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天堂
天堂是個什么樣子,天堂在哪里,天堂里有些什么,這一切梭米寨的曉曉都不知道??墒牵齾s知道天堂是個好多好多人向往的地方。于是,她就白天黑夜地想,長大了一定要去天堂好生玩玩。左鄰右舍的人經(jīng)常被她纏著問一些關(guān)于天堂的事情。每當(dāng)這時候,那被問的人便用一雙詫異的眼睛望著她。一天,隔壁的張嬸被曉曉纏得不耐煩了,就順口說了一句,三河鎮(zhèn)就是天堂。曉曉就背著大人,一路要飯走了三天,終于精疲力盡地到了三河鎮(zhèn)。
三河鎮(zhèn)是個百十戶人家的小鎮(zhèn)。鎮(zhèn)子被從南、北、西三個方向流來的溪流圍著。溪里的水不大,但卻很清。天天早晨有挑水的姑娘對著靜靜的河面看自己的臉。高高矮矮的青瓦木房擁擠在如狗舌頭般窄的街道兩旁。曉曉赤著腳從街上過時,覺得這街好寬好寬,好長好長,仿佛一輩子也走不完。在一個轉(zhuǎn)彎處,東張西望的曉曉突然停下了腳步,將一雙溜圓溜圓的眼睛鎖在了一扇開著的大門上。在那扇開著的大門里,擺著一些亮閃亮閃的柜子。柜子里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著實地惹人喜愛。一些進進出出的大人娃娃,將捏在手心里的什么東西遞給里面的人后,里面的人就會遞一樣?xùn)|西出來。這使曉曉馬上想到了她娘給她講的那個梭米洞的故事。
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曉曉的娘是這樣開的頭。半坡廟里住著一個要飯的和一個瘸子和尚。和尚每天念完經(jīng)后,就用鐵鏨子在一塊形如座佛的巨石上鑿。經(jīng)和尚長年累月的鏨鑿,座佛的肚臍便被鑿成了碗口大的一個洞。那要飯的呢,每天都把要來的吃的,分給鑿洞的和尚。和尚九十九歲那年對要飯的那人說,我要去了。我去了后,你不要離開半坡廟,好生守著那個佛。要飯的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想,我守著那冰冷石頭挨餓啊。第二年,也就是和尚一百歲的時候,和尚真的就去了。要飯的把和尚埋在他鑿了幾十年的那個座佛旁后說,對不起了,和尚,我得要飯去了。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沙沙的響聲。他回頭一看,驚喜地高叫了一聲,米!他一下子撲過去,久久地跪在座佛前,雙眼緊緊盯著座佛的肚臍。原來,要飯的人所看見的大米,是從和尚鑿的那個大肚臍里流出來的。
半坡廟座佛流米的事,像長了翅膀似的,半天不到,遠遠近近的人就都曉得了。人們拿著各種器具,蜂一樣地趕來。那些大戶人家,更是了得,凡能裝的工具都拿來了。有的甚至還牽著牛,趕著馬,一路浩浩蕩蕩。奇怪的是,座佛流出的米,只有窮人接得到。那些想借此大撈一把的大戶人家,一粒米都沒有接著。那座佛好像長著眼睛似的,只要他們一牽開口袋,肚臍馬上就會停止流米……
后來,人們就把那個能流出米來的座佛肚臍叫梭米洞。山下的那個寨子叫梭米寨。
曉曉想,那扇大門就是座佛的那個肚臍,窮人只要進去,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于是,她真的走進了那扇開著的大門。她站在那亮閃亮閃的柜子前,望著里面的東西,嘴里的口水就多了起來。她雖然不知道那亮閃亮閃的東西叫柜臺,也不知道柜臺里擺的那些東西叫什么,但她曉得那些東西是可以裝進嘴巴,填飽肚皮的。進了門后曉曉才發(fā)現(xiàn),那些好看可能也好吃的東西,是拿不到的。買啥子?里面的人問曉曉。但是,曉曉不曉得里面的人是在問她。里面的人見她兩手空空,也不像是街上人家的娃娃,就鼓著眼睛把她吼了出來。她慌慌張張地跑出那扇大門,顫兢兢地在街上走著。走著走著天就黑了。猛不丁地是什么東西刺眼地亮了起來。曉曉被這突然亮起來的東西嚇得哆嗦了一下。她好生稀奇,掛在桿桿上的果果咋會亮呢?直到好幾年后再來三河鎮(zhèn),她才知道那開著大門的地方叫供銷社,掛在桿桿上的果果叫電燈。三河鎮(zhèn)的人沒有誰會去注意從偏遠山寨走來的曉曉,更想不到的是這個叫曉曉的人會和他們?nèi)蘸蟮纳畎l(fā)生那么多的聯(lián)系。曉曉望著樹上那亮亮的果果,奇怪風(fēng)怎么就吹不滅它?她圍著一根電桿,繞來繞去地看,完全被那神奇的果果所發(fā)出的光吸引住了。她像秋天在山上搖野柿子那樣,雙手抱著電桿,使著勁兒地搖,巴望把那能發(fā)光的果果搖下來,拿回家掛在堂屋里。電桿上的電線,在曉曉的搖動中甩來甩去。一個下巴掛著花白胡子的老人見那甩動的電線快被甩斷了,便猛地一聲吼,妹娃,你想死呀!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呆愣愣地望著吼她的老人。那老人指著電線說,那上頭有電,落下來要打死人的。曉曉不曉得啥子叫電,但一聽它會把人打死,就嚇得翻起腳板跑了。
跑了一陣,曉曉慢慢將腳步停了下來。她看到好多的人,肩上扛著長長短短、高高矮矮的板凳朝一個掛著好大一塊白布的壩子走去。她還聽到那些人說,看電影啰!看電影啰!這又是她從沒聽到過的。于是,就想去弄個明白。她站在壩子的邊上遠遠地看著那塊大大的白布,看了好一陣也沒看出點名堂出來。就在她打算離開的時候,壩子上突然響起了一種好聽的聲音。曉曉一下子就被那聲音迷住了。她想找到那聲音是從哪兒來的,就在這時候,那塊白布上出現(xiàn)了一大群扛槍的人,另外還有一些會在地上跑的圓滾滾。她驚奇地叫了一聲,嗨!她太驚奇了,地上的人朗個一下子就跑到那塊白布上去了呢?好多年之后,她才曉得,人在白布上跑的影子叫電影。那些扛槍打仗的人演的故事叫《南征北戰(zhàn)》。
