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父親的畫

痕跡:又見瞿秋白 作者:胡仰曦 著


3.父親的畫

……在中國這樣社會之中既沒有闊親戚,又沒有鉆營的本領(lǐng),況且中國畸形的社會生活使人失去一切的可能,年紀已近半百,憂煎病迫,社會還要責備他盡什么他所能盡的責任呢?

——瞿秋白《餓鄉(xiāng)紀程》

童年時,阿雙記憶中的父親,是這樣一幅畫:

父親牽著他的小手,一同出常州東門外,沿著護城河,隔岸有一處道觀,觀中晨鐘暮鼓,內(nèi)有一閣,高六丈,其上金碧交輝,古木藤蔓纏繞在側(cè),翠竹紅梅點綴其間。踏徑而去,閣后又有柏屋三間,懸額曰古春軒。壁上張懸名人字畫,其中石幾木榻、詩文筆墨俱全,兼有道士焚香奉茶、文人墨客談禪論道,池邊還有白鶴閑庭游走,不勝清高雅致之極。小小的阿雙大氣也不敢出,只得踮起腳尖,費力地攀著桌沿兒,看父親與友人高談闊論并時不時手到拈來,看似瀟灑隨意地在紙上畫上幾筆,感覺十分羨慕,不自覺間便深深熏陶在這一片飄飄然的詩情畫意之中了。有時,這個淘氣鬼會忍不住爬上畫案一氣涂鴉,父親也只是寬容地“微笑著”,并常常撫摸他的頭?;丶衣飞?,父子二人每每手牽著手,嘴里一同吟詠詩詞,阿雙記得其中一首是清初鄉(xiāng)賢詩人趙翼的名句:“出郭尋春羽客家,紅梅一樹燦如霞。樵陽未即游仙去,先向瑤臺掃落花?!痹诎㈦p的心目中,離開故鄉(xiāng)之前,曾寄托了他孩童時代一腔“奇思遐想”的,除了“環(huán)溪的清流禾稼”,便是“常州紅梅閣的翠竹野花”了。后來,他特作《紅梅閣》詩一首,紀念那些在他人生初期頗為難能可貴的與父親一起談畫論詩的風雅時光:

出其東門外,相將訪紅梅。

春意枝頭鬧,雪花滿樹開。

道人煨榾柮,煙濕舞徘徊。

此中有至境,一一入寒杯。

坐久不覺晚,瘦鶴竹邊回。

成年后,秋白記憶中的父親,則是另外一幅畫:

山東濟南大明湖畔,黯黯的燈光,草棚底下,一張小圓桌旁,坐著三個人,殘肴剩酒還覷著他們,似乎可惜他們已經(jīng)興趣索然,不再動箸光顧光顧?!渲幸粋€老者,風塵憔悴的容貌,越顯著藹然可親,對著一位少年說道:“你這一去……隨處自去小心,現(xiàn)在世界交通便利,幾萬里的遠路,也不算什么生離死別……只要你自己不要忘記自身的職務。你仔肩很重呵!……”那少年答應著站起來。其時新月初上,照著湖上水云相映,蕭蕭的蘆柳,和著草棚邊亂藤蔓葛,都颼颼作響。三人都已走過來,沿著湖邊,隨意散步,秋涼夜深時,未免有些寒意。對著這種凄涼的境界,又是遠別在即,叫人何以為情呢?

——瞿秋白《餓鄉(xiāng)紀程》

翻開中華書局1929年5月初版的畫史權(quán)威鄭午昌所著《中國畫學全史》,《現(xiàn)近畫家傳略》名目中赫然記載著“瞿園初,武進,山水”??梢姡闹杀蛟谄渖淖詈髸r期(在濟南)是以畫家的身份躋身文藝界的。據(jù)在濟南曾拜園初為師學畫的王鳳年的回憶和他保留下來的幾十幀瞿稚彬的畫作(有《歲寒圖》《田家樂》《山居圖》《秋山落葉圖》《洞庭春色》《小山長河圖》《尋隱者不遇》《風雨歸舟》等)判斷,畫風隸屬清初江南主流畫派“四王吳惲”一路,尤愛王石谷。筆澤蒼潤,古樸典雅。同樣是這位王鳳年,向世人交代了瞿稚彬在濟南也是在人間的最后幾筆痕跡:瞿稚彬流寓濟南后,生活十分清苦,與兒子阿壵二人相依為命寄居在大明湖南岸百花洲畔一位王姓友人家中,以園初為名教授繪畫維持生計。1927年白色恐怖的旋風襲來,秋白作為“共黨要犯”被通緝,為了不連累友人,瞿稚彬帶著阿壵從王家搬出,在濟南“私立美術(shù)學?!苯淌跁嫼凇T撔?931年出版的《山水入門歌訣問答》一書,據(jù)說便是瞿稚彬一生教畫的心血之作,由淺入深地為初習山水畫者介紹基礎(chǔ)知識、入門引路,書中所有示范性圖例,都出自其親筆。[1]此后,瞿稚彬窮困潦倒,又幾經(jīng)流轉(zhuǎn),最后不得不遷住南門外東燕窩街的正宗壇(即正宗救濟會),直至1932年6月19日病逝。經(jīng)同鄉(xiāng)友人和學生的救助,他被安葬于南郊千佛山西麓的江蘇第二公墓。而阿壵則在父親死后,流落道觀,直到1935年被瞿云白尋至接往南京同住,第二年病死于武漢。沒有人知道瞿稚彬在人生最后時期的心理狀態(tài),以及撒手人寰之際,作為父親的內(nèi)心究竟怎樣看待自己那個已經(jīng)轟轟烈烈、做了共黨“匪首”的兒子。

