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北方的入侵

天命風流:劉駿評傳 作者:明軒公子 著


南國內(nèi)憂(上)

劉義康一黨被踢出朝堂后,宋文帝對朝野內(nèi)外做了新的調(diào)整,地方上基本呈現(xiàn)“劉宋宗室星羅棋布擔任刺史”的奇特現(xiàn)象。

這批人主要有荊州刺史劉義季、南徐州刺史劉義宣、南兗州刺史劉義慶、南豫州刺史劉駿、江州刺史庾登之、湘州刺史劉鑠、徐兗二州刺史臧質(zhì)、青冀二州刺史杜驥、豫州刺史劉遵考、雍州刺史劉道產(chǎn)、梁州南秦州刺史劉真道。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年,劉駿及其四弟劉鑠都成了坐鎮(zhèn)一方的刺史,而劉駿才十一歲,劉鑠則剛滿十歲。出于這個原因,刺史職位是遙領(lǐng),劉駿本人還在石頭城內(nèi)熟悉軍務(wù)。然而,此時國內(nèi)外大環(huán)境催促著這批劉宋皇少需要盡快成長起來,因為這段時間內(nèi)北方正有條不紊地推進統(tǒng)一大業(yè)。

曾經(jīng)興起于草原、崛起于代北(指北魏)的索虜,自打在中原扎根后,便開啟了統(tǒng)一北國的計劃。北魏第三位君主拓跋燾在位期間,版圖更是急劇擴張。劉義康時代結(jié)束后,劉宋和北魏圍繞仇池地區(qū)展開了長達數(shù)年的爭奪。在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雙方握手言和。原仇池地區(qū)被一分為二,十分之九的版圖為魏軍占領(lǐng),劉宋冊封的武都王楊文德只能在劉宋益、梁兩州之間和仇池部分領(lǐng)土上建立流亡政府。

這時,北方已經(jīng)完成統(tǒng)一,而劉宋王朝內(nèi)部卻再次出現(xiàn)內(nèi)訌,這一次搞事兒的是山越?!吧皆健豹M義上特指江東、江南一帶東吳腹地內(nèi)的少數(shù)民族——越族,而廣義來說則包括湖南、湖北、江西、福建等整個南中國范圍內(nèi)的百越。

眾所周知,南方開發(fā)得晚。早先,南方少數(shù)民族的人口數(shù)量是遠大于漢族的,我們將這些少數(shù)民族統(tǒng)稱為“越族”。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開始征伐百越,使得龐大的越人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部落,分散于南方。但秦漢兩朝的核心統(tǒng)治區(qū)域還在北方,對被分割在廣大南方區(qū)域的山越并無心征討。東漢末年,孫氏割據(jù)江東后,為了能夠和北方抗衡,必須保證江東內(nèi)部的穩(wěn)定和充足的兵源。對那些時不時出來搗亂的山越肯定是要打壓了,而且為了北伐曹魏,那些山越也必須充作兵源。更重要的是,經(jīng)過與山越的交戰(zhàn),許多江東將領(lǐng)發(fā)覺這是提升部隊戰(zhàn)斗力、搜刮財富的好辦法。面對東吳的死命圍剿,山越的數(shù)量和破壞力大大降低。東晉時期,遷居江東后再次面對和東吳一樣的境況。但東晉政權(quán)從建立之初就處在持續(xù)的動蕩之中,別說北伐中原了,就連內(nèi)部矛盾都處理不好,更遑論清理山越了。于是,解決山越問題落到劉宋王朝的頭上。

憑借劉宋王朝強大的凝聚力和國力,終將困擾南方千余年的山越問題徹底解決了。山越問題的解決表明,自那以后,在整個南方,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的沖突幾乎消除,這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要知道,在北方,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的矛盾依舊持續(xù)了上千年。

僅憑這一點,我們足以將宋文帝劉義隆稱為“千古一帝”,并非因他的“元嘉之治”帶來南國經(jīng)濟的騰飛,而是其正確的做法弭平了漢越之間的民族矛盾,這點即使孝文帝的漢化政策都沒能做到。而劉義隆僅用了二三十年,就做成了很多王朝連續(xù)幾代帝王都未能做成的事情。

劉義隆討平山越的戰(zhàn)役中,最為輝煌的一系列戰(zhàn)役是由其第三子即后來的孝武帝劉駿,率領(lǐng)沈慶之、宗愨、柳元景等干將取得的。

元嘉二十二年(公元445年)初,宋文帝任命十六歲的武陵王劉駿為寧蠻校尉、雍州刺史,鎮(zhèn)守襄陽。這是劉駿第一次出鎮(zhèn)地方,再也不用待在石頭城學習軍務(wù)了。襄陽是南北對峙時期的一座著名的邊鎮(zhèn),是南人阻擋北方勢力南犯的要沖,也是南人想要收復的前哨。但自東晉偏安江左以來的一百多年間,尚未有任何一位皇子鎮(zhèn)守過襄陽,劉駿有幸成了百年來第一位出鎮(zhèn)襄陽的皇族。

東晉以來,南方除漢族外,最大的民族就是山越,他們從長江中上游地區(qū)向東向北擴展。而劉駿所在封地武陵的山越叫作“五溪蠻”。各部蠻人分別由蠻王統(tǒng)帥,多者幾千戶甚至上萬戶,少者也有幾百戶,在地域上他們并不相連,語言也不一致。宜都、天門、巴東、建平及長江以北諸郡的蠻人都居于深山重阻之中,人跡罕至。

朝廷為使蠻人納租服役,先后在蠻人地區(qū)設(shè)立數(shù)十個郡縣,規(guī)定蠻人歸順者一戶只需交納谷物數(shù)斛,其余無雜調(diào),比漢民的負擔要輕得多,這也誘使相鄰地區(qū)的漢民有時為逃避重賦而逃入蠻人地區(qū)。當天災(zāi)人禍發(fā)生或地方官吏治民不力的時候,這些蠻人,尤其一些力量較強大的蠻族部落,往往會在蠻王的指揮下進攻漢人的城邑,搶掠商旅和漢民的財物。他們又立場動搖,時南時北,搖擺于劉宋和拓跋魏之間以獲取更大利益。

前任雍州刺史劉道產(chǎn)治理雍州期間采取懷柔政策,使得居住在深山中的山越紛紛走出山谷,在平原附近安居,在給地方增加戶口的同時也造成了極大麻煩。出山后的山越暴露出野蠻兇性,開始大規(guī)模騷擾漢民。

起初,宋文帝派遣歸來英雄朱修之為征西司馬前去征討,但朱修之鎩羽而歸。憤怒之下的宋文帝將朱修之打入大牢。而后,建威將軍沈慶之代替朱修之成為征討山越的領(lǐng)軍人物。沈慶之孤軍深入,大敗沔水流域諸蠻,俘獲七千余人。

南國內(nèi)憂(中)

當?shù)弥淞晖鮿ⅡE前往襄陽赴任的消息后,山越再次集結(jié)兵力,沿途騷擾,意圖給這個皇三子一個下馬威。哪知這位剛滿十六的武陵王意氣風發(fā),下令隨郡太守(今湖北隨州)柳元景負責清理路上阻礙他赴任的山越。

柳元景也是一位將才。盡管此時他缺衣少糧的,仍從郡縣守備不多的衛(wèi)隊里挑選出五百勇士埋伏在驛道邊。夜間,見蠻人出來舉火急攻,蠻人不知官軍多少,驚擾踐踏、跳水溺死者達千余人。官軍趁夜色鼓噪追擊,又砍殺數(shù)百人。清掃掉這些不聽話的山越,劉駿重整旗鼓前往襄陽。

劉駿成功到達襄陽后,考慮到這些山越平素為禍一方,既破壞了地方經(jīng)濟的正常發(fā)展,又或許會成為未來南北大戰(zhàn)時掣肘南方的麻煩。于是,劉駿上書宋文帝,請求斬草除根。上書得到宋文帝的首肯,很快以沈慶之為主帥,中兵參軍王玄謨、隨軍太守柳元景,外加司空參軍宗愨組成的討越聯(lián)軍駐扎到沔水流域,總兵力達兩萬。而后,諸將兵分八路,開足火力絞殺山越。沈慶之和柳元景的能耐自不必介紹,參與到此次戰(zhàn)役中的兩名新將,王玄謨戰(zhàn)力稍差一些,宗愨則是難得一見的猛將。我們熟悉的成語“乘風破浪”就與宗愨有關(guān)。前番時日,他還出征林邑國(今越南南部),打了一場漂亮的國際戰(zhàn)役,差點滅了林邑國。

遇上這群精英,那幫山越只能是死得很有節(jié)奏感了。敗北的山越憑借地形優(yōu)勢居高臨下,在山上對官軍進行阻擊。沈慶之在察看地形后對諸將說:“若依舊法必敗。去年風調(diào)雨順,諸蠻豐收儲備豐足,要靠圍困一時難以奏效,那只能使官軍受損。如今一改成法,各率所領(lǐng)到山上扎營,這樣出其不意,諸蠻必定驚恐;趁其驚亂,可不戰(zhàn)而勝!”

于是,諸路軍砍山開道,但不與蠻人交鋒,只顧搖旗吶喊,以亂蠻人軍心??吹焦佘娡瑯诱紦?jù)山險,蠻人見優(yōu)勢已不復存在,并且擔心自己被困在山上,紛紛潰散四逃。這樣,自冬至春,官軍有了蠻人丟棄在山上的糧食,省卻了驛道的運輸成本。

不久,原已歸順的南新郡(治所在今湖北房縣)蠻帥田彥生帶領(lǐng)六千余人反叛,圍攻郡縣。沈慶之派遣柳元景率領(lǐng)五千人急救。柳元景的軍隊還沒有到達,郡城已經(jīng)被攻破;蠻人縱火焚燒,倉庫及廟舍都化為灰燼,隨后又驅(qū)逼城內(nèi)吏民屯居附近白楊山。柳元景率軍追至山下,把山包圍成幾重。宗愨率領(lǐng)將士先登,眾軍奮力急攻,大破蠻兵,威鎮(zhèn)諸山。群蠻這才叩頭請降。

沈慶之患有頭風病,常戴著狐皮帽。群蠻看見他的狐皮帽就害怕,稱他“蒼頭公”??吹剿能婈?,蠻人都會驚叫:“蒼頭公又來了!”攻破了田彥生的蠻軍,沈慶之就率軍從茹丘山到達檢城,又大敗諸蠻,斬三千首級,俘虜蠻民兩萬八千余人,招降蠻民兩萬五千余人,收繳牛馬七百余頭,糧食九萬余斛。武陵王在白楚建了納降、受俘兩城來安置蠻民。此后,只有幸諸山的犬羊蠻屢屢寇擾,沈慶之又率領(lǐng)眾軍前往討伐。

官軍在山下依險要處筑營,營中開門相通。沈慶之又命令諸軍只在營中打井取水,這樣就可防蠻兵下山燒營。一天,蠻兵趁著大風在夜間下山,人人手舉火炬準備燒營——官兵營房多為幔布及草屋。蠻兵剛點燃,官兵就隨即澆滅。同時,官軍又多用弓弩夾射蠻兵,蠻兵不能抵擋,于是四散奔逃。后因山高路險,夏雨正盛,不得已,沈慶之就下令建六處營壘在山下戍守。蠻兵被困日久,糧食匱乏,紛紛下山歸降。這樣,官軍又俘獲數(shù)萬人。

