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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盡知朝局之清濁

黃宗羲長傳 作者:方祖猷 編


第2章 盡知朝局之清濁

黃宗羲在宣城的第三年,嗜財如命、荒淫享樂的明神宗死了。次年,明光宗即位,但不久即卒。隨著明熹宗即位,揭開了明末黨爭最激烈、最殘酷的一頁。黃尊素原在宣城做官,遠離朝政。明熹宗天啟二年(1622),黃尊素受知于左都御史東林黨人鄒元標,升為山東道監(jiān)察御史,由寧國歸余姚故里。黃宗羲時年十三,隨父回黃竹浦。那一年他至余姚參加童子試。次年,補仁和博士弟子員,秋,隨父至京。

黃尊素為人公正不阿,嫉惡如仇,也很有智謀。在寧國宣城時,他雖沒有直接卷入朝廷黨爭,但朝廷黨爭遍于全國,他也間接涉入。邪黨中宣黨頭子湯賓尹即宣城人,在黃尊素上任前,萬歷四十年,湯賓尹曾逼死一位生員妻,激起宣城民變,引起東林黨人與邪黨的一次較量,這件事至萬歷四十三年才告一段落。二年后,黃尊素即任宣城推官。湯賓尹利用他在宣城的惡勢力,操縱宣城司法,而司法審判的職責,應屬于官府掌刑獄的推官。有一次審判,湯賓尹竟然寫好判決書,要黃尊素執(zhí)行。黃尊素勃然大怒,說:“湯祭酒(湯賓尹做過朝廷的祭酒官職)乃欲土司寧國乎!”將湯擬定的判決書當場撕碎,擲之于地。又如“巨室某焚殺無狀,所為多不法事,投牒訟者無慮千余人。公(黃尊素)即下教,擒其奴之最著者,杖系之,眾遂稍散”,由此在考選時受知于鄒元標。

因此,天啟三年黃尊素至京任監(jiān)察御史后,以他鯁直的性格,自然不能置身于當時開始激化的黨爭之外,據(jù)黃宗羲說他“疏凡十三上”金日昇《頌天臚筆》第二十一卷《訟冤》。上書劾權閹魏忠賢。如天啟四年,魏忠賢在宮中訓練士兵,戰(zhàn)鼓之聲陣陣不斷,他即與御史李應昇等上章疏諫。由此觸怒魏忠賢,差點兒被廷杖。當時,昔日的浙、齊、楚、宣、昆等邪黨,都依附魏忠賢,史稱“閹黨”。而正派的被稱為“東林”的官員,以左副都御史楊漣和左光斗、魏大中為首。黃尊素雖然嫉惡如仇,但頗有謀略,史稱他“深識遠慮”《明史》卷二百四十五《黃尊素》。在斗爭中能作全局和長遠考慮,注意斗爭策略。

他的“深謀遠慮”的政治智慧,黃宗羲后來在《黃氏家錄·忠端公尊素》中曾有述及,如天啟四年四月東林黨人汪文言第一次入獄,與阮大鋮有關。阮大鋮為安徽懷寧人,與時任左僉都御史的桐城人左光斗同屬安慶府,故為同鄉(xiāng)。黃宗羲說:

桐城(應為懷寧)阮大鋮求長吏垣于左忠毅(左光斗謚忠毅),得之。已而左忠毅移意于魏忠節(jié)(東林黨人魏大中)。阮大鋮怒,欲啟難于二公,遂稱終養(yǎng)。公(黃尊素)謂同志曰:“……余聞之范文子曰:‘能內(nèi)睦而后圖外。不睦內(nèi)而圖外,必有內(nèi)爭?!耖幦朔?,吾方內(nèi)爭以啟之,非國之福也,二三子亦姑謀睦乎?”于是移書阮大鋮,勉之和衷:“子不去吏垣,則嫌隙可弭也。不聽?!碑斨更S宗羲所說黃尊素移書阮大鋮,勉以“和衷”書。然這封信與黃宗羲在《黃氏家錄·忠端公黃尊素》所說差異很大。黃尊素在這封致阮大鋮書里提到左光斗同意他長吏垣時,阮大鋮邀黃尊素、魏大中、章允儒及陳山胡等四人,“灑酒指天,誓同肝膈”。黃尊素給阮大鋮信中,還提到:“吾無可乘之隙,則同舟可以共濟;茍有可乘之隙,則胡越起于轂下,而羌夷接軫矣。范文子曰:‘能內(nèi)睦而后圖外,不睦內(nèi)而圖外,必有內(nèi)爭?!毙胖杏终f,他們四人瀝酒指天發(fā)誓后,“酒未寒而終養(yǎng)之疏已至矣。于是疑者四起,兄與同事諸君子不合,借一去以發(fā)難端”。在這封信中,黃尊素是將阮大鋮看作是左光斗提拔的“君子”,是他“睦內(nèi)”的對象,所說“范文子曰”一段話,實際上是對阮大鋮而說的。