在這兩幅有關(guān)“父親的畫”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大凡想要描畫一個家族由盛而衰的命運,其住所的“搬遷”往往成為一條主線?!靶蔷厶谩斯鹛谩獮跻孪铩蔷厶谩闭亲鳛橐患抑鞯啮闹杀驇ьI(lǐng)全家老小行進的路線,而隨著賢莊大姑母的去世,柴米接濟的斷絕致使瞿稚彬竟連星聚堂每月七元的租金也交付不起,這個世代定居常州的家族之一脈終于走到了月落星散之前的最后一站——城西瞿氏宗祠。

同樣由叔祖瞿賡甫出資建造的瞿氏宗祠,坐落在城西覓渡橋北,門前蹲兩尊石獅,門額上有“城西瞿氏宗祠”木匾。一河之隔,便是星聚堂,短短幾條街道,卻仿佛一條不歸之路,唯有遙相望,黯神傷。隨著瞿稚彬一家一腳邁進宗族祠堂的門檻,便也意味著他們一腳墮入了赤貧的深淵,命運中只剩下最后的掙扎。

景況至此,亦年老體弱的徐氏便攜子羊牧之離開了瞿家。無可奈何的分別之際,秋白猶對羊牧之執(zhí)手相囑:“好好讀書?!贝撕螅曛苣┗蚣倨?,羊牧之還是會常常光顧這個冷清陰森、停放著瞿姓許多潦倒族人的靈柩、本是用于供人祭拜祖先的祠堂,來向秋白討教數(shù)學與英語。每一次,他都是從東院首進的宗祠側(cè)門進入,通過廚房、飯廳與客堂,屏門后便是瞿稚彬與金衡玉的臥房。二進與三進之間有個小天井,四周有小廊回合,種植著淡雅的菊花。西側(cè)有一口水井,瞿家兄弟姊妹幾個常常會從井中汲水,或澆花或作為日用。隨后穿過三四進的穿堂,陽光充足,照得見書案與筆架,只見瞿稚彬正在那里專心伏案,埋頭作畫。羊牧之不敢打擾,快步閃進第四進房間。大屋里秋白的幾個弟妹正在嬉戲玩耍,內(nèi)間小屋名“翻軒”的,便是秋白的臥室兼書房。軒東墻下一小床,窗下一方桌,上置煤油燈一盞,壁上懸一地圖,掛玉屏簫一支。一見到他來,秋白微鎖的眉頭便會暫時展開,有時會隨手遞給他一本《泰西五十軼事》,或是一本《花月痕》,翻開扉頁,上面自畫老梅一枝,明月一輪,掩映其間,上蓋“鐵梅”小方章一枚。

那時的秋白,常穿一件黑色馬褂罩在舊棉袍上,腳下的鞋子也是補丁上加補丁。飯食是最簡單的豆腐百頁與蔬菜,并不見葷腥。一日,羊牧之奉母命給瞿家送一籃芋頭。秋白留他吃中飯,卻是早上剩下的一點白粥。秋白仿佛毫不介意,邊吃粥邊詢問其學習及生活近況,并用筷敲敲碗邊說:“我們原來天天盼望孫中山,可是革命勝利了,老百姓生活還是改不了。我還有點粥吃,鄉(xiāng)下還不知多少人連粥都吃不上哩!”

又一日,正值中秋前夕。羊牧之一踏入“翻軒”,不見筆墨書香,卻眼見秋白在整理一包衣物,說是母親暫時不穿的一件綢棉襖和幾件陪嫁時的舊衣服要送到孫府弄當?shù)甑滟|(zhì)。羊牧之發(fā)問:“天一冷太夫人怎好沒棉襖?”秋白苦笑說:“天下凍餓人何止我母親,到那時再說吧!”