電影看完了,壩子上的人眨眼就走了個溜光。曉曉站在黑黝黝的壩子上,不知道往哪兒走。這時,她才突然覺得肚皮餓了。于是就不由地想起了那個梭米洞。嘴里的水不斷地冒,她不斷地吞。吞過后就想,要是有了米,走到哪兒都不會餓著的??墒?,這一個夜晚,曉曉注定是要挨餓了。
曉曉是七天之后被找來的二哥接回去的。她二哥留著個刷把頭,說話甕聲甕氣的。他找到曉曉時,曉曉正在啃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撿到的一塊骨頭。她二哥奪過她手中的骨頭說,你朗個吃那個。曉曉用一雙陌生的眼睛望著她二哥說,你還我的骨頭。她二哥說,那是狗啃的啊。說著就從懷里掏出幾個燒紅苕來。曉曉迫不及待地一把抓過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她二哥極心疼地說,妹崽,我們回家。曉曉邊吃邊說,我不回去。我就是要在這天堂里耍。她二哥說,你不要聽他們亂說。人世間是沒得天堂的。曉曉說,有。三河鎮(zhèn)就是天堂。她二哥說,爹和媽都在屋頭哭呢。曉曉說,我又沒叫他們哭。她二哥說,三河有啥子好的?曉曉說,好好。就是好。她二哥說,好個屁。要吃的沒吃的,要睡的沒睡的。曉曉說,三河的果果會亮,三河的白布上站得住人,三河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她二哥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她,弄不明白她的那些話是啥子意思。曉曉手里的紅苕吃完了,就又伸出手向她二哥要。她二哥說,三河不是有好多好吃的么,你問我要個啥子?走。我們回家。曉曉就這樣極不情愿地被她二哥拖著哄著帶回了家。
回家后,左鄰右舍的大人見了曉曉就問,曉曉,你去哪里了?曉曉大聲地說,天堂。問話人說,天堂在哪里?曉曉就說,天堂在三河。
那之后,寨上的大人們無人再敢當(dāng)面對曉曉說天堂在啥子啥子地方了。
曉曉人是回來了,心卻留在了三河。三河的街,三河會亮的果果,三河能說會動的人影,留給曉曉的印象是太美好也太深刻了。天堂原來就是三河。她在夢里為自己找到了天堂而笑出了聲。她經(jīng)常想,天堂是個多好的地方,我朗個就不活在那里?
四年后,十七歲的曉曉,長成了個人見人愛的大姑娘。如光看她的臉,沒有誰會相信她是在深山里長大的。因為她的臉實在是太白了。在她身上惹人愛看的,除了臉還有那對拖掛在后背的烏黑長辮。寨上的后生們,有事無事總往曉曉身邊蹭,說些曉曉高興聽的事。來曉曉家提婚事的媒婆,更是一撥接一撥。曉曉時不時地問自己,我真的好看么?問過后就拿著天天藏在荷包里的小圓鏡,悄悄躲在暗處對著臉兒照。照著照著,她就甜甜地笑了。當(dāng)媒人說到某寨某家某后生好時,曉曉常常是一聲不吭。如果媒人提到的地方是三河,曉曉的眼睛就會猛然變亮。于是,聰明的媒人便知道了曉曉的心思在三河。
曉曉終于來到了她一心向往的天堂——三河鎮(zhèn)。她的那個高興,還真的是沒法用語言來描述。她的臉上總是掛著幸福的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走在街上的曉曉,腳步輕盈如燕,像要飄起來了似的。她往哪一站,男人們的目光就往哪跟。三河鎮(zhèn)的老少爺兒們,從來沒看到長得如此美麗動人,叫人眼饞心饞的女人。私下里他們都巴不得把曉曉抱在懷里,含在嘴里。他們嫉妒挖草藥治病的汪醫(yī)生,是他獨占了花魁。他有啥本事,不就會把個脈,抓點藥嘛。他們心里有一個共同的心愿,就是要把汪醫(yī)生從三河鎮(zhèn)趕出去。
汪醫(yī)生不是本地人。很早的時候,他就隨父母來到了三河鎮(zhèn)。他細小而瘦削的身子走在街上,仿佛一陣風(fēng)就可把他吹走似的。他從他父親那里接過的接骨手藝,遠近聞名。在方圓百十里的地方,說到汪接骨,幾乎沒有不知道的。說來也真的是巧,汪醫(yī)生從來都是只坐診,那一次卻鬼使神差地出了診。他后來感嘆說,合與分,聚與散,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那次汪醫(yī)生出診的地方就是梭米寨。
梭米寨四面環(huán)山。山上全是挺拔的馬尾松。不管從什么方向進寨,都要從松林里穿過。汪醫(yī)生去的那天,秋陽高照。也許是久未出門的原因,一路上他看到什么都特別的興奮。當(dāng)他走進遮天蔽日的馬尾松林時,立刻便被從松葉間撒下的斑駁陽光吸引住了。他像一個關(guān)押日久的囚徒突然獲得自由一樣,在林間奔跑著。此起彼伏的林濤在他耳里漸漸化成了出神入化的縷縷樂聲。他感到自己的心已被那飄渺的樂聲抓了去。出了松林,他就像是剛從夢中醒來一樣。
汪醫(yī)生趕去出診的是公社田書記的舅子家。田書記那舅子在追野豬時,被受傷的野豬反追到懸崖邊,從一個埡口處摔了下去,右腳的骨頭斷成了三截。原本他舅子的家人是要把他抬到三河鎮(zhèn)去請汪醫(yī)生的。田書記得了消息后,為了顯示顯示手中的權(quán)力就說,抬啥子抬,我叫汪醫(yī)生走一趟不就行了。他老婆熟悉汪醫(yī)生的脾氣,就說,只怕是請不動人家。田書記話那么說了,其實他心里也沒底??山Y(jié)果卻使他大感意外。汪醫(yī)生聽了田書記的話,只說了句,有好遠的路?就應(yīng)下了。