前后俘獲的數(shù)萬蠻民,沈慶之在請示朝廷后,把他們都遷往京都建康作為營戶——俘虜?shù)拿駪襞渲酶鞯?,歸軍隊管轄。

就這樣,利用遷移同化的方式,劉宋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將山越這個群體徹底消化掉了。與之相比,北魏拓跋燾采取融合其他民族的措施要明顯野蠻、血腥得多。那么,他依靠的是什么措施呢?暫且不表,后面會提到。

武陵王劉駿通過這次討伐山越戰(zhàn)役,在雍州地界樹立了自己的權(quán)威,也為其日后爭取政治資本積累了民心。而沈慶之、宗愨、柳元景、王玄謨等人也都在即將到來的南北大戰(zhàn)時一顯身手。繼檀道濟死后,劉宋王朝新一撥軍界之星也正式走向前臺了。

但此時,劉宋王朝內(nèi)部再次發(fā)生了一起事件,牽動了宋文帝的神經(jīng),也把劉義康往死路上又推了一把,更讓一代史學才子范曄丟了性命。

劉義康被廢后,范曄被宋文帝提進中央。此人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他撰寫了前四史(《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之一的《后漢書》。當然,沒人能想到這么一個前途無量的史學大家居然頭腦發(fā)熱去搞政治,最后還把自己搞死了。

元嘉二十一年(公元444年)正月,臨川王劉義慶病逝。同年八月,長公主劉興弟也死了。劉宋宗室最有分量的兩位長者先后離世無疑讓被廢的劉義康心里更加惶恐和緊張。同年,宋文帝讓七弟劉義季頂替之前劉義慶的職位,將六弟劉義宣安排到了荊州。同時,宋文帝另外兩個兒子,第五子劉紹、第六子劉誕分別擔任江州刺史和南徐州刺史。面對劉宋王朝的人事大調(diào)整,有一個躲在幕后的小人物突然竄到前臺,決心醞釀一場政變,改變整個劉宋王朝的走向。這個人叫孔熙先,原廣州刺史孔默之的兒子。

此人博覽群書,最感興趣的卻是讖緯學說。一天,他夜觀天象,自己又占了一卦。據(jù)卦象顯示:劉宋皇室將會骨肉相殘,宋文帝會死于非命,而江州之地會出現(xiàn)新的天子。對于唯恐天下不亂的陰謀家來說,這一發(fā)現(xiàn)可謂振奮人心。至于這個“江州天子”的頭銜,孔熙先則鎖定在被廢的劉義康身上。

之所以選定劉義康,一來是孔熙先覺得他身在江州,又有政治資本(畢竟劉義康時代長達十余年);二來也是因為當年自己父親在廣州任上遭人彈劾時全靠劉義康幫助才得以幸免,孔家一門都對其感恩戴德。

南國內(nèi)憂(下)

小人物要搞大事情,則必須聯(lián)絡(luò)皇帝身邊的近臣,至少也得是手眼通天之人??孜跸仁紫认氲搅朔稌?,因為他知道對方不得志。

范曄為什么不得志?得從他的職業(yè)入手分析。熟讀歷史的人一般都覺得自己很厲害,通曉古今興廢,好像擁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之能力??墒聦嵣?,他并沒有那種能力,理想上的巨人往往對應(yīng)現(xiàn)實中的屌絲。這樣看,范曄確實不得志。他無能但想搞大事情,這么一來,他當仁不讓地上了孔熙先的賊船。

接著,孔熙先繼續(xù)物色人選。他瞄準的二號人物叫臧質(zhì)。據(jù)他判斷,臧質(zhì)也必定不得志。原因何在?得從他的身份去分析。臧質(zhì)是外戚,卻是很沒有存在感的外戚。臧質(zhì)是劉裕發(fā)妻臧愛親的侄子。按理說,憑臧愛親在劉裕心中的地位,她娘家應(yīng)該受到不少照顧,其實不然。要知道,在一個凡事都講究門閥等級的社會,論資排輩是先看門第的,哪怕是外戚。劉裕親媽趙安宗那一支、后媽蕭文壽那一支的發(fā)展遠比臧家好得多。尤其蕭文壽,她的外戚中直接出了一個劉宋王朝的終結(jié)者——蕭道成。臧質(zhì)本人出身不高,長得也丑。高顴骨、凸下巴、禿頂,稀疏的幾根頭發(fā)還是卷毛。不滿二十的時候,他曾去拜訪雍州刺史趙倫之(劉裕的舅舅,趙安宗的弟弟)。趙倫之對其非常怠慢,臧質(zhì)不禁大怒道:“你我都是外戚,不過是依靠老女人們支撐門戶而已,至于如此輕視我嗎?”說完,就拂袖而去??梢?,同樣是外戚,臧家還要被稍高一等的趙家鄙視,更遑論還要高貴一些的蕭家了。

后來,會稽長公主常在宋文帝面前給臧質(zhì)說好話,他才當上建平太守。任職期間,深受當?shù)厣贁?shù)民族的愛戴,不到三十就歷任歷陽、巴東等名郡太守。因處事干練,喜歡軍事,宋文帝認為他有才能,將其晉升為徐兗二州刺史。

顯然,臧質(zhì)本人還是很有能耐的,可惜門閥制度一直阻礙他的晉升之路。而現(xiàn)在,姑姑唯一的女兒——會稽公主劉興弟也死了,他今后升職又能依靠誰呢?所以,對于孔熙先投來的橄欖枝,臧質(zhì)也是順理成章地接受了。

而后,孔熙先繼續(xù)串聯(lián)運動,劉義康以前的家奴、宗教頭目法略和尚、法靜尼姑、胡藩兒子胡遵世先后加入其中。據(jù)說,法靜尼姑還和孔熙先勾搭上了,而后者則利用其僧尼的身份,作為聯(lián)絡(luò)劉義康的中間人。

當然,孔熙先大搞串聯(lián)之中也有一處敗筆,那就是他又找上了徐湛之。起初,徐湛之作為劉義康早先的同黨,心中還是感念劉義康對自己的好??呻S著計劃進一步深入,徐湛之越琢磨越覺不對勁:不對啊,現(xiàn)在三舅對我這么好,我是他眼前的紅人,干嗎還沒事找事繼續(xù)聯(lián)合四舅搞政變??!更何況,老媽死了,萬一事情敗露,就連能出面保我的人都沒了??!

徐湛之擔心政變會失敗,就將范曄等人的計劃向宋文帝告密了。他上書稱:“近期,員外散騎侍郎孔熙先突然讓大將軍府吏仲承祖?zhèn)鬟_范曄和謝綜等人的意思,將要謀反。以臣過去曾蒙受劉義康眷顧,加之去年臣母去世,這群人跑前跑后,判斷臣定會與他們茍合。不久,范曄親自前來勸說,稱臣的名聲逐漸不好,將來能夠全身而退都很困難。當時,臣就向皇帝密報了,圣上令我暗中繼續(xù)與之周旋,以探究出實情……現(xiàn)將檄文、人名等全部上呈。”

宋文帝下詔:“看到徐湛之的奏表,朕吃驚不小。范曄素無品行,年少即有惡名,只因他有才華,才用其所長,把他晉升到高位??墒牵庪U之性卻記不住恩遇,還心懷不滿。朕每每包容,望他能改過自新,沒想到其人竟猖狂到如此地步!”遂下令有關(guān)部門徹查該案。

當夜,宋文帝召范曄及百官入宮,將其軟禁在客?。ㄌ幚矸獙偈聞?wù)的衙門),并逮捕了謝綜和孔熙先兄弟,三人全部招供。范曄卻還是嘴硬,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謀反,同時又說孔熙先等人臨死拉墊背,很下作??孜跸嚷牶?,笑著對殿中將軍沈邵之道:“所有部署、文告、書信都出自范曄之手,事到如今還抵賴什么!”

宋文帝將搜查來的范曄的親筆書信都給他看了,范曄這才無話可說,乖乖認罪。第二天,全副武裝的士兵將范曄押到監(jiān)獄。范曄入獄后,還在詢問徐湛之在哪里,這時,他才知道自己是被徐湛之出賣的。

對于孔熙先從容認罪的膽色,宋文帝倒生出了興趣,親自派人傳話:“卿家是大才,卻不受重用,與市井小民為伍,理應(yīng)生出不臣之心,是朕辜負了你啊!”同時,他又質(zhì)問吏部尚書何尚之:“你是如何選拔官員的?孔熙先這種人才不被重用,必然要去做賊?。 ?/p>

孔熙先可能也良心發(fā)現(xiàn)了,在獄中上書宋文帝,堅信自己的占卜無誤,讓宋文帝小心晚年骨肉相殘之禍。

很快,這場由“占卜”釀出的謀反案最終以范曄及其三子、孔熙先兄弟子侄、謝綜兄弟等人悉數(shù)斬首而告終。值得一提的是,范曄臨死前丑態(tài)百出,一點都無坦蕩之色,喋喋不休自己做鬼也不會放過徐湛之云云。

迷信害人,深當為戒。這是電視劇《風云》在片尾要說的,也是以上事件給后人的啟發(fā)。不過,孔熙先的占卜倒確實沒算錯,只是這個“江州天子”沒有應(yīng)在劉義康身上,至于應(yīng)在誰身上,后面會揭曉。(關(guān)于那些玄乎其玄的預言可參見附錄三)

而此事件的涉案人員還有三個僥幸逃脫一劫。首先是徐湛之,他是污點證人,自然免責。其次是臧質(zhì),由于這次謀反事件尚在策劃初級階段就被調(diào)入京城,后面的謀劃參與較少,宋文帝倒也沒對他下殺手,僅將其降職為義興太守。宋文帝不會想到,正是自己的一時手軟,讓這個表兄弟后來成了南北大戰(zhàn)中的風云人物。

作為此次事件的焦點人物劉義康,則被削去爵位,連同子女一起廢為庶民,除去宗籍,流放到安成郡(江西安福)。寧朔將軍沈邵領(lǐng)兵監(jiān)視劉義康一家。而身在安成的劉義康終于有閑暇時間讀書了,在他了解了西漢“尺布斗粟”的故事后,終于明白那日老和尚勸他讀書的道理,慨嘆:“前朝已有此事,我不了解,獲罪也是理所應(yīng)當?!?/p>

邊關(guān)告急(上)

就在孔熙先意圖顛覆宋文帝政權(quán)的同時,剛剛統(tǒng)一北方的拓跋燾也未消停。很快,拓跋燾殘酷血腥的種族滅絕計劃引發(fā)了一場波及整個關(guān)中的大動亂。

之前說過,宋文帝通過“軍事打散,文化征服”的決策,基本消除了山越這個困擾南方千年的民族問題。可與之相對的拓跋燾在北方,直接在戰(zhàn)爭中達到滅種的效果。

拓跋燾的軍中會摻雜鮮卑族和其他民族的成員,后者一般沖在隊伍最前面,每次承擔攻城、堵箭等危險任務(wù)。這樣,無論戰(zhàn)爭勝利與否,拓跋燾都是最后贏家:戰(zhàn)爭勝了,攻城略地,滿足了自己的欲望;戰(zhàn)爭敗了,其他民族人員必然可死掉大半,撤退時還由他們負責殿后,鮮卑族可以保存實力,安然無恙。拓跋燾不斷發(fā)動戰(zhàn)爭的結(jié)果,使得其他民族的人口比例急劇下降,這恰恰是北魏沒能重蹈十六國覆轍的根本所在。