切身感受到的家庭的悲慘境遇加劇了秋白對辛亥革命后的政治壞象的失望、迷惘之情,又苦于尋不著出路。在一次閑談《水滸》中的英雄好漢時,他竟然語出驚人地憤然說道:“現(xiàn)在就是沒有梁山泊聚義的地方,我雖不能做拿著雙斧的李逵,至少也好做一個水邊酒店里專門接送來往好漢的酒保?!毖蚰林φf:“做個酒保有什么出息?”他便也笑了,回答:“做個那樣的酒保也是有意思的?!?/p>

除了玩笑閑談,秋白的痛定思痛也曾上升到一定的理論高度:

二十年來思想激變,一九一一年的革命證明中國舊社會的破產(chǎn)??上В蛑袊迨甑闹趁竦鼗怪袊Y產(chǎn)階級抑壓他的內(nèi)力,游民的無產(chǎn)階級大顯其功能,成就了那革命后中國社會畸形的變態(tài)。資產(chǎn)階級“自由平等”的革命,只賺著一輿臺奴婢匪徒寇盜的獨裁制?!白杂伞薄捌降取薄懊駲?quán)”的口頭禪,在大多數(shù)社會思想里,即使不生復古的反動思潮,也就為人所厭聞,——一激而成厭世的人生觀:或是有托而逃,尋較遠于政治科學的安頓心靈所在,或是竟順流忘反,成綺語淫話的爛小說生涯。

——瞿秋白《餓鄉(xiāng)紀程》

當時的秋白并不知道自己這一番少年意氣的講話,日后卻成了中國總結(jié)辛亥革命失敗的歷史教訓的最早的理論成果之一。當時的他還只繼續(xù)沉浸在對自我的解剖之中:

所以當我受歐化的中學教育時候,正值江南文學思想破產(chǎn)的機會。所謂“歐化”——死的科學教育——敵不過現(xiàn)實的政治惡象的激刺,流動的文學思潮的墮落。我江蘇第五中學的同學,揚州任氏兄弟及宜興吳炳文都和我處同樣的環(huán)境,大家不期然而然同時“名士化”,始而研究詩古文詞,繼而討究經(jīng)籍;大家還以“性靈”相尚,友誼的結(jié)合無形之中得一種旁面的訓育。然而當時是和社會隔離的。

——瞿秋白《餓鄉(xiāng)紀程》

對于秋白這段避世的“名士化”生活,作為當時同學的李子寬在《追憶學生時期之瞿秋白、張?zhí)變上攘摇芬晃闹杏腥缦乱欢位貞涀鳛樽糇C:

省立五中制度,上午上課四小時,下午上課兩小時;下午三時后,學生主課較差者補課一小時,如國文、英文等。其他學生則于此時間上游藝課一小時,游藝內(nèi)容有書法、篆刻、軍樂、雅歌等,由學生自由選擇分組練習。秋白曾一度選雅歌(昆曲)學“拾金”一出,繼而棄去,以后彼于著作中曾批評唱曲行腔咬字不盡符自然,其認識即基于此。后一年改習篆刻(治?。乙嗯c俱,其時發(fā)現(xiàn)秋白于小學(說文)已具相當知識,于各種印譜早有研究,較諸我輩初作嘗試者迥然不同。秋白于治印之皖浙兩派,于浙派較為愛好,所治印章在校時為多……秋白于音樂能吹洞簫,偶于月下一吹,音調(diào)婉轉(zhuǎn)而凄楚,似惟此器適合于其情性。于國畫能作山水,但亦不常作,在校時只寫過兩三幅,我乞得一幅。

李子寬乞得的這幅山水,是秋白留世不多的幾幅筆墨之一。畫面上高山臨水,老松數(shù)株,山下水閣一座,內(nèi)有一人橫琴撫弦。畫上題詞云:

松風自度曲,我琴不須彈。胸中具此瀟灑,腕下自有出塵之概,何必苦索解人耶?!何创呵迕?,為子寬五兄雅屬,秋白瞿爽(附印)。

此外,李子寬還記得秋白亦好詩詞:“自一九一三至一九一四年之間,秋白課余時間付諸吟詠者不少。最初,我班同學年齡較幼者四人即江都任乃訚、宜興吳南如與秋白和我,相約學作詩詞,從詠物開始。我未得其門徑,不久即退出。秋白與任、吳樂此不疲,各存二三百首,抄錄成帙,秋白與任君進步尤速,惜稿早失。三人惟秋白間亦作詞,事隔四十年其成品亦不復能追憶矣?!?/p>

羊牧之則記得秋白平日還擅長手工雕刻,在常州中學堂讀書期間,他制作的木制湯匙曾作為學校八十多種展品之一被選送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展出。在篆刻石章方面,尤其偏愛浙派,蒼勁古樸。據(jù)他回憶:“秋白替我刻一篆文名章,把羊字的角‘M’,刻得特別大,我說角太大了,不好,要重刻。他笑說:‘角大能克敵,角大能摧堅,角大能自衛(wèi),怎能不大!’”