田書記舅子家就在曉曉家隔壁。曉曉聽說醫(yī)生是從三河鎮(zhèn)請來的,就什么也不顧地往人家屋里沖。由于擋的人沒擋住,她一下子就撞在了進屋正喝水的汪醫(yī)生身上。汪醫(yī)生手里的土碗,在他手里跳了幾跳,就落在地上成了碎片。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此次出診不順?等到愣過神來,見所有的人都用責(zé)怪的眼神望著驚慌的曉曉,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他驚異于曉曉的清純,曉曉的嫵媚,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事后,汪醫(yī)生問曉曉,你一個姑娘家竟敢往那種場合闖?就一點不害怕?曉曉說,我要不闖,我要害怕的話,我就成不了你媳婦,來不了三河這個天堂。
曉曉在三河鎮(zhèn)的日子,過得是滋潤的,開心的,滿足的。
白天她的任務(wù)是曬藥,有時也幫汪醫(yī)生抓抓藥。一般來說,汪醫(yī)生是不許她進藥房的,除非實在是忙不過來了,才允許她插一下手。在她曬藥時,壩子的四周總有一些男人從她面前走來走去。她要是心情高興的話,就會朝過路的男人笑一笑。那笑容是燦爛的,醉人的,有些讓人想入非非的。有不少的男人,就因看了她的笑,自己老婆身上的什么都不好了。他們動不動就對老婆發(fā)脾氣,說這沒曉曉好,那沒曉曉好。老婆心里正痛呢,就賭氣說,那你找那騷婆娘去呀!好些婆娘就因這話,挨了男人的揍。那些因曉曉而遭男人揍的婆娘,在一頓拳頭腳尖過身后,就不再言語了。她們嘴上是檢點了,但心頭對曉曉的仇恨卻一天比一天深起來。
汪醫(yī)生隔一段時間就要去縣城的醫(yī)藥公司進藥。曉曉初來的時候,他每次進城回來都要給曉曉說一些關(guān)于縣城里的事。曉曉于是曉得了外面有一個比三河更大更好的名叫縣城的地方。那里才是真正的天堂。一粒渴望的種子,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種到曉曉不安的心里去了。汪醫(yī)生原是極樂意為曉曉說些縣城里的事的。因為在他講述縣城里的事時,曉曉總是特別的開心。那樣的夜晚,兩人睡在床上就會辦出許多的花樣來。待喘過氣后,曉曉會央求說,下回我跟你進城去。汪醫(yī)生每次都答應(yīng)得爽快,但去的時候卻又找出種種理由不讓她去。他已從曉嘵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內(nèi)心的不安分。他隱隱地有一種預(yù)感,早晚有一天,曉曉會離開三河鎮(zhèn)的。再后來,他就不大對曉曉說縣城里的事了。曉曉要問他,他就推說,都那樣。沒啥子好說的。曉曉不信,三河都與原來不一樣呢,更何況是縣城。如此幾次之后,曉曉就看出了些道道,縣城肯定不是都那樣的,只是她男人不肯講。曉曉在心里賭氣說,有啥子了不得的。你不說,未必我就不會跑去看。有了這樣的念頭,曉曉私下里就特別注意她男人的動靜。鎮(zhèn)上只要哪兒有人在說縣城的事,她就伸長耳朵聽。以前,她對從縣城來的工作隊的那幾個男人,是不理不睬的,自從心里有了進城去看看的念頭后,她就開始向那幾個男人微笑了。
工作隊里有一個戴眼鏡的小伙,來三河那天正好看到曉曉在壩子上曬草藥。當(dāng)時曉曉正彎著腰在揀草藥里的雜草,后背那白花花的肉就顯露出了一大片。戴眼鏡的小伙見了,心就怦然一動。于是就想,這一定是個角兒。等到曉曉直起腰來,戴眼鏡的小伙看清了曉曉的全貌,心頓時就野了。剛安定下來,他就向主人打聽那曬草藥的女子是誰家的姑娘。當(dāng)主人告訴他那是鎮(zhèn)上汪醫(yī)生屋頭的時,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為了多看幾眼那叫曉曉的人兒,戴眼鏡的小伙三天兩頭地到汪醫(yī)生藥店里去買藥。汪醫(yī)生說,你們城里人硬是金貴。我們鄉(xiāng)下人一點點病是從不吃藥的。戴眼鏡的小伙說,莫非我來買藥你還不高興?汪醫(yī)生說,不是的。我巴不得天天時時都有人來買藥。只是那樣,田土就要荒了。戴眼鏡的小伙有幾分譏諷地說,你還蠻憂國憂民的。汪醫(yī)生說,我沒有你說的那么高尚。我只是希望人人身體都好。如果曉曉在店里,他就沒話找話地跟汪醫(yī)生說。在說話的過程中,他眼角的余光總是落在曉曉身上的。曉曉雖然沒說話,也沒正眼看他,心頭卻是曉得他在望她的。這么多年來,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各種男人的眼光。她嘴上有時也說男人的眼睛都是賊,但心里卻是喜歡那些賊的眼光的。戴眼鏡的小伙由于三天兩頭總到汪醫(yī)生開的藥店里去,汪醫(yī)生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以后,當(dāng)他再去買藥時,汪醫(yī)生就不大搭理他了。
曉曉開始主動向戴眼鏡的小伙笑,是她內(nèi)心有了進城去看看的念頭之后。
