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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光緒二十六年

我的生活(上下) 作者:馮玉祥 著


第五章 光緒二十六年

戊戌政變以后,清廷的統(tǒng)治愈益日暮途窮。光緒二十六年,即一九〇〇年春天,義和團在山東直隸各處先后爆發(fā)蔓延。

由我這個親身經(jīng)歷者所了解的說來,義和團起事的原因中,最不可忽略的要算民眾與教堂間惡感的深化。

外國教士初來中國傳教,我國人民對之極端仇視。其原因,一是由于人民幼稚的民族感情,他們對外國人本懷有歧視的觀念;另一方面教會本身也有許多不檢點之處,因而招致了人民嚴重的反感。那時教士們由于他們本國政治上經(jīng)濟上地位的優(yōu)越,在中國社會上形成一種特權(quán)階級。我國人們一旦受洗之后,借著外人的勢力,便也趾高氣揚,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任意生事。地方官因為外人的牽掣,無法予以干涉,人民也敢怒而不敢言。于是外國教士益發(fā)樂于在背后支持,希望由此多吸引教徒,擴張教會的勢力。這樣一來,教徙的氣焰越高漲,人民對于教會的惡感越深,仇視的觀念一天天加強,遂一發(fā)不可收拾。當時在華教士,可分耶穌教和天主教兩種,耶穌教教士態(tài)度較天主教為好。所以這兩種教堂,本質(zhì)上雖同樣是人民眼中的公敵,但仔細分辨,尚有程度上的差異。

義和團原是白蓮教的殘余,最初打的是反清復明的旗幟,在民間私相傳授。后來隨著教會與民眾對立之深刻化,于是便逐漸染有排外的色彩,由對內(nèi)轉(zhuǎn)移而為對外,形成一種中國初期反抗帝國主義的民眾武力。義和團初起時是在山東的曹州東昌一帶,他們的口號是“扶清滅洋”四個字。在這樣的號召之下,各地民眾風起云涌地附和參加,到處焚燒教堂,仇殺外國人,毀電線,拆鐵路。這種極端排外主義的表現(xiàn),可以充分地說明民眾對于帝國主義的惡感,是怎樣的深刻和嚴重。

在義和團勢力最盛的時候,有所謂鏟除二毛子的一種附帶運動。二毛子,就是指中國教徒而言。平常因為教徒們借著洋大人的勢力對同胞作種種的侮辱,這時便不期而然地有一般人聯(lián)合起來,挨家搜查這種狐假虎威的二毛子。搜查時并沒有一定的標準,任便人隨意亂指,你家里如有一個十字,就說你是個二毛子;他家里有洋燈洋油洋火,也說是二毛子。一經(jīng)指認出來,就百般地勒索。窮苦人家多少出幾個錢便可了事;富者則千方百計地予以刁難,非至傾家蕩產(chǎn)不肯罷休。這為義和團本身,造成最嚴重最可惋惜的罪惡。

練軍接到鎮(zhèn)壓義和團的命令,是在這一年的正月初八日。我們的隊伍最初開到保定府東北白溝河;在這里稍事彈壓,百姓們便銷聲匿跡,完全平息。帶隊的張協(xié)統(tǒng)—山東濟寧州人—當天晚上和隊伍講話,出人意外地講出了這樣一段話:“我們不要得罪百姓,義和團是好事。他們打洋鬼子,我們不要干涉。我們到這里來,是上頭的命令,沒法子,不得不來罷了?!@是秘密的話,大家可不要告訴別人說。”

張協(xié)統(tǒng)這樣一講,軍隊知道了,百姓也就立刻知道。于是他們重新又把義和團練起來,聲勢反而較前更大了。因為以前還是秘密的組織,現(xiàn)在則官憲方面已經(jīng)默許了。依照當時的情況看來,如果帶兵的官長能夠認真地鎮(zhèn)壓,切實勸導,義和團的平復,倒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情。不過當時官長都存有陽奉陰違的心,不情愿真正消滅他們,但也無力指導他們走上正道,所以結(jié)果軍隊在東邊鎮(zhèn)壓,百姓跑到西邊去練;軍隊在西邊鎮(zhèn)壓,百姓跑到東邊去練,形成一種故意放縱,掩人耳目的情勢。