所謂各族融合,于拓跋燾這樣的戰(zhàn)爭狂人來說不過是一塊遮羞布。他所謂的民族融合的途徑絕不是文化交融,而是利用戰(zhàn)爭機器達到種族滅絕。十六國交替的很大原因就在于各族比例持平,誰都沒有對他族產(chǎn)生絕對的控制力,而這個情況到了北魏初期發(fā)生轉(zhuǎn)變。

大家不難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的屠各匈奴沒了,氐族也幾乎沒了,羯胡也許有但很少。漢族嘛,畢竟基數(shù)在那,即使滅不了,也開始被鮮卑同化了。而這一切的改觀,全部是在拓跋燾的操作下實現(xiàn)的,甚至在不遠的將來,他還會恬不知恥地在盱眙城下炫耀自己這一成功的滅種計劃。

話說回來,其他民族也不是傻子,在一次次被拓跋燾忽悠著送死之后,他們也萌生了反抗之心。于是,在一個名叫蓋吳的盧水胡人的帶領(lǐng)下,關(guān)中各族人民發(fā)動了一場反抗拓跋燾種族滅絕政策的起義。然而,畢竟不是專業(yè)性軍事武裝,這些散兵游勇在久經(jīng)沙場的帝國軍人面前,全部成了待宰羔羊。而拓跋燾為了防止劉宋聯(lián)合蓋吳,還派部隊前去劉宋國境內(nèi)燒殺搶掠,在淮北大片地區(qū)執(zhí)行“三光政策”。

此時,劉宋內(nèi)部接連發(fā)生雍州山越叛亂事件(之前提到的劉駿定雍州)、孔熙先謀反事件,根本騰不出手支援蓋吳起義。這場聲勢浩大的起義僅持續(xù)了一年不到就被鎮(zhèn)壓下去了。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起義中,有一個響應(yīng)蓋吳的人叫薛永宗。他戰(zhàn)敗后,族人薛安都殺出一條血路,南投劉宋,并在南國繼續(xù)書寫了一段輝煌。而拓跋燾在鎮(zhèn)壓蓋吳起義的同時還掀起了一場滅佛運動,凡是和尚都成了拓跋軍隊屠宰的目標。

搞定了內(nèi)部,拓跋燾又將觸角伸到北疆,柔然在索虜?shù)膹姶蠊菹?,暫時退居漠北。

面對北方的日益強大,劉宋中下級軍官王玄謨多次向宋文帝上書陳述北伐之意。他對宋文帝說:“彭城是水陸交通要道,應(yīng)當以皇子到此鎮(zhèn)守?!彼挝牡塾X得此言有理,于是在元嘉二十五年(公元448年),任命前不久在討伐山越中立下大功的武陵王劉駿為安北將軍、徐州刺史,鎮(zhèn)守彭城。第二年,又以六子隨王劉誕為雍州刺史,頂替劉駿。

宋文帝的舉動也引發(fā)了拓跋燾的警覺。他趁著北征柔然歸來之際,重新組織大軍南下,聲稱要會獵梁郡(今河南商丘)。宋文帝聽聞拓跋燾提兵十萬南下,擔心他又要假借狩獵對淮河沿岸的百姓進行劫掠,于是下令邊境部隊:“敵人來時人少,就堅守城市;敵人如果大舉南下,就和百姓撤往壽陽?!笨伤挝牡鄣闹家膺€沒下達,索虜?shù)牟筷牼痛笈e南下了。劉宋宣威將軍鄭緄、綏遠將軍郭道隱兩人均棄城而逃。拓跋燾隨即下令擄掠淮河兩岸,殺戮不少邊民,進而進攻淮西重鎮(zhèn)懸瓠城(今河南汝南)。懸瓠這座孤城在臨時太守陳憲的帶領(lǐng)下,僅依靠不足千人的兵馬和拓跋燾十萬大軍死磕了月旬。而此時,懸瓠大戰(zhàn)已引起劉宋高層的關(guān)注。宋文帝急命此時駐扎在彭城的三子劉駿出兵增援。

這是劉駿第一次獨立執(zhí)行任務(wù),雖然之前也有征討山越的作戰(zhàn)經(jīng)歷,但畢竟都是在沈慶之、柳元景這些將領(lǐng)的幫助下完成的。這次增援懸瓠對劉駿來說意義重大。他知道,這次行動對自己是一次考驗,沒有了沈慶之、柳元景,所能依靠的唯有彭城的一些地方部隊。但若能依靠這些部隊立下功勛,他日也能無懼于天下了。

劉駿出發(fā)了,僅帶了一千騎兵,外帶三日口糧,從徐州奔襲懸瓠,目的是為打拓跋燾一個措手不及。他深諳,即使是久經(jīng)殺陣的拓跋燾也未必會猜到劉宋援軍會來得這么快,而且是從東北的后方前來增援。劉駿恰恰就是打他個出其不意。此次,將部隊分為五支,以劉泰之為奔襲部隊的元帥,后分別交由垣謙之、臧肇之、程天祚、尹定和杜幼文率領(lǐng)。其中垣謙之帶領(lǐng)的一支人馬在途中又進行了擴編,抵達戰(zhàn)場時已近兩千人了。

而當垣謙之到達汝陽城附近的時候,恰巧遇上當時駐扎在那里的魏軍拓跋仁所部。他們負責在此地擄掠奴隸和整理物資。這些部隊平日負責搶掠,戰(zhàn)斗力并不高,外加其注意力集中在壽陽方向過來的援軍上,壓根沒想到彭城方面會來援軍。所以,當宋軍出現(xiàn)在魏軍大營附近時,魏軍都嚇傻了。宋軍這支千人突襲隊攻入索虜營中,大殺一番,一舉擊斃了三千魏虜。而此時被捆綁的宋人百姓看到殺來的宋軍,個個喜出望外,高呼道:“王師殺回來了,給我們狠狠打這群胡鬼!”百姓一邊吶喊,一邊趁機逃脫,一時間竟也逃了不少人。

魏軍被沖擊之后開始四散奔逃,宋軍原本想繼續(xù)追擊,但由于急行軍體力損耗過大,追出一段后只能折回汝陽。此時,魏軍的鉅鹿公余嵩正率軍從虎牢趕來押送奴隸,看到這支宋軍突襲隊沒有后援,便下令將其包圍。

由于此時的突襲隊已是強弩之末,在魏軍重重包圍下,加之還未用餐,很快就陷入了無序的慌亂之中。之前果敢堅毅的垣謙之此刻卻拋下部隊逃命去了,也許面對強壓之下,一直緊繃的弦斷裂之后,人也就失去了主意。而作為突襲隊元帥的劉泰之自知取勝無望,便感慨道:“兵敗如此,我又有何顏面回去呢?”于是,他放棄逃命,下馬坐在地上,被魏軍亂刀砍死。剩下的四名將佐中,臧肇之溺水而亡,垣謙之、尹定、杜幼文三人僥幸?guī)е虐偃送粐晒Α?/p>

邊關(guān)告急(下)

事后,宋文帝大為震怒,將三子劉駿的軍號由安北將軍降為鎮(zhèn)軍將軍,王玄謨作為劉駿的輔官連坐被免官,而立有功勞的垣謙之卻因臨陣脫逃而被斬首,尹定、杜幼文兩人則被投入大牢。

細看宋文帝的這一做法,相當不公平。武陵王以千余人擊殺索虜三千余人是立有大功的,且救下的百姓又不計其數(shù),最終卻因寡不敵眾而招致罷免,不得不令人意難平。即使垣謙之逃跑可惡,但突擊也是有功的,無論如何也不至論死??晌覀?nèi)舴辞笆?,檀道濟、到彥之、劉湛、裴方明等人的際遇或許已向我們展現(xiàn)了宋文帝其人確實是“于左右少恩”之人。

作為宋文帝最不寵幸的兒子,劉駿對這個結(jié)局或早有覺察。而此次事件似乎也讓他開始意識到,在未來的日子里,自己只有更努力,獲得更多的成就才能改變失寵的命運。不過這次突襲對劉駿也并非一無所獲,至少有一個人記住了這個劉宋皇子,記住了這個敢于只帶千余人就只身突入千軍萬馬合圍的安北將軍。

懸瓠城下,灰頭土臉的拓跋仁來到拓跋燾面前。拓跋燾騎在馬上,連正眼都未看拓跋仁一下便問:“敵軍多少?你們死傷多少?”拓跋仁面有難色道:“敵軍不足兩千,我軍陣亡……陣亡三千。”“真是笑話!我堂堂數(shù)萬鮮卑兒郎居然被數(shù)千人擊斬了三千余人!”拓跋燾轉(zhuǎn)而看著拓跋仁道:“守彭城的是誰?島夷還有此等人才?”

“據(jù)說是劉義隆的三子,安北將軍武陵王劉駿?!蓖匕先蕬?yīng)答著。拓跋燾咀嚼著劉駿的名字,突然笑道:“彭城遠距千里,居然敢解此地之圍,而近在咫尺的壽陽卻按兵不動,劉駿,呵,沒想到劉義隆還有這等兒子!罷了,把攻城器械燒了撤兵吧!”拓跋仁不解:“陛下,何故?”拓跋燾搖了搖頭道:“大軍頓于堅城之下月旬不克,師必潰矣。放心,我們還會回來的。”

考慮到此時宋文帝已從壽陽方向派遣宋軍主力北上,拓跋燾明白再留下去只能損失慘重,于是在斬殺多名推責將領(lǐng)后,下令燒營撤退。此次懸瓠戰(zhàn)役宋軍取得了最后的勝利。宋文帝為了嘉獎陳憲的頑強死守,將其加封為龍驤將軍,領(lǐng)汝南新蔡二城郡守。但此次拓跋燾對淮河兩岸邊鎮(zhèn)的破壞是毀滅性的,淮西六郡人口銳減,許多村莊被索虜夷為平地。而拓跋燾北返后,不依不饒寫了封信譏諷宋文帝,稱呼其“趁火打劫,擄掠邊民,結(jié)果反倒在這次南征中損失慘重”,還揚言若想息事寧人,宋文帝需割讓長江以北所有領(lǐng)土給北魏。最后,癲狂十足的拓跋燾還說自己有符咒,可以于千里之外咒殺宋文帝。

當宋文帝收到拓跋燾的書信后,他終于明白:這人怕是真瘋了。對戰(zhàn)爭狂人來說,唯有武力破滅他的一切,才能讓他徹底懺悔自己犯下的罪行。宋文帝準備打醒這個老狐貍!