那天,曉曉正在陽光下曬草藥,看到戴眼鏡的小伙從街那面晃過來,就笑著喊了一聲“四眼狗”。戴眼鏡的小伙最恨的就是有人叫他“四眼狗”。他認為那是對他人格的最大侮辱。懷著被侮辱后的仇恨,他周遭里找那沒教養(yǎng)沒文化的山蠻子。然而,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壩子上正朝著他笑的曉曉時,心頭的怒火頓時就滅了。他回了曉曉一個笑后說,你是喊我嗎?曉曉說,不是喊你是喊哪個?說完就用右手捂著嘴巴自個兒笑了。他不知道她笑什么,還以為是自己的褲門沒關(guān)好,就一臉灼熱地把頭低了下去,同時將手伸向了褲門處。曉曉見了,“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他臉紅紅地說,我有什么好笑的?曉曉說,是我個人想笑。他說,那你就笑好了。曉曉說,你真的是縣城里的么?他說,這個還假得了。派出所里有戶口登記的。這是曉曉第一次聽到“戶口”這個詞兒。于是就問,戶口是個啥子?他驚訝地說,你不知道戶口呀?曉曉說,那是吃的還是用的?他想了想說,那是管住了。曉曉說,那就是房子了。他說,不是不是。怎么跟你說好呢?就是——就是——打個比方,你要有了那個東西,你就可以到縣城里去住了。曉曉一下子高興起來。曉曉笑著說,四眼狗,你幫我弄個戶口,我也想住到縣城里去。他說,那東西是弄不到的。曉曉就撅著嘴說,你不肯幫我忙就算了。他說,我真的是幫不了你的忙。說到這,他停了一下,又說,除非——除非——曉曉滿含希望地說,你有辦法是不是?他說,像你這樣的情況,要想有城市戶口,就只有嫁給城里的人了。曉曉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暗淡下去了。他望著她說,你不要灰心,機會總還是有的。曉曉的眼里又有了點精神。曉曉說,縣城的男人眼睛上都戴個亮亮的框框么?他說,沒有。只是眼睛近視的人才戴。曉曉說,你說的啥?我聽不懂。他說,近視就是眼睛看不清東西。曉曉說,那我不要近視。他說,以后不要再喊我“四眼狗”。曉曉說,不喊你“四眼狗”,那喊你啥子?他說,我有名字。叫安文。
自從有了那次面對面的接觸后,安文和曉曉再碰面時,說話就隨和起來。安文去汪醫(yī)生藥店買藥時,再不用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望曉曉了。當(dāng)著汪醫(yī)生的面,他也敢大大方方地跟曉曉說話了。因為,曉曉從安文那里得到了不少的實惠。那時縣里下來的工作隊,在公社是很有特權(quán)的。別人買不到的東西,他們能買到。曉曉就通過安文,多次買到過非常緊缺的白糖和肥皂。鎮(zhèn)上的婆娘們,由于沒有關(guān)系,買不到肥皂,衣服就只好用皂夾來洗。曉曉也是招搖,得了安文幫她買的肥皂就拿到河邊去炫耀。在她也是用皂夾洗衣服的時候,是很少下河的。自從安文幫她買了肥皂以后,再下河洗衣服,就先去探一下,看河邊有沒有人洗衣服。要是沒有,哪怕衣服泡得有味道了,她也不肯去洗。一定要等到人多的時候,才去洗。她就是想看那些用皂夾洗衣服的婆娘眼神里的羨慕與嫉妒。開始的時候,那些婆娘也就僅僅是羨慕和嫉妒。一次,兩次,后來她們就看出了曉曉的用意。于是,那早就窩在心里的怨氣就上來了。她們私下里商量,要叫曉曉吃點苦頭,不然,她不曉得各人有幾斤幾兩。
平時曉曉除了曬藥外,遇上場日,她就在家門口擺個涼粉攤賣涼粉。由于她做的涼粉晶瑩透明,配料齊全,吃到嘴里既涼爽又解渴,趕場的人都喜歡吃。安文開始以為那東西不衛(wèi)生不好吃,后來被公社的一個干部拉去吃了一次,嘴里的感覺特別好。那之后一到場天,他就非去曉曉的涼粉攤吃上一兩碗。當(dāng)然啦,除了吃的因素外,多看曉曉一眼也是個原因。
曉曉是在安文來吃涼粉時,無意中和他說起買不到肥皂的。安文說,供銷社里不是有賣的嗎?曉曉說,我沒得肥皂票。安文說,那我去幫你買。話說過后才一天,安文就把一條干干的肥皂送到了曉曉的手里。曉曉看了看手里的肥皂,又看了看安文,羨慕地說,你本事好大。安文聽了曉曉的話,心里就像是吃了蜜一樣甜。他突然有些結(jié)巴地說,你以——以后要買——要買什么東西就給我說。曉曉說,我也幫不上你啥子。你的換洗衣服要是臟了的話,就拿來我?guī)湍阆?。安文沒想到曉曉會這樣說,一時就愣住了。曉曉望著他說,你不信我說的話?安文連忙說,我信。但是幾個月過去了,安文一次也沒把衣服拿給曉曉洗。
曉曉每次洗衣服的時候,心里頭都要想到安文。她覺得安文的本事就是大。一想到安文,不知怎么的她的臉就會發(fā)燒。好多時候她悄悄地問自己,我又沒幫他點什么,他為啥一次又一次買肥皂給我?拿錢給他,他都不要。好多年后,她才明白那就是漂亮女人的優(yōu)勢。
汪醫(yī)生在三河鎮(zhèn)的人緣是極好的。有人就把婆娘們要整治曉曉的事透給了他。他在吃飯的時候就問曉曉,你得罪哪個人了?曉曉不明白地望著他說,沒有呀。汪醫(yī)生說,你進門出門各人注意點。曉曉說,我又沒做虧心事,莫非還怕鬼敲門。汪醫(yī)生就說,該檢點的還是檢點的好。曉曉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說,你把話說明白點。汪醫(yī)生也不惱,慢吞吞地說,我只是幫你提個醒。曉曉說,我就不信哪個會把我吃了。汪醫(yī)生說了,話我已經(jīng)說了,聽不聽由你。
在汪醫(yī)生和曉曉說過那話不久,曉曉就遭到了幾個婆娘的羞辱。以至若干年后,曉曉只要一想起那事就心寒。
那是個天氣悶得人喘不過氣的晚上。曉曉坐在屋里做什么都不是??吹轿萃饷髅骰位蔚?,就收拾了幾件衣服往河邊去。其實,她不是真的想去洗衣服。她曾經(jīng)看到安文和工作隊的其他人,在夜里去河邊擦洗身子。曉曉想,天朗個的熱,說不定安文就在河邊呢。自從和安文相識后,曉曉就被他粘住了。在曉曉看來,安文是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人。他說的好多話,都是曉曉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河邊沒有一個人影。這使得曉曉的心一下子空落起來。她呆呆地站在河邊,忘記了自己是來做什么的了。就在這時,幾條黑影鬼鬼祟祟地從后面靠了上來。曉曉在想自個的心事,一點沒有聽到身后的動靜。等到她發(fā)覺有人靠近她時,眼睛早被一件厚重的衣服蒙住了。你們干啥?曉曉一邊掙扎一邊像豬一樣地嚎叫。那幾個人聽得曉曉喊叫,連忙把一團什么東西塞進曉曉的嘴里。曉曉一陣惡心,想吐嘴又被堵著,直逼得她眼淚花花轉(zhuǎn)。