義和團初起時的蓬蓬勃勃的盛勢,清廷委實吃驚不小。他們的運動顯然含著排外與反清的兩種成分,隨著時間的進展,客觀形勢的演變,排外的念頭也很可能地重復轉(zhuǎn)移而為對內(nèi)的斗爭。因此清廷便有一度的猶疑:剿滅它呢?抑或應(yīng)當因勢利導,使它成為純粹的排外運動?最后的決定是采取了后者的策略,立時由政府創(chuàng)練義和團。從此這一幼稚的民眾運動,便被清廷所利用。

三月中旬,保定府接到創(chuàng)練義和團的諭旨,各地遂公開成立團練,彰明較著地從事練習。保定府城南五十里,東流大寨口內(nèi)有個天主堂,這時候遂成了眾矢之的。義和團為要做些實際的工作給民眾看,便率大隊兵丁去打這座東流天主堂。為此問題,練軍的官長分裂成為兩派:一部分官長主張打,一部分官長主張不打。主張打的一方面認為既然奉令練習義和團,自當先殺些外國人,以正觀聽而平民氣;主張不打的人,則顧慮到怕因此釀成禍變。后來主張打的人占了決定的勢力,當晚即調(diào)動隊伍隨同義和團一同出發(fā)。

練軍已經(jīng)久未經(jīng)過戰(zhàn)事,一切行動和計劃都幼稚得可笑。出發(fā)的時候是在晚上,每人給一個紙糊的燈籠照路,幾百的燈籠聯(lián)在一起,排成二三里長的行列,從遠處望來,火光燭天,好像正月里賽龍燈似的。那時我就懷疑:晚上行軍,怎么可以打燈籠呢?自己疑云滿腹,莫測玄奧。在路上走著,倒覺得好玩,一點也不感到寂寞。離東流約有二里左右,正在進行的當兒,天主堂那里砰砰地響了兩槍,沖著行列打過來。義和團在前頭,聽見槍響,回頭就跑,隊伍也隨著潰了下來。鬼也沒有看見一個,就一退二十里。那時也不懂什么叫做兵站,吃的東西都是臨時由百姓供給。聽說隊伍退了下來,百姓送來的烙餅,就命為“得勝餅”;送來的綠豆湯,命名為“得勝湯”;送來的茶,也叫“得勝茶”;什么都是得勝,那心理,真是可笑。待了三四天,又決定繼續(xù)進攻。這次進攻,由兩個人抬一副門板,走在前面,借以掩護后頭的隊伍。不料剛剛要沖上去,天主堂那里噼里啪啦又是一排槍聲,把這邊打傷了好幾十,死了的也有好幾位。隊伍敗下來了,你抱怨我,我抱怨你,大家對于義和團的信仰,不由得起了動搖。正在這時候,隊伍即接到上諭:嚴拿義和團匪兵,于是轟動一時氣勢蓬勃的義和團,遂急轉(zhuǎn)直下走向敗亡的結(jié)局中。

原來這時八國聯(lián)軍已經(jīng)攻陷天津,聶士成力戰(zhàn)陣亡。敗報傳到京師,西太后等倉皇出走,在北京留守的,只剩了慶親王弈劻等數(shù)人。拿辦義和團的上諭,似乎就是這時傳下來的。我們的隊伍接到這道諭令,就到處攻打義和團。始而下令提倡,繼而又復下令捕拿,朝令夕改,軍民不免怨言四出。關(guān)于滿漢的界限,這時也有許多目兵已有一點模糊籠統(tǒng)的概念,也有些目兵連這一點概念也沒有。官長都是拿錢吃飯主義者,叫打就打,不打也行,自己反正是沒有主張的。

不久,北京亦為聯(lián)軍所陷,京津一帶的潰兵大批地直向保定府退下來。這些軍隊,平素沒有主義,沒有訓練,到了這時,有限的一點紀律,亦全部廢弛。沿途任意搶掠,百姓所遭的劫難,真是不堪設(shè)想。其中有一幕駭人聽聞的慘劇,很值得一寫。那是武衛(wèi)右軍的兵在潰退的途中遇見一位坐轎車的華貴少婦,手上戴有兩副金鐲子,因此觸動了一部分士兵的非分之念。他們尾隨著她,到了晚上約六點左右,有十幾個士兵蜂擁而上,喝令轎車站住,強迫那女子把鐲子交出。那女子堅執(zhí)不肯,士兵大怒,抽出刀來,照著女子的肩膊砍下去,連同手臂一齊砍了下來,鐲子遂被士兵搶走。

