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我們都是千瘡百孔的戀人

愛上一些人、離開一些人、傷害一些人、被一些人傷害，一年、一個月、幾天、幾秒鐘，終將逝去的，與永不消失的，這些，那些，種種愛情，雕刻了我們的臉，鑿穿我們的心，使之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

年輕時覺得自己是破損的，第一場戀愛就跌得滿身是傷，可是年輕啊，每一次死亡都能重生，或者說每一次接近死亡，都能死里逃生，我在第二次戀愛時非常悲傷地想到“第一次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此后所有愛情是否都會變成第一次的疊影，“我只愛你”將會變成起手勢，“唯一”與“永遠”只能成為發(fā)語詞。

但什么也沒阻止你去愛。

即便自己根本還沒有愛人的能力。

想要愛人、渴望被愛，是自動反應(yīng)，像陽光空氣水那么自然，那么必然，甚至太多了，二十歲到三十多歲之間的時間里，腦袋里像填塞了“愛情”這塊吸過水的巨大海綿，如此擁擠，使得其他思想都被排除在邊角。

慌慌亂亂過了好長的時間，那些被愛情凹折過的時間，漫長久遠得幾乎算不出輪廓，堆疊著失聲痛哭的凌晨、發(fā)狂爭吵的深夜、愛意繾綣的黃昏、情人必須離開的時刻與咬著牙才有能力轉(zhuǎn)身走掉的剎那。生命像迷航的船，順水漂流，遇上誰就愛誰，忙著追尋，忙著逃離，忙著忘卻，忙著刻印，關(guān)于愛情的種種變貌，那時你還認不得，有很多幻影都是自己內(nèi)心的投射，很多傷害來自往事的回擊，老是想要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但水過船不停，又漂向了下一站。

我們正在戀愛嗎？我真正愛過了嗎？被認真愛過了嗎？如此多名之為愛的事物為何大多數(shù)時刻都令人困惑，又充滿懊悔？如此多帶著愛情包裝的關(guān)系，為什么無法使人快樂？沒能令自己更自信一些？一如心中寫滿長長的戀人名單，可你知道這些戀人關(guān)系終將結(jié)束。你終究沒有能力令自己留在他／她們身旁，或者使他／她們留在你身邊。

一切到底出了什么差錯？

終于你已經(jīng)走到窮山惡水，無路可去，再逃就只能跳下深淵，于是你只得轉(zhuǎn)過身來，只能重新勘探已踏過又蓋滿雜草的路，設(shè)法開出新的道路。

所以你從頭學起。

第一個詞跳進眼里，“不安”，第二個“傷害”，第三個“分離”，“脆弱”“爭吵”“改變”“糾纏”“依賴”“告白”……許多細碎的字詞，像飄下的落雨，大大小小、或輕或重，紛紛落入你眼際，就是這些字詞，標志了你的歷歷往事，你站定在字詞雨中，接受它們的撞擊，仿佛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你非常愛惜。

穿過故事之海，將整個生命翻閱數(shù)次，切切實實為自己找到生路，來到淡然的中年，如今的你想對年輕的你說：試著原諒自己，停止自責，無論過去多么不堪，無論自己犯下何種錯誤，無論，有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你其實可以原諒自己的。有時，我們需要的，也就是打心里對自己的諒解、接受、寬容，這一切不是為了沉淪，而正是為了有機會正視自己，因為我們是唯一一個可以原諒自己，且可以有機會讓自己不再犯錯的人。

若有一天，你終于梳開那些密密麻麻纏亂不清的記憶，你能看見那些被穿鑿而出的破損傷口，那使你變得千瘡百孔的所有事物，都不再只是黑暗與痛苦，就像許多字停于紙面成為詩篇，這些瘡孔透進光線，使你的生命燦亮。

然后你能夠自信而不心虛地說，我愿意去愛，我可以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