曉曉被那幾個人像拖死狗一樣,弄到了村后的竹林里。曉曉想這回是逃不出男人的那個了。心里就痛起來。那幾個人把曉曉拖到竹林里后,也累得直喘氣。他們的出氣聲,曉曉都聽見了。歇了一會兒,那幾個人動起手來。他們強行脫了曉曉的褲子。曉曉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她悲痛欲絕地等待著那個痛苦時刻的到來。但是,卻并沒有人撲倒在她身上。他們到底是些什么人?究竟想要干啥呢?曉曉正疑惑,突然兩腿被人一下子搬開了。曉曉想掙扎,但腿被人死死地壓著。她徹底絕望了,任憑悲涼的淚水流淌。突然,一種冰涼的感覺從她的私處進入到了她的體內(nèi)。那東西絕不是男人的,卻又和男人的那東西進入到體內(nèi)的感覺差不多。她欲哭無聲,欲死無門,只能讓人把那冰冰涼的東西往里塞。如此折騰了些時候,那幾個人許是累了,就都蹲在地上長一口短一口地出氣。曉曉感到壓她腿的手沒有剛才的重了,就趁勢往右邊一翻,誰知那邊是個坎,她一翻就翻下坎去了。在她快要著地的那一瞬,她聽到一個極耳熟的聲音說,拐了。怕是要摔死。落地之后,她感到像是有人用啥子在她的腰上捶了一下,接著又滾了幾轉(zhuǎn)。在翻滾的過程中,她隱隱地聽到有人說,死了她就騷不成了。再后來她就啥也不知道了。
曉曉醒過來時,月亮都已下去了。她首先把插在私處的東西拔出來。雖然看不清楚那是啥子,但她憑著手的感覺,曉得了那東西是茄子。她憤怒地把那個大而長的茄子甩了出去,然后就雙手捂著臉哭了。傷傷心心哭了一陣后,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從坎子上摔下去的時候,她以為是醒不過來的了。在她一拐一拐地往回走的時候,腦殼里就在想那個耳熟的聲音。當(dāng)她終于想起那聲音是隔壁五嬸的時候,腦筋就怎么也轉(zhuǎn)不過彎來了。她努力地去想自己是什么地方把五嬸給得罪了,卻一件也想不起來。她又去想同五嬸來的另外的人,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點啥來。嫁來三河差不多一年了,她沒跟誰有過口角。她很想不通,五嬸她們?yōu)樯蹲右菢釉闾K克笠蚕肓?,右也想了,就是沒從自個兒身上去想。
汪醫(yī)生幾個時辰不見曉曉,正在家里著急,曉曉就端著個盆盆進屋來了。汪醫(yī)生說,你到哪去了?可把我急死了。曉曉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淡淡地說,我下河洗衣服去了。汪醫(yī)生壓住心頭的火氣說,哪個叫你半夜三更下河去洗衣服?曉曉說,我個人去的。突然,汪醫(yī)生看到曉曉臉上有道紅紅的痕跡,就關(guān)心地說,你的臉是朗個搞的?曉曉說,我摔了。汪醫(yī)生心疼地說,往后,黑燈瞎火的不許再出去。曉嘵說,腳長在我身上,我想走哪里就去哪里。汪醫(yī)生說,說你,你不聽,早晚是要吃虧的。曉曉說,吃虧我也愿。汪醫(yī)生說,到時候莫要怪我沒跟你說。曉曉望了汪醫(yī)生一眼,把盆子一放,就進里屋去了。汪醫(yī)生走過去拿盆子,準(zhǔn)備把衣服晾在竹竿上,端起盆子一看,才發(fā)現(xiàn)衣服全都是干的。他張了張嘴,但沒發(fā)出什么話來。曉曉既然不肯講,他再問也問不出個啥來的。
那些整治了曉曉的婆娘們,離開竹林后,一路說說笑笑各自回了家。那一晚,她們睡得特別的香甜。在她們看來,曉曉遭了那樣的整治,走路只會把頭埋到褲襠里去,從此再也不會風(fēng)騷了??墒?,第二天那些婆娘見了曉曉,卻并不見她把頭往褲襠里藏,臉上就像啥也沒發(fā)生過一樣,仍然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該做啥還做啥。這就使得那些婆娘非常的失望。由此,她們更覺得曉曉可怕,個個便在心里都筑了一道防線,時時將一雙警惕的眼睛盯著各自的男人。
安文有好些日子沒去汪醫(yī)生藥店買藥了。開始一兩天,曉曉也不覺著啥。人家是城里來的,能搭上句話就不錯了,還能指望啥呢?話雖是這么說,可是她心里卻老掛著安文。安文說過的,他下次回城,帶個留聲機來放唱片聽。曉曉問他,留聲機是個啥子?盡管安文說破了嘴皮,曉曉也沒弄明白。安文就說,到時你看了就曉得了。當(dāng)曉曉后來從工作隊的另一個同志哪里知道安文是回城了時,心里的期盼就更強烈了。她想,只要安文回來,就可以聽到留聲機里的聲音了。
安文從城里回三河鎮(zhèn)時,帶來了一只紅色的箱子。他把箱子一放,急急地洗了一把臉,就往汪醫(yī)生的藥店里去了。那會兒汪醫(yī)生恰好不在,曉曉見了安文,眼睛就放出光來了。曉曉用欣喜而略帶顫抖的聲音說,你回來啦!安文掃了一眼店子說,汪醫(yī)生不在?曉曉說,他去一個親戚家吃酒去了。那個你帶來了嗎?安文一時沒轉(zhuǎn)過彎來,就問,你說的是什么?曉曉說,留——那個——啥子機。安文笑著說,是不是留聲機?曉曉激動地說,就是留聲機。安文說,帶來了。我就是來喊你去聽音樂的。曉曉說,我把店子關(guān)了就跟你去聽音樂。安文說,你不守店子?曉曉說,反正我也不曉得,守著和不守著都一樣的。安文就說,汪醫(yī)生要是回來,不見你守店子,他怕是要生氣。曉曉說,管他的。說話間門已經(jīng)關(guān)好,曉曉就跟在安文的后面滿面春色地去了工作隊的住地。
