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政府軍統(tǒng)領(lǐng)　兩次失敗的求愛　約瑟芬自信　結(jié)婚的原因“致命運”

年輕的騎士波拿巴和他手下的軍官們站在國民公會的講臺上，被雷鳴般的掌聲所包圍。但他對此幾乎充耳不聞。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他都不會享受這種暫時的勝利。他冷冷地掃視著大廳，心想：這些就是我們國家的決策者？聽到大炮隆隆駛來時，他們抖成什么樣?。「嬖V你們吧，以后還會有你們發(fā)抖的時候！我接受了保護你們的任務(wù)，我會履行好自己的職責(zé)，直到所有的人都對我俯首聽命。

他順理成章地被任命為內(nèi)防軍司令。一大批追隨者歸入他的麾下，其中包括那些以前遭受排擠、現(xiàn)在希望與這位曾被除名的將軍一起平步青云的軍官，以及那些有理由害怕反動勢力的文職官員——一句話，都是些從波拿巴身上看到希望的人。民眾卻肯定恨他入骨，因為那天晚上，數(shù)百名手無寸鐵的市民(包括婦女和旁觀者)被他殺害。可是他對此毫不在乎。他追求的并非受人愛戴。

他突然擁有了金錢、仆人和馬車，但他自己還是什么都不要，一切都給了家人。兩個弟弟都獲得了好職位，母親又開始像樣地生活和存錢，約瑟夫身兼數(shù)職，甚至最遠的親戚他都安頓妥當(dāng)。只是他寫給他們的信越來越少，升遷后第一封信的語氣就變了：“我不會放過任何對你有利、幫你獲得幸福的機會。”兄弟成了保護人，成了一家之主。

在這幾周里，志得意滿的他陷入了一生唯一的一次熱戀。

德西蕾錯過了時機。幾個星期前，他還從參謀本部寫信催促約瑟夫幫他說合，希望她盡快作出決定?！拔壹辈豢纱叵胍獋€家！”他的信中對上流社會漂亮女人評頭論足的話開始增多；由于受到女人青睞的希望愈來愈大，他在社交場合的心情也開始好轉(zhuǎn)?，F(xiàn)在他結(jié)識了幾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感受到她們的魅力和美麗。他在間隔很短的時間里先后向其中兩位求愛，但均遭拒絕：一位是出身貴族的科西嘉人，她母親的朋友；另一位是漂亮的交際花，作家議員謝尼埃的情人。她們的年齡都比他大得多。雖然連碰兩次釘子，這些情場老手給新沙龍帶來的溫馨氣氛卻也感染了他：“親吻這兩位女士，第一位吻在嘴唇，第二位吻在臉頰?！币恢币詠?，他的生活中幾乎完全沒有女人，因此他孤寂的心弦很快被撥動。

上任不久，這位新司令就下令禁止民間私藏武器，并實施了全面的搜查，將查到的武器全部沒收。一天，一個舉止優(yōu)雅的十二歲男孩走進他的辦公室，請求歸還從他母親那里沒收的一把劍，因為那是他父親的遺物。波拿巴同意了。沒過多久，男孩的母親約瑟芬前來向他道謝。這是個多么迷人的少婦?。∪涡?、優(yōu)雅，應(yīng)該已過三十歲，卻看不出是三十幾。與其說她美貌，不如說她令人傾倒。她未穿緊身胸衣，身材苗條，舉止高貴，棕色的面部肌膚顯示出一種異國風(fēng)情——因為她是在巴黎長大的克里奧爾人^⑩。在恐怖的年代里，她學(xué)會了用嫵媚作為取勝的武器。

將軍到她位于偏僻郊區(qū)的小屋拜訪她。他那因貧窮而變得銳利的眼睛清楚地看出，她屋子里的擺設(shè)在竭力掩飾家境的貧寒，但他并不在意。這位二十七歲的軍官剛剛過上體面、自由的生活，他在乎錢，但并不敬重有錢人。平時，在男人身上他看重的是才能而不是別的。

