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友人——不褪色的風景
謝星文:
“京城閑婦”是近期一本挺火的暢銷書,四月份出版到現(xiàn)在,已再版八次,并且讀者的熱情始終不減。你怎樣看待這一現(xiàn)象。
申力雯:
現(xiàn)在的人生活得太熱鬧、太務實,也太功利,這是受商業(yè)利益驅動使然。而我過的是另外一種生活,寧靜、淡漠、遠離人群。這種生活與大多數(shù)人的反差比較大,可能會引起一些人的興趣。
謝星文:
您怎樣理解“閑婦”這一稱謂?
申力雯:
“閑婦”有一種自嘲的意味,其實是一種生存狀態(tài),特點就是一個靜字。我最喜歡的生活方式就是一個人喝茶。我有一間干凈的小茶室,屋子有扇稍大的窗子,窗外是一片綠蔭與湖水。屋子里的風景不聒噪,茶桌上只按季節(jié)插花一朵,不是一束,純白的一朵,絕不是色鬧彩喧的一束。茶很淡,備茶的女人要清雅,眉宇間有淺笑淡然。但是我沒有“纖塵不染”的朋友,我只好自己與自己交朋友。我常常是一個人喝茶,“寒夜兀坐,幽人自務?!弊怨乓詠恚氉院炔枋亲鰝€好學生的基本功。一杯泛清的茶,還有一本好書陪伴如《瓦爾登湖》,這是我人生最佳的境界。
謝星文:
在你徹底閑適的背后,是否有著“躲避”的意思。
申力雯:
那要看如何理解和認識“躲避”這兩個漢字了。我總是避免與人的廝混,逃避與人利益的沖突。因為我覺得每當人與人之間為利益滾動和沖撞時,那是對人最大的污染,為此我常常心里很亂,有窒息之感。我的逃避是一種對生命的覺悟,我首先獲得了心靈的自由,給生命永恒的假期,讓生命游于自由狀態(tài),于是我沉淀了自己,剔除了渣滓,流出的是香濃的奶汁。一個人真正地靜下來,所有的時間都屬于自己,那是一種難得的擁有。只有這種時候,我才真正屬于自己,我的心靈才能飛翔。
謝星文:
作家的創(chuàng)作是離不開人群與生活的,你這種隱居的閑適的生命會對創(chuàng)作有什么影響嗎?我很想知道。
申力雯:
隱居與讀書需要有一顆樸素淡泊的心。靜是一種清靜無為的人生狀態(tài)。在現(xiàn)代社會工商化生活主宰世界,令人躁動不安,心理與精神尤其需要靜的滋養(yǎng)。隱居與獨自喝茶,首先能把現(xiàn)實生活罩上一層霧,水中月、霧中花那是一種朦朧美。由于隱居與生活產(chǎn)生了距離,于是煙霧把粗糙的現(xiàn)實變得柔和了,使生活看上去很美,使人有活下去的慰藉和希望,因為這種距離有意無意制造了我與生活的陌生感。陌生感對創(chuàng)作是十分必要的,它會更新人看事看物的角度,如果與生活貼得太近,人就容易喪失了視覺,什么也看不清了,甚至丟失了自己。與生活拉開了距離,我便獲得了一種警覺與清醒。對生活一味地介入,人容易變得麻木、糊涂。我就像一塊冰,冷冷地站在一角觀望著滾滾紅塵中的人來人往,這樣我便守住了激情,守住了對生活的新鮮感。
謝星文:
您的創(chuàng)作是一種什么狀態(tài)呢?
申力雯:
我的創(chuàng)作即是沉入與逸出,沉入即是入世,逸出即是出世,是由深沉到瀟灑飄逸冷靜的轉化,是一種潛入。藝術是流動的,但不是水的流動,而是雕塑的流動,寫作是我靈魂唯一的出口,流出了我就平靜了。寫作對于我是一種沉醉,一種文字的舞蹈。有時生活在我眼里是變形的,那是一種藝術的真實,有時我在生活中是個獵人。
謝星文:
讀您的小說,好像在欣賞理想主義的風景畫。這是一個審美觀、價值觀開始變形或者顛倒的時代,有些東西正在悄悄地瓦解、變形,一顆曾經(jīng)敏感的心已結了一層層老繭。你的小說寫作出發(fā)點好像來自理想化的情結,是理想化光芒多方面輻射的結果。新作《女性三原色》雖然是個小說集,但對作者似乎有一個包括自傳卻又超出自傳的了解。
申力雯:
(笑)可能作品中女主人公的氣質有些與我相近,但決不等于是我。
謝星文:
小說中這些女人在充滿生機的同時,卻又在眼底眉梢常常帶上一種令人難以覺察的憂傷。她的生命似乎是一種等待,由于她的矜持和自尊,她似乎只能選擇等待。《女性三原色》比較集中地表現(xiàn)了這種非功利性的感情,這在現(xiàn)在已不多見了。
申力雯:
你的談話令我想起古老長城上在風中搖曳的荒草,我不禁想唱《送別》這支歌。說到這,不知為什么我想哭。愛情是什么,就是在霧氣籠罩的玻璃窗上,我悄悄寫下的一個名字。襯托著藍天他顯得那么純凈高遠,愛只是感覺不是觸摸,這是初戀的感覺。當然中年人的愛情會變得實際,但理想主義的風景畫,在我心中永不褪色。
謝星文:
你的小說非常散文化,當然這首先來自作品中的真情。在一個真情受擠壓的時代,你依然執(zhí)著,仿佛執(zhí)著地注視著每日西天落去的如血的殘陽。有些凄美。
申力雯:
我別無選擇,因為選擇也是一種宿命。
20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