工作隊的人見曉曉來了,都爭著讓坐。曉曉對每個讓坐的人都敬以甜甜的微笑。那笑里似乎藏著一塊巨大的磁鐵,一下就把工作隊的幾個男人拉在了她身邊。安文說,曉曉是來聽留聲機的。說著安文就去搬放在床頭的紅箱子。曉曉說,原來留聲機就是箱子呀!安文說,等會兒你就知道它是不是箱子了。懷著一種異常激動的心情,安文把線接好了,然后從一個紙口袋里拿出一片薄薄的圓圓的藍色的東西放在轉(zhuǎn)著的圓盤上,不一會,那種只有在電影上才能聽到的聲音,就響起來了。曉曉好奇怪,就四下里找聲音是從啥地方發(fā)出來的。安文見了她那神態(tài),知她是在找音箱,就指著放在唱機旁的木盒子說,這個叫音箱,聲音就是從那里面發(fā)出來的。曉曉說,那人呢?安文不解地說,什么人?曉曉說,沒人咋會有聲音呢?安文得意地說,這就叫科學(xué)。曉曉說,啥子又叫科學(xué)?安文說,這就復(fù)雜了。以后我慢慢地告訴你?,F(xiàn)在你就好好地欣賞音樂。曉曉就不說話了,將一雙溜圓的眼睛盯在了音箱上。雖然曉曉不懂得什么是音樂,但她卻聽得格外的專注。她甚至覺得那音樂就是專為她而放的。若干年后,曉曉知道了她那時聽的音樂叫《梁?!贰0参膸У牟欢鄮讖埑磐炅?,曉曉還癡癡地望著唱機發(fā)愣。安文說,曉曉,放完了。曉曉說,咋就完了呢?安文說,你是不是還想聽?曉曉就使勁點了點頭。工作隊的其他人開玩笑說,你們就恩恩愛愛地好生聽吧。說完就出了安文的房間。曉曉問安文,他們說的是啥?安文說,不管他們。我放音樂給你聽。于是,安文就又從頭把《梁?!贩帕艘槐?。放完第二遍唱片,天就黑了。曉曉戀戀不舍地看著安文說,我也要買個唱機來聽音樂。安文猶豫了一下說,你要喜歡的話,這個唱機就送給你了。曉曉激動地說,真的?安文說,真的。曉曉便跨前一步,將手放在唱機上撫摩起來,就像是摸她的心肝寶貝似的。安文從曉曉的神情看出,她真的很喜歡音樂的,就說,曉曉,你就抱回去吧。曉曉無不惋惜地說,算了。他要曉得我平白無故地要人家的東西,會不高興的。安文想了想說,這樣好不好,你要想聽了隨時來,我放給你聽。曉曉說,要得。然后指著藍色的唱片說,你還有那個么?安文說,這里就這么幾張。城里還有。曉曉迫切地說,那你帶我到城里去聽。這要求使安文措手不及,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曉曉說,你不是說過帶我進城開開眼界的嗎?安文說,我倒是很樂意帶你進城的,只是汪醫(yī)生他——曉曉很果斷地說,他朗個?莫非還要管人拉屎放屁!安文心頭一喜說,過幾天我們就去。曉曉說,你莫哄我。安文說,我哄你的話,天打雷劈。曉曉說,你莫要說那些短陽壽的話。安文說,那以后不說了。曉曉站起身來說,我回去了。安文說,我送送你。
曉曉和安文就一前一后出了安文的房間。在街上,他們開始的時候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后。走著走著兩人就并排在了一起。在安文的感覺里,他就像是和久別的情人走在一起。他好幾次想伸出手去拉曉曉的手。但后來還是把那念頭打消了。他擔(dān)心那樣曉曉會生氣的。走在他身邊的曉曉心里充盈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幸福。和汪醫(yī)生一年多了,這種使人要飄飛起來的感覺她從未有過。以至后來曉曉在回憶自己的愛情經(jīng)歷時,常常想起那個夜晚來。她覺得,那個夜晚才是她愛情生活的開始。遠遠地安文和曉曉就看到了汪醫(yī)生站在藥店門口四下里打望。安文停了腳步說,我就送你到這里了。曉曉說,你怕他不成?安文說,不是。那樣,他會有想法的。曉曉說,莫要忘記你個人說的話。安文說,你放心。到時只怕你不去。曉曉說,只要你肯喊我。我早就想進城去了。
安文回住地時,一路想入非非。他一踏進工作隊住地的門檻,工作隊的人就笑他交桃花運了。安文說,不要亂開玩笑。工作隊年紀最大的老夏說,我是過來人。你心里的那點事都在你臉上呢。安文用手摸著臉說,我臉上怎么了?老夏說,紅得跟喝醉了酒似的。安文不信,就拿過鏡子來看,果然如老夏所說。老夏說,我沒說假吧。安文就不說話了,心里卻在想,怎么會是這樣呢?難道我真的喜歡上曉曉了?老夏說,我可提醒你,人家是有家室的。安文說,這個用不著你提醒。
夜里,安文怎么也睡不著。曉曉的臉老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很后悔送曉曉回去時,沒有拉她的手,沒有親她的臉。如此一想,他那個東西就豎了起來。他本想控制它,但事與愿違,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后來,他就干脆脫了內(nèi)褲,用手把玩起來。在把玩的過程中,他的腦子里一直是想著曉曉的,直到那股惡水噴出,他那煩躁的心才平靜下來。
曉曉回家后,汪醫(yī)生一個勁追問她店子的門也不開,到哪兒去了?曉曉說,我下河了。汪醫(yī)生說,我去河邊找過的。曉曉就不說話了。汪醫(yī)生說,我看你是越來越野了。曉曉說,未必我天天守著你?汪醫(yī)生氣憤地說,你是我婆娘,你不守著我守哪個?曉曉就不說話了,轉(zhuǎn)身進屋就睡。汪醫(yī)生緊跟著也進了屋。上床之后,汪醫(yī)生就想來那個。以往,曉曉再不情愿,也從沒拒絕過他。這一晚,曉曉卻是死活不肯。汪醫(yī)生火燒火燎地搬著曉曉赤裸的身子問,你是不是有野男人了?曉曉閉著眼睛不理他。汪醫(yī)生說,你是我婆娘,我想要就要。曉曉突然睜開眼睛,將兩腿叉開說,你要搞就搞。說完又把眼睛閉上了。汪醫(yī)生聽了曉曉的話,下面那東西一下子就軟了。