于是,宋文帝召開廷議,討論北伐事宜。朝臣立刻分成兩派,以丹陽尹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謨、尚書吏部郎袁淑等人為首是主戰(zhàn)派;以太子劉劭、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護軍將軍蕭思話、左軍將軍劉康祖等人為首是主和派。

這不禁讓人有些好奇了,主戰(zhàn)派里除了王玄謨算是稍微懂點兵機的,其他都是清一色的文人。而主和派卻糅合了當時劉宋軍界里的實力派。當然,還得解釋一下,所謂主和派并非不想北伐,而是認為應(yīng)該推遲北伐。他們之所以希望推遲北伐,想必是從懸瓠城之戰(zhàn)中總結(jié)了經(jīng)驗教訓,認為此時劉宋軍隊各方面素質(zhì)還達不到開啟南北大戰(zhàn)的指標。但垂垂老矣的宋文帝實在無法按捺心里“封狼居胥”的豪情壯志了,立刻反駁道:“北方人民在索虜?shù)母邏褐?,處處揭竿而起,我王師一旦殺到,他們無不望風歸降。此時多拖一天便是多消磨一天他們的耐心?!?/p>

宋文帝此言有些一廂情愿了。事實上,確有北方人民期待宋軍北伐,但并非全部。在局部地區(qū),尤其北魏的核心地區(qū)——山西、河北一帶,當?shù)孛癖娨迅叨群?,誓死效忠鮮卑索虜,后文會有所提及。

沈慶之依照自己的行軍經(jīng)驗再次給劉義隆澆了一盆冷水,他說:“我方主力是步兵,而敵軍是騎兵,正面迎敵根本無法相抗,當初檀道濟兩次征討都無功績,到彥之也是鎩羽而歸。王玄謨說他僅靠青徐二州接濟就能擔當北伐主力,這純粹是癡人說夢,他的才干比不過二人,只不過是徒增敗績而已?!?/p>

宋文帝卻不以為然道:“前番兩次北伐失敗是有緣由的,檀道濟是養(yǎng)寇自重,到彥之是突生眼疾。你說的索虜倚仗的弓馬之便也并非沒有戰(zhàn)勝的可能,現(xiàn)在是夏季,正是我們舟艦利用水系大展神威的時刻,等朕拿下滑臺虎牢,持重進兵,到時索虜又能奈我何?”沈慶之還想爭辯,宋文帝卻不耐煩了:“你小子煩不煩?要論戰(zhàn)去找江湛和徐湛之去!”

見宋文帝不想再理論下去,沈慶之也只能無奈道:“治理國家得找對方法,稼穡之事當問農(nóng)夫,繡紅女工當問婢女。陛下現(xiàn)在要北伐索虜,居然問策的是一群白面書生,這樣怎么可能成功?”

沈慶之如此不識時務(wù),宋文帝竟也不惱,而是哈哈大笑??磥?,北伐的刺激讓他也進入到一種癲狂狀態(tài)。同樣癲狂的還有大江彼岸的拓跋燾,聽到宋文帝要北伐,他又修書一封,稱:“兩國升平已經(jīng)很久了,可你總是那么貪得無厭,多次誘我邊民,所以我才去你邊境燒殺搶掠。先有盤古后有天,鮮卑健兒還在前。我是代表天命的象征,你又豈能來我桑干川和中山?倒是我可以憐憫你久居江南,和你易地而居。不過你已經(jīng)五十歲了,據(jù)說還沒出過遠門,如何比得了我們馬背上長大的民族?我也沒有什么好東西送你,今送上十二匹白鹿馬還有毛氈、藥物等。你來的話,如果缺乏馬匹,可以乘坐;路途遙遠,也許會水土不服,可以吃藥。”

南北大戰(zhàn)(一)

又是一通狠話!

走火入魔的拓跋燾此時已經(jīng)語無倫次,而同樣亢奮的宋文帝也看懂了這信文的意思。他沒工夫和拓跋燾耍弄嘴皮子,下令全國緊急總動員,準備調(diào)集所有兵馬,一舉奪回當年的失地。

就在劉宋朝廷如火如荼準備北伐之際,拓跋燾卻將三朝老臣崔浩處死,一同被殺的還有崔浩所在的家族——清河崔氏,以及他的姻親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全族。此次事件牽扯人員之廣、殺戮官員之重都是創(chuàng)了紀錄的,史稱“國史之獄”。

事件的起因很簡單,就是拓跋燾讓崔浩撰寫北魏國史,要求實事求是,崔浩確實也實事求是了,還把撰寫完的史書刻在了石碑上。有意思的事情來了。老百姓閑來沒事去看這些國史,一看嚇一跳,這國史的內(nèi)容當真比小說還刺激,什么“拓跋家來路不正,是大漢奸李陵的野種”,什么“拓跋珪強奸小姨媽案”,以及“清河王殺爹案”……一通通、一件件無不實事求是,卻也搞出了大事。

拓跋燾也是要臉的人,為了尊嚴,只能用崔浩的人頭來泄憤了。表面上看,這是一樁“文字獄”案,實際上則是北魏內(nèi)部漢人集團和鮮卑集團內(nèi)訌之下的一次大爆發(fā)。經(jīng)過此事件,北魏朝堂上漢人高官為之一空。這也從側(cè)面說明,拓跋燾心中的天下絕不是融合漢人和鮮卑人共有的天下,天下始終是鮮卑人的,至于崔浩等漢人只是有利用價值的一枚枚棋子罷了,等到他們威脅到鮮卑人利益時,也離死亡不遠了。

那么,崔浩是否真的威脅到鮮卑人的利益了呢?答案是肯定的。廟堂之上,崔浩不斷塞進漢人來做官。更重要的一點是,拓跋燾幾次三番準備大舉滅宋都遭到崔浩或多或少的抵制。而眼下南北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自己的陣營中也決不允許出現(xiàn)“魏奸”或疑似“魏奸”的人,所以崔浩必須死。

搞定了崔浩為首的漢官集團,拓跋燾準備和宋文帝放手一搏。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七月十二日,宋文帝親自下達宣戰(zhàn)詔書,南北大戰(zhàn)正式爆發(fā)。

他在詔書中稱:“敵人雖然近期遭遇挫敗,但狼犬之心未絕,驅(qū)趕壓榨著淪陷區(qū)的國民,妄圖再次發(fā)動戰(zhàn)爭。這些年來,黃河以北、秦雍之地的各族人民都飽受鮮卑族人的摧殘,他們翹首盼望王師前去拯救。據(jù)他們所說,今年春天,柔然趁著索虜南下之際,突襲了鮮卑人的老巢,致使他們部族損失慘重。而拓跋燾殘忍好殺,生性多疑,剛剛誅殺了三朝老臣崔浩,敵人根基已經(jīng)動搖了。我剛剛接見了柔然的使者,他們約定要和我們南北對進,一股消滅鮮卑丑類。如今雨水豐沛,江河暢通,正是百道俱濟、出師北伐的大好機會。”

而后,宋文帝下達了行軍路線:東路軍集團由寧朔將軍王玄謨擔任前軍,下轄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鎮(zhèn)軍諮議參軍申坦等,率領(lǐng)一萬戰(zhàn)艦北上進入黃河;使持節(jié)、督青冀幽三州徐州之東安東莞二郡諸軍事、輔國將軍、青冀二州刺史霄城侯蕭斌坐鎮(zhèn)山東軍區(qū),節(jié)制王玄謨等人。同時,鎮(zhèn)軍將軍、徐兗二州刺史、都督徐兗青冀幽五州豫州之梁郡諸軍事、武陵王劉駿,率領(lǐng)東部集團軍主力,水陸并進,協(xié)調(diào)蕭斌的山東集團軍。

中路軍集團,由太子左衛(wèi)率、始興縣五等侯臧質(zhì)擔任前軍,下轄驍騎將軍、安復縣開國侯王方回,建武將軍、安蠻司馬、新康縣開國男劉康祖,右軍參軍事梁坦等,率領(lǐng)十萬步騎,直插許昌、洛陽;使持節(jié)、督豫司雍秦并五州諸軍事、右將軍、豫州刺史、領(lǐng)安蠻校尉、南平王劉鑠坐鎮(zhèn)重鎮(zhèn)壽陽,節(jié)制臧質(zhì)等人。

東路軍和中路軍是進攻主力,所以在這些人的上面,宋文帝又派了自己的五弟——侍中、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太尉、錄尚書、江夏王劉義恭進行協(xié)調(diào)指揮,而作戰(zhàn)中心指揮部則在徐州。西路軍相對分散,主要從漢中和武關(guān)兩個方向進攻北魏。漢中集團軍由督梁南北秦三州諸軍事、綏遠將軍、西戎校尉、梁秦刺史劉秀之統(tǒng)領(lǐng),下轄輔國將軍楊文德、宣威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劉弘宗。

武關(guān)方向由護軍將軍、封陽縣開國侯蕭思話統(tǒng)領(lǐng)荊雍集團軍,下轄龍驤將軍杜坦、寧遠將軍竟陵太守南城縣開國侯劉德愿。而西路軍總指揮則是宋文帝的六弟——司空劉義宣。從這個安排上看,我們不難發(fā)覺,三大集團軍的一把手是劉義恭和劉義宣,都是宋文帝的親弟弟。而一把手往下,是武陵王劉駿、霄城侯蕭斌、南平王劉鑠、開國侯蕭思話、梁州刺史劉秀之等二級頭目。這些人,二蕭是外戚,劉駿、劉鑠是宋文帝兒子,唯一一個關(guān)系較疏遠的劉秀之也是當年劉裕心腹劉穆之的侄子。

從這些人事安排看,宋文帝秉持任人唯親的法則,看不到王謝等世家大族掌兵的身影。從側(cè)面說,這也是皇權(quán)加強的體現(xiàn),能夠一改兩晉委任世族掌兵的慣例還是有了較大進步的。

為了保障前線能得到充足的物資,宋文帝再次動員全國,號召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能踴躍捐款,積極參軍??删璜I這種事還是要靠自覺,為了獲得更多軍資,宋文帝又下令揚、兗、南徐、江四州之內(nèi),家財達到五十萬的富戶、二十萬的僧尼,都需將四分之一的財產(chǎn)出借給政府,待戰(zhàn)事平息后再歸還。

為了征兵,文帝在青、冀、徐、豫、南兗、北兗(有些都為僑置郡縣)六州之地內(nèi),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最大限度地擴充人馬。東海、瑯邪(今作“瑯琊”)、蘭陵、東莞、晉陵五郡征召青壯年一律到廣陵集中,臨淮、下邳、淮陵等三郡青壯年到盱眙集結(jié)。

在這批新征召的人中,有一個叫沈攸之的年輕人。此時的他尚不起眼,但沒人想到,他卻成了劉宋王朝最后一位忠臣。關(guān)于他的故事以后會提及,此時大家還是將目光聚焦到南北大戰(zhàn)上吧!