而給事中傅櫆與魏忠賢養(yǎng)子傅應星游。于是阮大鋮、章允儒合謀,使傅櫆奏左光斗、魏大中與汪文言交通狀,魏忠賢從中主之,收文言送詔獄。

這是魏忠賢第一次迫害東林黨人。由于左光斗處理不善,使阮大鋮從自己助力,一變?yōu)樽枇?。黃宗羲希望挽救這種情況,勸說阮大鋮,未能成功。后來阮大鋮成為殘殺小東林——復社的主謀者。

又如天啟四年(1624)六月,左副都御史楊漣,集合左光斗等五十余人,聯(lián)名上疏,參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這是東林黨人與閹黨一次生死存亡的關鍵性決戰(zhàn)。黃尊素感到太冒失,將使雙方矛盾白熱化,曾欲勸止楊漣。黃宗羲說:楊忠烈(楊漣謚忠烈)欲表魏忠賢,草具。公曰:“公大臣,非諫官比,一擊不中,禍移至國矣。”忠烈曰:“何謂也?”公曰:“從來除君側者,必有內(nèi)援,公有之乎?”忠烈默然。公曰:“無已,奏中宮嬪之事,削其風聞。茍毫發(fā)不為上所實,則上不實其實矣。”不聽。楊漣不納黃尊素之言,但黃尊素毅然助楊漣,也與李應昇、魏大中等相繼上疏助劾。據(jù)說當時參劾魏忠賢之疏總數(shù)不下百余。從此,一擊不中,魏忠賢瘋狂反撲,正中了黃尊素“禍延至國”的預言。

再如天啟四年十一月,發(fā)生了大學士魏廣微太廟頒朔大典遲到事。魏大中欲具疏參劾,黃尊素移書力勸。黃宗羲說:南樂魏廣微者,……其父允貞,故與趙忠毅(趙南星)友。忠毅尚書吏部,廣微猶以故人子自托?!龊?,太廟祭享,魏廣微偃蹇失期,魏忠節(jié)將糾奏之。公曰:“不可。夫廣微,小人之包羞者也。阮大鋮挾縱橫之術,為內(nèi)外騎驛,此積薪也,奈何復厝火乎?”忠節(jié)笑曰:“古之決小人者,豈能必勝?要使埋銘不寂寞耳!”公曰:“不然。李固機失謀乖,猶遺梁冀書。君子社稷之心,重于名節(jié)?!敝夜?jié)卒糾奏之。于是廣微取朝籍甲乙于姓名之上,惎其宗人魏忠賢曰:“此東林黨人,公之所不便者也。公而視此,可舉網(wǎng)盡之矣。”其后誅徙之禍,皆廣微所甲乙者。黃宗羲后來也說:“向若忠節(jié)從先忠端公之言,天下之禍,不如是烈也。”

上述三例,充分說明黃尊素在黨爭不已,且愈趨激烈時,提出“睦內(nèi)而后圖外”,主張顧全大局,防止“禍延至國”,“君子社稷之心,重于名節(jié)”,提倡緩和矛盾的“和衷”,的確如史書所說“深識遠慮”,智慧超群。

天啟四年,這場激烈又復雜的斗爭,對一個時年僅十四五歲的黃宗羲來說,自然無法理解。但斗爭緊張的情況,他還是切身體會的,而且印象深刻。他說:癸亥(天啟三年1623)入京師。是時逆閹竊政,黨論方興,楊、左諸公多夜過邸寓,議論時事。燭累見跋,僮婢頭觸屏風,而太夫人管句茶鐺、酒罍無失候。魏忠節(jié)見過尤數(shù),每過必以小人陰謀相告,形之嘆息。忠節(jié)去,太夫人迎曰:“得無又有嘆息事耶?”黃尊素接待來訪的楊漣、左光斗、魏大中,至夜深人靜,仍議論時政不絕,黃宗羲是經(jīng)常在側侍候的。黃家在京寓所與魏大中接近,他后來回憶說:“魏忠節(jié)官邸惟有一僮,衙散朝回,則徑來書室,其饑渴鹽酪,皆于我乎是賴?!蓖粑难缘谝淮稳氇z,魏大中曾求救于黃尊素,其求救紙條即是由黃宗羲轉給黃尊素的。他說:甲子(天啟四年)阮大鋮之發(fā)難也,內(nèi)外合謀,借中書汪文言以興大獄?!饰褐夜?jié)書片紙求救于忠端公云:“事急矣,勿殺義士?!彼箷r某年十五,接此紙入呈于先公,公即至金吾劉僑所密計,不竟其獄,于諸公得無連染。黃尊素當時與掌北鎮(zhèn)撫司事指揮劉僑關系不錯,他對劉僑說:“文言不足惜,使縉紳之禍由文言,不可?!币騽S之助,汪文言僅被廷杖,逃過一劫。魏忠賢因而遷怒劉僑,劉僑被削籍。這件事,使閹黨察覺黃尊素“智勇深沉,必為吾儕患”非殺之不可。也可見黃宗羲當時年雖少,也間接參與了這場斗爭。通過父親和這些長輩密談的言教和身教,在他年少的心靈里,已“盡知朝局清濁之分”,亦即君子與小人之分,使他一生永不忘懷,教導他以后做人應走的正確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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