約瑟芬·德·博阿爾內(nèi)(1763——1814)，拿破侖的第一任妻子

同樣，對于女人，他喜歡的也是她們的才能——外表、性格，以及對此的利用。

約瑟芬對其外表和性格的利用堪稱到了極點。她比一般人更需要這么做。失去丈夫博阿爾內(nèi)子爵時，她也失去了位于熱帶家鄉(xiāng)的一切，什么都未能救出來。她和丈夫曾長年天各一方，丈夫從海外回到巴黎后，他們才重新團聚，直到他作為保王分子被處決。她自己也在監(jiān)獄度過了可怕的三個月。幸虧羅伯斯庇爾垮臺，她才得以重見天日。波拿巴被投進監(jiān)獄之日，正是她重獲自由之時。出獄后，一貧如洗的她雖然得到了朋友們的資助，但她和兩個漂亮的孩子奧坦絲和歐仁始終過著沒有著落的生活。

為了用奢華掩飾貧困，她不能沒有男人。何況與生俱來的風(fēng)騷和享受欲，使她在任何境況中都注定是個風(fēng)流女人。目前她是巴拉斯的情人，她那位漂亮的朋友塔麗昂夫人把這位強權(quán)人物讓給了她，自己則投入一位富有的銀行家的懷抱。不過，她與約瑟芬一樣控制著巴拉斯，公安委員會成了慈善委員會，提供車馬供她們使用。約瑟芬出身高貴，她組織的宴會深受歡迎，她與兩個政治派別都保持著來往。只是，出入她家的伯爵和侯爵們從來不帶太太。她已成為革命時期一個不折不扣的冒險家。

那么波拿巴呢？他比革命的冒險家又好得了多少？每一次新的政變都可以使他失去現(xiàn)在的地位。如果不久前繆拉沒有搞到大炮，這位將軍早就斃命了。他的處境和約瑟芬一樣，都是如履薄冰。

還有什么比擺布一個靦腆、很少接觸女人的男子更容易的事？布里埃納軍校的老師就已說過，這個沉默的靈魂里埋藏著火山?，F(xiàn)在，波拿巴第一次真正擁有一個女人，而且這女人還是一個情場老手，他心中似乎真的為這個克里奧爾女人燃起了熊熊烈火。對約瑟芬來說，這樣的好運幾乎難以置信，因此她對他的求婚表現(xiàn)得十分躊躇。她在給朋友塔麗昂夫人的信中說：

您在我這兒見過波拿巴將軍了。就是他想要成為我的丈夫和我孩子們的父親……我欽佩他的勇氣和廣博的知識……但我不得不承認(rèn)，我懼怕他那種試圖征服一切的力量。他那審視的目光中包含著某種不可名狀的奇特的東西，對此連我們的督政官們都印象深刻。他在我面前表現(xiàn)出的那種狂熱的激情本應(yīng)使我心動，我也的確有很多次想要答應(yīng)他的求婚，但恰恰是這種激情使我不敢答允。我已失去了最美好的青春，還能指望長久地享有這種近乎瘋狂的愛戀嗎？

這個精明的女人不知道是什么在困擾著她，也許她隱隱地害怕自己成為某種力量的施展對象。這個男人要么追求一切，要么一無所求；在他得到一切之前，他是決不肯罷休的。他從未為任何人、任何事付出過自己，因為他必須贏得所有的人和事。一個這樣的人如果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付出自己，他會把自己的整個心靈都投入到他擁抱的那個人身上：

我在等你，我的身心全被你占據(jù)了。你的畫像和那個令人心醉的夜晚，使我的感官久久不能平息。甜蜜的、無與倫比的約瑟芬，你要把我的心變成什么呀？你在生我的氣嗎？你是不是在傷心？是否感到不安？……可是，當(dāng)我投身那份狂熱，以便在你的雙唇和心中吞食那焚燒我的火焰時，我自己又何嘗能夠平靜！唉，今夜我才發(fā)現(xiàn)，畫像永遠無法取代你的真人。你中午動身，三個小時后我就能見到你。再見，親愛的，吻你一千次！但你可別吻我，那會燒干我的血液！