南北大戰(zhàn)(二)

戰(zhàn)局初開,宋軍一如既往保持著上次到彥之北伐的氣勢,全線鋪開,各地均斬獲不少。東路戰(zhàn)場在蕭斌的籌劃下,六萬大軍先后攻克北魏碻磝(今山東莊平)和樂安(今山東章丘)。其中守備在碻磝的正是當年赫連勃勃帳下謀士王買德,新仇舊恨這回也一并報了。而后,蕭斌和沈慶之移鎮(zhèn)碻磝,命令王玄謨率部西進,包圍了黃河上的另一重要據(jù)點滑臺(今河南滑縣)。

中路軍方面,劉鑠部下在進攻的過程中再次遇到他們的老熟人——魯爽。魯爽的父親魯軌就是當年司馬休之的同黨。魯爽投降北魏后,被派往南疆,成了抵御宋軍進攻的第一線。從魯爽和王買德投降后的境遇看,也可獲悉,拓跋燾對待歸降之人的警戒心不亞于他在治理國家時對待非鮮卑族民眾的敵視態(tài)度。

魯爽作為降將也知道,自身位置很尷尬,被拓跋燾安排在這個位置上就是來做炮灰的,所以他也尋思著有朝一日再投劉宋。畢竟當初司馬休之那檔子事也是自己父輩和宋文帝父輩之間的事情,老一輩人作古了,新一輩人還得重新開始,不是么?魯爽是明白人,這邊的劉駿也是明白人。劉駿鎮(zhèn)守襄陽時,魯爽父子曾派親信程整向劉宋朝廷表示歸順之意,宋文帝也多次與魯爽父親魯軌聯(lián)絡(luò),答應(yīng)讓其擔任司州刺史,但魯軌終因曾殺死過劉康祖和徐湛之二人的父親,擔心遭報復而不敢歸順。結(jié)果一直等到元嘉二十六年,魯軌死的那天,他都沒能回歸故土。

如今,魯爽看到宋軍殺來,為了給自己留條后路,便棄城而走了。中路宋軍趁此繼續(xù)擴大戰(zhàn)果,一時間,大半個河南基本光復,前鋒部隊直抵虎牢關(guān)下。此時,安蠻司馬劉康祖奉命接替了中路軍前線指揮權(quán)。

再看西路軍,入武關(guān)的集團軍在各線分別挺近洛陽盆地后,進行了重組。重組后的集團軍由建威將軍柳元景統(tǒng)一指揮。柳元景隨即派遣關(guān)中豪族龐季明前往關(guān)中各族人民中間進行策反運動,當?shù)匕傩占娂姲抵许憫?yīng)。

而從漢中方向進攻的部隊在劉秀之的指揮下分別從子午谷、駱谷、斜谷三路進發(fā),原先在劉宋境內(nèi)成立流亡政府的仇池王楊文德也趁機進攻仇池,斬殺了北魏政府任命的楊高,奪回了陰平、平武兩地,光復仇池全境。

可就在宋軍全線勝利之際,一些潛在的問題也開始顯現(xiàn)出來,其中最突出的問題是將帥個人素質(zhì)方面的劣勢。冷兵器時代,將帥的個人素質(zhì)有時是戰(zhàn)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正所謂“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之前說過宋文帝擺脫世族掌兵的舊模式是一種進步,但這批新任用的人才又是否合適,很快便在戰(zhàn)爭中得到體現(xiàn)了。

最先掉鏈子的是王玄謨。他貪婪成性,為避免破壞滑臺城內(nèi)的物資,他放棄火攻;面對百姓自發(fā)性的歸附,他卻將其拆散建制,組配到自己的親兵之間。當聽聞滑臺附近的大鴨梨美味時,他竟然拿出一些軍中棄置不用的布匹來換購大鴨梨,要求得布者每戶供奉八百大梨。就因王玄謨的貪婪,導致宋軍強攻滑臺數(shù)月未下,不僅貽誤了北上戰(zhàn)機,更引來索虜?shù)脑?。當年九月,擴軍之后的拓跋燾親率主力南下,兵鋒直指王玄謨。等到十月,拓跋燾的前軍已經(jīng)進抵枋頭(今河南??h),距離宋軍已咫尺之遙。魏軍號稱百萬,戰(zhàn)鼓號角之聲震動天地。

拓跋燾命長孫真率五千精騎繞過黃河,堵住了王玄謨南逃之路。這時,王玄謨的探哨部隊也發(fā)現(xiàn)魏軍主力到達,垣護之給王玄謨寫信,要求其務(wù)必盡快結(jié)束滑臺的攻堅戰(zhàn)。但王玄謨并未嗅到危險的氣息,自顧自地慢條斯理地保持原先的攻勢。

就在王玄謨不以為意時,拓跋燾的百萬大軍出現(xiàn)了。看到數(shù)十倍于己的來犯之敵,王玄謨選擇三十六計中最有效的做法——跑。結(jié)果,由于撤退慌亂,王玄謨部丟盔棄甲,被索虜追殺了萬余人,僥幸活下來的也四散奔逃,不成建制。而且,王玄謨跑時特別不仗義,根本無暇顧及垣護之所部。好在垣護之是水軍,加上求生意志強烈,戰(zhàn)法也運用得當,突圍中僅僅損失了一艘小船。

王玄謨遇敵的消息自然也驚動了后方的蕭斌。蕭斌命沈慶之率五千人馬趕去支援。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沈慶之斷然拒絕道:“魏軍主力已到,我們也應(yīng)該集團軍跟進,區(qū)區(qū)五千人救援毫無作用。”可蕭斌不知是真的不懂戰(zhàn)法,還是故意讓沈慶之去送死,再次令其去救援。說話間王玄謨已逃回大本營。

見到喪師失地的王玄謨,蕭斌氣不打一處來,揚言要斬了他以正軍法。沈慶之這時似乎嗅出蕭斌要整死王玄謨和自己獨掌軍隊另行他事的危險氣息,出于保王玄謨的心思,遂勸諫道:“拓跋燾威震北國,如今帶了百萬之眾前來,豈是區(qū)區(qū)王玄謨能擋得住的?臨陣殺將,無異于削弱自己,這不是良策啊!”

王玄謨被捕后在睡夢中聽見有人喊他背誦《觀音經(jīng)》避死,于是,他立刻開始背誦經(jīng)文。次日,他被押解到刑場之際,果真突然傳來赦免詔令。關(guān)于這則故事的真假,筆者表示懷疑,一個第二天就要死的人,還能淡定入睡么?考慮到當時佛教盛行,這或許只不過是佛教徒杜撰出來用于造勢的段子。

宋文帝后來也問沈慶之,為何要勸蕭斌刀下留人。沈慶之給出的回答是:“諸將敗退后,都害怕因軍敗被追責,如果軍敗逃歸本國,還被誅殺,大家將會逃散。況且,魏軍大兵將至,不宜削弱自己?!睂ι驊c之的回答,筆者也持懷疑態(tài)度。作為宦海沉浮的老狐貍,提出這一意見的出發(fā)點是不是為了自己,還是很值得商榷的。

前鋒軍團全軍覆沒,眼看拓跋燾大軍殺來,蕭斌這時候再也坐不住了,便問計沈慶之。沈慶之給出的建議也是——跑,當然也可叫“戰(zhàn)略轉(zhuǎn)移”。他認為蕭斌若不進行戰(zhàn)略轉(zhuǎn)移,等拓跋燾包圍自己,那么,這個集團軍也會像王玄謨所部一樣被一口吃掉。一旦自己也被吃掉,那整個青州都會淪陷,同時,身處彭城的武陵王劉駿和相王劉義恭就將成為建康城最后的第二道防線了。

就在眾將商議之際,宋文帝“嚴守碻磝”的指令也到了,眾將決定依令而行,可沈慶之卻堅持己見,認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最終結(jié)果出來了:王玄謨喪師失地有罪,戴罪立功誓死守備碻磝,申坦、垣護之兩將駐守靡溝城,而蕭斌則帶主力部隊戰(zhàn)略轉(zhuǎn)移到歷城(今山東濟南)。

南北大戰(zhàn)(三)

東路軍遭遇噩耗的同時,西路軍由于沒有遇到索虜主力,還是取得了一定成果,先后攻克弘農(nóng)、陜城。尤其剛剛歸降劉宋的猛將薛安都,在陣前揮舞著一桿丈八蛇矛,所遇鮮卑騎兵皆被刺于馬下。

在西線,魏軍在與宋軍刺刀對刺刀、堡壘對堡壘的攻殺中竟然討不到半點便宜。由此可見,宋軍的真實戰(zhàn)斗力遠沒有后來齊梁陳時代的疲軟。西線戰(zhàn)場中,柳元景收降的俘虜中竟然有數(shù)量龐大的漢人。柳元景遂質(zhì)問:“過去,你們總是責備國家拋棄了你們。當我們王師北定關(guān)中的時候,你們卻甘愿為異族效力。那么現(xiàn)在,我想問問你們,究竟是國家拋棄了你們,還是你們拋棄了國家?”說完,他打馬上前,瞥了一圈俘虜,繼續(xù)道,“現(xiàn)在王師殺到,對于良善的百姓我們要予以拯救,對于臣服異族的仆從我們要徹底消滅,明白嗎?”話音剛落,那群俘虜不知是真的良心發(fā)現(xiàn),還是出于畏死本能,接連道:“鮮卑人把我們當畜生看,驅(qū)趕著我們前來送死,我們不服從就會被滅門。戰(zhàn)場上,我們稍有遲疑也會被他們后面的騎兵踩死,將軍你也是親眼所見啊,我們又豈敢背叛國家!”

這套說辭并沒有立即得到宋軍的寬恕,諸將都建議將這些“二鬼子”誅殺,但柳元景卻不同意。他道:“如今王師北伐,我們軍隊留下的名聲應(yīng)當是仁義之師?!庇谑?,他將俘虜全部釋放,對于那些愿意回家的還發(fā)放了盤纏。降卒聽聞自己被赦免,對宋軍高呼萬歲而去。宋軍的義舉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積極效果,關(guān)中義軍趁勢攻下潼關(guān),關(guān)中各族人民平日里苦于鮮卑人的民族迫害政策而無法反抗,這時則紛紛響應(yīng),居住在山中的羌族、匈奴族部落也都前來表示歸順。

雖然西路軍“政治宣傳工作”做得好,將士們也很拼命,可關(guān)中崎嶇的壁壘及自身部隊人數(shù)的匱乏導致軍隊進展緩慢,軍糧短缺更令其無力擴大戰(zhàn)果,反而與魏軍進入了相持階段。

此時,東線戰(zhàn)場的形勢依舊嚴峻。東路軍已經(jīng)分化為蕭斌的山東集團軍和劉駿的江北集團軍,拓跋燾主張各個擊破。他先是瞄準在山東的蕭斌,命令魏軍各軍分道并進:庫仁真率領(lǐng)關(guān)中八萬騎兵從洛陽朝壽陽(安徽壽縣)方向進攻,步尼公率軍直撲馬頭,楚王拓跋建率軍朝鐘離(今安徽鳳陽)方向進攻,阿斗泥從青州朝下邳(安徽邳州)方向進攻,拓跋燾自己則率軍從東平(今山東東平)向鄒山(今山東鄒城)撲來。

這時,吹牛天才王玄謨又莫名地做起了逃兵,魏軍趁機攻占碻磝。關(guān)于王玄謨?yōu)楹螘樱端螘方o出的答案是他受了劉義恭的指令,南下彭城匯合。不管王玄謨撤兵是否真是接到了命令,單就他的這一舉動便是釀成大錯。

王玄謨不撤,橫亙在山東集團軍和江北集團軍之間的聯(lián)系便沒有被打破,兩個集團軍或可相互配合共抗索虜。如今王玄謨撤退,所部再次被索虜消滅,這樣一來,兩個集團軍就被分割開來。