一個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曉曉跟著安文終于來到了她向往已久的縣城。那天恰好是她十九歲的生日。
縣城并不大,街也不是很寬,但在曉曉的眼里,卻是大得不得了,寬得不得了。在街上走著的時候,她望著那些一個緊挨著一個的店鋪以及里面花花綠綠的東西,感到眼睛都忙不過來了。她心里想,這里才是真的天堂?。?/p>
安文原打算把曉曉帶到自己家里去的,仔細一想便覺不妥。要是父母問起曉曉是什么人,就不好回答了。安文帶曉曉來縣城是懷了私心的。他一邊帶著曉曉在街上走,一邊在腦子里想把曉曉安置在哪里好。想來想去,他覺得讓曉曉住在飯店里好。可是,他突然想到曉曉沒有證明,飯店是不會讓她住的。他有個朋友在服務(wù)公司工作,于是他就通過朋友的關(guān)系,把曉曉安排在了國營飯店三樓的一個房間里。曉曉羨慕地說,這是你家?。堪参恼f,不是。這是國營飯店。曉曉說,不是說去你家的么?安文搪塞說,我家住不下。你住就是了。又不要你開錢。曉曉說,這國營飯店是不是哪個都可以進來住?安文說,一要有證明。二要有錢。曉曉說,我啥都沒呢。安文說,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管住就是了。曉曉說,你說的那個能坐好多好多人的電影院在哪里呀?安文說,晚上我會帶你去的。我先回去打個招呼,再來陪你吃飯。
安文走了,曉曉在床上無主無張地坐了一會兒,就走到了窗前。透過玻璃,她驚奇地看到一些人騎著兩個輥輥的東西在街上穿來穿去。她生怕那些人倒下,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來了??墒?,她的擔(dān)心是多余的,那些人沒一個倒下。曉曉就想,真是怪了。那東西朗個就不倒呢?更叫她稀奇和心跳的是,那些來來往往的女人個個把胸前那兩團東西挺起來,一點也不害羞。在三河,在梭米寨,女人的那兩團東西得用布條緊緊地纏著,要不就有人說你浪。曉曉最恨那塊纏胸的布了。可恨歸恨,纏還是要纏的。她是多么想像街上走著的那些女人那樣?。∷龂@息了一聲,就把目光移到對面的商店里去了。
那商店不大,賣的都是女人用的東西。當(dāng)曉曉的眼睛落到掛在商店柜臺上面的一串東西時,她的臉不由得就紅了。原來那叫曉曉臉紅的東西是乳罩。她私下里想,莫非它也要穿衣服?如此一想,她自個兒就笑了。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安文來敲門叫曉曉吃飯時,遠處的景物已經(jīng)模糊起來了。吃完飯,安文說,我們?nèi)タ措娪?。曉曉高興得就像娃娃過年似的。
電影院前面的壩子上站著好多人。曉曉一出現(xiàn),許多人就將眼光朝她掃了過來。曉曉發(fā)現(xiàn)那些眼光后,就把頭低了下去。安文悄悄地在她耳邊說,他們看你,是因為你長得漂亮。把頭抬起來,讓他們看。怕啥,有我呢。曉曉還是把頭低著。進了電影院,安文和曉曉就緊挨著坐了下去。剛坐下,頭頂上的燈就熄了。曉曉驚叫了一聲,身子也跟隨著抖動起來。安文趁機抓著她的手說,別怕。電影院看電影是要關(guān)燈的。只一會兒,曉曉的身子就不抖了。電影開始了,是一部印度片。曉曉從來沒看過外國電影,一下子就被電影里的奇裝異服吸引住了。因為是一部愛情片,里面有不少接吻的鏡頭。曉曉開始看到那些鏡頭時,會把頭低下去。后來,見所有的人眼睛都在盯著看,沒人注意她,她也就不再低頭了。安文握得曉曉的手水淋淋的。曉曉就時不時地把手抽出來,在褲子上揩??^后,又讓安文握著。電影放到一半時,安文已不再滿足于只握曉曉的手了。他幾次試探著把手伸向曉曉的大腿,都被曉曉拿開了。安文不甘心,望著望著就又把手伸了過去。許是曉曉看入了迷,這一次她再沒拿開安文的手。安文的手在曉曉的大腿上輕輕地摩挲著。他感到曉曉的大腿很結(jié)實,也很有彈性,摸著摸著就有了那種欲望。就在這時電影結(jié)束了。安文像賊似的趕快收回了自己的手。頭頂上的電燈又亮了起來。安文看見曉曉的臉紅彤彤的,就猜她可能也有了那樣的心思。出電影院的時候很擁擠,曉曉的腿不知被誰掐了一下,痛得她尖叫起來。安文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忙問她怎么了?曉曉說,有人掐我腿腿。安文說,再有人伸手的話,你也使勁掐。曉曉說,我不敢。安文說,你要不敢,那些人膽子就會更大。這叫以牙還牙。
回到國營飯店曉曉住的房間,安文問曉曉,電影好看嗎?曉曉說,好看。安文說,那你說是哪點好看?曉曉曉得他問的意思,就說,哪兒都好看。安文突然拉過曉曉的手說,我看看你的手心還有汗沒有。曉曉掙了一下,沒掙脫,就不再掙了。安文把曉曉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就像握著一件珍貴的禮品。他專注地望著曉曉。曉曉也用一雙火辣辣的眼睛望著他。他讀懂了曉曉眼里的意思,就一把將她抱在了懷里。曉曉浪聲一叫,就把臉貼了上去。安文像瘋了一樣,就用他的嘴在曉曉的臉上亂戳。曉曉也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安文的私處。安文怪叫了一聲,就將手伸進了曉曉的胸脯,想抓那兩團圓肉??墒牵菆A肉卻被布纏著,安文就不顧一切地撕扯那塊布。曉曉出著很粗的氣說,你莫亂扯。我來解。說著就把外面的衣服脫了,低頭找到那纏胸布的布頭,幾下就把那布拉開了。安文一下?lián)渖先?,用嘴含住了曉曉那暗紅的乳頭。曉曉說,你輕點。我痛。安文說,我我我——曉曉說,我們睡到床上去。安文就急慌慌地把曉曉甩擺在了床上,然后兩人就如蛇一般地絞纏在了一起。