他沒有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她，但字里行間卻透露了更多的東西?！岸秸賯円詾槲倚枰麄兊谋Ｗo，恰恰相反！總有一天他們將為得到我的保護而慶幸。我會用劍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biāo)！”對此，約瑟芬在一封信中寫道：“您對這種成功的信念是怎么看的呢？這種自信的基礎(chǔ)除了過度膨脹的自我意識，還能是別的嗎？一個準(zhǔn)將居然宣稱要保護政府首腦！我不知道，然而恰恰是這種可笑的自信使我常常認(rèn)為，這個怪人想要達到的目標(biāo)都是可能達到的?！?/p>

我們似乎站在一扇緊閉的鐵門前，通過鑰匙孔看到一顆熾烈的心在燃燒。

然而，他為什么要娶這個他已擁有的女人為妻呢？為了將她獨占嗎？這不符合他強烈的自我意識。即使真是如此，那也是自欺欺人。是為了獲得什么利益嗎？也不是。她既不能給他錢，也不能在權(quán)貴那兒替他施加他所沒有的影響。當(dāng)然，她對他是有用的，她的貴族出身可以使他覺得臉上有光，他也肯定考慮過，娶這個與舊政權(quán)有過交往的女人為妻，可以掃除人們認(rèn)為他“只是一個科西嘉人”的最后一絲疑慮。正因為他是個科西嘉人，意大利人綿延千百年的家庭觀念在他身上根深蒂固，他才想要貴族血統(tǒng)的混合。這個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必定熱切地希望自我的延續(xù)。

繁衍后代——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件不能單獨完成的事。他認(rèn)為自己的后代必須用優(yōu)良的材料制成。他并非一介平民，而是在古老家族的斗爭中，在一個鑲有兩顆星的徽章下長大的，他一心想把這兩顆星合為一顆。他之所以幫助人們打破了對平民百姓的偏見，從來不是出于人道感情，而只是出于對行動本身的喜愛。有什么可以驅(qū)使他融合平民的血統(tǒng)？他娶這個早已對他言聽計從的女人為妻，只是考慮到她的父母雙方世代都是貴族。約瑟芬名聲不佳、窮困潦倒，之所以依然成為沙龍里受歡迎的人物，除了她的魅力外，也是因為她的貴族出身。巴拉斯，這個督政官中最有實權(quán)的人物，大概有意改組內(nèi)閣。自上次巷戰(zhàn)后，他就把賭注押在波拿巴身上，如今也想撮合波拿巴與自己這個風(fēng)騷的女友。在這個性愛自由的世界，誰若突然計較顏面，就會貽笑大方。騎士時代畢竟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只有男女公民，他們想合就合，想分就分。

巴拉斯早就決定把意大利戰(zhàn)場的指揮權(quán)交給他，如今肯定又向猶豫不決的約瑟芬保證了這一點。他也有理由把這個危險人物派到最糟的前線。那項使拿破侖得以進入?yún)⒅\本部的偉大計劃被送往尼斯，但很快又退了回來，上面有駐尼斯司令官的評語：想出這個計劃的人是個瘋子，讓他自己來執(zhí)行吧！這正是督政府所希望的。他們撤掉了這個司令，派“瘋子”繼任。

現(xiàn)在，既然拿破侖的地位已完全合法化，聰明的約瑟芬便不再猶豫。一位朋友充當(dāng)了公證員，證明約瑟芬的出生地，那個美洲的島嶼現(xiàn)在已被封鎖，無法取回出生證明，只能相信她自己所說的，她只有二十八歲。拿破侖則夸大了自己的年齡。由于約瑟芬少說了五歲，他的這一舉動便顯得頗有紳士風(fēng)度。就這樣，一樁婚姻帶著兩個假數(shù)據(jù)開始了。雙方簽署了財產(chǎn)獨立協(xié)議，盡管約瑟芬除了債務(wù)一無所有，而她的丈夫則聲稱其全部財產(chǎn)只有軍裝等衣服。至于婚禮，他們并不需要。