拓跋燾此時的心思沒有放在山東的蕭斌身上,而是率領(lǐng)主力撲向彭城。與此同時,沈慶之部和臧質(zhì)部突然分別從蕭斌集團和中路軍集團中脫離開來,前來阻礙拓跋燾南下的步伐。由于史料記載紛雜,關(guān)于沈慶之何時從蕭斌處脫離已不可考,大致能推斷出在蕭斌退守山東時他或許并未跟從。而在之前的史料中臧質(zhì)一直未見跟隨劉康祖等人作戰(zhàn)。根據(jù)《宋書·臧質(zhì)傳》中記載,王玄謨久攻不下滑臺,臧質(zhì)曾上書宋文帝要求由自己替換王玄謨擔任攻城任務(wù)。也許臧質(zhì)脫離中路軍大概就在王玄謨圍攻滑臺前后。

拓跋燾主力南下后,先是攻克了宋軍囤積軍糧的榮胡冢。拓跋燾為了炫耀武力,在此推倒了為秦始皇歌功頌德的石碑,用武力鞭撻漢人的文化產(chǎn)物。而后,他分兵從西北、正威逼彭城,另一路則進抵下邳,切斷了彭城與淮南的聯(lián)系,預備一口吃掉江北集團軍,然后再回師山東,解決掉蕭斌的山東集團軍,這樣,東路軍將全軍覆沒。

就在拓跋燾完成對彭城的半包圍之際,拓跋仁的支援部隊也到達虎牢。在魏軍如虎添翼的情況下,劉宋中路軍開始敗退,魏軍趁機奪取了之前久攻不下的懸瓠城。而在拓跋仁軍隊中的漢奸司馬楚之趁機展開輿論攻勢,歸降北魏的百姓竟然有近萬家。

劉康祖的兵團在撤退過程中遭遇拓跋仁八萬騎兵的追擊。面對步兵和騎兵的對壘,且劉康祖手下僅有八千之兵,手下紛紛建議沿著山路撤退。然而,義憤填膺的劉康祖卻斷然拒絕,說道:“我奉命于圣上,志在蕩平河洛,如今敵人送上門來,狗羊再多有何用,還不是被殲滅?壽陽就在后方,我們這邊戰(zhàn)事膠著,援軍必然趕來!”

于是,劉康祖效仿劉裕當年,結(jié)戰(zhàn)車為陣,并號令三軍:“敢回頭的,斬首!敢撤退的,剁腳!”劉康祖視死如歸的決心是值得贊頌的,但他看錯了人。壽陽城內(nèi)的南平王劉鑠壓根就沒誓死一戰(zhàn)的決心,直到劉康祖在和索虜?shù)慕粦?zhàn)中被消滅,壽陽方面都未曾派出一兵一卒。

接下來的事情不難預料,劉康祖所部八千將士奮戰(zhàn)索虜,斬殺魏軍上萬人,大戰(zhàn)一日一夜卻未見壽陽方向的援軍。為了鼓舞士氣,劉康祖在身受十余處刀傷的情況下,勒馬走在隊列前面。然而一支冷箭洞穿了劉康祖脖子,使他栽下馬來,剩余的宋軍在失去主將的情況下被屠戮殆盡。

殲滅了劉康祖所部,拓跋仁繼續(xù)向壽陽推進。為了炫耀武力,索虜派人將劉康祖的首級呈現(xiàn)給壽陽城中的劉鑠,并將斬獲宋軍的首級系于馬尾,繞著壽陽城縱馬三圈。更有甚者,他們還將宋軍首級壘在城西,高度居然與壽陽城城墻持平。劉鑠不敢出城應(yīng)戰(zhàn),只能下令堅壁清野。

中路軍經(jīng)此一役,只剩龜縮在壽陽城內(nèi)的劉鑠及游離在外的臧質(zhì)一部。而東路軍的境況也不佳,因此刻拓跋燾已經(jīng)來到當年楚霸王營造的戲馬臺,距彭城咫尺之遙。這時,身處彭城內(nèi)的東中路軍聯(lián)合總指揮——江夏王劉義恭準備棄城而逃。而沈慶之卻建議,派出精銳的戰(zhàn)車部隊護送兩王(劉駿及劉義恭)及家眷北上歷城(蕭斌山東集團軍大本營),護軍將軍蕭思話留守彭城。沈慶之在此時出現(xiàn)說明他并沒有在南下途中遭遇拓跋燾的軍隊,并完成和江北集團軍的順利會師。他提出的建議缺乏可操作性,一旦戰(zhàn)車部隊扛不住數(shù)十萬鮮卑騎兵,這兩位王爺無疑就是出去送死。

劉義恭的長史何勖否定了這一危險的提議,他覺得全軍撤退后不往南走,改為東進,到郁州田橫島(今江蘇連云港附近)后,坐船走水路撤回建康城。劉義恭是打定撤離主意了,卻在是北上還是東進上犯了難。

南北大戰(zhàn)(四)

這時,武陵王的長史張暢反對道:“假如北上和東進真的可以實現(xiàn),那下官必然贊成??扇缃癯莾?nèi)軍糧不足,百姓早生離心,只是苦于城門緊閉,無法逃離罷了。一旦出城,人心就散了,到時候還談什么東進和北上?現(xiàn)在我們坐鎮(zhèn)彭城,依靠強大的城墻和充足的部隊或可與索虜一戰(zhàn),等待援軍。如果王爺真準備逃,那么,就讓臣以頸血濺王爺馬蹄!”

張暢說完,武陵王劉駿也表態(tài)了:“父皇委任五叔作為全軍統(tǒng)帥,是去是留我本無話可說??墒?,我身為徐州刺史,奉命鎮(zhèn)守徐州,卻讓國家受辱,索虜鐵騎長驅(qū)直入,已然是羞愧萬分?,F(xiàn)在再棄城而逃,實在無顏面對父皇,今日,道民(劉駿小字)愿與彭城共存亡!”

大家有必要記住劉駿這一番話,雖然后來當了皇帝的他有所墮落,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卻從來沒有糊涂過一次。王玄謨前鋒失利以來,宋軍的氣勢被打壓得很快,軍中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戰(zhàn)略轉(zhuǎn)移”。在人人都想著撤退的時候,劉駿振聾發(fā)聵的一句話卻喚回了彭城所有將士的士氣和決心。

自己的侄子都說出這番話了,劉義恭也不好再說什么,加之宋文帝派出心腹徐愛前來傳達堅守的命令,他也只能死守彭城了。

這時,拓跋燾率領(lǐng)部隊到達彭城城下,派遣戰(zhàn)俘蒯應(yīng)前去城下討要美酒和甘蔗。城上的士兵便問:“魏主親自來了嗎?”蒯應(yīng)連忙回答:“是。”城上又問:“現(xiàn)在在哪里?”蒯應(yīng)指了指,說:“在城西南。”城上繼續(xù)問:“這次帶了多少兵馬?”蒯應(yīng)回答:“步馬四十萬?!甭犕曦釕?yīng)的匯報,城上的士兵便去回稟武陵王劉駿了。

武陵王劉駿聽完后欣然說道:“魏虜遠來疲敝,送去兩壺美酒。甘蔗百根勞軍吧!聽說他們那里有駱駝,可以送一些給我們見識一下。”

第二天,拓跋燾派遣尚書李孝伯前往城下交涉。李孝伯對著城頭喊話:“魏主讓我給你家安北將軍捎個話(劉駿之前由于馳援懸瓠城失利已經(jīng)不是安北將軍了,拓跋燾不清楚狀況固依舊稱安北將軍),安北將軍可否出城一見?我們只求與安北將軍會一面便不攻此城。安北將軍何必讓將士再受兵戈之險?騾子、駱駝等特產(chǎn)已經(jīng)全數(shù)送來,并有一些雜物。你們可以直接去南門外領(lǐng)取?!?/p>

此時坐鎮(zhèn)彭城的第一領(lǐng)導人是劉義恭,軍事支柱是沈慶之,可拓跋燾唯獨提了劉駿的名字,想來是對那次奇襲記憶猶新吧?雖然那次出奇兵并未對鮮卑造成重創(chuàng),但敢在拓跋燾百萬雄師眼皮子底下搞救援行動,而且就區(qū)區(qū)千人,光憑這點膽略也強過龜縮于壽陽城中的劉鑠不知多少倍。眼高于頂?shù)耐匕蠣c沒有記住宋文帝的太子,沒有記住宋文帝的五弟,卻獨獨記住了宋文帝這個并不得寵的三子。

很快,孝武帝的長史張暢作為代表,出南城與李孝伯接洽。

李孝伯遙問來者何姓,張暢回答:“姓張?!?/p>

李孝伯說:“那就是張長史了?!?/p>

張暢說:“你怎么知道?”

李孝伯說:“你聲名遠播,我豈能不知?”

張暢反問:“你姓什么?擔任什么官職?”

李孝伯答:“我是鮮卑人,沒有姓,況且不能說。鮮卑官職與你們不同,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清楚的,但與你的大致相當。”又說,“我主有詔:‘太尉、安北將軍可以暫時出城,與我相見,朕不會進攻彭城,何苦勞累將士,嚴加防備?’如今派我送來駱駝和貂裘等物?!?/p>

李孝伯又說:“為何匆忙切斷橋梁、緊閉城門?”

張暢回答:“城內(nèi)兩位王爺因為魏主營壘還未修好,將士疲勞,城內(nèi)有十萬精銳戰(zhàn)士,人人都想拼命,擔心會出現(xiàn)意外事件,因此,才暫時關(guān)閉城門,休養(yǎng)士馬,然后,選定戰(zhàn)場,約定日期交戰(zhàn)?!?/p>

李孝伯說:“令行禁止,這是為將的常識,正該用軍法約束軍隊,何必緊閉城門?孤城之內(nèi),何必要夸口有十萬之眾?我這里也有良馬百萬,也以此與你相夸?!?/p>

張暢說:“王侯設(shè)置險阻,哪里只有法令的道理。我如果夸口,當說有百萬之眾,之所以僅說十萬,這只是兩位王爺平?;筐B(yǎng)的將士而已。這座城內(nèi)擁有數(shù)州的百姓都還沒有提及。我本斗智,不斗馬足?!?/p>

李孝伯說:“你說王侯設(shè)置險阻,的確不假,但開關(guān)正常,何必堵死?切斷橋梁又是為何?這實在是守城之君習以為常的事,在野外交戰(zhàn)是我軍所長,我依靠馬匹,正如你依靠城池一樣?!?/p>

城內(nèi)有個叫具思的人,曾到過平城,認識李孝伯,遂插話說:“李尚書一路勞頓了?!?/p>

李孝伯回答:“這是誰?都知道……”

具思說:“正是大家都知道,才向你慰問?!?/p>

李孝伯回答:“謝謝?!?/p>

張暢接受禮物后,李孝伯說:“貂裘送給太尉,將駱駝、騾子、馬匹賞賜給安北將軍,葡萄酒和其他美食一并送上,由他們叔侄二人一起品嘗。”

拓跋燾又向彭城索要美酒和柑橘。

張暢說:“二位王爺知道魏主想與他們見面,也愿意與魏主相見,但是,作為本朝臣子,位居一方大員,人臣無境外之交,因此,不容私下與魏主見面。且城防是為了防備萬一,士兵們心悅誠服,不算勞累將士。太尉、安北將軍得到了魏主的禮物,也知道魏主還需要柑橘。太尉還說北方寒冷之地,皮襖等物是你們用得著的,我們都不要了,還給你。螺杯、雜粽是南方的特產(chǎn),就送給你們了。”

王的問候

考慮到彭城方面遲遲不給拓跋燾明確的回復,他又派李孝伯去傳話:“我主有詔:‘如今來的僅僅是騎兵,車輛還在后面?!?/p>

張暢回答:“‘有詔’這類話,只能在你國內(nèi)稱呼,豈能對我們說?”