所謂赤金鐲子,那時隊伍里弟兄們聽過的人多,見過的人可少。兩副鐲子為少數(shù)人得去,其余的人不免眼紅,這時看見得鐲子的人走在前頭,后面的人便開一排槍,把前面得鐲子的人盡數(shù)打死,鐲子不消說就歸后面的人所有。消息一傳到最前頭的一連人的耳朵里,他們也眼紅起來,立地將隊伍散伏在兩旁的高粱地里,等候得到鐲子的人來到,又是一排槍,將那班人全數(shù)打死,鐲子遂又由他們奪走,分途四散。合計起來,為了兩副赤金手鐲,害死一個女子,又害死整整一連官兵。

潰兵從京津一帶退走的時候,練軍即在保定附近設(shè)放幾十道卡子,專門收繳潰兵的槍械。鐲子的慘案發(fā)生了,又臨時奉令盤查帶赤金手鐲子的潰兵,查出來,就立地槍決。當時查出的嫌疑犯約有四十多個,統(tǒng)統(tǒng)都就地槍決。這一事件,連同各地槍殺的嫌疑犯,至少怕也在千余人以上。軍隊平素沒有訓練,沒有紀律,是多么危險的事!這是我們應(yīng)該警惕的。

保定府焚燒教堂的情形,說起來也非??尚ΑC看蝿邮?,百姓們聚集教堂附近,先大聲呼嘯一場,呼嘯完了,然后再縱火焚燒。隊伍接到百姓縱火的報告,即出動鎮(zhèn)壓,可是走近教堂一里左右,即停止不前,等到教堂燒完了,再疾趨而進,敷衍塞責。保定府東關(guān)和南關(guān)的教堂,統(tǒng)統(tǒng)是如此燒掉的。因為這個緣故,聯(lián)軍于攻陷京津后,即派兵進占保定府。聯(lián)軍未到以前,官府下令,二十里以內(nèi)不準住百姓,以便外國兵駐扎。命令一下,百姓扶老攜幼,紛紛出逃,有資財?shù)娜艘灿械胤娇商樱惯€沒有什么大關(guān)系。窮人呢,就哭天號地,走投無路了。

聯(lián)軍開到前三日,保定練軍已陸續(xù)退出,后方留守的是副哨官張紹緒和我。他同我到藩臺衙門去,請示留守處刀槍鐵矛以及給養(yǎng)等如何處置。到了那里,張副哨官向中軍官述說來意,那人微笑了一下,直截了當?shù)鼗卮鹫f:“這時候護院大人自己還顧不了自己,哪里能管這些閑事!請您趕緊回去,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若是再機警一點的人,一聽這話,自然應(yīng)該立刻回來,趕緊自己設(shè)法處置了,預(yù)備出走。哪曉得這位張副哨官卻堅執(zhí)地不走,非要請示護院大人不可。中軍官不耐煩,就一直支吾他。他們說話,我在外頭聽得很清楚,心里實在悶不住了,就一步進到屋里說:“中軍大人、張老爺,我們可不可把東西都捆起來放到井里,上面再用東西掩蔽?咱們該怎么走就怎么走?!?/p>

中軍官一聽我的話,連聲說:“好,好,好!就這么辦,就這么辦。”

這樣我們才退出來,一路上張副哨官卻大大地抱怨我,說我多嘴,不知高低,好管閑事。我也不便和他爭較。剛走到營門口,正要進去的時候,有個人飛奔地從東邊跑來,說外國兵來了。大家一聽這話,也就顧不得入營,急忙向西逃竄,留守處的東西不消說全都丟了。這次我算深深領(lǐng)教了那些官長,他們都不過是些酒囊飯袋。事先如果稍肯負責,稍有打算,留守處的東西我想怎么也不會丟掉的。

