敏。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她的聲音既高又尖，僵硬單調(diào)，就像吱吱作響的風(fēng)鉆，鉆入你的耳朵，刺激著你的神經(jīng)。

“這里很像你的家鄉(xiāng)吧？”麥克菲爾醫(yī)生笑得很勉強。

“不像。這里是火山島。我們家鄉(xiāng)是珊瑚島，地勢平坦，水位也低。如果坐船，還要走十天?！?/p>

“在大海上走十天好比在國內(nèi)過一條馬路?！丙溈朔茽栣t(yī)生打趣道。

“嗯。雖然聽上去你似乎有點兒夸大其詞，但根據(jù)這一帶（南太平洋地區(qū)）人們對于距離的看法，也不能算錯?！?/p>

麥克菲爾醫(yī)生輕輕嘆了一口氣。

“幸好我們不在這個教區(qū)?！彼^續(xù)說道，“據(jù)說，在這里傳教非常困難。主要原因有兩個：一、常有輪船?？浚欢?、建有海軍基地。這搞得當(dāng)?shù)兀ㄍ林┤诵幕袒?，影響很壞。我們教區(qū)情況好多了。當(dāng)然，也有一兩個生意人。如果他們膽敢亂來，就必須走人，別無選擇?！?/p>

她用手扶了扶眼鏡，盯著眼前這座綠意盎然的小島，目光非常冷酷。

“來這里傳教，任務(wù)根本不可能完成。我們很幸運。感謝上帝！”

戴維德森夫婦在薩摩亞以北的一個群島上傳教，而且各個小島相距較遠(yuǎn)。每當(dāng)先生劃船外出，妻子就留下守候駐地，獨當(dāng)一面。說實話，麥克菲爾醫(yī)生根本沒有料到戴維德森夫人如此能干。然而，更加讓他吃驚的是，談到當(dāng)?shù)赝林挠廾谅浜髸r，戴維德森夫人情緒激昂、聲音高亢、措辭尖刻，滿臉都是厭惡。值得一提的是，她對道德的認(rèn)識和一般人完全不同。記得剛剛認(rèn)識不久，她就告訴他說：

“我們一到這座島，就被當(dāng)?shù)厝说幕橐雎?xí)驚呆了。這事沒法對你講，我還是告訴你太太吧。你可以去問她。”

沒過多久，麥克菲爾醫(yī)生鍛煉身體時，看到戴維德森夫人在和妻子聊天。她們將兩個帆布靠背椅靠在一起，坐在上面足足嘀咕了兩個鐘頭。戴維德森夫人異常激動，嘀咕聲猶如遠(yuǎn)處山澗的激流。妻子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看臉色似乎是受到了驚嚇。晚上一回到船艙，妻子就將她從戴維德森夫人那里聽來的話向他學(xué)了一遍。

“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第二天早晨，戴維德森夫人容光煥發(fā)，喜形于色，一看見麥克菲爾醫(yī)生便大聲問他道，“盡管你是醫(yī)生，我也說不出口。你以前沒聽說過這種荒唐事吧？”

她兩眼盯著麥克菲爾醫(yī)生，很想知道他的反應(yīng)是否和她想象的一樣。

“你能猜到我們當(dāng)時是什么感受嗎？實話告訴你，我們非常失望。這么多村子，卻連一個好女孩也找不出來?！?/p>

在這里，“好”這個詞顯然是意有專指。

“我和戴維德森先生商量了半天，最后決定從禁止土著跳舞開始做起。你不知道，這些土著可喜歡跳舞呢?！?/p>

“我年輕時也喜歡跳舞。”麥克菲爾醫(yī)生回答說。

“昨天晚上，看到你邀請你太太跳舞，我就猜到了。和自己太太跳舞，我并不反對。但看到她拒絕了你的邀請，我非常高興。這種時候，還是矜持一點兒好?！?/p>

“什么時候？”

戴維德森夫人透過夾鼻眼鏡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當(dāng)然，白人可以另當(dāng)別論。”稍停片刻，她繼續(xù)說道，“不過，我還是非常同意我家先生的觀點。在他看來，男人將別人的妻子摟在懷里是不道德的。而且，做丈夫的怎么能夠容忍自己的妻子被別的男人摟在懷里呢？因此，從結(jié)婚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和其他男人跳過舞。土著跳舞不僅不道德，而且簡直是傷風(fēng)敗俗。感謝上帝！我們教區(qū)已經(jīng)八年沒人跳舞了。我向你保證。”