李孝伯說:“詔書是發(fā)布指示,朕的稱呼是針對我說的,沒有什么不同。”

張暢說:“如果言辭相通,就還繼續(xù)談判。剛才你的話,顯示了貴賤不等。你再‘稱詔’,我就不聽了?!?/p>

李孝伯反問道:“你家太尉、安北,是人臣否?”

張暢說:“是。”

李孝伯說:“鄰國之君為何不可以對鄰國之臣稱詔?”

張暢神色不變:“君之所言,中華無人聽聞,何況諸王之貴,還談什么鄰國之君?!?/p>

李孝伯眼波閃動,聲音變得溫和:“南北道路阻斷,音訊不通,太尉、安北年少,主上深以為憂。若欲向江南派遣信使,當為護送。若無坐騎,我國出馬相送。”

張暢隨口道:“這里小路甚多,使者晨去夕回,就不勞煩魏主。”

李孝伯說:“我們也知道有水路,不過,似乎被白賊(指孫恩、盧循的天師道余孽)切斷了?!?/p>

張暢說:“你穿著白色衣服,自稱白賊??!”

李孝伯大笑:“今天的白賊與黃巾、赤眉沒什么不同。”

張暢說:“我們江南沒有黃巾、赤眉?!?/p>

李孝伯說:“江南沒有,這里也沒有?!?/p>

張暢說:“青州徐州確實有賊人,只是不是白賊罷了?!?/p>

李孝伯說:“周公握發(fā)吐脯,為何兩位王爺獨自尊貴?”

張暢說:“握發(fā)吐脯,那不是對鄰國之人?!?/p>

李孝伯說:“對本國之人尚且如此,對鄰國更應(yīng)恭敬。并且,客人來了,主人要盡到地主之誼?!?/p>

張暢回答:“昨天看到客人來到我城門,好像也不是很有禮貌?!?/p>

李孝伯話鋒一轉(zhuǎn),言辭尖刻道:“永昌王一直鎮(zhèn)守長安,如今率領(lǐng)八萬精銳騎兵,直抵淮南,壽春也是閉門固守,不敢相抗。前幾天,送去了劉康祖的人頭,他們都看到了。王玄謨平常之人,南國為何讓他做先鋒,以致奔???我軍自入此境七百余里,主人竟無一次抵抗。鄒山之險,君家所憑,前鋒一到,守將崔邪利躲入地窖,諸將倒曳而出,主上赦免了他,就在軍中?!?/p>

張暢道:“王玄謨南土偏將,非國之才士,不過是個前鋒而已。我大軍未至,王玄謨乘夜班師,以至于戎馬小亂。崔邪利陷沒,何損于國!魏主用數(shù)十萬大軍制服一個小小的崔邪利,何足道哉!入境七百里不見我軍抵抗,那是太尉神算,安北圣略,這是兵機,不便相告?!?/p>

李孝伯威脅道:“你說這些空話來和我對答,可謂是閃爍其詞,由此可知已經(jīng)無話可說。我主并不會包圍彭城,將親自率領(lǐng)大軍直抵瓜步山。南方一旦平定,此城不攻自破,如果南方不能平定,這里也不是我們想要的。我大軍今當向南挺進,飲馬江湖?!?/p>

張暢一臉沉靜:“要去要留,悉聽尊便,若虜馬得飲長江,真是沒有天理?!碑敃r劉宋流傳著一句童謠,說“虜馬飲江水,佛貍死卯年”。卯年,就是公元451年,即來年。

張暢的談吐讓李孝伯望而生畏。張暢將要回城時,李孝伯追上說:“長史多保重,你我相距只有幾步,可嘆卻不能握手!”

張暢對李孝伯說:“希望我軍能很快平定天下,我們在不遠的將來能夠再次相見。你如果能立身宋朝,這次將是我們認識的開始?!?/p>

李孝伯久久凝視著張暢遠去的身影,不卑不亢,盡顯華夏禮儀之風,這種感覺讓他覺得似曾相識。畢竟,在屈身侍奉諸胡百年的北方門閥身上,再也看不到此類風骨了。

拓跋燾又向城內(nèi)借箜篌、琵琶、箏、笛等器及棋子,劉義恭回答:“受命指揮軍隊,沒有攜帶樂器,在此地舉行宴會,使用的是本鎮(zhèn)的歌女,有些樂器,也不錯,就送給你了?!眲ⅡE回答:“擔任一方大員,對此無暇關(guān)注,前有諸王臨別相贈有琵琶,可以送給你,棋子也一并送去?!?/p>

外交戰(zhàn)結(jié)束后,拓跋燾當即下令魏軍對彭城發(fā)起進攻,焚燒南城城門,然而彭城上下同仇敵愾,魏軍攻城受阻。三日后,拓跋燾怕重蹈懸瓠城覆轍,便撤了對彭城的包圍,揮師南下……

為了集結(jié)起更多的兵力,拓跋燾下令還在圍攻壽陽的拓跋仁撤圍趕來匯合,目標只有一個——直撲長江!拓跋燾在南下的過程中繼續(xù)保持“三光政策”,沿途燒殺搶掠,摧毀村莊房舍,在解決了軍糧問題后,留下一派千里無人煙的慘景。

當拓跋燾軍隊到達淮河時,遇到了消失已久的臧質(zhì)軍團。臧質(zhì)軍團原本和沈慶之軍團一樣,是前往執(zhí)行阻礙拓跋燾南下彭城任務(wù)的。如今拓跋燾撤了彭城之圍,臧質(zhì)也只能繼續(xù)追隨南下,截殺拓跋燾。與拓跋燾四十萬大軍相比,臧質(zhì)目前手里只有一萬人,而且是步騎混雜。順帶提一下,后來的劉宋王朝終結(jié)者——齊高帝蕭道成此時也在臧質(zhì)軍中服役,只不過此時的他僅僅是個中下級軍官。

臧質(zhì)在盱眙城擺下陣勢,依山扎營,傍水結(jié)寨,想阻擋拓跋燾。結(jié)果拓跋燾依靠人海戰(zhàn)術(shù),再次吃掉了這個軍團,臧質(zhì)僅帶了一千殘兵退入盱眙城。當時的盱眙太守沈璞未雨綢繆,早在宋軍圍困滑臺的時候,就預感到戰(zhàn)事可能波及江淮流域,所以將盱眙城修繕得和鐵桶一般。

對于收留臧質(zhì)殘部,沈璞手下很多人都不支持,覺得這會增加城內(nèi)負擔,且容易引火燒身。但沈璞卻義正詞嚴道:“我們今天遇到的敵人非常殘忍,古往今來沒有比他們更野蠻、更血腥的民族了。臧質(zhì)所部是我們的同胞,難道我們?nèi)绦目粗麄儽煌庾逋罋⒚矗《?,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佛祖告訴我,這批殘兵里有一個會成為我們未來的皇帝?!?/p>

臧質(zhì)順利進城,拓跋燾卻犯了難。由于淮南各地都堅壁清野,搶掠糧食變得越來越困難。為節(jié)省時間,拓跋燾不想繼續(xù)死磕淮南各鎮(zhèn),而是率軍繼續(xù)往長江撲去。

十二月十五日,拓跋燾率領(lǐng)四十萬大軍進抵瓜步山,與建康城僅一江之隔。拓跋燾下令拆毀居民房屋,砍伐蘆葦,在滁河河口制造木筏,聲言要強渡長江。一時間,建康城內(nèi)人心惶惶,百姓們都緊盯著江對面,只要魏軍一旦過江,就立即逃跑。

虜馬飲江

其實,早在拓跋燾兵臨淮河的時候,建康方面就實行了戒嚴。宋文帝發(fā)布命令,首都境內(nèi)的青壯年全部征召入伍,包括帝國所有王公大臣們的子弟。同時,劉宋全部水軍守衛(wèi)長江,從采石磯到暨陽,綿延六七百里。徐湛之與太子劉劭分守石頭城,負責調(diào)動一切衛(wèi)戍部隊。同時,宋文帝還重金懸賞刺客刺殺拓跋燾,凡是能夠斬殺拓跋燾的,封八千戶開國縣公,重賞布帛絲綢各一萬匹,金銀各一百斤。為了調(diào)動一切力量抵御拓跋燾,宋文帝甚至下令西路軍撤離戰(zhàn)場,回師解東線之圍。由于西路軍是唯一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集團軍,所以宋文帝大肆封賞有功人員,柳元景被封為寧朔將軍,京兆、廣平二郡太守,同時任命龐季明為定蠻長,薛安都為后軍行參軍。

此時,拓跋燾在瓜步山修筑了行宮?!翱煽盎厥祝鹭傡粝?,一片神鴉社鼓”,說的正是這一景。那么,此時魏軍兵力大致有多少呢?百萬肯定是假的,《魏書》有處細節(jié)說是六十萬,但李孝伯一本正經(jīng)地表示有四十萬,那基本就在四十萬左右。加之后來拓跋仁的部隊,總兵力不超過五十萬,又在戰(zhàn)斗中損耗不少,如今大致在四十五萬左右。但拓跋燾也很清楚,面對重重戰(zhàn)艦封鎖的長江,自己想要依靠竹筏渡江無異于癡人說夢,而劫掠來的糧食已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拓跋燾目前能做的只是依靠炫耀武力來迫使宋文帝割地求和。

這時,宋文帝也登上石頭城,窺視魏軍陣容。他看到黑壓壓一片的魏軍,面露憂色地對江湛說:“北伐之計,贊同的少,如今百姓勞累怨恨,不能不心生慚愧,給群臣平添了憂愁,這都是朕的過錯?!庇值?,“檀道濟如果還活著,豈能讓胡馬來到這里?”至此,宋文帝真的對當年誅殺檀道濟有所悔恨了。

很快,拓跋燾派出使者求和,宋文帝試探性地派使者回訪接洽。拓跋燾便在大帳里拉出十一歲的孫子拓跋濬對宋文帝使者說:“我率天下之眾來此,不是為了建功立業(yè),而是為了和宋主永結(jié)秦晉之好。如果宋主能將公主許配給我這孫兒,那我也會把女兒嫁給你們皇三子武陵王。到時兩家和好,匹馬不復南顧?!?/p>

面對拓跋燾開出的條件,宋文帝召開了廷議。群臣認為能化干戈為玉帛是好事,一致同意議和,但江湛卻反對道:“索虜無信義,不論骨肉親情,即使答應(yīng)了他們,日后他們也不會有所顧忌?!?/p>

太子劉劭當場就爆發(fā)了,指著江湛的鼻子破罵:“現(xiàn)在三王(劉駿、劉義恭、劉鑠)被困重圍,你還敢在這里提反對意見?北伐失敗,喪師失地,如今必須斬殺江湛和徐湛之以謝天下!”