在送給她的戒指上，他讓人刻了“致命運”幾個字。

兩天后，他離開了巴黎。在沿途的十一個休息地，他給約瑟芬寫了十一封狂熱的情書。到尼斯后，他找到了自己的部隊，開始正式行使指揮權(quán)，這一指揮權(quán)將使他跨越歐洲的邊界。

時值春分時節(jié)，海上波濤洶涌。他站在瞭望塔上眺望敵方海岸。他想：那是我建功立業(yè)的起點，是我向往的地方；背后是巴黎和她的臥室，臥室里布滿了鏡子，這是幸福，我已經(jīng)擁有；而那邊，在山后面的敵國土地，則是榮譽之所在，是我所要獲得的。

轉(zhuǎn)過身時，他望見一條熟悉的山脈輪廓線消失在蔚藍的遠處。他已不再把它放在心上。

那是他失落的故土。那是科西嘉島。

【注釋】

①歌德與拿破侖是同一時代、不同領(lǐng)域的天才。本書每一章都以歌德的一段話開篇。在第三章第20節(jié)，作者還詳細描寫了兩位天才會面的情形。

②普魯塔克(Plutarch，約46——約120)：對16——19世紀(jì)初的歐洲影響最大的古典作家之一。一生寫了大量作品，其中最著名的是他給古希臘羅馬的軍人、立法者、演說家和政治家撰寫的《希臘羅馬名人傳》。

③塔爾列在《拿破侖傳》(商務(wù)印書館，1976年9月第1版)第3頁中稱：拿破侖“在一個小書鋪里租了一間屋子，一有空就讀書店老板的書”。

④腓特烈大帝(1712——1786)：即腓特烈二世(德語為Friedrich II.，der Grβe)，普魯士第三代國王(1740——1786在位)。上臺后不久即通過兩次西里西亞戰(zhàn)爭從奧地利手中奪得西里西亞。在七年戰(zhàn)爭(1756——1763)中，他雖然也經(jīng)歷失敗，但羅斯巴赫、洛伊滕等勝仗證明了他杰出的軍事才能，也奠定了普魯士的強國地位。1772年他參與第一次瓜分波蘭，得到了埃爾姆蘭和西普魯士。在內(nèi)政方面，腓特烈二世實行重商主義的經(jīng)濟和財政體制，組建了一支要求無條件服從的官員隊伍，在軍隊、法制、教育和農(nóng)業(yè)等領(lǐng)域推行廣泛的改革，并積極促進科學(xué)藝術(shù)的發(fā)展。

⑤米拉波(1749——1791)：法國大革命初期國民議會中杰出的演說家、政治家。1791年1月29日成為國民議會議長，任職兩周，但同年4月2日即病逝。

⑥亞歷山大大帝(公元前356——323)：馬其頓國王，即位后先后征服希臘、埃及和波斯，并入侵印度，建立了一個地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帝國。

⑦凱撒(約公元前102/100——前44)：古羅馬統(tǒng)帥、政治家。先后征服或入侵山外高盧、日耳曼、不列顛、意大利、西班牙、希臘(法薩盧斯戰(zhàn)役)、埃及等地，并擊敗主要對手龐培，獲得終身獨裁官、執(zhí)政官等職，兼領(lǐng)大將軍、大教長榮銜，成為名副其實的軍事獨裁者。公元前44年被共和派貴族刺殺。

⑧軍務(wù)部長：德語原文為Kriegsminister(字面意思為“戰(zhàn)爭部長”)，英譯為Minister for War，本傳記花城版中譯為“陸軍部長”。

⑨朱莉：拿破侖的兄長約瑟夫的妻子。

⑩克里奧爾人：指出生于美洲的歐洲人及其后裔，也指這些人與黑人的混血兒，以及路易斯安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