雖然在校有國文教師史蟄夫的精心教導,但秋白之篆刻,還是自幼受五伯父瞿世璜的啟蒙,家中便藏有鵝黃、雞血、壽山、桃源等精石;秋白之書法學“龍門二十品”,愛臨摹親戚名書家莊蘊寬的魏碑,故終其一生下筆均帶幾分魏意;而他的山水國畫,自然是師承乃父,自幼看在眼里,熏在畫中,便也心領(lǐng)神會。雖然自小身處書香藝海,但在秋白眼中家族里最具名士氣息的還要數(shù)自己的父親。父親不僅畫得一手好畫,更精通醫(yī)書,鉆習黃老之學,頗具有讀書人不同流合污的精神,他在紅梅閣中信手揮毫的風度派頭正是中學時代的秋白最崇敬而羨慕的。雖然這種風度派頭最終消磨于大明湖畔的凄涼晚景,但相信直至生命的最后時刻,秋白心目中父親的形象從未轟塌。作為父親,雖然因“無能”“無用”而飽受世事摧殘,承擔命運不濟,但即便在破產(chǎn)之后,卻仍要將別人“視作敝屣”的舊時詩古文詞稿整理出來“做個紀念”,畫畫、修行,了此殘生,最終保持了君子固窮之風不墮。作為兒子,也依然能從世俗對其父“無能”“無用”的判詞中超脫出來,將來自父親血脈之中的文人名士清介自守的風格骨氣繼承并恪守一生。

之所以如此,歸根結(jié)底是秋白對身處其中的中國社會現(xiàn)象有清醒的認識,使他并沒有把家族的衰敗破產(chǎn)怪罪到無力供養(yǎng)妻兒的父親頭上。在距今九十多年前,青年秋白便振聾發(fā)聵地告訴世人:“人生都是社會現(xiàn)象的痕跡,社會現(xiàn)象都是人生反映的蜃樓?!彼凇娥I鄉(xiāng)紀程》中這樣寫道:

中國社會組織,有幾千年惰性化的(歷史學上又謂之遲緩律)經(jīng)濟現(xiàn)象做他的基礎(chǔ)。家族生產(chǎn)制,及治者階級的寇盜(帝皇)與半治者階級的“士”之政治統(tǒng)治包括盡了一部“二十四史”。……最近一世紀,已經(jīng)久入睡鄉(xiāng)的中國,才矇矇瞳瞳由海外燈塔上得些微光,汽船上的汽笛喚醒他的癡夢,汽車上的輪機觸痛他的心肺。舊的家族生產(chǎn)制快打破了。舊的“士的階級”,尤其不得不破產(chǎn)了?;蔚纳鐣M織,因經(jīng)濟基礎(chǔ)的動搖,尤其顛危簸蕩紊亂不堪。

……

我幼時的環(huán)境完全在破產(chǎn)的大家族制度的反映里。大家族制最近的狀態(tài),先則震顫動搖,后則漸就模糊澌滅。我單就見聞所及以至于親自參與的中國垂死的家族制度之一種社會現(xiàn)象而論,只看見這種過程,一天一天走得緊起來。好的呢,人人過一種枯寂無生意的生活。壞的呢,人人——家族中的分子,兄弟,父子,姑嫂,叔伯,——因經(jīng)濟利益的沖突,家庭維系——夫妻情愛關(guān)系——的不牢固,都面面相覷戴著孔教的假面具,背地里嫉恨怨悱詛咒毒害,無所不至?!叭伺c人的關(guān)系”已在我心中成了一絕大的問題。人生的意義,昏昧極了。我心靈里雖有和諧的弦,彈不出和諧的調(diào)。

……在中國這樣社會之中既沒有闊親戚,又沒有鉆營的本領(lǐng),況且中國畸形的社會生活使人失去一切的可能,年紀已近半百,憂煎病迫,社會還要責備他盡什么他所能盡的責任呢?

若干年后,在關(guān)乎生死的牢獄審訊中,當端槍的獄卒粗暴地訊問其“姓名?職業(yè)?”時,他遲疑了片刻,抬頭凝望已然看不到了的天空。父親的畫就在那里高高飄揚著。端坐書案、手捧醫(yī)書的父親,正在下方定定地望著他,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他不禁眼前一濕,便從嘴邊堅決地滑過一句:

“我叫林琪祥。我是醫(yī)生?!薄?/p>

這也許是他對父親最后的一聲紀念了。


[1] 參見王鳳年《瞿稚彬先生二三事》,《山東文史資料選輯》第21輯,山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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