宋文帝發(fā)話了:“北伐是朕的主意,江、徐二人不過是附議罷了。中州天下決不可分,朕與索虜勢不兩立!”宋文帝放棄議和,顛覆了拓跋燾妄圖“隔江而治”的陰謀。在名義上討不來承認,那只能為下次大戰(zhàn)留下伏筆了。

求和不成,拓跋燾還是得撤。于是,他在瓜步山擺下慶功宴后第二天便離去了。魏軍一撤,宋文帝便宣布建康城解嚴,這次北伐的失利不僅讓劉宋積累了二十年的“元嘉之治”消耗殆盡,戰(zhàn)前允諾給百姓的還款更讓劉宋末年陷入巨額的財政赤字。在索虜鐵蹄蹂躪下,淮河兩岸也變得支離破碎,千里無人煙。而于宋文帝本人來講,因為這場戰(zhàn)爭,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崇高地位轟然倒塌。一言以蔽之,“一呼百應(yīng)的時代已然過去,取而代之的是眾聲喧嘩”。宋文帝之后,南朝再也沒有達到元嘉時代的國民凝聚力,即使后世的梁武帝也未能如愿。

最最重要的一點,由于宋文帝戒嚴期間的一個舉措,開啟了潘多拉盒子,使得后世南朝陷入了血腥的皇室內(nèi)訌中。就在拓跋燾兵臨瓜步期間,文帝下令賜死了已經(jīng)廢為庶民的四弟劉義康,開了南朝宗室自相殘殺之先河。

拓跋燾在北返途中再次經(jīng)過盱眙,他想不到這次會在這個小城碰了一鼻子灰。

臧質(zhì),我們的老熟人,經(jīng)過之前的描述,我們對他的印象大概是丑陋的外表下包含著一顆不安分的心。當然,記憶猶新的莫過于參與過孔熙先事件和被拓跋燾吃掉了整個兵團。

對這個手下敗將,拓跋燾自然不會放在眼里。打聽到盱眙城內(nèi)只有三千人馬,他便以“勞軍”為名,要求臧質(zhì)和太守沈璞進獻美酒。也許是之前在彭城和瓜步的交涉中,宋軍給了拓跋燾太多面子,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是誰了,忘記了自己侵略者的身份,反而自以為是貴賓。

很快,臧質(zhì)的“美酒”送上來了,拓跋燾揭開壇子正準備喝,一股子尿騷味撲面而來。怒不可遏的拓跋燾下令四面圍住盱眙,擺開人海戰(zhàn)術(shù),務(wù)必要攻破這座小城。開戰(zhàn)前,拓跋燾還給臧質(zhì)送去一封恐嚇信和一把寶劍,信中說:“我派出的攻城軍隊非我國人,城東北的是丁零人和匈奴人,城南的是氐人和羌人。假設(shè)丁零人死了,正可減少常山之賊;匈奴人死了,正好減少并州的賊寇;氐人、羌人死了,也就減少關(guān)中的賊寇。你但殺無妨!”拓跋燾毫不避諱地再次提及自己的種族滅絕計劃,而且這個計劃看來屢試不爽,外族人就在這一次次征戰(zhàn)中人數(shù)銳減。最后,匈奴人沒了,丁零人沒了,氐人沒了,羌人幾乎也沒了……

就在拓跋燾沉浸在自己成功的種族滅絕計劃中時,臧質(zhì)的回信過來了:“無恥的人見多了,像你這樣把‘無恥’寫臉上的,我頭回見。你仗著自己是四條腿走路就屢屢侵擾我國,知道王玄謨?yōu)槭裁床桓愦蛎??江南的小子都知道‘虜馬飲江水,佛貍死卯年’這句話。我們撤退就是讓你飲上長江水罷了,如今天要亡你,你劫數(shù)難逃!現(xiàn)在你小子犯在我手上,我又豈能讓你活著跑回桑干川?你小子走運,那是被亂兵所殺;不走運,就是被我活捉。到時候,我就牽著一頭小毛驢,捆著你送往菜市口砍頭。至于我,爛命一條本就不打算活著,如果老天不顯靈,落在你手上,要殺要剮隨你。你小子的兵力和才智比得過當年的苻堅么?你安心攻城莫走,糧食不夠吃,我供給你。所送刀劍已收下,是不是想讓我揮刀斬了你?”

拓跋燾看完臧質(zhì)的回信,氣得渾身發(fā)抖,怒吼著下令制造一張大鐵床,把刀尖錐尖朝上鑲在鐵床上面,惡狠狠地喊道:“攻破城池,抓住臧質(zhì),讓他躺在上面。”臧質(zhì)也不示弱,將拓跋燾炫耀的信件謄抄了幾千份,射給了攻城部隊前軍中的外族人,并對他們說:“你們都抬眼看看吧,佛貍把你們當畜生,你們都是苦命人,何苦為外族賣命呢?”順帶著臧質(zhì)還明碼標價——“斬佛貍?cè)祟^,封萬戶侯!”

硝煙散盡

緊接著,魏軍一波又一波地發(fā)起對盱眙城的進攻。他們用鉤車鉤住城樓,想將城樓鉤塌,城內(nèi)守將則用鐵環(huán)制成巨型鎖鏈拴住鉤車,數(shù)百人吶喊著向后牽引,鉤車無法后退。等到夜里,守軍從城內(nèi)懸下木桶,桶內(nèi)藏著壯士,將鉤車的鉤子砍掉,并將鉤車繳獲。第二天,魏軍又用沖城車猛撞城墻,但盱眙城墻土質(zhì)細密堅硬,沖車每次撞擊,僅僅撞落數(shù)升城墻上的泥土。

眼看不奏效,拓跋燾下令魏軍強行攀登城墻,部隊輪番上陣,吊下梯子再重新攀爬,無人敢退縮。守軍拼死苦戰(zhàn),殺死魏軍萬余人,尸體堆積得與城墻一般高。戰(zhàn)斗異常慘烈,魏軍強攻了整整三十天,一直無法攻破城池,還折損了大將長孫真。

此時,軍中疫病盛行,細作還傳來消息說宋文帝已經(jīng)命令彭城的江北集團軍全線出擊,切斷魏軍歸路,實現(xiàn)關(guān)門打狗之勢。拓跋燾驚駭,焚燒攻城器具后倉皇渡過淮河退去。

魏軍途徑彭城時,諸將紛紛請戰(zhàn),武陵王態(tài)度尤為激烈,但劉義恭不從。第二天,宋文帝命令彭城守軍截擊魏軍的詔書送到彭城。此時,魏軍已經(jīng)走遠,劉義恭這才命令鎮(zhèn)軍司馬檀和之向蕭城方向追來。魏軍聞訊,將隨軍俘虜?shù)娜f余南方百姓悉數(shù)屠殺后,倉皇離去。宋文帝聽聞魏軍平安返境,極為惱怒,斥責江北六州的劉宋守軍。其中下詔責備彭城宋軍未能及時在魏軍北返途中攔截魏軍,降劉駿為北中郎將。

相信此刻劉駿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可沒有辦法,這就是政治。有干實事的人,也有背黑鍋的人,很多人干了實事也難逃背黑鍋的命運。

此次南北大戰(zhàn),前后持續(xù)半年,至此算是告一段落。然而,參戰(zhàn)雙方在這場戰(zhàn)爭中都蒙受了相當慘重的損失?!端螘に魈攤髡摗啡缡怯涊d:“自江、淮至于清、濟,戶口數(shù)十萬,自免湖澤者,百不一焉。村井空荒,無復鳴雞吠犬。時歲唯暮春,桑麥始茂,故老遺氓,還號舊落,桓山之響,未足稱哀。六州蕩然,無復余蔓殘構(gòu),至于乳燕赴時,銜泥靡托,一枝之間,連窠十數(shù),春雨裁至,增巢已傾。雖事舛吳宮,而殲亡匪異,甚矣哉,覆敗之至于此也?!薄顿Y治通鑒》對此役的記載寥寥數(shù)筆,但有關(guān)鮮卑人的野蠻行徑卻躍然紙上:“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者即加斬截,嬰兒貫于槊上,盤舞以為戲。所過郡縣,赤地無余,春燕歸,巢于林木。自是邑里蕭條,元嘉之政衰矣。”

當然,魏軍在戰(zhàn)爭中也損失較大,在與劉宋部隊局部戰(zhàn)斗中討不到便宜,陷入劉宋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之中更是遭受了重創(chuàng)。《宋書》稱:“燾凡破南兗、徐、兗、豫、青、冀六州,殺略不可稱計,而其士馬死傷過半,國人并尤之?!北φ蹞p近半應(yīng)該是比較真實的情況。范文瀾也評價這次戰(zhàn)爭道:“鮮卑人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死傷,此后害怕同南朝作戰(zhàn)?!彪m言過其實,但這次大戰(zhàn)卻打出了南北雙方半個世紀的和平,這點是毋庸置疑的。直到孝文帝親政前,雙方雖然局部戰(zhàn)爭不斷,但北魏卻再也沒有動過全面南征的心思。

戰(zhàn)后,宋文帝根據(jù)參戰(zhàn)諸員的表現(xiàn),依次進行了賞貶。臧質(zhì)升任為雍州刺史;蕭斌被免官;劉駿在降為北中郎將后,不久再被啟用,升為都督南兗州、南兗州刺史,鎮(zhèn)守山陽。此后不久,劉駿又升遷為都督江州,江夏、西陽、晉熙、新蔡四郡軍事,南中郎將,江州刺史。而領(lǐng)導西路軍取得輝煌戰(zhàn)果的皇六子隨王劉誕不知何故,降職去擔任會稽太守了(不排除宋文帝試圖讓其進行政務(wù)歷練)。

南北大戰(zhàn)后,魯爽協(xié)同弟弟魯秀反水,帶了千余家漢人百姓南歸劉宋。宋文帝寬仁遠懷,沒有讓徐湛之等人算舊賬,并依據(jù)之前和魯軌接洽的約定,冊封魯爽為司州刺史。拓跋燾得知此事后,狂性大發(fā),派人掘了魯爽父祖的墳?zāi)埂2贿^,癲狂的拓跋燾已經(jīng)沒有多少時日了。北歸的第二年,北魏政局動蕩,太子拓跋晃陰謀發(fā)動叛亂,結(jié)果招致拓跋燾廢殺。而后,暴虐無度的拓跋燾死于內(nèi)宦宗愛之手,他罪惡而又血腥的屠夫生涯結(jié)束了。

拓跋燾死后,宗愛迎立拓跋燾幼子拓跋余即位。半年后,拓跋余又被宗愛弒殺。經(jīng)過一番動蕩,皇位最終落到廢太子拓跋晃兒子拓跋濬的頭上。看過神劇《錦繡未央》的讀者想必不會對這個皇帝陌生,因為隨著他的上臺,一代女雄——文明馮太后也走向了歷史前沿。

而劉宋方面,宋文帝在拓跋燾死后發(fā)動了其執(zhí)政時期的第三次北伐,也是最后一次。劉興祖吸取了前兩次爭河南而無功的教訓,建議自山東進兵河北,堵塞太行山諸隘口,將北魏遏制在山西以內(nèi)。若河北甫定,則河南自然落入宋軍之手。宋軍若在抵達黃河之后,進攻河北,北魏形勢就很危險,魏主須親自率軍抗擊,刻不容緩。不過,宋文帝覺得此策太冒險,予以否定,第三次北伐也最終功虧一簣。

經(jīng)過劉宋王朝政治傾軋和南北大戰(zhàn)的洗禮,在動蕩與紛亂中成長起來的劉駿正在緩步走向歷史大幕的中心。在“劉義隆時代”日薄西山后,他將接過帝國的權(quán)杖,書寫一個屬于自己的時代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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