這時，他們的船已經(jīng)抵港。麥克菲爾太太也走了過來。一個急轉(zhuǎn)彎，船緩緩進(jìn)港。港口面積很大，足以容納一支艦隊。四周青山聳立，入口海風(fēng)輕拂。總督府就坐落在距離入口不遠(yuǎn)的一個花園中。旗桿上耷拉著美國國旗?？痛?jīng)過兩三棟排列整齊的平房[9]、一個網(wǎng)球場，最后停靠在建有貨棧的碼頭上。距離港口兩三百碼遠(yuǎn)的地方有一艘縱帆船[10]。戴維德森夫人指著它說，他們將搭乘這艘船去阿皮亞。碼頭上擠滿了全島各地的土著。他們興高采烈，吵吵鬧鬧。有些是來閑逛的，有些是來和去悉尼的旅客做生意的。他們帶來了菠蘿、香蕉、土布、用貝殼或鯊魚牙齒制作的項鏈、卡瓦碗，還有作戰(zhàn)用的獨木舟模型等。許多美國水手也在人群中穿梭。他們穿戴整齊，胡子刮得干干凈凈。還有一些當(dāng)?shù)毓賳T。麥克菲爾夫婦和戴維德森夫人一邊看著行李搬運上岸，一邊仔細(xì)打量著人群中的土著。麥克菲爾醫(yī)生注意到，很多小孩和少年都患有雅司病[11]。就是皮膚上長滿了慢性潰瘍似的瘡。這種病足以毀容。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見到了象皮病患者。病人要么是一只胳膊腫脹笨重，要么就是一條腿完全變形。在這里，不管男女，一律身穿印花布短圍裙。

“大庭廣眾這樣穿戴極為不雅?！贝骶S德森夫人說道，“我家先生認(rèn)為，應(yīng)該制定法律明文禁止。只在胯間系塊紅布遮住下體，其他什么也不穿，怎能指望他們講道德？”

“倒是很適合這里的天氣?！丙溈朔茽栣t(yī)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他們上了岸。雖說是大清早，卻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帕果帕果港四面環(huán)山，一絲兒涼風(fēng)都吹不進(jìn)來。

“在我們教區(qū)，”戴維德森夫人扯著嗓門繼續(xù)說道，“已經(jīng)基本上改變了這一陋習(xí)。除了幾個老年人，其他人都不再穿了。女人都改穿寬大的長罩衣[12]，男人都改穿長褲和汗衫。剛到這里不久，我家先生就在一份報告中這樣寫道：這個教區(qū)的居民永遠(yuǎn)不能成為真正的基督教徒，除非強迫十歲以上的男孩子都改穿褲子。”

戴維德森夫人瞅了瞅港口上方翻滾的烏云，稀稀疏疏的雨點已經(jīng)開始往下落了。

“趕快找個地方避避雨?！彼暗馈?/p>

他們隨同人群剛剛擠進(jìn)一個鐵皮屋頂?shù)拇笈镒?，瓢潑大雨就落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戴維德森先生也過來了。一路上，他對麥克菲爾夫婦很客氣，但顯然沒有妻子那么合群，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一個人在看書。他生性孤僻，不愛說話，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讓人覺得他的和藹可親僅僅是作為基督徒不得不做做樣子而已。他長相奇特：身材又高又瘦，四肢松松垮垮，雙頰凹陷，顴骨突出，臉色猶如死尸一樣蒼白，但嘴唇飽滿性感。他頭發(fā)很長，眼窩深陷，眼神憂郁，但手形很美，手指又大又長，顯得很有力量。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他的體內(nèi)好像埋藏著一團火。當(dāng)然，這多少也令人感到有些不安。他這種人比較難接近。

戴維德森先生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島上有卡納卡人[13]得了麻疹病。這是一種致命的傳染病。他們即將搭乘的縱帆船上有一位水手也染上了這種病。盡管已被送到口岸檢疫站的醫(yī)院進(jìn)行治療，但阿皮亞發(fā)來電報指示說，只有確保其他船員沒有感染此病，這艘船才能進(jìn)港。

“也就是說，我們要在這里至少停留十天?！?/p>

“我必須盡快趕到阿皮亞！”麥克菲爾醫(yī)生喊道。

“你著急也沒用啊。如果船上沒有其他水手得病，就可以載著白人乘客啟航。所有土著三個月內(nèi)不得外出?！?/p>

“這里有旅館嗎？”麥克菲爾太太問道。

戴維德森先生微微一笑?！皼]有?！?/p>

“那我們住哪里？”