使我最驚訝最痛心的,是我在西城所看見的情形。這時城里的許多大人先生們,居然已經(jīng)預(yù)先制好了八國的國旗??匆娦€兒的鬼子進來,就把太陽旗高高地懸掛起來,表示是大日本的順民。看見高個兒的鬼子進來,于是又換上德國旗,表示是大德國的順民。懸掛外國旗的,一百家中起碼總有六十家以上,而且每家都置備八面,相機輪流懸掛。然而穿短衣服的窮苦同胞,卻不做這種勾當。這也許他們有硬骨頭,不肯這么做;也許是因為他們窮,根本沒錢買置八塊布的緣故。這種奴顏婢膝的劣根性,真正叫人氣死!如此民族,被人家生吞活剝,隨便凌辱,原是不足為怪的。我覺得這都是我國數(shù)千年來封建文化和奴隸教育的結(jié)果。

聯(lián)軍進了城,第一件事就是把藩臺廷雍、騎兵營營長王占魁和城守尉某殺掉了。因為保定府義和團初起時,藩臺廷雍在背后主張得最力。那時保定府城守尉—清廷的親貴—曾暗中積極慫恿廷雍鼓動拳民,擴大排外運動。廷雍受此激勵,益發(fā)瘋狂地獎勵義和團的暴動,北關(guān)南關(guān)兩處教堂之被焚,事先都是得到廷雍的同意的。教堂正燒的時候,王占魁又乘機將南關(guān)教堂傳教的一位莫姑娘抓出來槍殺了。因此聯(lián)軍動了公憤,一進城首先就把他們?nèi)俗プ?,在莫姑娘被殺的地方,一一殺掉,同時還用地雷把城角轟坍了一大塊,留下了一個永難磨滅的民族恥辱的紀念。聯(lián)軍統(tǒng)帥瓦德西,這時也駐節(jié)保定府城里。

我跑出城來,就到城東中陽村趙萬順先生家里暫避。趙萬順是我幼年時的一個朋友。他家里有他的老太太、女人、小孩,同他的一個兄弟。在這里住著,我得到幾個極深的印象,至今猶不磨滅。趙家吃飯,每餐只喝兩碗小米稀粥,一天兩餐,都是如此。粥里只是少許的米粒,簡直不能充饑。我家里雖然窮,可是一天只喝兩餐稀粥的生活卻還沒有見過。后來我問趙太太:“你們光喝稀粥嗎?”

“天氣快冷了,”趙老太太說,“每天沒有什么事做,用不著吃得太飽,喝兩碗稀粥就算很好,比咱們家強的,也是這樣?!?/p>

經(jīng)我這次叩問以后,趙老太太怕慢待了客人,每餐特意留幾塊紅薯給我吃。老百姓原來每天只喝兩碗稀粥呀!在這兒,我不由得想起了鎮(zhèn)壓義和團時所見的一幕情景:我們的隊伍開到容城,住在北關(guān)一座文廟里。時在初春,天氣極冷,白溝河縣官為要博得軍隊的歡心,特為我們預(yù)備了一堆同三間房屋不相上下的木炭,放在廟里給我們作烤火之用?;鹧嫘苄艿厝紵叶自诖蟮罾?,心里不住地在想:“這筆錢從哪里來的?不是從百姓身上抽來的血汗嗎?”地方官在百姓身上搜刮的時候,錙銖必較,搜刮到手,卻這樣揮霍如糞土,這樣的糜費無度!這一幕奢侈浪費的背景,與眼前自己所親見身受的艱苦情形比較,叫人作何感想。

聯(lián)軍開到保定,并沒有攜帶糧秣,于是每天一早到四鄉(xiāng)各處去劫糧,并且抓人抬東西。百姓一看這情形覺得不妙,每天不到天亮就吃早飯,吃完早飯就逃向村外,找個低凹的地方躲著,一直要到晚上才敢回家。那時我們往往躺在洼地里,臉向著太陽,心里說不出的悲憤,說不出的痛楚。肚子里一時在轆轆作響,奏成一曲饑餓與憤激的交響樂。

一天,我們從地里回來得很早,正吃晚飯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打門聲,嚇得大家立刻丟下碗筷,急急惶惶地向菜窖里躲,后來仔細地傾聽,才聽見外面不住地喊:“趙大哥!趙大哥!”

趙萬順就同我說:“你的個兒大,你隔著墻望一望是誰?”