一陣翻云覆雨后,兩人都耗盡了力氣。安文說,曉曉,你好厲害。曉曉說,還不是你逗的。安文說,要永遠這樣就好了。曉曉說,我也是朗個想的。安文說,只可惜你明天就要回去。曉曉說,我出來了就不打算回去了。安文聽了曉曉的話,翹地一下就坐了起來。他盯著曉曉問,你是說你不回三河了?曉曉認真地點了點頭。安文心里頓時就亂了方寸,著急地說,不行。你一無親二無戚的,靠什么活?曉曉說,我就住在這里。安文說,你沒有錢。也沒有證明,查到了要遭關(guān)的。曉曉說,那——安文說,明天我送你回三河。曉曉說,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回三河去了。安文說,你是我?guī)С鰜淼?,你要不回去,汪醫(yī)生會找我麻煩的。曉曉說,這不關(guān)他的事。安文說,你怎么這樣呢?要賴我是不是?曉曉說,我不賴你。反正你從我肚皮上過了,你就是我男人了。安文說,你曉得不曉得,你是有男人的。你要再跟我結(jié)婚,你就犯重婚罪了。曉曉說,我不管。安文這才著急起來。他穿好衣服,呆坐在床沿上,不知該怎么辦。曉曉仍舊光著身子,側(cè)躺在床上,用手在她光滑的肌膚上摸來摸去。安文不看曉曉,他知道只要一看,就會控制不住。但他的眼睛卻偏偏不聽,偷到偷到的都要看。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和曉曉是再也分不開了。于是,他就忘了一切可能發(fā)生的后果,再一次把曉曉壓在了身下。
安文怕人看見,天麻粉粉亮?xí)r,悄悄從后門溜出了國營飯店。
曉曉是被安文叫醒的。安文在離開國營飯店時,又和曉曉來了一次。在和曉曉做那事時,安文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他在親吻曉曉時,是巴不得將她整個人吞下去的。曉曉被他玩得一絲力氣都沒有了。安文走不一會兒,她就呼呼地睡著了。聽到門響,曉曉趕忙穿好衣服開門。安文進屋后對曉曉說,你猜,我給你買什么來了?曉曉說,我朗個曉得。安文說,你真的不曉得。說著就拿出一樣?xùn)|西來。曉曉接過去一看,那東西就是昨天她從玻璃窗里看到的掛在那家商店里的那個。曉曉呆望著那東西,不曉得那叫啥,更不曉得有啥用途。安文笑著告訴曉曉說,那是乳罩。是穿在貼身處的。曉曉也許是明白了,臉有些紅。安文說,來我?guī)湍愦┥?。曉曉就聽話地脫光了上衣。安文將乳罩給曉曉穿上后,曉曉就將眼睛朝自己身上望,望著望著就笑了。這時安文又有了那欲望,曉曉也看出來了。安文說,曉曉,你會要了我的命的。曉曉說,哪個叫你餓兮兮的。安文說,像你這樣的美人,哪個男人也不會飽的。說著就伸手解了剛給曉曉穿上的乳罩。曉曉說,我是你的人,你想啷個就啷個。
安文和曉曉廝混了三日,兩人已是你離不了我,我也離不了你,真的是如膠似漆。但每次在歡愉之后,他們都會陷入一種不安和痛苦中。安文心里清楚,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曉曉不回去,汪醫(yī)生就會找到城里來。那樣事情就麻煩了。他和曉曉談過兩次,要她先回去,再想辦法把她接來??蓵詴跃褪撬阑畈豢?。她就是要在城里住。安文有些后悔自己把她帶到城里,更后悔和她有了那種事?,F(xiàn)在,他是糍粑粘手,脫不了爪爪了。想來想去,要想把事情擺平,得趕緊回三河與汪醫(yī)生攤牌。他把自己的想法對曉曉講了,曉曉說,我不管你們咋個說,反正我是不回三河了。安文說,我這點工資養(yǎng)不起你的。曉曉說,我會做涼粉賣。安文沒說什么,心里想萬一不行,那也是一條路。
安文回到三河,徑直去了汪醫(yī)生的藥店。汪醫(yī)生見了安文就問,曉曉呢?安文提著懸懸的心說,她——不肯回來。汪醫(yī)生聽了安文的話,沒有顯出一點的驚奇。這是安文沒有想到的。來的路上他是做好了挨打的準(zhǔn)備的。他有些看不懂地望著汪醫(yī)生,感到十分的不理解。漂漂亮亮的婆娘跟人走了,而且還不回來了,做男人的竟然沒有一點脾氣,真是少見的怪事。汪醫(yī)生把安文叫進柜臺,遞了一杯茶給他。安文端著那杯茶,就像端著一杯毒藥,不敢往嘴邊送。汪醫(yī)生見了說,沒有毒藥的。你只管喝。安文警惕地望著汪醫(yī)生,還是不喝。他不相信一個被人奪走了婆娘的男人,會有善心。汪醫(yī)生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把自己喝著的茶杯與安文手里的茶杯進行了調(diào)換。汪醫(yī)生說,我要害你的話,用不著這樣,隨便在你的藥里做點手腳就行了。安文一想也是。汪醫(yī)生說,我把曉曉從梭米寨帶來三河,也算是天意。她跟了我一年多,我也知足了。說到這汪醫(yī)生嘆息了一聲,曉曉哪都好,就是心里不安分,總想著住在更大更好的地方去。當(dāng)初,她就是這樣跟我到的三河。她要離開我,離開三河,這是早晚的事。她跟了你,也算是她的福氣和造化。你要好生待她??!停了停,汪醫(yī)生又說,我提醒你一句,曉曉的心高,縣城也不是她的久住之地。她一旦了解到了有比縣城更大更好的地方,她就不會安心了。安文聽著汪醫(yī)生的話,心里就莫名地后怕。他相信汪醫(yī)生的話是真的。這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在進行心的交換。汪醫(yī)生最后傷感地說,這就是命呀。安文真誠地說,汪醫(yī)生,是我對不起你。你為什么不揍我一頓呢?汪醫(yī)生淡淡地笑著說,我揍你曉曉就能回來嗎?你好生待曉曉吧。明天我就去把離婚的手續(xù)辦了。安文聽了汪醫(yī)生這話,咚的一聲就跪在了他的面前。汪醫(yī)生說,你這是咋啦?快快起來。