“我剛才問過總督了。他說，海邊有個生意人出租房子。等雨停了，我們先跑過去看一看，然后再決定怎么辦。這個時候，千萬別指望能夠住得舒服。有張床睡覺就很不錯了?！?/p>

雨一直在下，而且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沒辦法，他們只好打著傘、穿著雨衣出發(fā)了。這里只有幾座政府辦公樓、一兩家店鋪和一些坐落在椰子樹和芭蕉林叢中的當(dāng)?shù)厝司幼〉拿┎莘?，根本稱不上一個鎮(zhèn)子。他們從碼頭走了大概五分鐘就找到了那棟房子。這是一棟兩層木板房，每層都有寬敞的游廊，屋頂是波狀鐵皮。房東名叫霍恩，是個混血兒。妻子是個土著，身邊圍著好幾個棕色皮膚的小孩。一層是商店，主要賣罐頭食品和棉布。對外出租的房間里一件像樣的家具也沒有。麥克菲爾夫婦住的那間只有一張舊床，一頂破蚊帳，一把快要散架的椅子和一個臉盆架。他們四下望了望，非常沮喪。外面依舊大雨如注。

“只把今晚必須用的物品拿出來就行。”麥克菲爾太太一邊打開行李箱，一邊嘟囔道。

正在這時，戴維德森夫人進(jìn)來了。她還是一副干凈利落、精神抖擻的模樣。當(dāng)下糟糕的環(huán)境對她毫無影響。

“趕快拿出針線來，把蚊帳縫一縫?！彼f道，“如果不聽我的話，你們今天晚上就別想睡覺了。”

“這里的蚊蟲這么厲害？”麥克菲爾醫(yī)生問道。

“現(xiàn)在正是蚊蟲最猖獗的時候。如果你應(yīng)邀參加阿皮亞官方舉辦的宴會，就會注意到太太小姐們都把雙腿藏在發(fā)給她們的枕頭套里，以防蚊蟲叮咬?！?/p>

“如果雨能停住不再繼續(xù)下，該有多好??！”麥克菲爾太太說道，“要是出了太陽，我就把房間好好收拾收拾?！?/p>

“哼，雨停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帕果帕果可是太平洋上降雨量最大的地方。瞧，這座山、那個灣都招引雨水。每年一到這個時候，雨就會下個不停。”

麥克菲爾夫婦一個站在房間的這頭，一個站在房間的那頭，束手無策、失魂落魄。戴維德森夫人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撇了撇嘴：一對窩囊廢。最后，她還是忍不住幫他們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

“好吧，快給我找針線，我?guī)湍憧p蚊帳。然后，你去把今晚必須用的物品從行李箱里拿出來！一點鐘吃午餐。麥克菲爾先生，你最好去碼頭看看你們的大件行李，確保放在雨水淋不到的地方。你的行李淋不淋雨，這些土著才不管呢?！?/p>

麥克菲爾醫(yī)生穿上雨衣，下樓去了。在門口，霍恩先生正和兩個人說話，一個是他們乘坐的那艘船的舵手，一個是他們乘坐的那艘船的二等艙的乘客。麥克菲爾醫(yī)生曾在船上見過這個二等艙的乘客幾次。舵手又矮又瘦，渾身臟兮兮的，看到麥克菲爾醫(yī)生從樓上下來，沖他點了點頭。

“大夫，趕上鬧麻疹，真倒霉?！彼f道，“看來你們已經(jīng)安頓好了?！?/p>

麥克菲爾醫(yī)生覺得這個人說話不太禮貌。不過，他向來膽小，從不輕易發(fā)脾氣。

“是啊，我們在樓上租了一個房間。”

“我把湯普森小姐也帶到這里來了。她也去阿皮亞?！?/p>

舵手用手指了指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女士。湯普森小姐大約二十四五歲，身材很豐腴，雖然穿戴俗氣，但人長得還算標(biāo)致。她身穿白色連衣裙，頭戴白色大帽子，腳穿白色羊皮長筒靴，套有白色長筒襪的肥胖小腿將長筒靴撐得鼓鼓的。她沖麥克菲爾醫(yī)生嫣然一笑。