我隔著墻頭向外一望,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二十余歲的男子,后面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經(jīng)了一番詢問,我把門開了,原來那女子是趙萬順兄弟的未婚妻,因為荒亂,家里不敢負責,特意領(lǐng)交趙家來完婚,了卻一樁心事。那個男子,不消說就是那女子的哥哥了。為了居住方便,家里立刻為他們結(jié)婚,當時就在地上掃了一堆土,插了三根草棍,參拜天地,完成婚禮。正是這時,又聽見外面有人嚷:“外國兵進村來啦!”萬順兄弟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害羞了,抓住他新婚妻子的手,急忙地跳墻跑了。萬順,萬順的老太太,萬順嫂子,都抿著嘴對他倆哧哧地笑。

外國兵抓人抬東西,年輕的小伙子是不要的,專門要抓五六十歲的老頭兒。因為老頭兒身體弱,抬東西時常常摔倒,這時外國兵就在一旁鼓掌大笑,引以為樂。這時要是老頭兒的兒子看不過,要上前代替老頭去抬,外國兵就拳足交加,沒頭沒腦地一陣亂打。最殘暴的要算是日本兵,許多慘無人道的事情,都由他們做出來。他們常常拿百姓當靶子,隨意瞄射。比如他們在站崗的時候,若是望見百姓遠遠地步行而來,便舉槍瞄準,打中了的時候,就拍手狂笑不已。那時村上的老百姓在一起談話,都以此為中心,不是說東村里打傷了人,就是說西村里打死了人。奸淫的事情,更是層出不窮。保定府附近各村五十歲以下的女人,被外兵奸淫至死的不下一二百起。

在趙家住了不久,打聽到我們的隊伍在固安縣大宮村駐扎,我就到那里去。路上整整走了兩天,每天足要走一百多里路。兩天的長途跋涉,走得我精疲力盡,渾身酸軟得如同麻木了一樣。平素我的身體本很強健,只因這次住在趙家,每天只喝兩餐稀粥,營養(yǎng)太不充分。又加我在路上走得太急,所以到了大宮村,身體感到極度的疲弱。幸虧隊伍找著了,并沒有什么意外的不幸遭遇,我得有安心的休息。這時在大宮村同住的隊伍,尚有天津鎮(zhèn)錦字六營,是由徐錦標帶領(lǐng)的。

隊伍在這里住著,李鴻章已由廣東趕到北京議和。這時聯(lián)軍堅持要清廷交出四兇,然后才能停戰(zhàn)撤兵。所謂四兇,就是載漪、載勛、董福祥和剛毅四個主動拳變的人。這條件確實給清廷一個大難題。因為四兇里頭,親貴占了三個,還有一個,也是朝廷的重臣。這如何能夠輕言交出?后來聯(lián)軍以清廷不允所求,揚言要繼續(xù)西進,駭?shù)媚俏慌c唐朝武則天先后媲美的西太后,急忙由大同跑向陜西。同時即匆促諭令:載勛革職,剛毅交督察院吏部議處。不料正在這交涉停戰(zhàn)的時候,忽然大宮村又出了槍殺德兵的亂子。剛剛有一點眉目的調(diào)停交涉,至是又生出枝節(jié)。

那亂子是這樣發(fā)生的:大宮村錦字六營的一個士兵在村外放哨,瞥見從涿州那邊來了兩個德國兵,騎著馬,耀武揚威,不可一世。那兵激于一時的義憤,舉起槍來打落了一個,另外一個回馬即逃。死了的落了馬,放哨的那兵就將馬牽走,以為出了一口氣,心里萬分痛快。這件事,除開那放哨的士兵外,村里的隊伍不消說大家都不知道。不久,德兵大隊到來,在二三里外即開槍攻擊。隊伍聽見槍聲,一時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向后撤退。錦字六營退向滄州,保定練軍退駐蠡縣。因為時間匆促,應(yīng)用東西都不及攜帶,沿路受盡辛苦,到了蠡縣,我們的隊伍住在城里侯家莊,其余分駐于城內(nèi)各處。

大亂以后,一切政務(wù)都陷于停頓狀態(tài)。軍隊這時同沒了娘的孩子一樣,伶仃漂泊,給養(yǎng)無著。吃的雖暫由地方上供給,可是餉用卻成了問題,即使極少數(shù)的買菜的錢都付不出來。吃的小米又壞,每次吃飯,只好囫圇著向肚子里吞咽。義和團事件后來雖然結(jié)束了,然而他們所留下的苦難的日子,卻得要大家慢慢地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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