“就一巴掌大的破房間，房費還要我一塊五?！彼锹曕菤獾馈?/p>

“喬，我告訴你，她是我的好朋友。”舵手說道，“照顧照顧。一天一塊錢?！?/p>

房東雖然人長得肥胖，但腦袋瓜子很靈活。他笑了笑，輕聲說道：

“好吧，斯旺先生，既然你這么說，我就想想辦法。過一會兒，我和太太商量商量，看看能否少收一點兒?！?/p>

“少來這一套?！睖丈〗悴桓吲d了，“現(xiàn)在就定。一天一塊錢，多一分也沒有?！?/p>

麥克菲爾醫(yī)生笑了笑，非常佩服湯普森小姐討價還價的本領(lǐng)。他自己卻是那種寧可多花錢，也不愿意討價還價的人。房東長長嘆了口氣。

“好吧，沖著斯旺先生的面子，就收你一塊錢?！?/p>

“這就對了！”湯普森小姐說道，“大家快進(jìn)屋喝一杯。斯旺先生，勞駕把我的箱子拿進(jìn)來。里面有上好的黑麥威士忌酒。大夫，你也進(jìn)來喝一杯吧?！?/p>

“啊，不了。非常感謝！”麥克菲爾醫(yī)生回答道，“我要去碼頭看看行李。”

他冒雨出了門。一路上，瓢潑大雨鋪天蓋地。兩三個當(dāng)?shù)赝林泶┯』ú级虈?，手撐大大的雨傘，在雨中不緊不慢地走著。他們個個腰板筆直，悠然自得。從麥克菲爾醫(yī)生身旁經(jīng)過時，還笑著用一種陌生的語言和他打招呼。

快到午餐的時候，麥克菲爾醫(yī)生才從碼頭回來。飯菜擺放在房東的客廳里?？蛷d平時不用，只是一個擺設(shè)而已，里面有一股霉味兒。一套印花長毛絨面的沙發(fā)靠墻整齊擺放，一盞枝形鍍金吊燈懸掛在天花板的正中央。為了防止蒼蠅在上面停留，整個吊燈都用黃色砂紙包著。戴維德森先生沒來用餐。

“他拜會總督去了。”戴維德森夫人解釋說，“一定是總督留他用餐了?！?/p>

一個土著小姑娘給他們端上來一盤漢堡牛排。過了一會兒，房東走過來瞧了一眼，看看他們還需要什么。

“霍恩先生，那個女房客呢？”麥克菲爾醫(yī)生問道。

“她只租了一間房?！狈繓|回答道，“用餐自理。”

房東看著麥克菲爾太太和戴維德森夫人，諂媚道：

“為了不打擾你們，我把她安排在樓下了?！?/p>

“她也是坐這條船來的？”麥克菲爾太太問道。

“是的，夫人。她坐的是二等艙。要去阿皮亞做出納員?！?/p>

“哦！”

房東走后，麥克菲爾醫(yī)生說道：

“一個人待在房間里用餐，一定很乏味。”

“既然坐的是二等艙，也只好這樣了?！贝骶S德森夫人說道，“誰知道她到底是個什么人。”

“她叫湯普森。是船上的舵手帶她來的。我剛才出門時，恰好碰見?！?/p>

“是不是昨天晚上和舵手跳舞的那個女人？”戴維德森夫人問道。

“十有八九是她。”麥克菲爾太太回答說，“那個女人一看就挺放蕩的?！?/p>

“哼，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戴維德森夫人隨聲附和道。

由于起床太早，吃完午餐，大家都感到很疲倦，于是各自回房午休。一覺醒來，雨已經(jīng)停了，云層依然很厚，天空灰蒙蒙的。他們出了門，沿著海灣邊緣的馬路散步。這條馬路是美國人修的。

他們回來時，看到戴維德森先生剛剛進(jìn)門。

“我們在這里至少要待兩個星期?！贝骶S德森先生很生氣，“我和總督理論了半天，一點兒用也沒有。”

“戴維德森先生回去還有很多事情要辦呢?！贝骶S德森夫人看了丈夫一眼，眼神里充滿了關(guān)切。

“我們已經(jīng)出來一年了。”戴維德森先生一邊說，一邊在游廊上走來走去，“把教堂交給當(dāng)?shù)赝林鴤鹘淌空乒?，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我承認(rèn)，他們?nèi)舜_實不錯，敬畏上帝，是真正的基督徒，足以令國內(nèi)一些所謂的基督徒感到羞愧。遺憾的是，他們的管理能力很有限。把教堂全權(quán)委托給他們掌管，短時間還行。三五個月后，一些瀆教惡行肯定會發(fā)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